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05742758
一、完整性
鲁迅小说、散文、杂文全集,未删节精装典藏版,套装共4册,共计2176页!收录鲁迅所有文学作品,包含19本杂文集共420篇杂文,三本小说集,一本散文集,一本散文诗集,另整理收录55篇怀人记事散文,52首新旧体诗!
二:权威性
以1938年上海复社《鲁迅全集》为底本,这是民国时权威的《鲁迅全集》版本!保留原版风貌,力求还原原汁原味鲁迅作品,精心校对原版中错别字和标点符号。通假字和鲁迅习惯用字,按照原版保留;另有外国人名、地名等,均保留鲁迅当时的译法!
三:可读性
教育部推荐中小学生阅读书目,多篇入选语文教材!阅读鲁迅的文字,领略鲁迅的精神!易中天、陈丹青、贾平凹、郑渊洁推荐阅读!
四:精美性
内外双封面,全新精装典藏版!进口云萱纹恬白封面纸,尽显精致高档!内文典雅白云双胶纸,纸质细腻、印刷更清晰;字体优雅,设计唯美,是您书架上的颜值担当,极宜作为礼品送人,更适合作图书馆、机关单位典藏图书!
上 册
坟
003 题 记
005 我之节烈观
014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025 娜拉走后怎样
031 未有天才之前
035 论雷峰塔的倒掉
037 说胡须
042 论照相之类
048 再论雷峰塔的倒掉
052 看镜有感
056 论“他妈的!”
060 论睁了眼看
064 从胡须说到牙齿
072 坚壁清野主义
076 寡妇主义
081 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
088 写在《坟》后面
热 风
095 题 记
097 随感录二十五
099 随感录三十三
104 随感录三十五
106 随感录三十六
107 随感录三十七
108 随感录三十八
112 随感录三十九
114 随感录四十一
116 随感录四十二
118 随感录四十三
120 随感录四十六
122 随感录四十七
123 随感录四十八
125 随感录五十四
127 随感录五十六 “来了”
129 随感录五十七 现在的屠杀者
130 随感录五十八 人心很古
132 随感录五十九 “圣武”
135 随感录六十一 不满
137 随感录六十二 恨恨而死
138 随感录六十三 “与幼者”
140 随感录六十四 有无相通
141 随感录六十五 暴君的臣民
142 事实胜于雄辩
143 估《学衡》
146 “以震其艰深”
148 所谓“国学”
150 “一是之学说”
152 对于批评家的希望
154 反对“含泪”的批评家
157 即小见大
158 望勿“纠正”
华盖集
163 题 记
166 青年必读书
167 忽然想到(一至四)
172 通 讯
178 论辩的魂灵
180 战士和苍蝇
181 夏三虫
183 忽然想到(七至九)
187 杂 感
189 北京通信
192 导 师
194 忽然想到
199 “碰壁”之后
205 并非闲话
209 我的“籍”和“系”
212 忽然想到(十至十一)
220 补 白
227 答KS君
229 “碰壁”之余
233 并非闲话(三)
236 十四年的“读经”
240 评心雕龙
243 这个与那个
250 并非闲话
255 我观北大
257 碎 话
260 “公理”的把戏
265 这回是“多数”的把戏
268 后 记
华盖集续编
273 小 引
274 杂论管闲事•做学问•灰色等
280 有趣的消息
285 学界的三魂
288 古书与白话
290 一点比喻
293 不是信
305 我还不能“带住”
308 送灶日漫笔
311 谈皇帝
313 无花的蔷薇
318 无花的蔷薇之二
322 “死地”
324 可惨与可笑
326 空 谈
329 无花的蔷薇之三
333 新的蔷薇
336 为半农题记《何典》后,作
339 马上日记
349 马上支日记
364 马上日记之二
369 记“发薪”
374 记谈话
379 上海通信
华盖集续编的续编
385 厦门通信
388 厦门通信(二)
390 所谓“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启事
391 厦门通信(三)
394 海上通信
而已集
401 题 辞
402 黄花节的杂感
405 略论中国人的脸
409 革命时代的文学
415 写在《劳动问题》之前
416 读书杂谈
422 通 信
427 答有恒先生
432 辞“大义”
434 反“漫谈”
437 忧“天乳”
439 革“首领”
443 谈“激烈”
447 扣丝杂感
453 “公理”之所在
455 可恶罪
456 “意表之外”
458 新时代的放债法
460 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474 革命文学
476 当陶元庆君的绘画展览时
478 卢梭和胃口
482 文学和出汗
484 文艺和革命
486 谈所谓“大内档案”
492 拟预言
三闲集
497 序 言
501 无声的中国
506 “醉眼”中的朦胧
511 文艺与革命
518 扁
519 路
521 头
523 通 信
530 我的态度气量和年纪
535 文学的阶级性
538 现今的新文学的概观
542 叶永蓁作《小小十年》小引
545 柔石作《二月》小引
547 流氓的变迁
549 新月社批评家的任务
550 书籍和财色
二心集
555 序 言
558 “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
575 习惯与改革
577 张资平氏的“小说学”
579 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
584 我们要批评家
586 “好政府主义”
588 “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
590 上海文艺之一瞥
601 “民族主义文学”的任务和运命
610 以脚报国
613 新的“女将”
615 宣传与做戏
617 知难行难
619 《野草》英文译本序
621 “友邦惊诧”论
623 答北斗杂志社问
625 关于翻译的通信
下 册
南腔北调集
643 题 记
645 “非所计也”
647 我们不再受骗了
650 论“第三种人”
654 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
657 《自选集》自序
660 祝中俄文字之交
664 听说梦
667 论“赴难”和“逃难”
670 谁的矛盾
672 我怎么做起小说来
676 真假堂吉诃德
678 谈金圣叹
680 又论“第三种人”
684 “蜜蜂”与“蜜”
686 经 验
688 谚 语
690 大家降一级试试看
692 沙
694 给文学社信
696 祝《涛声》
699 上海的少女
701 上海的儿童
703 “论语一年”
707 小品文的危机
710 漫 与
713 世故三昧
716 谣言世家
718 关于妇女解放
720 论翻印木刻
723 作文秘诀
726 捣鬼心传
伪自由书
731 前 记
734 观 斗
736 逃的辩护
738 崇 实
740 电的利弊
742 航空救国三愿
744 赌 咒
745 颂 萧
750 对于战争的祈祷
752 从讽刺到幽默
754 从幽默到正经
756 文学上的折扣
758 “光明所到……”
760 止哭文学
765 “人 话”
767 出卖灵魂的秘诀
769 文人无文
774 推背图
776 《杀错了人》异议
779 中国人的生命圈
781 “以夷制夷”
788 言论自由的界限
790 文章与题目
792 新 药
794 “多难之月”
796 不负责任的坦克车
798 从盛宣怀说到有理的压迫
800 王 化
802 天上地下
804 保 留
806 再谈保留
808 “有名无实”的反驳
810 不求甚解
准风月谈
815 前 记
817 推
819 二丑艺术
821 偶 成
823 谈蝙蝠
825 “吃白相饭”
827 华德保粹优劣论
829 华德焚书异同论
831 我谈“堕民”
833 序的解放
835 智识过剩
837 诗和预言
839 “推”的余谈
841 查旧帐
843 中国的奇想
845 豪语的折扣
847 踢
849 “中国文坛的悲观”
851 “揩 油”
853 我们怎样教育儿童的?
855 爬和撞
857 各种捐班
859 帮闲法发隐
861 登龙术拾遗
863 由聋而哑
865 新秋杂识(二)
867 男人的进化
869 同意和解释
871 电影的教训
873 礼
875 打听印象
877 吃 教
879 禁用和自造
881 重三感旧
883 “感旧”以后(上)
887 “感旧”以后(下)
889 黄 祸
891 冲
893 “滑稽”例解
895 外国也有
897 扑 空
905 野兽训练法
907 反 刍
909 归 厚
911 难得糊涂
913 古书中寻活字汇
915 “商定”文豪
917 青年与老子
花边文学
921 序 言
924 未来的光荣
926 女人未必多说谎
928 批评家的批评家
930 漫 骂
932 《如此广州》读后感
934 运 命
936 大小骗
938 “小童挡驾”
940 古人并不纯厚
942 法会和歌剧
944 洋服的没落
946 朋 友
948 小品文的生机
950 刀“式”辩
952 化名新法
954 读几本书
956 一思而行
958 推己及人
960 偶 感
962 论秦理斋夫人事
964 谁在没落?
966 倒 提
971 “此生或彼生”
972 正是时候
974 “彻底”的底子
976 知了世界
978 算 账
980 水 性
982 玩笑只当它玩笑(上)
987 玩笑只当它玩笑(下)
989 做文章
991 趋时和复古
993 安贫乐道法
995 奇怪(二)
997 迎神和咬人
999 “大雪纷飞”
1001 “莎士比亚”
1003 商贾的批评
1005 考场三丑
1007 又是“莎士比亚”
1009 奇怪(三)
1011 略论梅兰芳及其他(上)
1013 略论梅兰芳及其他(下)
1015 骂杀与捧杀
1017 读书忌
且介亭杂文
1021 序 言
1023 关于中国的两三件事
1029 论“旧形式的采用”
1032 连环图画琐谈
1034 儒 术
1038 拿来主义
1041 隔 膜
1044 难行和不信
1046 门外文谈
1064 不知肉味和不知水味
1066 中国语文的新生
1068 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1070 “以眼还眼”
1074 说“面子”
1077 脸谱臆测
1079 随便翻翻
1083 论俗人应避雅人
且介亭杂文二集
1087 序 言
1089 “招贴即扯”
1091 漫谈“漫画”
1093 《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
1111 非有复译不可
1113 论讽刺
1115 从“别字”说开去
1119 田军作《八月的乡村》序
1121 徐懋庸作《打杂集》序
1125 “文人相轻”
1127 “京派”和“海派”
1131 弄堂生意古今谈
1134 什么是“讽刺”?
1136 论“人言可畏”
1139 文坛三户
1142 从帮忙到扯淡
1144 “题未定”草(一至三)
1152 四论“文人相轻”
1154 五论“文人相轻”——明术
1158 “题未定”草(五)
1163 论毛笔之类
1165 逃 名
1167 六论“文人相轻”——二卖
1169 七论“文人相轻”——两伤
1172 杂谈小品文
1174 “题未定”草(六至九)
1188 论新文字
且介亭杂文
末编
1193 《译文》复刊词
1195 写于深夜里
1205 三月的租界
1208 《出关》的“关”
且介亭杂文附集
1215 文人比较学
1216 难答的问题
1217 登错的文章
1218 “立此存照”(二)
1219 “立此存照”(三)
1224 “立此存照”(五)
1226 “立此存照”(七)
集外集
1231 序 言
1234 “说不出”
1235 烽话五则
1236 “音乐”?
1238 我来说“持中”的真相
1239 杂 语
1240 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及著者自叙传略
1243 流言和谎话
1245 《穷人》小引
1249 文艺与政治的歧途
1256 选 本
集外集拾遗
1261 对于《新潮》一部分的意见
1263 又是“古已有之”
1265 诗歌之敌
1270 聊答“……”
1273 报《奇哉所谓……》
1281 这是这么一个意思
1284 一个“罪犯”的自述
1286 老调子已经唱完
1293 文艺的大众化
1295 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
1297 英译本《短篇小说选集》自序
集外集拾遗
补篇
1301 随感录
1303 寸 铁
1304 “生降死不降”
1305 文学救国法
1307 《绛洞花主》小引
1308 新的世故
1316 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
1319 关于知识阶级
1325 辩“文人无行”
1327 娘儿们也不行
1329 做“杂文”也不易
1332 势所必至,理有固然
1333 “骗月亮”
1334 “某”字的第四义
1335 死 所
1336 “有不为斋”
1337 两种“黄帝子孙”
题 记
将这些体式上截然不同的东西,集合了做成一本书样子的缘由,说起来是很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首先就因为偶尔看见了几篇将近二十年前所做的所谓文章。这是我做的么?我想。看下去,似乎也确是我做的。那是寄给《河南》的稿子;因为那编辑先生有一种怪脾气,文章要长,愈长,稿费便愈多。所以如《摩罗诗力说》那样,简直是生凑。倘在这几年,大概不至于那么做了。又喜欢做怪句子和写古字,这是受了当时的《民报》的影响;现在为排印的方便起见,改了一点,其余的便都由他。这样生涩的东西,倘是别人的,我恐怕不免要劝他“割爱”,但自己却总还想将这存留下来,而且也并不“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愈老就愈进步。其中所说的几个诗人,至今没有人再提起,也是使我不忍抛弃旧稿的一个小原因。他们的名,先前是怎样地使我激昂呵,民国告成以后,我便将他们忘却了,而不料现在他们竟又时时在我的眼前出现。
其次,自然因为还有人要看,但尤其是因为又有人憎恶着我的文章。说话说到有人厌恶,比起毫无动静来,还是一种幸福。天下不舒服的人们多着,而有些人们却一心一意在造专给自己舒服的世界。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给他们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眼前,使他有时小不舒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美满。苍蝇的飞鸣,是不知道人们在憎恶他的;我却明知道,然而只要能飞鸣就偏要飞鸣。我的可恶有时自己也觉得,即如我的戒酒,吃鱼肝油,以望延长我的生命,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大大半乃是为了我的敌人,——给他们说得体面一点,就是敌人罢——要在他的好世界上多留一些缺陷。君子之徒曰:你何以不骂杀人不眨眼的军阀呢?斯亦卑怯也已!但我是不想上这些诱杀手段的当的。木皮道人说得好,“几年家软刀子割头不觉死”,我就要专指斥那些自称“无枪阶级”而其实是拿着软刀子的妖魔。即如上面所引的君子之徒的话,也就是一把软刀子。假如遭了笔祸了,你以为他就尊你为烈士了么?不,那时另有一番风凉话。倘不信,可看他们怎样评论那死于三一八惨杀的青年。
此外,在我自己,还有一点小意义,就是这总算是生活的一部分的痕迹。所以虽然明知道过去已经过去,神魂是无法追蹑的,但总不能那么决绝,还想将糟粕收敛起来,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恋。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那是不想管,也无从管了。
我十分感谢我的几个朋友,替我搜集,抄写,校印,各费去许多追不回来的光阴。我的报答,却只能希望当这书印钉成工时,或者可以博得各人的真心愉快的一笑。别的奢望,并没有什么;至多,但愿这本书能够暂时躺在书摊上的书堆里,正如博厚的大地,不至于容不下一点小土块。再进一步,可就有些不安分了,那就是中国人的思想,趣味,目下幸而还未被所谓正人君子所统一,譬如有的专爱瞻仰皇陵,有的却喜欢凭吊荒冢,无论怎样,一时大概总还有不惜一顾的人罢。只要这样,我就非常满足了;那满足,盖不下于取得富家的千金云。
一九二六年十月三十大风之夜,鲁迅记于厦门
我之节烈观
“世道浇漓,人心日下,国将不国”这一类话,本是中国历来的叹声。不过时代不同,则所谓“日下”的事情,也有迁变:从前指的是甲事,现在叹的或是乙事。除了“进呈御览”的东西不敢妄说外,其余的文章议论里,一向就带这口吻。因为如此叹息,不但针砭世人,还可以从“日下”之中,除去自己。所以君子固然相对慨叹,连杀人放火嫖妓骗钱以及一切鬼混的人,也都乘作恶余暇,摇着头说道,“他们人心日下了。”
世风人心这件事,不但鼓吹坏事,可以“日下”;即使未曾鼓吹,只是旁观,只是赏玩,只是叹息,也可以叫他“日下”。所以近一年来,居然也有几个不肯徒托空言的人,叹息一番之后,还要想法子来挽救。第一个是康有为,指手画脚的说“虚君共和”才好,陈独秀便斥他不兴;其次是一班灵学派的人,不知何以起了极古奥的思想,要请“孟圣矣乎”的鬼来画策;陈百年钱玄同刘半农又道他胡说。
这几篇驳论,都是《新青年》里最可寒心的文章。时候已是二十世纪了;人类眼前,早已闪出曙光。假如《新青年》里,有一篇和别人辩地球方圆的文字,读者见了,怕一定要发怔。然而现今所辩,正和说地体不方相差无几。将时代和事实,对照起来,怎能不教人寒心而且害怕?
近来虚君共和是不提了,灵学似乎还在那里捣鬼,此时却又有一群人,不能满足;仍然摇头说道,“人心日下”了。于是又想出一种挽救的方法;他们叫作“表彰节烈”!
这类妙法,自从君政复古时代以来,上上下下,已经提倡多年;此刻不过是竖起旗帜的时候。文章议论里,也照例时常出现,都嚷道“表彰节烈”!要不说这件事,也不能将自己提拔,出于“人心日下”之中。
节烈这两个字,从前也算是男子的美德,所以有过“节士”,“烈士”的名称。然而现在的“表彰节烈”,却是专指女子,并无男子在内。据时下道德家的意见,来定界说,大约节是丈夫死了,决不再嫁,也不私奔,丈夫死得愈早,家里愈穷,他便节得愈好。烈可是有两种:一种是无论已嫁未嫁,只要丈夫死了,他也跟着自尽;一种是有强暴来污辱他的时候,设法自戕,或者抗拒被杀,都无不可。这也是死得愈惨愈苦,他便烈得愈好,倘若不及抵御,竟受了污辱,然后自戕,便免不了议论。万一幸而遇着宽厚的道德家,有时也可以略迹原情,许他一个烈字。可是文人学士,已经不甚愿意替他作传;就令勉强动笔,临了也不免加上几个“惜夫惜夫”了。
总而言之:女子死了丈夫,便守着,或者死掉;遇了强暴,便死掉;将这类人物,称赞一通,世道人心便好,中国便得救了。大意只是如此。
康有为借重皇帝的虚名,灵学家全靠着鬼话。这表彰节烈,却是全权都在人民,大有渐进自力之意了。然而我仍有几个疑问,须得提出。还要据我的意见,给他解答。我又认定这节烈救世说,是多数国民的意思;主张的人,只是喉舌。虽然是他发声,却和四支五官神经内脏,都有关系。所以我这疑问和解答,便是提出于这群多数国民之前。
首先的疑问是:不节烈(中国称不守节作“失节”,不烈却并无成语,所以只能合称他“不节烈”)的女子如何害了国家?照现在的情形,“国将不国”,自不消说:丧尽良心的事故,层出不穷;刀兵盗贼水旱饥荒,又接连而起。但此等现象,只是不讲新道德新学问的缘故,行为思想,全钞旧帐;所以种种黑暗,竟和古代的乱世仿佛,况且政界军界学界商界等等里面,全是男人,并无不节烈的女子夹杂在内。也未必是有权力的男子,因为受了他们蛊惑,这才丧了良心,放手作恶。至于水旱饥荒,便是专拜龙神,迎大王,滥伐森林,不修水利的祸祟,没有新知识的结果;更与女子无关。只有刀兵盗贼,往往造出许多不节烈的妇女。但也是兵盗在先,不节烈在后,并非因为他们不节烈了,才将刀兵盗贼招来。
其次的疑问是:何以救世的责任,全在女子?照着旧派说起来,女子是“阴类”,是主内的,是男子的附属品。然则治世救国,正须责成阳类,全仗外子,偏劳主体。决不能将一个绝大题目,都阁在阴类肩上。倘依新说,则男女平等,义务略同。纵令该担责任,也只得分担。其余的一半男子,都该各尽义务。不特须除去强暴,还应发挥他自己的美德。不能专靠惩劝女子,便算尽了天职。
其次的疑问是:表彰之后,有何效果?据节烈为本,将所有活着的女子,分类起来,大约不外三种:一种是已经守节,应该表彰的人(烈者非死不可,所以除出);一种是不节烈的人;一种是尚未出嫁,或丈夫还在,又未遇见强暴,节烈与否未可知的人。第一种已经很好,正蒙表彰,不必说了。第二种已经不好,中国从来不许忏悔,女子做事一错,补过无及,只好任其羞杀,也不值得说了。最要紧的,只在第三种,现在一经感化,他们便都打定主意道:“倘若将来丈夫死了,决不再嫁;遇着强暴,赶紧自裁!”试问如此立意,与中国男子做主的世道人心,有何关系?这个缘故,已在上文说明。更有附带的疑问是:节烈的人,既经表彰,自是品格最高。但圣贤虽人人可学,此事却有所不能。假如第三种的人,虽然立志极高,万一丈夫长寿,天下太平,他便只好饮恨吞声,做一世次等的人物。
以上是单依旧日的常识,略加研究,便已发见了许多矛盾。若略带二十世纪气息,便又有两层:
一问节烈是否道德?道德这事,必须普遍,人人应做,人人能行,又于自他两利,才有存在的价值。现在所谓节烈,不特除开男子,绝不相干;就是女子,也不能全体都遇着这名誉的机会。所以决不能认为道德,当作法式。上回《新青年》登出的《贞操论》里,已经说过理由。不过贞是丈夫还在,节是男子已死的区别,道理却可类推。只有烈的一件事,尤为奇怪,还须略加研究。
照上文的节烈分类法看来,烈的第一种,其实也只是守节,不过生死不同。因为道德家分类,根据全在死活,所以归入烈类。性质全异的,便是第二种。这类人不过一个弱者(现在的情形,女子还是弱者),突然遇着男性的暴徒,父兄丈夫力不能救,左邻右舍也不帮忙,于是他就死了;或者竟受了辱,仍然死了;或者终于没有死。久而久之,父兄丈夫邻舍,夹着文人学士以及道德家,便渐渐聚集,既不羞自己怯弱无能,也不提暴徒如何惩办,只是七口八嘴,议论他死了没有?受污没有?死了如何好,活着如何不好。于是造出了许多光荣的烈女,和许多被人口诛笔伐的不烈女。只要平心一想,便觉不像人间应有的事情,何况说是道德。
二问多妻主义的男子,有无表彰节烈的资格?替以前的道德家说话,一定是理应表彰。因为凡是男子,便有点与众不同,社会上只配有他的意思。一面又靠着阴阳内外的古典,在女子面前逞能。然而一到现在,人类的眼里,不免见到光明,晓得阴阳内外之说,荒谬绝伦;就令如此,也证不出阳比阴尊贵,外比内崇高的道理。况且社会国家,又非单是男子造成。所以只好相信真理,说是一律平等。既然平等,男女便都有一律应守的契约。男子决不能将自己不守的事,向女子特别要求。若是买卖欺骗贡献的婚姻,则要求生时的贞操,尚且毫无理由。何况多妻主义的男子,来表彰女子的节烈。
以上,疑问和解答都完了。理由如此支离,何以直到现今,居然还能存在?要对付这问题,须先看节烈这事,何以发生,何以通行,何以不生改革的缘故。
古代的社会,女子多当作男人的物品。或杀或吃,都无不可;男人死后,和他喜欢的宝贝,日用的兵器,一同殉葬,更无不可。后来殉葬的风气,渐渐改了,守节便也渐渐发生。但大抵因为寡妇是鬼妻,亡魂跟着,所以无人敢娶,并非要他不事二夫。这样风俗,现在的蛮人社会里还有。中国太古的情形,现在已无从详考。但看周末虽有殉葬,并非专用女人,嫁否也任便,并无什么裁制,便可知道脱离了这宗习俗,为日已久。由汉至唐也并没有鼓吹节烈。直到宋朝,那一班“业儒”的才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话,看见历史上“重适”两个字,便大惊小怪起来。出于真心,还是故意,现在却无从推测。其时也正是“人心日下,国将不国”的时候,全国士民,多不像样。或者“业儒”的人,想借女人守节的话,来鞭策男子,也不一定。但旁敲侧击,方法本嫌鬼祟,其意也太难分明,后来因此多了几个节妇,虽未可知,然而吏民将卒,却仍然无所感动。于是“开化最早,道德第一”的中国终于归了“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的什么“薛禅皇帝,完泽笃皇帝,曲律皇帝”了。此后皇帝换过了几家,守节思想倒反发达。皇帝要臣子尽忠,男人便愈要女人守节。到了清朝,儒者真是愈加利害。看见唐人文章里有公主改嫁的话,也不免勃然大怒道,“这是什么事!你竟不为尊者讳,这还了得!”假使这唐人还活着,一定要斥革功名,“以正人心而端风俗”了。
国民将到被征服的地位,守节盛了;烈女也从此着重。因为女子既是男子所有,自己死了,不该嫁人,自己活着,自然更不许被夺。然而自己是被征服的国民,没有力量保护,没有勇气反抗了,只好别出心裁,鼓吹女人自杀。或者妻女极多的阔人,婢妾成行的富翁,乱离时候,照顾不到,一遇“逆兵”(或是“天兵”),就无法可想。只得救了自己,请别人都做烈女;变成烈女,“逆兵”便不要了。他便待事定以后,慢慢回来,称赞几句。好在男子再娶,又是天经地义,别讨女人,便都完事。因此世上遂有了“双烈合传”,“七姬墓志”,甚而至于钱谦益的集中,也布满了“赵节妇”“钱烈女”的传记和歌颂。
只有自己不顾别人的民情,又是女应守节男子却可多妻的社会,造出如此畸形道德,而且日见精密苛酷,本也毫不足怪。但主张的是男子,上当的是女子。女子本身,何以毫无异言呢?原来“妇者服也”,理应服事于人。教育固可不必,连开口也都犯法。他的精神,也同他体质一样,成了畸形。所以对于这畸形道德,实在无甚意见。就令有了异议,也没有发表的机会。做几首“闺中望月”“园里看花”的诗,尚且怕男子骂他怀春,何况竟敢破坏这“天地间的正气”?只有说部书上,记载过几个女人,因为境遇上不愿守节,据做书的人说:可是他再嫁以后,便被前夫的鬼捉去,落了地狱;或者世人个个唾骂,做了乞丐,也竟求乞无门,终于惨苦不堪而死了!
如此情形,女子便非“服也”不可。然而男子一面,何以也不主张真理,只是一味敷衍呢?汉朝以后,言论的机关,都被“业儒”的垄断了。宋元以来,尤其利害。我们几乎看不见一部非业儒的书,听不到一句非士人的话。除了和尚道士,奉旨可以说话的以外,其余“异端”的声音,决不能出他卧房一步。况且世人大抵受了“儒者柔也”的影响;不述而作,最为犯忌。即使有人见到,也不肯用性命来换真理。即如失节一事,岂不知道必须男女两性,才能实现。他却专责女性;至于破人节操的男子,以及造成不烈的暴徒,便都含糊过去。男子究竟较女性难惹,惩罚也比表彰为难。其间虽有过几个男人,实觉于心不安,说些室女不应守志殉死的平和话,可是社会不听;再说下去,便要不容,与失节的女人一样看待。他便也只好变了“柔也”,不再开口了。所以节烈这事,到现在不生变革。
(此时,我应声明:现在鼓吹节烈派的里面,我颇有知道的人。敢说确有好人在内,居心也好。可是救世的方法是不对,要向西走了北了。但也不能因为他是好人,便竟能从正西直走到北。所以我又愿他回转身来。)
其次还有疑问:
节烈难么?答道,很难。男子都知道极难,所以要表彰他。社会的公意,向来以为贞淫与否,全在女性。男子虽然诱惑了女人,却不负责任。譬如甲男引诱乙女,乙女不允,便是贞节,死了,便是烈;甲男并无恶名,社会可算淳古。倘若乙女允了,便是失节;甲男也无恶名,可是世风被乙女败坏了!别的事情,也是如此。所以历史上亡国败家的原因,每每归咎女子。糊糊涂涂的代担全体的罪恶,已经三千多年了。男子既然不负责任,又不能自己反省,自然放心诱惑;文人著作,反将他传为美谈。所以女子身旁,几乎布满了危险。除却他自己的父兄丈夫以外,便都带点诱惑的鬼气。所以我说很难。
节烈苦么?答道,很苦。男子都知道很苦,所以要表彰他。凡人都想活;烈是必死,不必说了。节妇还要活着。精神上的惨苦,也姑且弗论。单是生活一层,已是大宗的痛楚。假使女子生计已能独立,社会也知道互助,一人还可勉强生存。不幸中国情形,却正相反。所以有钱尚可,贫人便只能饿死。直到饿死以后,间或得了旌表,还要写入志书。所以各府各县志书传记类的末尾,也总有几卷“烈女”。一行一人,或是一行两人,赵钱孙李,可是从来无人翻读。就是一生崇拜节烈的道德大家,若问他贵县志书里烈女门的前十名是谁?也怕不能说出。其实他是生前死后,竟与社会漠不相关的。所以我说很苦。
照这样说,不节烈便不苦么?答道,也很苦。社会公意,不节烈的女人,既然是下品;他在这社会里,是容不住的。社会上多数古人模模糊糊传下来的道理,实在无理可讲;能用历史和数目的力量,挤死不合意的人。这一类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里,古来不晓得死了多少人物;节烈的女子,也就死在这里。不过他死后间有一回表彰,写入志书。不节烈的人,便生前也要受随便什么人的唾骂,无主名的虐待。所以我说也很苦。
女子自己愿意节烈么?答道,不愿。人类总有一种理想,一种希望。虽然高下不同,必须有个意义。自他两利固好,至少也得有益本身。节烈很难很苦,既不利人,又不利己。说是本人愿意,实在不合人情。所以假如遇着少年女人,诚心祝赞他将来节烈,一定发怒;或者还要受他父兄丈夫的尊拳。然而仍旧牢不可破,便是被这历史和数目的力量挤着。可是无论何人,都怕这节烈。怕他竟钉到自己和亲骨肉的身上。所以我说不愿。
我依据以上的事实和理由,要断定节烈这事是:极难,极苦,不愿身受,然而不利自他,无益社会国家,于人生将来又毫无意义的行为,现在已经失了存在的生命和价值。
临了还有一层疑问:
节烈这事,现代既然失了存在的生命和价值;节烈的女人,岂非白苦一番么?可以答他说:还有哀悼的价值。他们是可怜人;不幸上了历史和数目的无意识的圈套,做了无主名的牺牲。可以开一个追悼大会。
我们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要自己和别人,都纯洁聪明勇猛向上。要除去虚伪的脸谱。要除去世上害己害人的昏迷和强暴。
我们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要除去于人生毫无意义的苦痛。要除去制造并赏玩别人苦痛的昏迷和强暴。
我们还要发愿:要人类都受正当的幸福。
一九一八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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