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627278
*雨果奖 世界奇幻奖 英国奇幻奖大满贯编辑 安·范德米尔,电影《湮灭》原著《遗落的南境》三部曲作者杰夫·范德米尔联合主编;
*100位科幻大师,从艾萨克•阿西莫夫、阿瑟•克拉克到菲利普•迪克、乔治·R.R.马丁,再到刘慈欣、韩松,巡礼人类想象力的*;
*100篇殿堂级世界科幻名作,从《星》到《沙王》再到《诗云》和《你一生的故事》,类型各异,全景呈现科幻100年的发展史;
*39位中国幻想文学实力派翻译,原汁原味再现科幻经典;
*带你尽览世界科幻百年名家名作,领略*辽阔狂野的想象力光谱,*不容错过。——世界华人科幻协会会长陈楸帆
*每个科幻迷书架上不可或缺的收藏。——科幻作家吴岩
《100:科幻之书》共4卷,由美国资深科幻作家暨编辑范德米尔夫妇主编,收录了20世纪20个国家的100位科幻名家的100篇经典短篇科幻小说,既有对前沿科技的大胆预测,也有对人类生命与社会的终极猜想,更有对浩瀚银河和时间尽头的无畏探索。
毫不夸张地说,这很可能是一套过去、现在甚至未来都无可匹敌的科幻选集,是骨灰级科幻迷的饕餮盛宴,也是站在科幻文学殿堂外跃跃欲试的读者的入门之选。
《III沙王》本卷主要收录了20世纪70年代到20世纪80年代的作品,囊括了太空歌剧、架空历史、世界末日、赛博朋克、*次接触、反乌托邦等主题类型的软硬科幻作品,既有对前沿科技的大胆预测,也有对人类生命与社会的终极猜想,更有对浩瀚银河和时间尽头的无畏探索。
主要作者和作品有:
筒井康隆的《立女》
乔治•R. R.马丁的《冰与火之歌》
格雷格•贝尔的《血音乐》
威廉•吉布森的《新玫瑰旅馆》
约翰•克劳利的《雪》
伊恩•班克斯的《文明世界的赠礼》等25位名家的名作。
来自梵蒂冈的喜讯-(1971)-(美)罗伯特· 西尔弗伯格
改变之时
我醒来发现自己在寒冷的山坡上
两条小路交汇之处
立女
IWM 1000
慈悲分享者之所
危险游戏
沙王
太太们
读过乔姆斯基的蛇
玲子的箱宇宙
群
残酷世界
血音乐
血孩子
似花过亡城
新玫瑰旅馆
罐子
雪
湖中积满人造物
紫罗兰独一无二的香味
失落艺术的解读者
文明世界的赠礼
本选集编纂原则
–
在编纂《100:科幻之书》的过程中,我们认真思考了向读者呈现从1900年至2000 年这一个世纪的精华短篇(少数篇目面世时间在这一时期之外)的意义。思考的结果是,我们希望本书精准地收录具有代表性和启示性的篇目,在核心和边缘的类型小说的选择上达成平衡;而且,我们并非想收录一般的“边缘”类型小说,而是那些思想比之前的文学作品更贴近科幻内核的小说。此外,我们认为有必要放眼各国的科幻作品;没有国际视野,编选任何类型文学的集子都是狭隘的,只能局限于某个地域,无法达到世界高度。
具体编选指导方针或思路如下:
◇ 避免收录名作(拷问经典);
◇ 一丝不苟地考察以前出版的此类选集;
◇ 甄别并排除以前被视为教科书级别作品的仿作;
◇ 摒弃“门户之见”(收录不因科幻闻名的作家写出的绝妙科幻故事);
◇ 消除无意义的分歧(不在意一个故事属于“类型文学”还是“纯文学”);
◇ 让边缘回归内核(认可邪典作家和更多实验性文本的地位);
◇ 雕琢更完整的科幻谱系(认可超现实主义和其他核心类型文学之外的作品对科幻的贡献);
◇ 展现科幻全景(如前所述,我们要探索英语国家之外的科幻作品,让它们通过翻译为大众熟知)。
同时,我们希望尽可能多地收录不同类型的科幻作品,包括硬科幻、软(社会)科幻、太空歌剧、架空历史、世界末日、外星人接触、近未来反乌托邦、讽刺故事等等。
在这样的编选框架下,势必会有一些此处提过的时代、潮流和运动之外的作家的作品未能收录,对此我们其实不太担心。因此,大多数读者肯定会发现本选集遗漏了他们爱的篇目或作者……不过,同样他们也会发现以前没读过的佳作,这些佳作将成为他们新的“爱”。
考虑到大多数捧起这本选集的人都是一般读者,而不是专业学者,我们也在入选篇目的历史重要性和故事可读性上做了一番权衡。同样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们着重选择了一些幽默轻松的故事,这类作品深深扎根于传统科幻文学,数量丰富;这样就可以与占绝大多数的沉重的反乌托邦故事取得平衡。另一方面,因为自我指涉性太强,笑话故事和大多数太过曲折的故事(尤其是只针对资深科幻迷的作品或硬核科幻)我们未曾收录。
因为生态和环境问题愈发严重,如果同一位作者有两篇同样精彩的作品,我们优先选择这类主题的。(挑选厄休拉·勒古恩的作品时我们就遵循了这一原则。)遗憾的是,我们未能收录约翰·布伦纳、弗兰克·赫伯特等作家的作品;因为众所周知,就他们所著的此类主题的作品而言,长篇比短篇更加精彩。
考虑到科幻的定义之广,我们必须设下一些条件。对我们来说,大多数蒸汽朋克小说都更贴近奇幻,而非科幻;此外,那些设定在科学与魔法无异的遥远的未来的故事也与奇幻更近。因为后者,杰克·万斯的“濒死的地球”(Dying Earth)系列、M. 约翰·哈里森的“魏瑞柯尼厄姆城”(Viriconium)系列以及类似的作品会收录在未来的选集中。
为了让选集具有国际性,我们(基于之前来之不易的经验)选择了一条较为便利的路。举例来说,我们比较熟悉或更容易了解苏联时期和某些拉美国家的科幻作品。呈现某一文化背景下比较完整的作品线似乎比尽可能收录更多国家的代表作价值更大。此外,因为我们致力于打造有国际视野的选集,若是面对质量相当的(常常也是探讨同一主题的)佳作,只不过一篇的作者来自美国或英国,另一篇的作者来自其他国家,那么我们将选择后者。
关于译本,我们遵循两条准则:大胆收录之前没有英语版本(但高质量)的小说;对于现有英语版是二十五年以前甚至更早的作品,或者我们认为现有英语版中有谬误的作品,我们会重新翻译。
本选集中收录的(此前从未以英语版本公开发表或出版过的)新译本有卡尔·汉斯·施特罗布尔的《机器的胜利》(1907)、叶菲姆·佐祖利亚的《首城末日》(1918)、安杰丽卡·高罗第切尔的《紫罗兰独一无二的香味》(1985)、雅克·巴尔贝里的《残酷世界》(Mondocane, 1983)和韩松的《两只小鸟》(1988)。
重译的故事有米格尔·德·乌纳穆诺的《机械之城》(Mechanopolis,1913)、胡安·何塞·阿雷奥拉的《幼儿发电机》(1952)、斯特鲁伽茨基兄弟的《造访者》(1958)、瓦伦蒂娜·朱拉维尔尤瓦的《宇航员》(1960)、阿道夫·毕欧伊·卡萨雷斯的《咎由自取》(1962)、塞弗·甘索夫斯基的《复仇之日》(1965)和德米特里·比连金的《两条小径交会之处》(1973)。
面对编选工作中的所有资料,我们意识到,无论怎样写《引言》都无法真正传达一个世纪的科幻作品的深度和广度。出于这个原因,我们做了一个战略决策—增加作者简介,其中也包括关于每个故事的信息。这些介绍有的像简传,有的像提供一般背景信息的文章,还有的介绍引用了其他作家或评论家的话,为读者提供手的回忆。研究这些作者简介期间,我们很幸运地与《科幻百科全书》—关于部分作者的信息的现存资料来源建立了合作,得到了其创作者—约翰·克卢特、彼得·尼科尔斯和大卫·兰福德的鼎力相助。本书对《科幻百科全书》的引用详情参见《授权声明》。
后,因为版权问题,有些短篇故事无法收入本选集—或任何选集中。这些故事应视为本选集的延续:A. E. 范·沃格特的《武器店》(TheWeapon Shop, 1942)、罗伯特·海因莱因的《你们这些回魂尸—》(All You Zombies —, 1959)、鲍勃·肖的《其他日子的光》(Light of Other Days,1966)。此外,因为篇幅有限,我们未能收录以下作品:E. M. 福斯特的《大机器停止》(The Machine Stops, 1909)、古斯塔夫·勒·鲁日的一部关于人类前往住着吸血鬼的火星上执行任务的小说(1909)的节选和多丽丝·莱辛创作于20 世纪70 年代的科幻小说的节选。
《100:科幻之书》是对20世纪世界范围内科幻佳作的一次巡礼,2位编者的苦心孤诣,100位作家的神来之笔,39位译者的热忱献艺,是每个科幻迷书架上不可或缺的收藏。——科幻作家吴岩
带你尽览世界科幻百年名家名作,领略*辽阔狂野的想象力光谱,*不容错过。——世界华人科幻协会会长陈楸帆
科幻类型文学的终极选集……这是骨灰级科幻迷和站在科幻大门口好奇张望的新读者同样会爱不释手的重要的大部头。这部选集重新定义了科幻。——美国科技媒体网站The Verge
一部令人震惊且心满意足的回顾集……一项复杂艰巨、不可思议的工程……这部选集庞大而精彩,编选思路惊人地考究……它不仅注重入选篇目的多样性和广泛性,还兼顾了这些故事的吸引力和趣味性;此外,这些精心挑选和推介的故事一齐呈现在读者眼前,有层次,有深度,整体效果让人目眩神迷。——美国科幻网站Tor.com
无论你是从小就喜欢科幻的资深幻迷,还是刚刚准备接触科幻的门外汉,这部精彩到不可思议的选集都能满足你的阅读需求。通过100个故事,范德米尔夫妇为大家献上了从科幻诞生之初到现代的整个科幻历史上真正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这是空前的成就,无疑也是你今年一定会买的超级大书之一。——巴诺书店选书
关于这套书的一切都令人兴奋!首先,它够大,100篇作品,整套超过2000页。其次,它的编纂者是当今科幻圈*酷的、有实力的夫妻档——范德米尔伉俪,妻子是美国首屈一指的编辑(Tor.com网站和《怪谭》杂志的主编),丈夫是畅销书作家(代表作《遗落的南境》三部曲)。其次,其中不仅收录了H.G.威尔斯、菲利普·迪克、乔治·R.R.马丁和厄休拉·勒古恩的经典作品,更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杰出科幻作家的优秀作品。因此,你应该买两套,一套自己收藏,一套送给朋友。——《连线》杂志,《今夏书目》
教科书级别的科幻小说集,扎实,有趣。——《图书馆杂志》星级评论
世界范围精选的100篇科幻小说,记录了从科幻小说诞生之初到*近的杰作,超过2000页的大部头,堪称科幻的“终极选集”。——《出版人周刊》星级评论
如果你不太能读得下去长篇小说,你一定要看看这本短篇集。如果你决定只选一本读,那一定不能错过范德米尔夫妇编纂的《100:科幻之书》。——《科克斯书评》
西蒙•克莱斯独自住在一座占地广阔的庄园中,周围是一片干旱的岩石山地,距离城市五十公里。因此,当他意外因公务外出时,没有邻居可以帮忙照顾他的宠物。食腐鹰不是问题;它住在废弃的钟楼上,通常总是自给自足。克莱斯将跛行兽直接赶到室外,让它自己去捕食;那小怪兽会吞食蜗牛,鸟类和岩鼠。然而鱼缸里的纯种地球食人鱼却很麻烦。后,克莱斯只能将一条牛腿扔进巨大的鱼缸。假如他耽搁得太久,食人鱼总是会互相吞食,这种事以前曾发生过,他觉得很有趣。
不幸的是,这一回,他耽搁得实在太久。等到他终于返回时,所有的鱼都死了。食腐鹰也死了。跛行兽爬上钟楼,把它给吃了。西蒙•克莱斯很恼火。
第二天,他驾驶飞行车前往两百公里外的阿斯加德。阿斯加德是博德星上的城市,并拥有古老,巨大的星际港口。克莱斯喜欢向朋友们炫耀有趣而昂贵的稀有动物。阿斯加德正是购买这类动物的地方。
这一次,他运气不佳。“异星宠物店”关门了,宠物商泰特兰试图哄骗他再买进一只食腐鹰,“奇异水族馆”里除了食人鱼,闪光鲨和蜘蛛乌贼,也没什么更特别的东西。这些克莱斯全都养过,他想要新鲜货。
接近傍晚时分,他沿着彩虹大道行走,寻找未曾光顾过的店家。此处距离星港很近,街道两侧排列着许多卖进口货的商铺。大型商业中心拥有高耸大气的橱窗,一件件珍奇昂贵的外星物品安置在毡垫上,并衬以暗色调的挂帘,使得商店内透着一股神秘感。大商店之间还有一些旧货铺——狭窄丑陋,展示区里塞满各种来自异世界的杂碎古玩。这两类商店克莱斯都有尝试,但仍无法得到满足。
接着,他偶然遇到一家与众不同的店铺。
它距离港口非常近,克莱斯从没来过。这家店占据了一栋不太大的单层平房,两侧分别是一家气氛欢闹的酒吧,和一座神秘姊妹会的神庙兼妓院。在这偏僻的角落里,彩虹大道趋于破旧失修。但那店铺本身很特别,也很引人注目。
橱窗玻璃上结满雾水,不停地变换着颜色,有时呈淡红色,有时像真正的雾气那样呈现出灰白色,有时则闪着金色的微光。雾气时而浓,时而淡,不停地回旋盘绕,并在屋内光线的映衬下微微闪烁。克雷斯隐约看到橱窗里的物品——有机器,有艺术品,也有他认不出的东西——但无法完全看清。那些物品笼罩在优美缭绕的雾气中,时隐时现,令人十分好奇。
他发现雾气开始构成文字,逐个逐个地显现。克莱斯驻足观看。
沃与协德进口贸易公司:
手工艺品,艺术品,生物体,
等等。
文字不再出现,克莱斯看到雾气之中有点动静。但广告里生命体几个字就足以让他产生兴趣。他将斗篷往背后一甩,走进了店里。
进去之后,克莱斯感觉有点懵。相对于不算太大的门面,室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宽敞得多。屋里的光线平和而黯淡,天花板上映出一片黑色的星空,包括漩涡状的星云,非常逼真,也非常漂亮。所有的柜台都微微发光,以便更好地展示其中的货品。走廊地面上铺着一层雾气,随着他的步伐在脚边打转,有些地方几乎深及膝盖。
“需要帮忙吗?”
她就像是从雾气里升起来似的,又高又瘦,肤色白皙,身穿实用的灰色连体服,一顶奇怪的小帽子扣在后脑勺上。
“你是沃还是协德?”克莱斯问道。“或者是销售助理?”
“我是佳拉•沃,随时为您服务,”她答道。“协德不见客户,我们也没有销售助理。”
“你们的店铺挺大啊,”克莱斯说道。“真奇怪,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我们刚刚在博德星上开出这家店,”那女子说道。“不过在其他星球有不少连锁店。您想要买什么?也许是艺术品?您看起来像收藏家。我们有来自诺塔鲁希的水晶雕塑。”
“不,”西蒙•克莱斯说道。“水晶雕塑我已经有了。我是来找宠物的。”
“生命体?”
“对。”
“来自外星球?”
“当然。”
“我们有一只仿人猿,来自西利亚行星。聪明的小猴子,不仅会学说话,到后,它还会模仿你的声音,语调,姿态,甚至面部表情。”
“很讨人喜欢,”克莱斯说道。“但也很常见。那不是我想要的,沃。我需要特别的东西,不太常见的。也不要讨人喜欢的,我对讨人喜欢的动物很厌恶。我现在养着一头跛行兽,从克索引进的,价格可不便宜。我时不时会喂他一窝没人要的小猫。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讨人喜欢,明白了吗?¬”
沃露出神秘的微笑。“你有没有养过会崇拜你的动物?”她问道。
克莱斯咧嘴一笑。“哦,时不时会有。但我不需要崇拜,沃。只要有趣就行。”
“您没明白我的意思,”沃依然带着古怪的笑容。“我是说真正的崇拜。”
“那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有适合您的东西,”沃说道。“跟我来。”
在模拟的星空下,她带着克莱斯绕过发光的柜台,沿着一条雾气弥漫的长廊行走。他们穿过一堵雾墙,来到商店的另一片区域,在一个大塑料缸跟前停下脚步。水族箱,克莱斯心想。
沃向他招了招手。他走近观看,发现自己想错了。那是个旱地饲养箱,里面有一片大约两平方米的小沙漠,在微弱的红光下,显得黯淡而苍白。还有各种石头:玄武岩,石英,花岗石。饲养缸的每个角上都竖立着一座城堡。
克莱斯眨了眨眼,仔细观察,然后纠正自己:其实只有三座城堡仍然矗立着,第四座已成为倾侧崩塌的废墟。另外三座虽然粗糙,但完整无缺,由砂石雕筑而成。城墙垛上和圆形的门廊前,有许多小动物爬来爬去。克莱斯把脸贴到塑料上。“昆虫?”他问道。
“不,”沃答道。“比昆虫复杂多了,也更加聪明。比你的跛行兽要聪明得多。它们叫作沙王。”
“昆虫,”克莱斯一边说,一边从饲养缸边退开。“我不在乎它们有多复杂。”他皱起眉头。“请不要拿聪明之类的话来蒙我。这些动物太小了,只可能有原始的大脑。”
“它们拥有群体思维,”沃说道。“以城堡为单位。事实上,这饲养缸里只有三个生命体。第四个死了。你看,她的城堡已经倒塌。”
克莱斯再次望向饲养缸。“群体思维,呃?有意思。”他又皱起眉头。“但这仍然只是个超大号的蚂蚁窝。我还想要更好的东西。”
“它们会打仗。”
“打仗?唔。”克莱斯又看了几眼。
“请注意看颜色,”沃对他说道。她指向靠近的城堡,那些生物成群结队地在城堡上涌动,其中一只正沿着缸壁爬行。克莱斯仔细观察。他仍觉得那只不过是昆虫,长着六条腿,长度仅相当于他的指甲,六只眼睛分布于全身。他也能看到,一对模样狰狞的大颚不时地互相撞击,纤细的触角在空中有规律地挥舞摆动。触角,大颚,眼睛和腿是纯黑色,但它浑身上下的甲壳呈鲜亮的橙色。“这就是昆虫,”克莱斯重复道。
“不是昆虫,”沃平静地坚持道。“沙王长大时,会蜕去外壳。假如它长大的话。在这种尺寸的饲养缸里,它不会长得更大。”她挽着克莱斯的胳膊,带他绕过饲养缸,来到另一座城堡旁。“看这里的颜色。”
他又看了看。颜色不一样。此处的沙王拥有鲜艳的红色甲壳,而触角,大颚,眼睛和腿是黄色。克莱斯望向饲养缸另一侧。第三座活体城堡里的居民呈灰白色,辅色则是红色。“唔,”他说道。
“就像我说的,它们会打仗,”沃告诉他。“甚至还会谈判和结盟。这饲养缸里的第四座城堡就是被联盟摧毁的。黑色的数量太多,于是其他颜色联合起来把它们灭了。”
克莱斯依然不太信服。“这无疑很有趣,但昆虫也会打仗。”
“昆虫不会崇拜,”沃说道。
“呃?”
沃微笑着指向城堡。克莱斯注目凝视。的塔楼上刻着一张脸。他能看出来,这是佳拉•沃的脸。“这……怎么可能?”
“我连续几天将自己的脸用全息影像投射到饲养缸里。你瞧,这就是神的脸。我给它们喂食;我随时都在附近。沙王有一种原始的超能力,一种近距离心灵感应。它们能感觉到我,然后用我的脸装饰建筑,以此来崇拜我。你瞧,所有城堡上都有。”的确如此。
城堡上佳拉•沃的脸平静祥和,跟真人很像。如此精巧的技艺,让克莱斯感到很惊奇。“它们怎么雕刻的?”“前面的腿相当于手臂。它们甚至有类似于手指的构造:三条灵活的小触须。无论是建筑还是战斗,它们都能很好地协作配合。要记得,所有相同颜色的活体同属于一个大脑。”
“再跟我多讲讲,”克莱斯说道。
沃露出微笑。“饲母住在城堡内。那是我给她取的名字。那家伙既是母体,又是消化器官。雌性,大小类似于你的拳头,无法移动。事实上,沙王这名字有点不太恰当。活动的个体是农夫和战士,真正的统治者则是它们的女王。但这样的类比也有缺陷。整体而言,每座城堡都应被视为一个雌雄同体的生物。”“它们吃什么?”
“活动的个体只吃流质——预先经过消化的食物,来自城堡内部,饲母需要花费好几天来准备。它们的胃无法处理其他东西,所以如果饲母死了,它们也活不久。至于饲母……饲母什么都吃。你不需要额外的花销。吃剩的饭菜就足够了。”“那活的食物呢?”克莱斯问道。
沃耸耸肩。“是的,饲母也吃来自其他城堡的个体。”
“我很有兴趣,”他承认道。“如果它们不那么小就好了。”
“你可以让它们长得更大。这些沙王比较小是因为这饲养缸太小。它们似乎会限制自身的生长,以适应实际可用的空间。如果我把它们移到大缸里,它们又会开始长大。”
“唔。我饲养食人鱼的水缸有这个两倍大,现在正好空着。可以把它清理一下,填入沙子……”
“沃与协德公司可以负责安装,那将是我们的荣幸。”
“当然,”克莱斯说道,“我想要的是四座完整的城堡。”
“没问题,”沃说道。
他们开始讨价还价。
三天后,佳拉•沃来到西蒙•克莱斯的宅邸,带着休眠的沙王和一队负责安装的工人。沃的助手们是外星人,但跟克莱斯所熟悉的都不同——粗壮结实的两足生物,长着四条手臂和鼓凸的复眼。他们的皮肤粗糙坚韧,浑身上下时不时长出扭曲突兀的角刺。但他们非常强壮,是很好的工人。沃用音乐般的声调指挥他们,克莱斯从没听过这种语言。
一天之内,安装便已完成。他们将食人鱼缸挪到宽敞的客厅中央,两侧摆上沙发,以便更好地观察。鱼缸被擦洗干净之后,又填上三分之二的沙子和石块。接着,他们安装了特殊的灯光系统,既能提供沙王喜欢的暗红色照明,又能将全息影像投射到缸内。他们又装上结实的塑料顶盖和配套的喂食装置。“这样你不需要取下顶盖就能给沙王喂食,”沃解释说。“你得小心,别让那些个体逃出来。”
顶盖也包含气候控制系统,让空气保持恰当的湿度。“你得让它比较干,但又不是太干,”沃说道。
后,一名长着四条手臂的工人爬进饲养缸,在四个角落里挖出深深的洞穴。其同伴将休眠的饲母从冰冻运输箱里一个个取出,交到他手里。它们很不起眼,在克莱斯看来,只不过像是色泽斑驳,近乎变质的生肉,但长着一张嘴。
外星工人将它们分别埋入饲养缸的四个角上。等到把饲养缸完全封闭起来之后,他们就离开了。
“热量会唤醒休眠的饲母,”沃说道。“不到一个礼拜,个体就会开始孵化,钻出地面。确保给它们充足的食物。它们需要许多能量才能彻底安顿下来。我估计大约三个礼拜后,你就能看到有城堡建起来。”
“我的脸呢?它们什么时候会刻我的脸?”
“大约一个月后打开全息影像,”她建议道。“耐心一点。如果有问题,请联系我们。沃与协德公司随时为您服务。”她欠了欠身,然后离开了。
克莱斯信步走回饲养缸旁,点燃一支欢乐棒。沙漠里平静而空旷。他皱起眉头,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塑料缸。
第四天,克莱斯感觉沙子底下隐约有一些动静。
第五天,他看到了只孤零零的白色个体。
第六天,他数了一下,已经有十二只,包括白的,红的和黑的。橙色的迟迟没有出现。他倒进去一碗接近变质的残羹剩饭。那些个体立即察觉到了,向着食物涌来,并开始把碎渣拖回各自的角落。每一种颜色的群落都组织有序。它们没有打斗。克莱斯有点失望,但决定多给它们一点时间。
橙色的个体直到第八天才出现。与此同时,其他沙王已经开始将小石子扛回去,搭建起粗陋的工事。它们仍然没有开战。此时,它们只有克莱斯在沃与协德公司看到的一半大,但他感觉它们长得很快。
到第二周中期,城堡开始建起来了。整齐有序的一群群个体将沉重的砂岩和花岗石拖到角落里,其余个体则用大颚和触须堆放沙子。克莱斯买了一副放大眼镜,因此无论它们在饲养缸的哪个方位劳作,他都能看得到。他一边绕着高耸的塑料缸壁转圈,一边观察。太有趣了。城堡比克莱斯期望的略简单一点,但他有个主意。第二天,他将黑曜石和彩色碎玻璃跟食物一起倒进去。几个小时后,它们就被镶到了城墙上。
黑城堡首先完工,然后是白色和红色的城堡。橙色的照例又是后一个。克莱斯将食物端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吃,以便同时可以观察。他预期场战争随时都会爆发。
但他很失望。日子一天天过去,城堡越来越高大壮观,克莱斯除了上厕所和接听重要的业务电话,很少离开饲养缸。但沙王没有开仗。他变得焦躁起来。
后,他停止了喂食。
残羹剩饭不再从沙漠的天空中落下。两天后,四只黑色个体围住一只橙色个体,并将它拖回去给饲母。它们先将它肢解,扯下大颚,触角和腿,然后扛进迷你城堡幽暗的大门。它再也没有出现。不到一小时,四十多只橙色个体穿过沙地,攻击黑色一方的角落。但从地下深处涌出的黑色个体数量占优,战斗结束后,攻击方全军覆没,死亡和濒死的个体被拖下去喂给饲母。
克莱斯很高兴,庆幸自己天赋聪明。
第二天,当他把食物投入缸里,为争夺其拥有权,爆发了一场三方面的战斗,白色成为后的大赢家。然后,战争一场接着一场。
佳拉•沃送来沙王将近一个月之后,克莱斯打开了全息投影,他的脸出现在饲养缸里,缓缓地一圈圈转动,依次注视着四座城堡。克莱斯感觉这影像跟自己很像——顽童般的笑容,宽阔的大嘴,饱满的脸颊。他的蓝眼睛闪闪发光,灰色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梳理成流行的侧分发式,眉毛纤细而精巧。
很快,沙王就开工了。克莱斯的影像从天空投射下来,与此同时,他也慷慨地投喂食物。战争暂时停止了。一切活动都是为了对他施行崇拜。
他的脸出现在城墙上。
一开始,所有四幅雕像都差不多,但随着工程的进展,克莱斯通过仔细观察,能分辨出技术和手法上的微妙区别。红色的创造力,会用细小的石屑往他头发里添加灰色。白色沙王的神像看上去年轻俏皮,而黑色沙王塑造的脸则睿智而仁慈——尽管线条基本都一样。一如往常,无论是速度还是质量,橙色依然排在后一名。战争对它们不利,它们的城堡跟另外几座相比显得十分可怜。它们雕刻的画像很粗糙,就像是漫画,而且似乎也没打算改进。当它们不再继续改造那张脸,克莱斯很生气,但他其实也没办法。
等到所有沙王都已完成克莱斯的脸部雕像,他关掉了投影,并决定办一次聚会。他的朋友们一定会觉得很厉害。他甚至可以安排一场战争给他们看。他一边愉快地哼着小曲,一边开始列宾客名单。
聚会极其成功。
克莱斯邀请了三十人:包括少数跟他关系密切并拥有共同爱好的朋友,再加上几个从前的情人,除此之外,还有一批生意和社交上的竞争对手,他们不敢忽视他的邀请。他知道,沙王会让有些人不舒服,甚至感觉受到冒犯。那正合他的意。西蒙•克莱斯一贯认为,如果没有一个宾客愤怒地夺门而出,他的聚会就算是失败。
他一时兴起,将佳拉•沃也加进宾客名单中。发出邀请时,他加了一句:“也可以带上协德。”
她接受了邀请,让他略有点惊讶。“可惜协德没法出席。他不参与社交活动,”沃补充道。“至于我自己,我很希望有机会看看你的沙王怎么样了。”
克莱斯为大家预订了丰盛的餐食。后,交谈声逐渐停止,大多数宾客在红酒和欢乐棒的作用下变得傻呵呵的。他亲自将桌上剩余的食物拨进一只大碗,让人们颇为惊讶。“大家跟我来,”他说道。“我要介绍的宠物给你们看。”他捧着碗,将众人带进客厅。
沙王的表现完全符合他的期望,他非常满意。他预先饿了它们两天,因此它们斗志高昂。克莱斯想得很周到,给宾客提供了放大眼镜,让大家围着饲养缸观看。沙王为争夺食物残渣,打了一场精彩的大战。争斗结束后,他数了数,有近六十只个体死亡。红色和白色近已结成联盟,它们夺走了绝大多数食物。
“克莱斯,你真恶心,”凯特•穆雷恩对他说道。两年前,她曾与他短暂地同居,后,她的多愁善感差点把他给逼疯。“我真傻,居然会回到这里。我还以为你变了,想要道歉。”当年,她很喜欢一只狗崽,那小狗特别可爱,却被他的跛行兽吃了,她一直都没原谅他。“你再也别邀请我了,西蒙。”在现任情人的陪伴下,她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引起一阵哄笑。
其他宾客有许多疑问。沙王来自何处?他们都想要知道。“沃与协德进口贸易公司,”他答道,并礼貌地朝着佳拉•沃比了个手势。整个晚上,她几乎都安静地躲在一边。
它们为什么用你的肖像装饰城堡?“因为所有好东西都是我给的,你们一定能理解吧?”这引发了一阵咯咯的轻笑。
它们还会再打仗吗?“当然,但今晚不会。别担心,我还会办聚会。”
嘉德•拉齐斯是一名业余异星生物学家,他开始谈论社会性昆虫和它们的战争。“沙王很有意思,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比如说,你真该读一读有关地球兵蚁的知识。”
“沙王不是昆虫,”佳拉•沃尖锐地说道,但嘉德依然口若悬河说个不停,根本没人留意她。克莱斯对她笑了笑,耸耸肩。
马拉德•布莱恩建议下次观战聚会时搞个赌局,所有人都很赞成。接着,众人热切地讨论起规则与胜率。讨论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宾客们开始离去。
佳拉•沃是后一个。等到只剩他们俩时,克莱斯对她说道,“你瞧,我的沙王似乎很受欢迎。”
“它们的状态很不错,”沃说道。“个头已经比我自己的要大了。”
“对,”克莱斯说道,“除了橙色的。”“我也注意到了,”沃答道。“它们数量很少,城堡也很寒酸。”“嗯,总得有人输吧,”克莱斯说道。“橙色的后一个出现,后一个建立巢穴,所以吃了亏。”
“抱歉,”沃说道,“但我能问一下吗,你有没有给沙王充足的食物?”
克莱斯耸耸肩。“它们偶尔才进食,因此变得更加勇猛。”
她皱起眉头。“你不必让它们挨饿。假以时日,它们会出于自己的理由挑起战争。这是它们的天性,然后你就能观察到微妙而复杂的冲突,那才有意思。如果是因饥饿而不停地战争,就会比较缺乏技巧与品味。”
面对沃紧锁的眉头,西蒙•克莱斯感觉很有趣。“你来到我家里,沃,就该由我来评判品味。我按照你的建议喂养沙王,它们并没有开战。”“你得有耐心。”
“不,”克莱斯说道。“毕竟我是它们的主人,是它们的神。为什么要等它们的本能起作用呢?我觉得它们的战斗太少,于是纠正了这一状况。”
“我明白了,”沃说道。“我得跟协德讨论一下这件事。”
“这不关你的事,也不关他的事,”克莱斯厉声说道。
“那我只能告辞了,”沃无奈地说。但当她穿上外衣准备离开时,又谴责似的凝视着他。“看看你的肖像,西蒙•克莱斯,”她警告道。“看看你的肖像。”等她离开后,他疑惑地走到饲养缸旁,注视着那些城堡。跟往常一样,他的脸仍在城墙上。只是——他抓起放大眼镜戴上。即便如此,他依然很难看清。但他肖像上的表情似乎有细微的变化,他的笑容略有些扭曲,带着一点邪恶。不过这变化太微妙了,很难说是否真的存在。后,克莱斯将其归咎于自己太容易受暗示的影响,并决定不再邀请佳拉•沃参加聚会。
随后的几个月中,克莱斯和十来个好的朋友每周都要聚会。他称其为“战争游戏”。如今,克莱斯不再像初那样对沙王充满强烈的兴趣,他在饲养缸边待得少了,时间更多地花在业务和社交上,但他仍喜欢偶尔跟朋友们一起观看战斗。他让参与战争的各方长期处在饥饿边缘,以保持其战斗意志。这对橙色的沙王产生了严重影响,它们的数量明显减少,克莱斯开始怀疑,它们的饲母是否已经死了。但其他沙王的状况还不错。
有时候,克莱斯晚上无法入睡,便会拿着一瓶葡萄酒,来到黑乎乎的客厅里,那片微缩沙漠中的黯淡红光是的光源。他一边喝酒,一边独自观察。通常,某个角落里总是会有战斗,如果没有的话,他只需丢进少许食物,就能轻易地引发一场争斗。
正如马拉德•布莱恩所建议的,他们每周都会对战斗结果下注。克莱斯押白色沙王,赢了许多钱。它们是饲养缸里强大,数量多的群落,城堡也为壮观。有一次聚会时,他移开饲养缸的顶盖,将食物投在白色城堡附近,而不是像通常那样落在战场中央。于是其他沙王只有攻击白色要塞才可能获取食物。它们的确有作尝试,然而白色沙王的防御非常精彩。克莱斯赢了嘉德•拉齐斯一百标准币。
事实上,拉齐斯每周都在沙王赌局中输很多钱。他装作非常了解它们的习性,声称次聚会之后就仔细研究过,但下注的时候,却总是运气不佳。克莱斯怀疑嘉德的话只不过是空洞的吹嘘。空闲时,出于好奇,他也曾研究过一下沙王。他试图在图书馆中查找这种宠物是产自哪个星球。然而它们不在任何资料中。他想要联系沃,问问她这件事,但他还有其他问题要操心,所以总是忘记。
嘉德•拉齐斯在一个月里总共输了一千多标准币。后,他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塑料小盒子来参加战争游戏。盒子里是个类似蜘蛛的动物,浑身披覆着金色细毛。
“沙地蜘蛛,”拉齐斯宣布道。“来自迦塔戴。我今天下午从宠物商泰特兰手里买的。他们通常会摘掉毒腺,但这一只是完整的。你敢试试吗,西蒙?我要把钱赢回来。我押一千标准币,沙地蜘蛛胜沙王。”
克莱斯仔细查看塑料囚笼里的蜘蛛。他的沙王已经长大——正如沃所预料的,有她的沙王两倍大——但跟眼前这怪物相比,个头仍然太小。而且它有毒液,沙王没有。不过它们的数量多得吓人。另外,沙王之间无休无止的战争已经开始有点无聊。这一新奇的比赛激起了他的兴趣。“好,”克莱斯说道。“嘉德,你可真蠢。沙王会不断涌上来,直到你那只丑陋的怪物死掉。”
“你才蠢呢,西蒙,”拉齐斯微笑着回应道。“迦塔戴沙地蜘蛛一向以躲藏在裂隙中的穴居动物为食——你瞧着吧——它会直接闯进城堡,吃掉饲母。”
在一片哄笑声中,克莱斯皱起眉头。他没想到这一点。“快开始吧,”他恼火地说。他又去倒了杯酒。
那蜘蛛太大,不容易从喂食的隔笼里放进去。另外两人帮助拉齐斯把饲养缸的顶盖略微移向一侧,马拉德•布莱恩将盒子递给他。他晃了一下,把蜘蛛倒出来。蜘蛛轻轻地落在红城堡跟前的小沙丘上。一时间,它迷惑地站在那里,嘴不停地蠕动,腿脚威胁似地阵阵抽搐。
“快点,”拉齐斯催促道。人们全都聚集到饲养缸周围。西蒙•克莱斯找到自己的放大眼镜戴上。如果他真要输掉一千标准币,那至少也得看个明白。
沙王发现了入侵者。城堡上的一切活动都停止下来。那些鲜红色的小个体一动不动地观望着。
黑洞洞的城门预示着希望,蜘蛛开始朝那里移动。塔楼上,西蒙•克莱斯的肖像毫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
红色沙王立刻行动起来。靠近的个体排成两个楔形阵列,在沙地上向着蜘蛛推进。同时,更多战士从城堡里涌出,在入口处集结起三道防线,守卫饲母居住的地下洞穴。负责侦查的个体翻越重重沙丘,被召回参与战争。
战斗开始了,
沙王发起进攻,包围住蜘蛛,大颚紧紧咬住它的腿和腹部不放。红色的个体纷纷沿着金色的腿爬上入侵者的背部。它们不停地咬啮,其中一个找到一只眼睛,并用纤细的黄色触须将它掰了下来。克莱斯一边微笑,一边指点。
但它们太小了,而且没有毒液,蜘蛛并未停下,它伸开腿将沙王踢向两侧,锐利的毒颚也咬得许多沙王残缺不全,全身僵硬。十几只红色个体很快就被放倒,濒临死亡。沙地蜘蛛依然继续前进。它直接跨过了城堡跟前的三排卫士。防守队伍围拢过来,疯狂地发起攻击,覆盖住它的全身。克莱斯看到,有一队沙王咬断了蜘蛛的一条腿。守卫者从塔楼跳下,落到那庞大而不断扭动的身躯上。
蜘蛛遭到沙王围攻,却仍踉踉跄跄地闯入黑暗的地洞中,消失了踪影。
嘉德•拉齐斯长出一口气。他看上去脸色苍白。“太棒了,”另一人说道。马拉德•布莱恩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
“看,”伊迪•诺地安拽着克莱斯的胳膊说道。
他们太专注于这个角落里的战事,没人留意饲养缸中其他地方的动向。但此刻城堡平静下来,沙地上只剩下死去的红色个体,于是他们都看到了:
三支队伍来到红色城堡跟前,橙色,白色和黑色的沙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乎纹丝不动,等着看地底下会钻出什么来。
西蒙•克莱斯露出微笑。“隔离带,”他说道。“看看其他城堡吧,嘉德。”
拉齐斯发出一声咒骂。成群结队的沙王个体正在用沙子和石块封堵城门。即使那蜘蛛在对抗中幸存下来,也无法轻易进入其他城堡。“我应该带四只蜘蛛来,”嘉德•拉齐斯说道。“但我还是赢了。我的蜘蛛现在就在地底下吃那该死的饲母。”
克莱斯没有回应。他在等待着。阴影中有一些动静。
忽然间,红色个体纷纷从城门里涌出来。它们爬上城堡,各就各位,开始修补蜘蛛造成的破坏。其他颜色的队伍也解散了,开始撤回各自的角落。
“嘉德,”西蒙•克莱斯说道,“我想你大概没搞清楚到底是谁在吃谁。”
往后的那一周,拉齐斯带来四条银色小蛇。沙王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它们消灭了。
接着,他又带来一只黑色大鸟。它吃掉了三十多只白色个体,而其拍击与冲撞也几乎毁掉了城堡。然而到后,它的翅膀变得疲惫无力,无论它停落在何处,都会遭到沙王的攻击。
再往后,是一盒甲虫,模样跟沙王差别不大,但非常非常愚蠢。橙色与黑色的联军冲破它们的阵形,将它们分割消灭。
拉齐斯开始给克莱斯打欠条。
大约就是在此期间,克莱斯再次遇到了凯特•穆雷恩。那天晚上在阿斯加德,他去喜欢的餐厅吃饭。他短暂地在她餐桌前停留了片刻,向她描述战争游戏,并邀请她一起参加。她涨红了脸,然后控制住情绪,态度变得冷冰冰的。“得有人制止你,西蒙。我猜这事我必须管一管,”她说道。克莱斯耸耸肩,然后愉快地吃了一顿晚餐,而她的威胁也被扔在脑后。
一周后,一名矮小结实的女子来到他家门口,并向他出示警察腕带。“我们接到投诉,”她说道。“你有没有养了满满一缸危险的昆虫,克莱斯?”
“不是昆虫,”他恼怒地说。“过来,我给你看。”
看到沙王之后,她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不过,你了解这些生物吗?你知道它们来自哪个星球吗?它们有没有获得生态管理局的批准?你有没有饲养准证?我们接到报告,它们是肉食性的,可能很危险。报告里还说,它们是半智慧生物。你究竟是从哪儿搞来这些怪物的?”
“沃与协德公司,”克莱斯答道。
“没听说过,”那女人说道。“也许是偷运进来的,他们很清楚,我们的生态学家决不会批准。不,克莱斯,这样可不行。我得收缴饲养缸,然后把它销毁。而你也得交一点罚款。”
克莱斯提出给她一百标准币,让她彻底忘记他和这些沙王的事。
她啧啧地说道,“现在,我还得给你加上一条企图行贿的罪名。”
他将价码一直提升到两千标准币,才把她说服。
“要知道,这可不容易,”她说道。“需要修改许多表格,抹除许多记录。另外,假造生态学家出具的准证也很费时间。更别提还要应付投诉人。假如她再来问怎么办?”
“把她交给我来处理吧,”克莱斯说。“让我来处理。”
他思索了片刻。当天夜晚,他联系了几个人。
首先,他接通宠物商泰特兰。“我要买只狗,”他说。“一只狗崽。”
圆脸的商贩惊讶地看着他。“狗崽?那可不是你的风格,西蒙。不如你来看一看?我有很有趣的货色。”
“我需要一只符合特定要求的狗崽,”克莱斯说道。“我来描述它的特征,你记一下。”
然后,他拨通伊迪•诺地安的号码。“伊迪,”他说道,“我想要你今晚带着全息设备过来一次。我打算摄录一场沙王的战斗,送给一个朋友作礼物。”
那天晚上,他们录下了战斗。西蒙•克莱斯迟迟未睡。他在全感系统上看了一部有争议的新片,然后给自己弄一点小吃,抽了一两支欢乐棒,又打开一瓶红酒。他手握酒杯,得意扬扬地信步走入客厅。
灯没有开,饲养箱里的光使得屋内的影子泛出深邃的暗红色调。他走到自己的领地跟前。他很好奇,不知黑色沙王修补城堡的工程进展如何。那小狗把城堡弄得一片狼藉。
修复工作进行得不错,但当克莱斯通过放大眼镜观察时,正巧看到那张脸,把他吓了一跳。
他往后退缩,眨了眨眼,咽下一大口酒,再次仔细观瞧。
城墙上的脸仍然是他,但扭曲变形,感觉完全不对劲。他的脸颊鼓鼓囊囊,就像是猪,他的笑容狰狞狡诈。他看上去充满恶意,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他不安地绕着饲养缸转圈,察看其他城堡。它们略有差别,但本质上都一样。
橙色的省略了大部分细节,但结果依然显得恐怖而野蛮——冷酷的嘴,无情的双眼。
红色的则赋予他魔鬼般扭曲的笑容,嘴角的形状既丑陋,又古怪。
而他喜欢的白色沙王塑造出一个残忍而愚蠢的神。
西蒙•克莱斯愤怒地将酒杯扔向房间另一头。“好大的胆子,”他低声说道。“混蛋,现在你们一个礼拜别想吃东西……”他的声音在颤抖。“我得教训教训你们。”他想到一个办法。他大踏步走出房间,返回时手里拿着一把古老的铁制掷剑。它有一米长,尖端依然锋利。克莱斯微笑着爬上去,将饲养缸顶盖移开一点点,露出沙漠一角,刚好让他有足够的操作空间。他俯身用剑戳刺次下方的白色城堡。他把剑来回舞动,击毁了塔楼,城垛和围墙。砂石纷纷崩塌,埋没许多到处乱爬的个体。他手腕一甩,削去了沙王塑造的那幅充满侮辱与讽刺的肖像。然后,他将剑尖对准黑乎乎的洞口,用尽全力刺向饲母所在的地底洞穴。他听见咯吱一声,手上感觉到阻力。所有个体一阵战栗,无力地摊倒下去。克莱斯满意地抽回了剑。
他留意观察了片刻,不知饲母是否已被杀死。掷剑的尖端黏糊糊的。后,白色沙王又开始动起来。虽然缓慢而虚弱,但它们仍能活动。
他正准备将盖子移回去,然后继续捣毁第二座城堡,却发现手上有东西在爬。
他尖叫一声,扔下剑,将沙王从皮肤上拂落。等它掉到地毯上之后,他又用脚后跟将它踩死。尽管那只沙王已经死了,他仍把它彻底撵得粉碎。在他踩踏之下,沙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一边颤抖,一边迅速将饲养缸再次封上,然后赶紧去冲澡,并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他把衣服浸在水里煮沸。
稍后,在灌下数杯红酒之后,他回到客厅。他有点羞愧,一只沙王竟把自己吓成这样。但他不打算再打开饲养缸。从此往后,盖子得永远封闭起来。然而他仍需要惩罚其他沙王。
克莱斯决定再来一杯酒,润滑一下滞涩的思维。喝完之后,他又有了灵感。他微笑着走到饲养缸旁,调节了一下湿度控制。
等到他手握酒杯在沙发上入睡之后,沙城堡开始在雨中溶化。
一阵愤怒的敲门声将他吵醒。
他醉醺醺地坐起来,感觉脑袋阵阵疼痛。宿醉总是难受的,他心想。他踉踉跄跄地来到门厅。
门外是凯特•穆雷恩。“你这个恶魔,”她浮肿的脸上带着泪痕。“我哭了一整夜,你这混蛋。但一切到此为止,西蒙,到此为止。”
“慢一点,”他扶着脑袋说道。“我昨晚喝醉了,头好疼。”
她咒骂着将他推开,闯进室内。跛行兽凑过来,躲在角落里看热闹。她朝着它啐了一口,然后走进客厅,克莱斯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等一等,”他说“你要去哪儿……你不能……”他突然惊恐地停顿下来。她的左手握着一把沉甸甸的锤子。“不,”他说道。
她径直向沙王的饲养缸走去。“你很喜欢这些可爱的小家伙是吗,西蒙?那就跟它们一起生活吧。”
“凯特!”他尖声呼叫。
她双手握锤,用尽全力砸向缸壁。撞击声令克莱斯头疼欲裂,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但塑料没有碎。
她再次抡起锤子。这一回,随着咔嚓一声响,缸体上出现网状的裂纹。
她正举起锤子准备砸第三下,克莱斯扑到她身上。他们挥舞着胳膊滚倒在地。她的锤子从手中掉落,她想要掐住克莱斯的脖子,但他奋力挣脱,咬了她胳膊一口,鲜血流淌出来。他们俩同时喘着气,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你该看看自己的模样,西蒙,”她冷冷地说。“嘴里滴着血,就跟你的宠物一样。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滚出去,”他说道。他看到昨晚扔下的剑仍在原地,于是一把将它抄起来。“滚出去,”他一边重复,一边挥舞着剑,以加强效果。“别再靠近饲养缸。”
她朝着他大笑起来。“你不敢,”她说道,然后弯腰去捡锤子。
克莱斯嘶喊着向她猛刺。他还没回过神来,铁剑就穿透了她的腹部。凯特•穆雷恩困惑地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剑。克莱斯呜咽着退缩回去。“我没打算……我只是想……”
她仿佛被钉在原地,鲜血直流,显然必死无疑,然而她没有倒下。“你这个恶魔,”她努力说道,但满嘴是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剑还在她身体里,她却猛一转身,用尽后一点力气砸向饲养缸。早已遭受破坏的缸壁爆裂开来,塑料碎片和泥浆如同雪崩一般埋没了凯特•穆雷恩。
克莱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忙脚乱地爬上沙发。
沙王从客厅地板上的泥沙里冒出来,覆满了凯特的尸体,其中有几只试探性地爬到地毯上,然后数量越来越多。
他看到沙王排成翻腾扭动的阵列,抬着一件黏糊糊的不明物体离开饲养缸。它有人的脑袋那么大,就像一块生肉,并阵阵脉动。
于是,克莱斯惊慌失措地逃跑了。
直到接近傍晚时分,他才鼓起勇气返回。他驾着飞行车来到五十公里外,那是距离近的一座城市。他几乎吓出病来,然而一旦安全脱身,他便来到一家小餐馆,喝下数杯咖啡,吞了两片醒酒药,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逐渐冷静下来。
那是个令人恐惧的早晨,但反复回忆其细节无法解决问题。他又点了杯咖啡,带着冰冷的理性思考自己的处境。
凯特•穆莱恩死在他手上。他能不能去自首,并辩解说这是意外事故?不太可行。毕竟他扎穿了她的身体,而且他也告诉过那名警察,要自己来对付她。他得把证据销毁,但愿她不曾告诉过任何人今天早上的去向。她很可能没有说过。她一定是昨天深夜才收到礼物。她说哭了一整夜,而且礼物送达时,没有其他人在场。很好,他只需要处理一具尸体和一辆飞行车。
剩下的就是沙王了。它们可能有点难对付。毫无疑问,此刻它们已经全都逃跑了。他的房子里到处都是沙王,它们爬到他的床和衣服上,钻进他的食物——他感到毛骨悚然。他一阵战栗,然后压制住强烈的憎恶感。要杀死它们应该不太难,他提醒自己。他不需要考虑每一只个体,只要消灭四只饲母就行了。这应该可以办到。它们个头很大,他见到过。他只需找到并杀死它们。
西蒙•克莱斯回家前买了一些物品,包括一套能从头到脚覆盖全身的人造皮肤,几袋毒杀岩鼠的药丸,一罐强度超标的非法杀虫剂。他还买了磁力拖拽钩。
降落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清理。首先,他通过磁力钩将凯特的飞行车与自己的车连接。他搜查了那辆车,结果运气不错。前座上有个水晶芯片,正是伊迪•诺地安拍摄的沙王录像。他本来对此还颇为担心。
等到准备好飞行车之后,他套上人造皮肤,进屋去找凯特的尸体。
她不见了。
沙子干得很快,他小心翼翼地在沙砾中戳来戳去,但毫无疑问,尸体不见了。她会不会自己爬走?不太可能,但克莱斯到处搜寻。在房子里匆匆找过一圈之后,他丝毫没有发现尸体和沙王的踪迹。他没时间彻底搜查,因为门口还有一辆可以作为罪证的飞行车。他决定稍后再试。
克莱斯家以北约七十公里处,有一系列活火山。他拖着凯特的车飞往该处。在的一座圆锥形山体上方,他松开磁力钩,看着那辆车消失在下方微微闪光的岩浆中。
等他回到家,已是日暮时分。他犹豫不决。他想飞回城里住一晚,但否决了这个念头。这里还有活要干。他还不安全。
他将毒药丸撒在房子外围。没人会怀疑,他一直需要对付岩鼠。然后,他准备好杀虫剂,再次回到室内。
克莱斯逐一巡视每间屋子,打开所有灯,直到被耀眼的人工照明所包围。他停下来清理客厅,把沙子和塑料碎片铲回破裂的饲养缸里。正如他所担心的,沙王全都消失了。克莱斯早先制造的降水使得城堡坍塌扭曲,而剩余的废墟也随着水分的蒸发崩溃瓦解。
他皱起眉头接着搜索,肩膀上斜挎着杀虫喷雾罐。
在底层的酒窖里,他找到了凯特•穆莱恩的尸体。
她趴在陡峭的楼梯底下,四肢扭曲,就像是滚落下去的。四周到处是白色的沙王个体,克莱斯看着尸体一停一顿地在硬泥地上移动。
他笑出声来,将灯光调到亮。远处角落里,在两个储酒柜之间,可以看到一座低矮的土城堡和黑黝黝的洞口。酒窖墙壁上有他的脸,虽然轮廓粗糙,但克莱斯能认得出来。
尸体又动起来,朝着城堡移了几厘米。忽然间,克莱斯仿佛看到白色饲母正饥饿地等待着。它的嘴也许能吞下凯特的脚,但仅此而已。这太荒谬了。他又笑出声来,并开始走下地窖,喷雾管缠绕在右臂上,手指扣住开关,做好准备。沙王——数百只个体行动整齐划———扔下尸体,在他和饲母之间构筑起防线,排成一片白色的阵列。
克莱斯突然又有个主意。他微笑着放下准备喷射的手。“凯特一直都是难啃的骨头,”他说道。他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尤其是对你这么小的个头来说。来吧,让我帮你一把。毕竟,神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退上楼梯,很快又带着一把砍刀回来了。沙王耐心地等待,看着克莱斯将凯特•穆雷恩劈剁成容易消化吸收的小块。
那天晚上,西蒙•克莱斯披着人造皮肤过夜,杀虫喷雾就放在手边,但并没有用到。白色沙王满足地留在酒窖里,他也没看到其他颜色的。
第二天早晨,他完成了客厅的清扫工作。除了破碎的饲养缸,不再有打斗的痕迹。
他稍稍吃了点午餐,便继续寻找失踪的沙王。在白昼的光亮下,这并不太难。黑色沙王搬到他的假山庭院里,建造了一座含有大量黑曜石和石英的城堡。他发现红色沙王在长期废置的游泳池底部,那里有经年累月被风吹进来的沙土。他看见这两种颜色的个体在他的地皮上到处游荡,其中有不少正将毒药丸扛回去给饲母。克莱斯决定不用杀虫剂。没必要冒险跟它们缠斗,让毒药来解决问题就行。到晚上,这两只饲母就应该死了。
剩下的只有橙色沙王还不知去向。克莱斯绕着自己的家转了几圈,逐渐向外扩大搜索范围,但仍没发现它们的踪迹。等到人造皮肤底下开始冒汗——今天又干又热——他断定这并不重要。如果它们在外面,多半也会像红色和黑色的一样吃下毒药。
他走回屋里,一路上踩扁了几只沙王,心情颇为满足。他脱掉人造皮肤,安稳地享用了一顿美餐,然后终于放松下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两只饲母很快就会死亡,第三只位于安全之处,等到它完成使命,也可以处理掉,而且他一定也能找到第四只。至于凯特,所有她来访的痕迹都已被抹除。
视频电话的屏幕开始闪烁,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嘉德•拉齐斯,他炫耀地说,今晚会带食肉蠕虫来参加战争游戏。
克莱斯已经忘记这件事,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噢,嘉德,真抱歉。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感到厌倦,把沙王都处理掉了。丑陋的小怪物。对不起,但今晚没有聚会。”
拉齐斯很恼火。“那我的虫子怎么办?”
“放进水果篮,送给你的情人,”克莱斯说着挂断了线路。他赶紧联系其他人。沙王成群结队地在他宅院里出没,他不希望此刻有人来到家门口。
克莱斯在给伊迪•诺地安打电话时,意识到这是个令人恼火的疏漏。屏幕逐渐清晰起来,说明另一头有人接听。克莱斯切断线路。一小时后,伊迪准时到达。发现聚会取消了,她十分惊讶,但也很乐意单独跟克莱斯共度一晚。他向她描述,凯特看过他俩共同制作的那段全息录像之后有何反应,这令她非常愉快。同时,他也促使她答应,不向任何人提起这桩恶作剧。他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往他俩杯中添酒。瓶里只剩一点点了。“我得再去拿一瓶新的,”他说道。“跟我去酒窖,帮忙挑一瓶陈年好酒。你的鉴赏能力一直比我强。”
她顺从地跟了过来,但当克莱斯打开门,示意她先进去时,她在楼梯驻足不前。“怎么没有灯?”她说道。“还有这气味——这古怪的气味是怎么回事,西蒙?”
他用力一推。惊吓之下,她尖叫着滚落楼梯。克莱斯关上门,并开始用木板,钉子和气铆枪把门封死,这些都是他先前特意留在此处的。等到快完工时,他听见伊迪的呻吟声。“我受伤了,”她说道。“西蒙,这是什么?”她突然提高嗓门。很快,尖叫声开始了。
那尖叫持续了几个小时,为将其屏蔽,克莱斯在全感系统里点了一部轻松诙谐的喜剧。
等到克莱斯认定她已经死了,便将她的飞行车也拖到北方的火山口销毁。事实证明,那磁力钩是很有价值的投资。
第二天早上,克莱斯下去查看,酒窖门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声。他不安地听了一阵,心中寻思,也许伊迪•诺地安还活着,此刻正在抓门,想要跑出来。这似乎不太可能;一定是沙王。但那意味着什么,克莱斯不愿去想。他决定让门继续保持封闭,至少暂时如此。他拿着铲子跑出去,打算把红色和黑色的饲母掩埋在各自的城堡里。
他发现它们依然活得好好的。
黑色的城堡由闪烁的火山岩晶体构成,上面爬满了沙王,不断对其修补改进。的塔楼已抵达他的腰间,并镶嵌着他那丑陋的面部肖像。当他靠近时,黑色个体停下劳作,组成两个杀气腾腾的方阵。克莱斯回头一瞥,看到还有其他个体截断他的后路。他惊慌失措地扔下铲子,飞奔着逃离包围圈,脚下又踩死了几只个体。
红色的城堡沿着泳池壁攀升,饲母安全地待在坑洞里,周围尽是砂石水泥和防御工事。游泳池底下爬满了红色沙王。克莱斯看着它们将一只岩鼠和一只大蜥蜴抬进城堡。他从泳池边退开,惊恐中,感觉踩碎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三只个体正爬上他的腿。他把它们掸下去踩死,但其他个体迅速赶来。它们比记忆中要大,有的几乎跟他大拇指差不多。
他赶紧逃跑。等到安全地返回屋内,他气喘吁吁,心脏怦怦直跳。克莱斯迅速地关门上锁。房子里应该没有讨人厌的害虫。他应该很安全。
一杯烈酒过后,他的情绪稳定下来。所以毒药对它们不起作用,他心想。他应该想到的。沃警告过他,饲母什么都吃。他必须得用杀虫剂。克莱斯又喝下一杯酒,然后套上人造皮肤,背起药罐。他打开门。
沙王正在外面等候。
面对共同的威胁,两支军队已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他,而且数量比预料的多。该死的饲母,生育速度就跟岩鼠一样快。到处都是沙王,仿佛一片翻腾的海洋。
克莱斯举起喷雾管,拨动开关。靠近的沙王阵列被一阵灰雾笼罩。他的手来回晃动。
雾气所到之处,沙王在剧烈的挣扎抽搐中死去。克莱斯露出微笑。它们不是他的对手。他在身前大幅度来回喷洒,充满自信地向前踏步,跨过一堆黑色与红色的尸体。沙王的军队往后退去。克莱斯继续前进,意图杀出一条路来,直取饲母。
突然,它们不再撤退。上千只沙王朝他涌来。
克莱斯料到会有反击。他没有退缩,只是将那迷雾之剑在身前反复地来回挥舞。它们不断冲上来送死。有少数几只突破进来,因为他不可能同时喷到所有地方。他感觉到它们沿着双腿爬上来,大颚徒劳地咬啮着高强度塑料人造皮肤。他不予理会,继续喷雾。
接着,他开始感觉头部和肩部受到轻微的撞击。
克莱斯一阵战栗,转身望向上方。他的房子正面爬满了涌动的沙王,都是黑色和红色,多达数百只。它们纷纷朝着他飞跃下来,落在他身边四周。其中一只掉到他面罩上,大颚在他眼前晃动,他赶紧惊恐地将它拨下去。
他举起喷雾管,向着空中和房屋喷洒,直到发动空袭的沙王消亡殆尽。喷雾回落到他身上,呛得他阵阵咳嗽。他一边咳,一边继续喷洒。等到屋子跟前的沙王被清理干净,克莱斯才将注意力转回地面。
它们已将他团团围住,而他身上也有数十只在匆匆爬行,更有数以百计的个体快速向他袭来。他将喷雾对准它们,但管子里没东西出来。克莱斯听到呲的一声响,一大团致命的雾气从肩膀后面升起,笼罩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的双眼受到刺激,视线一片模糊。他伸手去摸管子,结果手上沾满濒死的沙王。喷雾管被它们咬断了。他的周围全是杀虫剂,眼睛也看不清。他发出一声尖叫,一边踉踉跄跄朝着房子奔逃回去,一边拍打身上的沙王。
到了屋里,他封住大门,瘫倒在地毯上,然后来回滚动,直到确信已把它们全都碾死。此刻,药罐已经空了,无力地嘶嘶作响。克莱斯扒下人造皮肤,冲了个澡。喷头里的热水烫得他皮肤又红又疼,但也不再感觉有东西爬来爬去。
他紧张不安地抖开自己厚的工作裤和皮衣,穿到身上。“该死,”他不停地嘟囔,“该死。”他的嗓子很干。经过一番彻底搜查,他确信门厅是干净的,于是允许自己坐下来喝一杯。“该死,”他重复道。倒酒时,他的手在颤抖,酒洒到了地毯上。
酒精让他的情绪安定下来,但无法冲走恐惧。他又喝下一杯,然后悄悄来到窗口。沙王正在厚实的塑料窗户上挪动。他一阵战栗,退回到通讯台跟前。必须要求助,他激动地想。他打算给政府部门打电话,警察会带来火焰喷射器,然后……
西蒙•克莱斯拨到一半停了下来,发出一声叹息。他不能联系警察。他必须告诉他们地窖里有白色沙王,然后他们就会发现尸体。也许饲母已经吃掉了凯特•穆雷恩,但一定还没吃完伊迪•诺地安。他甚至没把她给切开。另外,骨头也会被剩下。不,联系警察只能是后的办法。
他坐在通讯台前,皱起眉头。他的通信设备占据了整堵墙,能够联系到博德星上任何一个人。他有很多钱,而且足智多谋——他总是为自己的足智多谋感到骄傲。他能处理好这件事。
他考虑给沃打电话,但很快否决了这个主意。沃知道得太多,她会提问题,而且克莱斯也不信任她。不,他需要一个既不会问问题,又能按照他吩咐行事的人。
他的愁容舒展开来,渐渐转变为微笑。西蒙•克莱斯认识很多人。他拨了一个很久都没用过的号码。
一张女人的脸在屏幕上逐渐成形:白发,长长的鹰钩鼻,表情淡漠。她的嗓音干脆利落。“西蒙,”她说道。“生意如何?”
“生意还不错,莉桑德拉,”克莱斯答道。“我有个活儿要交给你。”
“清除工作?比起上一次,我的价格涨了,西蒙。毕竟已经有十年了。”“价钱不会亏待你,”克莱斯说。“你知道我很慷慨。我需要你干一点除虫的活儿。”
她露出淡淡的笑容。“不需要说得这么隐晦,西蒙。线路是安全的。”
“不,我是说真的。我这里闹虫害。危险的虫子。帮我解决它们。不要多问。明白吗?”
“明白。”
“很好。你需要……哦,三四个助手。穿上耐高温的人造皮肤,带上火焰喷射器,激光枪之类的装备。到我家之后,你就能看到问题所在。许许多多虫子。在我的假山庭院和旧游泳池里有城堡。把它们捣毁,杀死里面的所有东西。然后来敲门,我会告诉你还有什么需要清理。你能马上过来吗?”
她的脸上毫无表情。“我们一小时内出发。”
莉桑德拉信守承诺,她驾着一辆轻便的黑色飞行车到达,还带来三名助手。克莱斯安全地从二楼窗口观察。他们全都套着黑色的塑料人造皮肤,看不见脸。其中两人背着便携式火焰喷射器,第三个带有激光加农炮和炸药。莉桑德拉什么都没拿;克莱斯是通过她发号施令的姿态认出来的。
一开始,他们的飞行器从低空掠过,察看形势。沙王变得狂躁起来。鲜红与乌黑的个体到处乱爬,无所不在。克莱斯居高临下,看到假山庭院里的城堡有一人高。城墙上爬满黑色的守军,源源不断的队列一直延伸至地下深处。
莉桑德拉的飞行车停落在克莱斯的车旁,助手们跳出来,准备好武器。他们看上去不近人情,致命而危险。
黑色的军队挡在他们和城堡之间。红色的——克莱斯忽然意识到,他看不见红色的沙王。他眨了眨眼。它们去了哪里?
莉桑德拉一边指点,一边叫嚷,两台火焰喷射器分头朝着黑色沙王开火。他们的武器发出沉闷的突突声,然后喷吐出长长的火舌,蓝色与猩红的火焰袭向前方,将沙王烤成焦尸。助手们交错地来回喷火,效率很高。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
黑色的军队在烧灼下瓦解,沙王个体四散奔逃,有的跑回城堡,有的奔向敌人,但都无法接近操作火焰喷射器的助手。莉桑德拉的手下十分专业。
接着,其中一人脚下一绊。
至少看起来他是绊了一下。克莱斯仔细观察,发现那人脚下的地面发生了塌陷。隧道。他一阵战栗,心中满是恐惧——隧道,坑洞,陷阱。周围的地面突然像是炸开了锅,喷焰手陷了下去,沙子一直埋到腰间,浑身覆满鲜红色的沙王。他丢下火焰喷射器,开始疯狂地在身上乱抓。他的嘶喊声十分恐怖。
他的同伴稍一犹豫,然后调转喷射的方向。一阵猛烈的火焰同时吞没了人和沙王,尖叫声骤然停止。第二名喷焰手满意地再次转向城堡,往前又跨出一步。他的脚陷入沙地,直没至脚踝。惊恐之下,他试图撤退,但周围的沙子全都塌陷下去。他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双手拼命摆动,一边挣扎,一边打滚,但到处都是沙王,数量庞大,仿佛沸腾的开水般将他淹没。他的火焰喷射器被丢在一边,毫无用处。
克莱斯使劲敲打窗户,大声呼叫,以吸引注意力。“城堡!摧毁城堡!”
站在后方飞行车旁的莉桑德拉听到了他的喊叫,于是比了个手势。第三名助手用激光炮瞄准射击。光束越过地面,削去了城堡的。然后他猛然切向下方的砂石城垛。塔楼倒塌崩溃,克莱斯的脸碎裂开来。激光射入地面,来回搜寻。城堡已经崩塌成一堆沙子,但黑色个体依然在动。饲母埋得太深,难以触及。
莉桑德拉再次发令。她的助手扔下激光炮,拿着炸药向前冲去。他跳过仍在冒烟的个喷焰手的尸体,落在假山庭院坚实的地面上,然后掷出炸药。圆球状的炸弹稳稳地落在黑色城堡的废墟上。爆炸掀起一大团沙砾,岩石和沙王个体,炽烈的强光照得克莱斯睁不开眼。一时间,沙尘遮掩了一切,沙王和它们的碎尸如雨点般落下。
克莱斯看到黑色的个体全都死了,不再动弹。
“泳池,”他透过窗户向下呼喊。“摧毁池子里的城堡。”
莉桑德拉立刻就明白了。地面上布满一动不动的黑色个体,但红色沙王正迅速撤退,准备重新集结。她的助手犹豫不决,然后伸手掏出另一颗炸弹。他往前跨出一步,但在莉桑德拉的招呼下,又向她跑了回来。
接下来的事很简单。他来到飞行车旁,莉桑德拉载着他升空。克莱斯奔到另一间屋子的窗口望出去。他们低低地掠过泳池,助手安全地从车里朝着下方的红色城堡投掷炸弹。四轮过后,城堡已难以辨识,沙王也不再动弹。
莉桑德拉办事十分周详稳妥。他们又分别将两座城堡轰炸了几轮,然后,助手用激光炮有条不紊地来回扫射,直到这一小块土地下绝不可能再有任何完整的活物。
后,他们来敲他的门。克莱斯绽出狂喜的笑容,让他们进屋。“干得漂亮,”他说道,“干得漂亮。”
莉桑德拉脱下人造皮肤的面罩。“这次你得付不少钱,西蒙。死了两个助手,更别说我自己也冒着生命危险。”
“当然,”克莱斯不假思索地说。“我会支付一大笔钱,莉桑德拉。不管你要多少,快把剩下的活儿干完。”
“还有什么活儿?”
“你得把我的酒窖清理干净,”克莱斯说。“那底下也有一座城堡,而且你不能用炸药。我不想把整栋房子都弄塌。”莉桑德拉朝着助手挥挥手。“出去把拉吉克的火焰喷射器拿来。它应该没坏。”
他默默地带着武器返回,做好准备。克莱斯领着他们走下去,来到酒窖边。
跟他离开时一样,那厚实的门依然钉得死死的,但略微向外鼓出,仿佛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发生弯曲。另外,此处寂静无声,更让克莱斯感到不安。莉桑德拉的工人移除钉子和木板时,他站得离门远远的。“这东西在室内安全吗?”他发现自己指着火焰喷射器嘟囔。“要知道,我也不想房子着火。”
“我有激光,”莉桑德拉说道。“我们用激光杀虫子。火焰喷射器可能用不到,但我也要以防万一。有些事比着火更可怕,西蒙。”
他点点头。
后一块木板从地窖门上脱落,底下依然没有动静。莉桑德拉命令手下退到她身后,并将火焰喷射器对准门口。她再次戴上面罩,提起激光炮往前走,然后拉开那扇门。
没有动静,没有声音,下面黑漆漆的。
“有灯吗?”莉桑德拉问道。
“就在门里面,”克莱斯说。“右手边。小心点,楼梯很陡。”
她踏入门内,将激光炮交到左手,伸出右手去摸灯的开关。毫无反应。“我摸到了,”莉桑德拉说,“但好像没……”
她发出尖叫,踉踉跄跄地退回来。一只硕大的白色沙王附在她右手腕上,大颚咬穿了人造皮肤,鲜血不断涌出。那沙王足有她的手那么大。
莉桑德拉惊恐地在屋里乱蹿,手往身边的墙上猛砸,发出一下又一下沉闷扎实的撞击声。后,沙王掉落下来。她呜咽着双膝跪倒。“我的手指大概断了,”她轻声说道。她的血仍流个不停,激光炮被丢在地窖附近的地板上。
“我不下去,”她的助手坚决而清晰地宣告道。
莉桑德拉抬头看着他。“不用,”她说道。“就站在门口,把它烧掉,全部烧成灰。明白吗?”
他点点头。
西蒙•克莱斯闷哼了一声。“我的房子,”他说道。他的胃里一阵抽搐。那白色沙王个头如此巨大。底下还有多少?“不,”他继续道。“别管它。我改主意了。别管它。”
莉桑德拉理解错了。她举起那只手,上面覆满鲜血和青黑色的黏液。“你的小伙伴把我的手套咬穿了,你也看到,要摆脱它有多难。我才不管你的房子,西蒙。无论那底下是什么,都必须要杀死。”
克莱斯没怎么留意她的话。他似乎看到酒窖门内的阴影里有动静。他想象着一支白色的军队蜂拥而出,每一只都像攻击莉桑德拉的沙王那么大。他仿佛看见自己被上百条细小的胳膊抬起,拖入黑暗之中,而饲母正饥饿地等待着。他很害怕。“不要,”他说道。
但他们不予理会。
莉桑德拉的助手正准备喷火,克莱斯冲上前,用肩膀撞击他的后背。他哼了一声,脚下不稳,跌入前方的黑暗中。克莱斯听着他滚落楼梯。接着是一阵嘈杂的声响——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啪啪的咬合声,以及轻微的嘎吱声。
克莱斯转身面对莉桑德拉。他浑身浸满冷汗,但心中有股病态的兴奋感,甚至有点像性爱。
莉桑德拉镇静冷酷的眼睛透过面罩看着他。“你要干什么?”她问道。克莱斯捡起她扔下的激光炮。“西蒙!”
“求和,”他咯咯笑道。“它们不会伤害神,只要神对它们慷慨仁慈。我太残酷了,让它们挨饿。你瞧,现在得弥补一下。”
“你疯了,”莉桑德拉说道。这是她后的遗言。克莱斯在她胸前烧出一个窟窿,足够让他的手臂穿过。他沿着地板拖拽尸体,并将它推落地窖的楼梯。底下的声音更加嘈杂——有甲壳的撞击与摩擦,也有黏湿的回音。克莱斯再次把门钉死。
逃离时,他心中充满强烈的满足感,仿佛糖浆一般裹在恐惧之外。他怀疑这不是自己的情绪。
他计划离开家,飞往城里,找个房间住一晚,或者住一年。但克莱斯开始喝酒。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他不停地喝,然后剧烈地呕吐到客厅地毯上。不知何时,他睡着了。等到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
他畏缩在沙发里,听见一种噪音,四面八方的墙壁里有东西在挪动。他的听觉特别灵敏。每一阵轻微的响动都是沙王的脚步声。他闭上眼等待着它们那可怕的触探。他不敢动,以免碰到沙王个体。
克莱斯在哭泣,他一动不动,但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再次睁开眼,打了个激灵。阴影开始变得柔和,逐渐消退。月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射进来。他的眼睛开始调节适应。
客厅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他的恐惧和醉意。
西蒙•克莱斯定了定神,站起来去开灯。
什么都没有。房间里安静而颓废。
他仔细倾听。依然什么都没有。墙壁里没有声音。那都是出于他的想象和恐惧。
他不由地回忆起莉桑德拉和地窖里的东西。他感到既羞愧又愤怒。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他本可以协助她烧毁这一切。为什么……他知道为什么。是饲母影响了他,让他感到恐惧。沃说过,即使是很小的饲母,也具有超能力,而如今它已经长到那么大。它吃了凯特和伊迪,现在那底下又有两具新尸体。它将继续生长。而且已经尝到了人肉的滋味,他心想。
他开始颤抖,但努力控制住自己。它们不会伤害他。他是神。白色沙王一向是他喜欢的。
他仍记得自己用掷剑戳刺它的情形。那是在凯特来访之前,这家伙真该死。
他不能留在此处。饲母将会再次感到饥饿。它现在个头那么大,用不了多久就会饿的。它的胃口大得惊人。到那时,它会怎么办?他必须趁着它仍困在酒窖里赶紧离开,安全地回到城市。那底下只有石灰和硬泥地,沙王会挖掘地道。一旦它们获得自由……克莱斯不愿多想。
他到卧室里整理打包。他带了三个包。他只需要一套替换衣服,其余的空间填满了贵重物品,包括首饰,艺术品等不容丢失的东西。他没打算返回。
跛行兽跟着他走下楼梯,眼睛闪闪发光,憎恶地瞪视着他。它非常瘦。克莱斯意识到已经很久没给它喂食。通常它都能照顾好自己,但近显然猎物很少。它试图抱住他的腿,他大声斥骂,将它踢走。它充满怨气地跑开了。
克莱斯狼狈地提着包溜到门外,然后带上门。
一时间,他倚着自己的房子,心怦怦直跳。他和飞行器之间只隔着几米远。他不敢走过去。月光很亮,房子前面仍是屠杀的场景。两名喷焰手的尸体依旧躺在原地,一个被烧得扭曲焦黑,另一个肿胀充气,埋在一大堆沙王的死尸下面。四周到处都是红色与黑色的个体,他必须努力提醒自己,它们已经死了。因为它们以前也总是像这样静静地等待着。
荒唐,克莱斯告诉自己。这又是酒醉引起的恐惧。他已看到城堡被炸裂。它们死了,而白色饲母还困在地窖里。他使劲深吸了几口气,朝着遍地的沙王走去。它们在脚下嘎吱嘎吱地碎裂。他使劲把它们踩到沙地里。它们没有动。
克莱斯露出微笑,一边缓缓地穿过战场,一边聆听。
咔嚓。嘎吱。咔嚓。代表安全的声音。
他将包放到地上,打开车门。
有什么东西从阴影中爬出来,飞行车的座椅上有个苍白的影子,跟他的小臂差不多长。它的大颚轻微地互相撞击,并用遍布全身的六只小眼睛看着他。
克莱斯尿在了裤子里,他缓缓地往后退。
飞行车里有更多东西在动。他没关上车门。沙王从车里钻出来,谨慎地向着他前进。其他沙王也跟了上来。它们早就钻入车座的装饰面料里,一直躲在座位底下,但现在都爬了出来。它们在飞行车周围排成一个参差的圆。
克莱斯舔了舔嘴唇,转身向着莉桑德拉的飞行车快速奔去,
但还没跑到一半就停了下来。那辆车里也有动静。月光下,巨大的白色身影若隐若现。
克莱斯哼哼唧唧地朝着房子退回去。在大门前,他抬头观看。
十来个长长的白色身影正沿着建筑物外墙来回爬动。其中四只聚集在废弃的钟楼顶上,就是先前食腐鹰的巢穴那里。它们在雕刻一张脸。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西蒙•克莱斯尖叫着奔进屋里。
喝下大量的酒之后,他很快便如愿以偿地昏睡过去。但他醒了。但他还是醒了。他头疼得厉害,身上臭吼吼的,而且感到饿。非常非常饿。他从没有过如此饥饿。
克莱斯知道,这不是他自己胃里的感觉。
一只白色沙王从卧室的梳妆台上看着他,触角微微晃动。它就跟昨晚飞行车里那只一样大。他非常口渴,干得就像一张砂纸。他舔了舔嘴唇,逃离房间。
房子里到处是沙王,他落脚时必须得小心。它们似乎都忙着自己的事,在墙壁里钻进钻出,改造他的房子,到处雕刻。曾经有两次,他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自己的肖像正直勾勾地看着他。雕像的脸歪斜扭曲,充满恐惧。
他走到外面,想要用院子里腐烂的尸体平息白色饲母的饥饿。两具死尸都不见了。克莱斯记得,沙王个体可以轻而易举地搬动比自己重许多倍的物体。
即便如此,饲母仍然感到饥饿,这实在是很可怕。
克莱斯重新回到屋里,一队沙王正蜿蜒地走下楼梯,每一只都扛着一块跛行兽的碎尸。那脑袋经过他身边时,仿佛怨恨地瞪视着他。
克莱斯清空了冰箱和橱柜,把家里所有吃的都堆在厨房地板中央。十来只白色沙王等着搬运食物。它们扛走了所有东西,只是避开冰冻食品,让它们留在原地解冻,流了一地的水。
等到所有食物都被搬完,克莱斯虽然什么都没吃,却感觉饥饿感略有减轻。不过他知道缓解只是暂时的,饲母很快又会感到饥饿。他必须给它喂食。
克莱斯知道该怎么办。他来到通讯台跟前。“马拉德,”个朋友应答后,他轻松地说道,“我今晚要搞个小聚会。我明白这实在是很仓促,但希望你能来。真的。”
接着,他又打给嘉德•拉齐斯等人。后,有九个人接受邀请。克莱斯希望那应该够了。
克莱斯在屋外迎接客人——沙王个体很快就把场地清理干净,地面看上去跟战斗前几乎没有分别——带着他们走到大门跟前。他让他们先进去,自己却没有跟进门。
等到有四个人进屋之后,克莱斯终于鼓起勇气。他在后一名客人身后把门关上,惊呼声很快转变成语无伦次的尖叫,但他不予理会,朝着那人开来的飞行车疾奔而去。他安全地溜进车内,拨弄启动面板,然后爆出一串咒骂。当然,根据程序设定,只有主人的指纹才能让它升空。
下一个到达的是嘉德•拉齐斯。他的飞行器一降落,克莱斯便跑了过去。拉齐斯刚刚爬出来,就被他拽住胳膊。“回到车里去,快,”他一边说,一边推搡。“带我去城里。快,嘉德。快离开这儿!”
但拉齐斯只是瞪着他,不愿挪动。“出什么事了,西蒙?我不明白。你的聚会怎么办?”
然后一切就太迟了,周围的散沙扰动起来,许多红色的眼睛凝视着他们,大颚咔嗒作响。拉齐斯发出一声哽咽,意图回到飞行车里,但一双大颚咬住了他的脚踝,突然间,他已跪倒在地。沙子沸腾起来,地底下似有大量活动。嘉德一边挣扎,一边发出恐怖的呼喊,后,他被撕成了碎片。克莱斯几乎不忍直视。
他没有再尝试逃跑。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他将酒柜里的存货全都清理出来,喝得酩酊大醉。他明白,这是后一次享受这种奢侈。家里其余的酒都藏在酒窖底下。
克莱斯一整天都没碰过一口食物,但那强烈的饥饿终于得到平息,于是他在饱腹感中睡了过去。坠入噩梦连连的睡眠之前,他还在思索明天能叫谁来。
第二天早晨干燥而炎热。克莱斯睁开眼,看到梳妆台上又有一只白色沙王。他赶紧闭上眼,希望梦境离他而去。这不是梦,他也无法再入睡。很快,他发现自己凝视着那怪物。
看了五分钟,他才意识到其中的怪异之处。那只沙王没有动。
当然,沙王个体可以保持一种异样的静止。他曾经无数次看到它们静立守候。但它们总会有一点点小动作——大颚互相咬合,腿微微颤动,细长的触角摇摇摆摆。
然而梳妆台上的沙王是完全静止的。
克莱斯站起身,屏住呼吸,不敢奢望。它死了吗?有谁把它杀了?他穿过屋子。
它的眼睛黯淡无光。这家伙的身体似乎有点肿胀,仿佛内部发生了腐烂,充满气体,向外推挤着白色的甲壳。
克莱斯颤抖地伸手触摸。
它是热的——甚至有点烫——而且越来越热。不过它没有动。
当他收回手时,沙王的白色外壳有一小块掉落下来。底下的肉是同样的颜色,但似乎更加柔软,有点胀鼓鼓的,好像还在阵阵脉动。
克莱斯往后退开,奔向门口。
走廊里也有三只白色个体,状态跟卧室里的那只相同。
他奔下楼梯,跃过一只只沙王。它们全都没有动。房子里到处都是沙王,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在昏睡。克莱斯不在乎它们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它们无法动弹。
他在自己的飞行车里又找到四只,并逐一将它们扔到尽可能远处。该死的怪物。他钻回车里,坐到被咬得破破烂烂的椅子上,按下启动面板。
没有反应。
克莱斯一次次地尝试。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公平。那是他的飞行车,应该能够启动。他不明白为什么飞行车无法升空。
后,他下车查看,已做好了坏的打算。他找到了原因。沙王撕裂了重力网栅。他被困住了。他还是被困住了。
克莱斯神情阴郁地回到屋里。他来到收藏室。杀死凯特•穆雷恩的掷剑旁边还挂着一把古老的斧子。他找到那斧子,开始行动起来。即使他将沙王劈成碎片,它们也没有动。但当他劈下斧时,沙王的身体几乎崩裂开来,四散飞溅。里面的东西非常恶心,仿佛半成形的古怪器官,伴有黄色的脓水,还有一种红色的黏液,看起来有点像人血。
捣毁了二十个沙王之后,克莱斯意识到这没有用。那些个体其实算不上什么,而且数量如此庞大。就算他劈砍一天一夜,也无法将它们全都杀死。
他必须到酒窖底下去,用斧子对付饲母。
他坚定地走下楼梯。看到门之后,他停了下来。
这不再是一扇门。墙壁已经被咬开,门洞是原来的两倍大,而且变成了圆形。这根本就是一个巢穴。黑漆漆的洞口已经没有迹象表明,此处曾经是一扇钉死的门。
下面似乎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飘上来。
墙壁湿漉漉的,带有血迹,并覆盖着一片片白色真菌。
更可怕的是,它在呼吸。
克莱斯站在对面,感觉到一股呛人的暖风向他袭来,等到气流调转方向,他逃了出去。
回到客厅后,他又捣毁三只个体,然后浑身瘫软下来。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明白。
然后他记起来,只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克莱斯再次走到通讯台跟前,匆忙中又踩到一只沙王。他狂热地祈祷通信设备仍能正常工作。
佳拉•沃应答之后,他几乎精神崩溃,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她让他一口气说完,中间没有打断。她那瘦削苍白的脸上除了略略皱眉之外,毫无表情。克莱斯讲完之后,她只是说,“我应该把你留在那儿不管。”
克莱斯开始哭号。“不,帮帮我。我会付钱……”
“我应该把你留在那儿,”沃重复道,“但我不会。”
“谢谢,”克莱斯说。“噢, 谢谢——”
“安静,”沃说道。“听我说。这是你自己造成的。如果你善待沙王,它们会成为典雅威严的战士。然而你用饥饿与折磨让沙王变得扭曲变态。你是它们的神。它们的特性是由你塑造的。地窖里的饲母陷入了病态,你对它造成的伤害仍没有消除。它多半是疯了。它的行为……不正常。
“你必须赶快离开。那些个体并没有死,克莱斯。它们处在休眠状态。我告诉过你,它们长大时会蜕壳。事实上,外壳脱落通常应该更早。我从没听说过它们长到像你的白沙王那么大却依然处在昆虫形态。我猜那也是你伤害白色饲母的结果。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的沙王正在变形。你瞧,随着饲母逐渐长大,它会变得越来越聪明。它的超能力会增强,思维越来越复杂,野心也更大。当饲母的个头很小,感知力仍未完全成形时,披着甲壳的个体就够用了,但现在它需要更好的仆人,需要能力更强的躯体。你明白吗?所有个体都将孵化成一种新的沙王。我说不准究竟是什么样。每个饲母都有不同的规划,以适应自身的需求。但它一定有两条腿,四条胳膊,还有与其他手指处在相对位置的大拇指。它能制造和操作先进的机器。沙王个体没有感知,但饲母的的确确是有感知的。”
西蒙•克莱斯瞠目结舌地看着屏幕上沃的图像。“你的工人,”他费劲地说。“来我这儿……安装饲养缸的……”
佳拉•沃挤出一丝笑容。“协德,”她说道。
“协德是沙王,”克莱斯麻木地重复到。“你卖给我一缸……一缸……婴儿,啊……”
“别说得这么荒诞,”沃说道。“初始阶段的沙王更像是精子,而不是婴儿。战斗能调节和控制它们的天性。只有百分之一的沙王长到第二阶段。只有千分之一能达到终的第三态,变成像协德那样。成年沙王对小饲母没什么感情。它们数量太多,而其个体就像是讨厌的害虫。”她叹了口气。“说了这么多都是浪费时间。白色沙王很快就会完全恢复意识。它不再需要你。它恨你,而且会非常饥饿。变形需要消耗精力。饲母在变形前后都要大量进食。所以你必须离开,明白吗?”
“我没法离开,”克莱斯说。“我的飞行车被毁了,也无法启动其他人的。我不知道如何重新设置程序。你能来接我吗?”
“可以,”沃说道。“我和协德马上出发,但从阿斯加德到你家有两百多公里,而且,为了对付你制造出的变态沙王,我们需要准备一些设备。你不能等在那儿。你可以用两条腿走。尽量朝着正东方走,越快越好。那片区域相当荒芜。我们从空中很容易搜索到你,而你也能安全地远离沙王。明白吗?”
“是的,”西蒙•克莱斯说道。“是的,噢,是的。”
等他们挂断线路,他迅速走向门口。走到一半,他听到一声响——有点像撕裂声,又有点像爆破声。
一只沙王裂了开来。四只小手从缝隙中伸出,上面覆盖着介于粉色与黄色之间的血液,并开始用力将死皮撑开。
克莱斯奔跑起来。
他没想到天气如此炎热。
山地崎岖而干旱,克莱斯竭尽全力快速逃离宅邸,直到胸口胀痛,气喘吁吁。然后他开始走,但一旦恢复过来,就又开始奔跑。在炙热的太阳底下,他连跑带走,赶了将近一小时的路。他汗流如注,后悔没想到要带一点水。他望向天空,希望看到沃和协德。
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运动。天气太热太干,他的健康状况并不好,但他仍继续前进。他记得饲母的呼吸。此刻,那些扭动的小怪物一定已经在他的房子里到处乱爬。他希望沃和协德知道如何对付它们。
对于沃和协德,他还有个计划。克莱斯认定,这都是他们的错,因此他们得受到惩罚。莉桑德拉死了,但他还认识她的同行。克莱斯已经暗暗发誓一百遍,他要复仇。他一边冒汗,一边挣扎着往东走。
至少他希望那是东方。他辨识方向的能力并不强,而且在初的恐慌中,也不知是朝哪个方向奔逃的,但自那以后,他一直按照沃的建议,尽量往正东方前进。
他跑了几个小时,却依然没有救援者的踪迹。克莱斯开始确信,自己走错了方向。
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开始担心。假如沃和协德找不到他怎么办?他会死在野外。他已经两天没有进食,既虚弱,又害怕,而且嗓子很疼,需要喝水。他无法继续前进。此刻,太阳快要下山了,在黑暗中,他将完全迷失方向。出了什么差错?沙王把沃和协德吃了吗?他再次充满恐惧,并感到无比强烈的干渴与饥饿。然而克莱斯仍继续往前走。他试图奔跑,但脚步踉跄,摔倒了两次。第二次,他的手在岩石上擦破了,流出血来。他一边走,一边吮吸伤口,担心受到感染。
太阳在他身后的地平线上。地面变得有一点点凉意,克莱斯感到很庆幸。他决定一直走到日光彻底消失,然后睡一晚上。他已经距离沙王足够远,显然是安全的,沃和协德明天早上就能找到他。
当他登上又一座山丘的,看到前方有一栋房子。
虽然不如他自己的宅邸,但那房子也相当大。有住家就代表安全。克莱斯呼喊着朝它奔去。他必须补充养分,补充食物和水,他仿佛已经尝到餐食的滋味。他饿坏了。他跑下山坡,奔向那栋房子,一边挥舞双臂,一边呼喊屋里的居民。天差不多已经黑了,但他仍能看到五六个儿童在暮光中玩耍。“嘿,”他喊道。“帮帮我,帮帮我。”
他们朝着他奔来。
克莱斯突然止住脚步。“不,”他说道,“噢,不。噢,不。”他倒退回去,却在沙地上滑倒,然后爬起来继续跑。他们很容易就逮住了他。这群可怕的小怪物长着鼓凸的眼睛和暗淡的橙色皮肤。他奋力挣扎,却毫无用处。他们个头不大,但都长了四条胳膊,而克莱斯只有两条。
他们扛着他朝那栋屋子走去。那是一幢破败寒酸的房子,由松散的沙土构成,然而黑洞洞的门却相当大,并伴有呼吸的气流。这当然很可怕,但并非西蒙•克莱斯尖叫的原因。他之所以尖叫,是因为有更多的橙色幼儿从城堡里爬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经过。
他们全都长着跟他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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