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刃余影

剪纸艺术是一门流传广泛的民间艺术，无论数量、样式，还是参与的人群，都是非常多的，它广泛存留在人们的各种民俗活动和日常生活中，以它特有的古朴方式自由地表达着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力量的歌颂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初春枝，辽宁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满族剪纸代表性传承人。次在舞台上看到初春枝老师现场剪纸，我就被惊艳到了。初老师作为辽宁歌舞团一个歌舞节目《一剪春色》的嘉宾参加现场表演。她穿着一袭得体的旗袍，头发高高挽起，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和一张红纸，气定神闲地端坐在舞台的一角，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眼前只有那一方红纸和她心里的世界。待一舞曲毕，初老师的剪纸作品《金猴闹春》也一气呵成。台上的初老师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光彩照人，泰然自若，手中的剪纸作品徐徐展开，一幅栩栩如生的北国迎春图跃然纸上。艺术舞台只是偶尔客串，生活舞台上的初老师同样精彩。她十多年来一直奔波在辽宁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和展演的活动之中，深入大学、中小学和社区，义务传承东北民间剪纸艺术，只要有需要，随叫随到。在大学的一次活动现场，初老师拎着一个大皮箱走入会场，我们都很纳闷，初老师说，这里面有六十把剪刀和裁好的纸，是她自费准备的，无论到哪里参加剪纸传承活动，她都带着这些“行头”。她说：“准备好剪刀和纸才能教好别人啊！”她还说：“我始终觉得我有一种使命，就是要把咱们的传统文化推广出去，让更多的人了解它，不能让它在我们这一代手中失传。”在大学的课堂上，她介绍剪纸和传统民俗，如数家珍，像教授一样博学。有的人无论在哪里，身上都自带光芒。初老师就是这样的人，让人肃然起敬，也让人如沐春风。任何艺术天地其实都是需要一把钥匙来开启的，一旦获得了这把钥匙，就可以驰骋于某一个艺术领域之中。对初春枝来说，母亲就是那把钥匙，母亲的启蒙和引领把初春枝引入了剪纸世界。初春枝回忆说，在童年时期，母亲陪她玩耍时，就用剪子剪出很多纸人、小椅子、房子……一边剪，一边讲故事。“剪”出来的童话世界深深地吸引着初春枝，使淘气的她很快平静下来。慢慢地，在耳濡目染之下，初春枝对满族的传统剪纸造型和纹样了然于心，同时，母亲所讲述和身体力行的满族的民间文化和习俗，也在初春枝心头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初春枝自己的剪纸生涯应该是从小学开始的，那时流行刻纸，就是用刻刀在纸上刻画各一 剪 春 色 初 逢 君中国民间美术2丛书游刃余影种图案，那时的刻纸很随意，喜欢什么就刻什么，因为从小受母亲的影响，她的刻纸总是受到小伙伴的欢迎。参加工作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初春枝帮着结婚的朋友剪喜字，剪着剪着就觉得应该变换点花样，于是她就在喜字图案上添加了百合花、牡丹花、喜鹊等吉祥符号，没想到大受欢迎，名声也渐渐传了出去，她越剪越娴熟，又融入了很多新“创意”，比如把新人的属相或者吉祥的祝福话语融入婚庆的剪纸之中。2006 年，初春枝那时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剪纸能手了，但是剪纸内容还局限于传统纹样，与辽宁大学民俗学专业江帆教授的结识打开了初春枝的眼界，使她认识到剪纸艺术的价值，把传承传统民俗文化作为自己剪纸艺术的主攻方向。此后，初春枝一方面留心学习满族文化，一方面根据自己的回忆和生活经验，创作了《忙年》《九九歌》《传统技艺》《东北民俗》等系列主题剪纸，并且把承自母亲的满族传统剪纸纹样系列不断推陈出新，创作了《嬷嬷人》《柳树妈妈》《九乳妈妈》《生命树》等作品。初春枝的剪纸作品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我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谈谈对初春枝剪纸艺术的理解。一、满族传统文化符号构成古朴的艺术底色如果说初春枝的剪纸是民间艺术花园中的一朵美丽的花朵，那么这朵花离不开她脚下土地的滋养。这份滋养来自于满族文化和东北民俗文化。初春枝生于沈阳，母亲是满族人。沈阳是满族民众长期生活的地方，也是清朝的龙兴之地，满族的精神信仰、神灵崇拜和生活习俗无不影响着这一方水土上的人们。满族的主体族群来自白山黑水，长期的渔猎生活形成了他们骁勇善战、长于骑射、崇尚强力的传统。在寒冷的东北自然环境中，满族先民与恶劣的自然环境进行抗争，创造了独特的生存智慧，也形成了他们果敢刚毅、粗犷豪放的性格特征。在精神信仰世界，满族先祖信奉萨满教，萨满教渗透于满族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满族是有着久远的剪纸传统的民族。在满族民间，剪纸艺术的群众基础深厚，人们习惯用剪纸来装点自己的生活。女孩七八岁时就要跟着长辈们一起剪纸、刺绣，从吉祥的刺绣纹样，到婚庆喜字、春节窗花、挂笺、萨满祭祀等都少不了剪纸。长辈们在抚育孩子的过程中，3中国民间美术丛书游刃余影也把剪纸作为玩具，给小孩剪各种人偶、动物、花鸟和生活场景。在初春枝的剪纸艺术中，我们可以窥见满族民间艺术的外在特征。初春枝自幼继承了母亲的传统剪纸技艺和图案造型，掌握了大量的满族民间的传统剪纸纹样，这些图案和纹样，是东北满族文化的浓缩与精华。在初春枝继承的满族传统民间剪纸纹样中，我们看到花鸟、动物、嬷嬷人、生命树等充满满族原始生命力的符号，这构成了她剪纸艺术的底色，即古朴粗犷的满族文化特征。在这样的底色之下，她的婚庆系列剪纸、民俗主题剪纸等也无不打上了满族文化的印记。初春枝的剪纸线条粗犷，形象夸张，自由肆意，多以阳刻为主，对折居多，尤其是在她的传统满族剪纸主题系列作品中，这一特征更为突出。《嬷嬷人》和《拉手娃娃》系列共 70多幅作品，其中作品线条简洁明快，传递着古老的文化信息。嬷嬷人剪纸是满族剪纸中常见的题材，也是满族文化的重要符号。“嬷嬷”在满语中是老奶奶的意思，也是对年长女性的尊称，是萨满女神，也是满族的始母神，创造了人类和万物。《柳树妈妈》和《九乳妈妈》也是满族的母神，在造型的设计上，初春枝既有对传统嬷嬷人造型的继承，又有自己的创新，通过细节部分的阴刻和镂空，增强了剪纸作品的美感。如《柳树妈妈》系列剪纸有十几幅作品，其中柳树妈妈盘腿而坐，头顶柳叶，胸前是巨大的乳房，腹中孕育着小孩，充满神秘而古老的气息。柳树妈妈是满族剪纸中常见的造型，是满族萨满祭祀的神偶，是植物图腾神和始祖神，又叫佛多妈妈、佛陀妈妈，传说是满族的始祖。在满族神话中，有许多柳树生人的神话，柳树妈妈是满族的祖先，孕育着满族的子孙，不仅是满族的先祖，也是保佑满族子孙兴旺、人丁平安的保护神。满族民间剪纸中的柳树妈妈是带有吉祥和庇佑之意的古老符号。《九乳妈妈》同样也是初春枝满族剪纸作品中对传统满族剪纸符号的运用与表达的又一力作，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其中“九乳”造型夸张、大胆，巨大的乳房采用镂空的方式，突出母性的伟大与包容，与乳头相连的小娃娃写意随性，突出了儿童的活泼可爱。这些作品充分展现满族祖先崇拜和萨满崇拜的文化特征。二、用传统的剪纸符号再现满族传统民俗初春枝不同于一般剪纸能手的一点就是有思想，能够站在保护传统文化的高度上看待自己的剪纸技艺。她认为，剪纸只是一门技艺，是外在形式，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是剪纸的中国民间美术4丛书游刃余影内容，要通过剪纸的艺术形式来传承民俗文化和传统文化，这样的剪纸作品才更有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作为一位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她觉得自己肩负着这样的使命和责任。在这样的创作理念下，她推出了《东北民俗》《传统技艺》《忙年》《阳光照耀万物兴》《十二生肖》《孝道主题》等系列作品。她的作品不是对满族传统剪纸纹样的简单拼接，每一幅作品，她都反复琢磨，要调动自己全部的艺术积累和生活经验，用她自己的话说，“是硬憋出来的，没有什么借鉴”。她把头脑中的各种剪纸图案和想要表达的内容结合起来，力图把地道的东北民俗和满族风情表现在剪纸作品上，每一幅都独具匠心、凝聚心血。《忙年》系列，就是把她小时候去农村舅舅家过年看到的场景加以选择创作出来的。而这些民俗现在在生活中渐渐失传，当用剪纸的形式把它们表现出来的时候，古老的民俗记忆也被唤醒。在这个系列的作品中，她特别看重《阳光照耀万物兴》这幅作品，据初春枝介绍，这幅作品的内容反映的是过去满族老人常念叨的过年歌谣。过年时候她的母亲总是念叨：“一鸡，二鸭，猫三狗四，猪五羊六，七人八谷，九果十菜。”初春枝回忆说：“母亲大年初一先给灶王爷上炷香，然后嘴里念叨着这些话，走到院子里，四处看看，一看是个晴天，就说，今年好啊，得鸡啊。”这是中国传统的岁时占卜习俗，过去老百姓靠天吃饭，发明了一些在春节期间的占卜习俗，也叫岁占。汉代东方朔的《岁占》中，就记载了从初一到初八，每一天都是一个节日，初一为鸡日，初二为犬日，初三为猪日，初四为羊日，初五为牛日，初六为马日，初七日为人日，初八日为谷日。如果当日天气晴好，则所对应之物就会昌盛，反之为不吉。占岁后来逐渐发展成一系列的祭祀、庆祝活动。民间有初一不杀鸡，初二不杀狗，初三不杀猪……初七不行刑，初八不打谷的风俗。其中正月初七为人日，是人的节日。根据古代的史料记载，初七这一天很热闹。人们用七样菜做成菜羹，用五色的绸布剪成人形，或者在金属薄片上刻成人形，把人形的饰物贴在屏风上或者戴在鬓角处，叫“人胜”或“春胜”。岁占的习俗在中国流传很广，但在满族生活区域和其他地区所主占的动物和植物有一定区别，反映了满族文化的独特性。但是现在，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很少有人知道这样的习俗了。初春枝说：“现在人们很少有知道这个的了，用剪纸的形式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的传统过年习俗。”用传统的剪纸符号再现满族传统民俗，使初春枝的剪纸艺术内涵得到提升，使其作品具有相当高的文化价值，成为弥足珍贵的研究满族民俗和东北民俗的民间艺术资料。5中国民间美术丛书游刃余影三、 自由的创作状态是艺术创新的动力艺术是生命的本能，通过艺术，人类抵达自己的心灵。无论是民间艺术家还是学院派的艺术家，他们都是灵魂的舞者。在和民间艺术家接触的过程中，我们总能感受到他们心灵世界的自由与丰美，当他们进入艺术的创作之中，那种肆意的精神驰骋，挥洒的艺术想象，使他们沐浴在一种神圣的光芒之中。心到眼到，手随心剪，纸为心声。看初春枝的剪纸表演，就如观看行云流水般畅快。除了特殊创作的作品外，她一般不打底稿，尤其是传统的图样，信手拈来，并且随着时间、场合和情绪的变换，同一个题材她能剪出多种造型。她说：“我剪纸就是很随意。”而这种自由随性的状态，使她的剪纸作品充满灵性和张力。很多剪纸艺术家，都有这样的共同点，她们一旦拿起剪刀，就完全进入了自由的世界，和她对话的只有手中的纸。自由的创作状态，激发了初春枝的艺术创造力。在自觉的艺术追求理念之下，她将原始的符号与现代的社会生活场景巧妙地结合起来，娴熟地游走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也大胆融合东北多民族的文化元素，使她的剪纸既具有传统美感，又有时代特性。《迎奥运》《家和万事兴》《反腐倡廉》等作品就具有这样的代表性。初春枝的剪纸世界丰富多彩，寥寥数语无法全面诠释。仓促写此小文，是为序。人如其名，艺如其人。祝愿初春枝老师的剪纸艺术永远春意盎然，艺术之树常青。一首小诗献给初老师，也献给所有黑土地上热爱剪纸的人们。金刀裁细叶，玉指镂红轩。展卷艺初现，一枝春满园。隋丽 辽宁大学文学院民俗学专业副教授2017 年 5 月 24 日写于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