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213088384

正确而深切的理解一首诗,远胜过蜻蜓点水般读诗百首!角度独特,选取六大诗人六大诗篇,旁征博引220余首诗词相互参照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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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诗人余光中生前做序推荐!文艺若缺唐诗必逊色多矣!——余光中 两岸文化名人一致推崇的学院派名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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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从初唐到晚唐的六大诗人:陈子昂、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六大诗作:《登幽州台歌》《杂诗》、《清平调词三首》、《月夜》、《琵琶行》、《锦瑟》;探讨包括:宇宙意识、*的孤独、真正的爱、妻子形象、“向往之我”和“真实之我”的矛盾、幻灭与绝望等人性与文化内涵。旁征博引220余首诗词相互参照;援引中外学说深化论点;涵盖创作时空背景的爬梳、诗人性格的寻索,以及诗作意涵的不断抽丝剥茧、层层探掘。
之一 初唐的新声 陈子昂与《登幽州台歌》
010 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013 陈子昂的复古主张:汉魏风骨以兴寄
018 复古的伟大继承人:李白
李白版的中国诗歌史
孔子的“绝笔于获麟”
听其言而观其行
034 《登幽州台歌》逐句解
宇宙的视野,孤独永远需要豪迈
“凝视永恒”的初唐时代精神
040 反对的对反:陈子昂对六朝的吸收
044 杜甫、韩愈的劝告:《戏为六绝句》与《调张籍》
转益多师是汝师
韩愈对李、杜优劣论的排解
之二 深水静流的智者 盛唐王维的《杂诗》(其二)
054 离人共感,所以千古传诵
057 《杂诗》(其二)逐句解
062 先行者王绩,十四个关于家乡的提问
064 为什么要问:“寒梅著花未?”
“有敦瓜苦”,从微物关情
瞬间的反应:自我防卫的心理机制
“不敢问”的情怯
076“不敢说”的辛酸——辛弃疾的“欲说还休”
识尽愁滋味:超乎言语的人生历练之苦
单子没有窗户:人的有限性和的孤独
诉说的痛苦:三种因诉说而受伤的模式
没有人真正愿意听自己说话
天气:不会受伤的社交话题
读诗,也读懂了人性
之三 穿透人间的诗仙 盛唐李白的《清平调词三首》
104 语语浓艳,字字葩流
106 《清平调词三首》的创作背景
“布衣入宫”——天时、地利、人和的奇迹
“帝王/浪漫情人”的奇迹——文艺盛世的轴心
唐人的审美观——兼谈杨贵妃的美
“帝妃之爱”的奇迹——单子没有窗户的救赎
134 《清平调词三首》的层次结构
由天上到人间、从神话到真实
归结于玄宗的宠爱
138 《清平调词三首》的比喻做法
国色天香的牡丹
母仪天下的女神
历史上的名美人
156 《清平调词三首》的主旨
不可能是讽刺
李白会是个没有教养的人?——谈格调与等级
禄山之爪的谬误无稽
歌颂永恒的帝妃之爱
176 两个自我超越的天才
唐玄宗:短暂沉睡的圣君
李白:超越自我的伟大诗人
之四 博大精深的诗圣 盛唐杜甫的《月夜》
188 历史上、文学中的妻子
传统对妻子的伦理定位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夫妻私情的禁忌
诗人与妻子在平等关系上的对话
203 杜甫诗中的妻子:伟大的地母
杜甫的婚姻与妻子杨氏
208 老瘦贤慈的形象,同甘共苦的恩情
215 另一种妻子造型:香艳的美人
宫体艳情的文学传统
非伦理的男性凝视:细说《月夜》“香雾云鬟湿,
清辉玉臂寒”
静物般的女体呈现
婚恋中的女性:地母/神女的统一
“夫妻风怀诗”的
236 浪漫与恩义的结合
明月与思妇:传统父权的性别政治结构
诗圣的另一面:弥深弥坚的情爱书写
之五 精明世俗的诗魔 中唐白居易的《琵琶行》
246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252 《琵琶行》:时代的宁馨儿
“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的小人物书写
小说化的歌行体
纪实与想象:诗人和琵琶女必然的邂逅
263 先声夺人:音乐描写的集大成
“幽咽泉流水下滩”的先行者
“幽咽泉流水下滩”的合理修订——“幽咽泉流冰下难”
271 琵琶女的新造型
琵琶女的成长与天赋:名门意识与一流才艺
同类中的异数:美酒华服收编不了的灵魂
琵琶女的性格特质:缺乏精神力量的庸俗女妓
为何嫁作商人妇?琵琶女的能与不能,知与不知
带妆入睡的身份限定与心理状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307 代笔的影响:诗人的化身
白居易的缺憾:“去中心化”的念念不忘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等同意义
“投射心理”的发动
“向往的理想之我”与“真实的本然之我”的分裂
327 “讽喻诗”:昙花一现的风骨
之六 哀凄绝望的诗灵 晚唐李商隐的《锦瑟》
334 无题的凄苦:独恨无人作郑笺
历来的理解视域:咏物?政治?爱情?
“无题”的内在意义:人生总体情境的身世之感
344 《锦瑟》诗的意象特点
美丽与哀愁的共同结晶
四句神话传说,迷离不清的晕染效果
“遗貌取神”,回顾一生的过眼烟云
359 美丽的错误
“可待”“只是”“惘然”的正确训诂
“可惜馨香手中故”:习惯于绝望
368 每况愈下的悲剧:自我的墓志铭
天鹅之歌:爱与悲剧的陷溺
无意于改变的非勇者
“深知身在情长在”的生命哲学
天地逆旅、光阴过客,此乃万物的生活本质,只看时间、空间的久暂短长。唯历经几番播迁,在壅塞泛滥的书柜深处,至今犹然矗立着一本小书,《唐诗三百首》。
作为一般古典文学爱好者常接触的入门书,这本年深日久的《唐诗三百首》却是坊间粗制滥造的消耗品,校对脱误、注解简略,还带有粗暴的画线,加上破损的扉页,总体而言,就是先天来自漫不经心的业者,后天又遇到漫不经心的读者,注定要在世间灰飞烟灭。
但是,我永远记得乍然相遇的当下,翻开扉页后简直光芒万丈,如获至宝。周遭是年节夜晚的爆竹喧阗、笑语盈耳,父执长辈家的门庭内外,同辈的小朋友们都在玩耍嬉闹,我则因为那小小的书架而独留室内,并且从零落的几本书里发现了稀世奇珍,时间霎时定格,于是遗忘了这个世界的热闹与寂静、繁华与荒凉。
当时并不懂什么叫作印制精良、装帧精美,只清楚意识到,在凌乱的画线间、缺角的页面上,分明映现了一个和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意境,那些字句虽然看不懂却又迷人至极,宏大、深沉、优雅、精致,和这个白话的世界何其不同!
固然那时还只是入学不数年的孩童,并不知道何谓“文学”,但已经过早地感到真实世界是如此粗糙浅俗,一切都过于直接而有限。只有书本例外,却可惜文字所点燃的光总是在后一行熄灭,留下莫名的空虚。然而,不断擦亮火柴的小女孩竟在这偶然的不可思议的瞬间,仿佛瞥视到白话世界之外的另一层存在,浓缩的、凝练的、深邃的、华丽的,一种无以名状的无限。甚且合上书本之后并没有消失,继续安顿在心里。
即使后来在成长过程中慢慢读了一些书,于文字里寻求救赎,也明白文学为许多苦闷的心灵提供了一条出路,却又隐隐觉得白话文学之为文学,同样停留在这个世界里,或许多一点美的意象,多一点善的感悟,也多一点真的揭露,仍然是对“这个世界”的咀嚼复制,不是质性的蜕变,一旦所处理的是虚荒谬失的现代乱象,更是不堪入目。可唐诗明白示现:真空并不需要用叛逆的、感官的方式来填补,那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同样落入粗糙庸俗之流,即使包装了艺术。
我们需要美,但更需要正派大气的美;需要艺术,却更需要坚定向上的艺术,这都非建立在求真存善的基础上而不可得。在唐诗的形式锻炼之下,唐代诗人的笔墨也被打磨、淘洗得晶莹剔透,容不下罪恶丑陋的渣滓;在历史的严苛冷峻之下,也过滤、淘汰了欺世盗名的成分,大美、至善、纯真兼容并存,这是完美的艺术。只要一卷在手,便可以升华,抵抗现实的庸俗粗糙,填补存在的空虚荒寂,甚至碰触到永恒,于是可以真正地呼吸,不再感到窒息。
多年以后,才能明白这就是唐诗不朽的力量,而那力量本身则早已根深蒂固于童稚的心灵,逐渐酝酿成了志业,并且在志业的发展中逐渐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并不只是“感动”,尤其不是兴之所至、有感而发,用花团锦簇的感性直觉所渲染出来的感动。在诗的美感中其实存在着无比幽深的未知,这些诗在讲什么?那几首果真此意?如许篇章是否只有这个解释?一旦认真追问,便疑惑陡增,明明字里行间的心魂震荡着,我却只能依稀触摸到几分脉动,无法还原。
幸而随着知识学问的增加与进步,以及人生体验的扩展与深化,蓦然回首,在灯火阑珊中终于多了几分洞明,再度确认唐诗是多么优美而深刻的世界。那不是过去的遗迹,而是现代的预演,因为活着总面临着永恒的课题,生老病死,追求与幻灭,企慕与绝望,尤其是爱与缺憾,我们就在生生不息的生命之链上古今共鸣,秘音交响。
只可惜,一般的爱好者往往只获得浪漫的赏析,以致不乏美丽的误会;那深刻的部分则留在学术的象牙塔里,很少成为推动社会知识进展的动力。文化长江断裂,古典长城崩散,而力图复兴者所捡拾的,会不会只是七宝楼台所拆碎的片段,每一个碎片都光彩闪烁,拼凑起来却面目全非,甚至在折射的时候掺杂了飞舞的尘埃,遮蔽了原貌?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如果一本简陋的《唐诗三百首》可以启迪一个小女孩的心灵,空谷传响,给予堂正崇高的追寻方向,那么,应该也可以相信,总有几颗种子借机发现了阳光从何处照耀过来,进而追踪溯源,探寻光源之所在。那是真正的希望。
《唐诗可以这样读》这本书是“唐诗新思路”的曲。很感谢台大图书馆数字学习网工作团队灵心巧思,于2013年年底初次制作在线课程时构想出这个题称,精要传达了内容的走向,于是这次便援用进来成为系列名。后续若还有机缘,尚有其他的唐诗主题可以继续开展,但何妨随运任化,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得不止。唐诗永远存在,不废江河万古流,自有渔人溯溪而上,揭探桃花源的奥秘,又何须担忧乏人问津?
是为序。
2017年5月6日欧丽娟于台北
——余光中(著名诗人)
本书深论六首脍炙人口的唐诗经典作品,但又不仅是普及性的介绍。文献的相互参照,理论的旁征博引,我阅读本书的经验,每段辄有心得,每章皆有启发。我们常说“诗无达诂”,但读欧老师的著作,这些诗境深说浅解到了归结处,我才终于读懂那些字里行间*机括隐晦的密码,见山终而又是山了。
——祁立峰(台大中文系副教授)
我特别喜欢当中对于既定解读的重新考据,过去求学阶段习惯搭配释文一句一句读,多半是翻译式的片面理解,但现在依循着书内的探索轨迹,拓宽了原本的观看层面,让我对《锦瑟》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叶晔(《手写美行》作者)
这是一本颠覆唐诗教学手册的好书。作者选择唐代六位诗人、六首作品,以小见大,。对诗人与诗作的切入,令人耳目一新,每一章节既有古今征引,亦有翻案考证之实。
清晰的问题意识配合完整的知识图像,让唐诗唐人的幽微情思立体显影,并能以古见今,回应当代心灵,郑重推荐!
——徐秋玲(高级中学著名语文老师)
在上一篇里,我们看到了人是多面的,历史是复杂的。陈子昂作为唐朝复古派的开路先锋和开山祖师,却出现了阳违阴奉的作为,也就是对于他不遗余力地反对的六朝文学,在表面的批判之下,其实是大力吸收的;而唐代诗歌的内涵之丰富博大,更是必须立足于六朝所打下的深厚基础,才能青出于蓝,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登峰造极。因此,对于诗人和诗歌史,都不能简单地一概而论,看待古人的问题时,也不能太过单向化。
除了单向化,以致削减了人与历史的多面性之外,一千多年后的读者对于唐诗的理解还有哪些问题呢?另一个常见的问题是深度。我们要谈的是王维的《杂诗》(其二):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对于这首短短的五言小诗,我们很可能是爱得不知所以然,原因在于:我们对人性的了解不够。
不过,在讨论这首诗的可能意涵之前,应该说明的是:从目前的版本来看,这首《杂诗》(其二)是该一组诗中的第二首。原作《杂诗》组诗如下:
家住孟津河,门对孟津口。常有江南船,寄书家中否?(其一)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其二)
已见寒梅发,复闻啼鸟声。心心视春草,畏向阶前生。(其三)
如果限定在三首作为一个整体的情况下,这组诗很可能就只是一般角色扮演式的代言体叙事诗,由诗人代替分居两地的征夫、思妇抒发心情感受,彼此问答响应,则整组诗的抒情主体便不是王维本人,所表达的是诗人所拟想的他人的处境与心情。
但我们可以注意到,王维诗集中的《杂诗》有好几首,除了这一组之外,另外还有两首独立标示“杂诗”的作品,可见这是王维喜欢采用的诗题;而这组《杂诗》是在创作伊始便有意一体化的有机结合,还是在流传过程中才被编成一组?这或许不无疑问。
考虑到这几首杂诗都是无法判断创作时间的未编年诗,再加上王维的作品里也有拼凑成组的情况,例如《偶然作六首》这一组诗,根据考证,其中的第六首应独立成篇,题作《题辋川图》[陈铁民:《王维集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卷五,第477页。
],那么,这组《杂诗》是否也可能存在这样的情况?在如此的可能情况下,将第二首独立出来加以分析,便不是不可行的做法。
其次,即使是在三首一体的限定下,将第二首独立出来进行分析,也是完全可行的方式。毕竟若是没有诗人自己的生命体悟,又如何能够推己及人,为他人的存在感受设想代言?倘若所设想代言的并不是出于切身所感,又怎能感人至深?从这个角度来说,《杂诗》(其二)的抒情主体不论是谁,其中必有王维在,也是因为王维,才能使这个代言如此触动人心。因此,透过王维的生命史与性格特质来诠释这首诗,应该是更好的切入点。
更何况文学理论早已指出,对一篇文学作品而言,它的意义是在历代读者的接受过程中才被完成的,因此很多时候,重要的不是诗人的写作动机,而是作品所表现出来的效果、所给予读者的触发与共鸣。确实,对许多娴熟古典诗词的智识文人而言,这一组《杂诗》的价值往往只在于其中的第二首,历代评论家所点评、赞叹、分析的都是这一篇,遑论一般社会大众甚至以为它是独立的一首诗,另外两首仿佛并不存在。
这个现象已经清楚说明了在诗歌的接受史上,《杂诗》(其二)的内涵已经脱离了三篇一组的特定框架,以完整自足的形态与意义被单独看待,既不受另外两篇的限制,也不限于代言对象的立场、身份与口吻,从而扩大了、提升了、深化了它的内容与意义,具备了离人共感的普遍性。这是此诗得以传诵千古的原因。
因此,与其说触动人心的是隶属于《杂诗》组诗中的第二首,不如说就是这一首诗本身;也因此,将这首诗视为王维的夫子自道,便未尝不可。
《杂诗》(其二)逐句解
这首诗如果从王维的生命史来考察的话,比较有可能是在他年轻的时候所写,因为王维从十五岁离家到长安寻求出路,到他二十一岁考中进士,其间就已经有六年的时光;但考上进士并不等于宦途顺遂,甚至有学者认为,王维为了应试而在长安折腾了近二十年[〔日〕前野直彬著,洪顺隆译:《唐代的诗人们》,台北:幼狮文化公司1978年版,第183页。
]。如此一来,便算是一篇少作。另一种看法是,古代读书人从年轻时就在外做官,像贺知章,到年纪很大了才辞官回家,于是感慨“少小离家老大回”(《回乡偶书二首》其一),所以也有可能是王维在外面做官已经很久了,遇到从故乡来的人,于是问了这样的话。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什么呢?
首先,比较表面的基本语义要解释清楚。什么叫“来日”?这不是未来的某一天,就中古时期的用法,指的是过去时,“来日”正确的意思是昔日、往日,跟我们现在把它当作将来的用法,所谓“来日方长”的“来日”是不一样的。张相说得对:“来日,犹云往日也。与作将来解者异。”[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台北:洪叶文化事业公司1993年版,第793页。
]也就是王维遇到这个朋友,问他从故乡出发来到长安的启程时间。那已经过去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已经是过去时了,王维之所以问那个“来日”,因为那是乡亲所能掌握的近日期以及消息。
而王维所问的状况,则是“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所谓的“著花”,就是开花,是平仄不同的同义词,当必须遵守格律的时候,可以替换使用。句尾的“未”这个字,是一个句末的否定疑问词,今天的口语里已经不这样使用了,但是保留在闽南语里面,例如:吃饱未?困饱未?“未”就是中古的用法。“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的意思是:种在雕刻精美的窗前的那一株梅花开花了没有?
闽南话就是“河洛话”,对应它的文字就是黄河、洛水的河与洛,就是中原的音与义。这是因为随着历史的发展,包含六朝时发生的五胡乱华,后来又有各式各样的动乱,中土人士一路到了南方,中原语言的古音古义也就跟着被留了下来。实际上闽南语是所有的地方方言里被公认保留多唐代中古音的一个语系,在唐诗里这样的例子很多。像“请问”这个用法,用闽南语来说,就是“借问”,而唐诗里用到不少“借问”这个词,例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清明》)、“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崔颢《长干曲四首》其一),李白也说“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春日醉起言志》),以及“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清平调词三首》其二),显然这就是直接从唐代延续下来的河洛话。
至于句末表示疑问的否定词,除了王维所说“寒梅著花未”的“未”,还有“无”这个字。白居易有一首著名的绝句《问刘十九》,诗中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后一句提问的“能饮一杯无”,这个“无”字今天闽南语也仍在使用,与“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的“未”字是类似的用法。理解这些用语的传承,确实印证了“共饮长江水”的道理,令人倍感亲切。
回到王维的这首《杂诗》(其二)上来。照理说,一般人在离家已久,好不容易遇到乡亲时,迫切想知道的应该是父母家人是否平安、家里是否安然无恙。确实,从常情来说,好像是如此。可是奇特的现象出现了,王维问的不是父母家人,而竟然是“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如果好好面对这个写法,读者们通常会产生困惑,毕竟,寒梅开花了没有,是一个多么微不足道的小问题,怎么会是种种“故乡事”中重要的?即使这株梅花是王维亲手种植的,对它特别有感情,但首先问的不是父母亲人,而是窗前的梅花,并且除了“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这的提问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提问,父母亲友都完全没有涉及,这诚然是非比寻常的情况。
对于这样一个不想则已、一想便疑虑重重的现象,留给读者很大的思考空间,而如何解答,当然和读者个人的知识学问以及人生体验息息相关。
其中,有现代学者提出了一个令人惊骇的说法,声称这首诗证明了王维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为什么呢?因为离家那么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故乡来的人,他竟不问家乡好不好、父母平不平安,问的是他窗前那株梅花开了没有,这不就证明他很自私吗?然而这个说法立刻产生很大的问题,一首证明诗人自私的诗,竟然会让无数游子传诵不已,难道历代的读者都喜欢自私的诗人,喜欢表现出诗人自私的诗篇?而王维这首《杂诗》(其二),毋庸置疑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名篇,被传诵了一千多年,也收入重要的诗选课本里,那么,我们千古以来一直在欣赏一首证明这个诗人很自私的诗,这是可能的吗?
即使读者并不是以道德作为评价一首诗的标准,但一首证明这个诗人是很自私的诗,竟然能感动无数的读者,是不是太不合情理?还是说后代的读者都很盲目,没有看出这首诗显示了王维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才会被这样微不足道的提问所触动,那么多人的心灵都在盲目中千古共鸣吗?这显然也很不合情理。毕竟历史是残酷的,批评家是严格的,被反反复复地吟咏、检验、分析了一千多年,能够留下来的必属杰作,其中必有深刻的道理。再说,写出“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王维,又怎会在羁旅异乡、思乡情切的情况下,对故乡亲友问一个自私的问题?这当然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所以这实在是一个太奇怪的说法。
值得思考的是,人们很容易以为,个冒出来的问题就应该是他关心的问题,这个推理看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其实是对人性一点都不了解的想当然耳。真的,人性太复杂、太微妙了,不是一般所以为的那样简单;而当我们没有这样的人生经验,也不想好好透过别人的经验去学习、体认,于是用想当然耳,甚至轻慢的逻辑去推论古人的作品,就会落入疏忽、无知与狂妄的地步,得出荒谬的推论了。
英国诗人艾略特(T.S.Eliot)曾经说:“诗人只是把人们早已熟悉的感情用更富有自觉的方式表达出来,因而能帮助读者更加认识到他们自己。”[T.S.Eliot,OnPoetryandPoets(NewYork:NoondayPress,1961),p.9.中译见孙康宜:《末代才女的“乱离”诗》,李丰楙主编:《文学、文化与世变》,台北:文哲研究所2002年版,第328页。
]必须说,这首《杂诗》(其二)和王维另一首思乡名作《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每逢佳节倍思亲”一样,都是大家朗朗上口,传达了他们集体的内在心声的一首代表作。如同《送元二使安西》这首诗,都属于“得人心之所同然”,也就是触及人心共通点的杰作。明朝李东阳《麓堂诗话》曾经评论说:
辞能达意,可咏可歌,则可以传。王摩诘“阳关无故人”之句,盛唐以前所未道。此辞一出,一时传诵不足,至为三迭歌之。后之咏别者,千言万语,殆不能出其意外。必如是方谓之达耳。
清代赵翼《瓯北诗话》也认为:
王摩诘“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至今犹脍炙人口,皆是先得人心之所同然也。
同样地,这首《杂诗》(其二)也是“得人心之所同然”,能够代表许多人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所以才能流传千古。那么,到底这首诗的优点在哪里?“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此一提问,到底碰触到人心的哪个层次?探测到哪一个人性的面向?为什么会跟一个离家很久的游子的心境如此深刻地联结在一起,而且深深触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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