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2021189
1945年8月9日上午11时,长崎市的人们像往常一样,晾衣服,读报纸,和邻居东拉西扯。
邮递员谷口稜晔骑着自行车穿过山丘,今天他要送几十封邮件;
电车司机和田浩一回到了电车始发站,和同事们讨论着早上的电车事故;
工厂工人长野悦子、堂尾峰子已经工作了一上午,正在期待着午饭时间;
还是学生的吉田胜次和朋友们想要逃课去学游泳,此刻正聚在井边打水喝。
两分钟后,强光闪现,烟云翻腾,瞬时的灼热将长崎化为人间地狱……
1945年8月9日,一颗名为“胖子”的原子弹在长崎上空爆炸,造成数万人伤亡和失踪,“被爆者”的身份、辐射疾病的纠缠更是成了生还者们的梦魇。
本书作者采访了多位长崎原爆的相关人员,参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并以5位被爆者的人生经历为主线,用冷静的语言再现了原爆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克制的文字记述了被爆者的跌宕人生。
目 录
前 言
关于日本人名和词汇的说明
序 章
章 汇 聚
第二章 闪 光
第三章 余 烬
第四章 暴 露
第五章 停 滞
第六章 破 蛹
第七章 余 生
第八章 铭 记
第九章 容 忍
致 谢
注 释
资料来源
前 言
1986年的夏天,我接到一个紧急电话,让我临时给谷口稜晔(Taniguchi Sumiteru)当口译员,他是1945年长崎原爆的生还者。时年57岁的谷口到华盛顿巡回演说,前一天晚上,我参加了他的一场演讲,刚好见过他。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和谷口待在一起的时间有20多个小时,在公共演讲和私人谈话中一边听他讲述他的故事,一边给他当口译。
多年前,作为一名获得奖学金的国际学生,我曾住在位于东京南部的横滨。当年16岁的我寄宿在一个传统的日本家庭, 就读于邻近镰仓市(日本古都)的一所女子高中。对我来说, 几乎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语言——虽然太平洋战争和原子弹轰炸就发生在30年前,但我对那些事情知之甚少。在那一年年末,我的日语能力大为提高,也融入了日本人的生活,在 我们高中班级旅行的一次活动中,我次前往日本南部的长崎。在长崎原爆资料馆内,我和朋友们手挽着手站在一起(我们像兄弟姐妹一样),参观那些展出的照片和物品,被烧焦的成人和儿童的照片、原爆下破碎和熔化掉的家居物品。在一个玻璃的展盒中,一个头盔上还粘着被烧焦的头皮。
有关长崎的这段记忆一直伴随我到成年。然而,这次在华盛顿市中心附近,在一个灯光昏暗的教堂里,当听着谷口的演讲时,我意识到我仍然不甚了解太平洋战争的历史、原子弹的开发和使用,以及原爆给人们造成的苦难。
谷口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和白色衬衫,系一条深紫色的海军蓝条纹领带,在他的西服左翻领上,别着一枚胸针——红底上有一只白色羽鹤。他一头浓密的黑发整齐地梳向两侧。他个子不高(约1.68米),而且很瘦,他平静地讲述着他的故事,语速缓和,吐字清晰:在1945年8月9日上午11时2分,一枚钚弹从天而降,在长崎市的一个地区(大约有3万居民)上方爆炸,16岁的谷口那时在长崎市的西北部,他穿着邮政制服,骑着自行车送邮件。“在爆炸的强光中,”他颤抖着讲道,“身后的一股冲击力将我从自行车上掀下来,摔在地面上。大地似乎在颤抖,就像地震一样。”他虽然在原爆点约1 600米外,但是由于原爆的热辐射,谷口的整个后背都被烧焦了。过了一会儿,他勉强抬起头来,发现刚才在路边玩耍的几个小孩子都死了。
在演讲的时候,谷口举起一张自己的照片(在原爆后5个月拍摄的),他当时正在长崎北部的一家医院接受长期治疗。在照片中,他肚子朝下俯卧,很衰弱。他的一只胳膊和整个后背(从脖子到臀部)的皮肤和皮下组织都被烧光了,只剩下裸露的肌肉,呈鲜红色。结束演讲的时候,谷口次与观众有了目光接触。“让长崎悲剧不再重演,”他呼吁,“我希望你们共同努力,建立一个没有核武器的世界。”
谷口的演讲结束后,我开车送他回住处,他暂住在华盛顿郊外的一所小房子里。我们一起坐在房前的门廊上,前走廊的灯光很暗,我们只能看到彼此的影子。我向谷口提了很多问题,问到他在原爆时以及原爆后的数周、数月、数年是怎么度过的。他递给我一小沓照片,类似于特写照片(我推测是医疗照片),照片上显示的是他的全身正面照、侧面照、背面照。谷口那时候大概40多岁,照片上的他只穿了件传统的日本男性内衣,全身其他部位裸露着。他的整个后背布满了橡胶状的瘢痕疙瘩。在他的前胸中间有一个大洞,那里的皮肉都烂掉了,这是他受伤后俯卧了4年所导致的。他告诉我,在那段时间,他痛得难以忍受,每天都央求护士让他死。我问谷口这段时期重要的回忆是什么。“我活着,”他说,“而且已经活了这么久。活着既有悲伤,又有挣扎,但是我已经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了,我觉得自己现在还能活着就很快乐。”
在他离开华盛顿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渴望更充分地了解: 谷口和其他生还者是如何生活的,如何面对剧烈的肉体痛苦和心理创伤,被核战争撕裂的个人生活历程是怎样的。他们经历了什么样的核辐射相关疾病,在原爆后的数周、数月、数年,他们的生存状况是怎样的?尽管我在日本生活过,并且曾就读于很好的公立高中和美国的大学,为什么我对原爆生还者缺乏具体的了解?为什么大多数美国人都不怎么了解原爆受害者在蘑菇云之下以及 1945 年以来的经历?
* * *
作为一种武器,美国对日本使用的原子弹在杀伤威力上(冲击波和热辐射瞬间造成大规模人员死亡)远超其他武器。超出任何人曾经经受过的大剂量的核辐射穿透人和动物的身体,造成体内细胞病变,导致个体死亡、生病或者患上严重影响生活的病症。在广岛和长崎原爆的瞬间及其后的5个月内,有超过20万人,包括男人、妇女和儿童,由于爆炸伤或者急性核辐射照射而死亡。在随后的几年,又有数十万人由于创伤烧伤和核辐射相关疾病而死亡。据估计,如今有192 000名被爆者(hibakusha,这一词汇专指那些原爆受害者)还活在世上。2015年8月,年轻的被爆者(原爆时在母亲子宫内遭核辐射)也年满70岁了。
关于美国使用原子弹的决定,有很多广受好评的图书进行了论述,但是关于原爆生还者个人经历的图书并不多。约翰·赫西(John Hersey)在1946年所写的《广岛》(Hiroshima),以及已出版的被爆者证言集几乎都是聚焦于原爆后短期内发生的事情;然而,关于原爆生还者的长期生活状况,在身体、情感和社会生活中所面临的严峻挑战,则很少有书籍提到。作为遭受原子弹轰炸的第二个城市,长崎的知名度比广岛差很多,广岛很快就成了日本遭受原子弹轰炸的著名标志。长崎受到的关注很少,以至于人们通常把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表述为一次异常的事件,而事实上,这两个城市的原子弹爆炸在时间、地理和军事必要性的评估上都是有所不同的。
许多美国人对原子弹轰炸的认识存在偏差——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国的高层官员断然否认全身遭受核辐射会对人体产生严重影响。在原爆之后的那几年,由于在日本的美国占领当局实行审查制度,关于原爆生还者的新闻报道、照片、科学研究和个人实录很少能公开发表,而在美国国内,这方面的报道也是被政府限制的。美国的官员们构建了一套有效但扭曲的说辞,以便向民众解释在广岛和长崎投下原子弹的决定。美国的公众很容易接受政府给出的简单信息,也就是原子弹轰炸对结束战争功不可没,保住了25万、50万或100万美国人的性命。在美国和日本交战的时期,两国的战时宣传都把敌人描绘为劣等人,由于日本偷袭珍珠港、虐待和杀害盟军战俘并屠杀亚洲平民,广大美国人对此感到很愤怒,美国公众对于日本被原子弹轰炸的一个常见的反应是“日本人是罪有应得”。所有这些因素都限制了美国人公开调查和理解原子弹对人们的真正影响——遭受原爆的几乎都是平民——他们经历了世界上次在战时使用的原子弹轰炸。
为了更深入地理解这些问题,为了更多地了解原爆生还者的个人经历,我在过去长达8 年的时间里多次前往日本长崎。我多次深度采访谷口和其他4名被爆者——堂尾峰子(Dō-oh Mineko)、长野悦子(Nagano Estsuko)、和田浩一(Wada Kōichi)、吉田胜次(Yoshida Katsuji)——他们遭受原子弹轰炸时年仅十几岁。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还向我提供了广泛的辅助材料,包括个人的回忆文章、书信、医疗记录和照片。5位生还者的故事既非凡又感人,这构成了本书的叙事主线,本书记述了原爆后的70年间,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家人和他们的周围所受到的影响。
我也采访了其他12名被爆者,其中有些人以前从来没有向其直系亲属以外的任何人讲述过他们的故事。我还采访了长崎的原子弹爆炸方面的专家,包括在原爆资料馆、医院、研究中心、图书馆和生还者团体工作的历史学家、医生、心理学家、社会工作者、教育家、研究人员。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包括300多位生还者在长崎原爆后所写的亲历实录,以及私人印刷的文件、文集,政府部门提供的资料,长崎遭受原爆之前和之后的数千张资料照片。
被爆者的历史是一段复杂和多层面的记录,生还者的生活中总是有很多波折。这几位生还者的余生曲折,他们的经历有时候也毫不相干,为了在叙述时比较有条理,我按时间顺序和主题将本书分为9个章节,涵盖了从1945年到现在的事件。随着这5名被爆者的余生的展开,我还记述了原爆更广泛的医疗和社会影响,包括身体损伤和容貌被毁的鲜为人知的细节,与核辐射有关的急性和慢性疾病(没有医生知道该如何治疗),在多年住院和居家养伤期间的与社会完全隔绝,被爆者在核爆后试图重归正常生活时所面临的许多挑战。由于面对社会歧视,再加上担心后代遗传,每一名被爆者都要想好是否公开他们的被爆者身份,是否以及何时结婚或生育,是否以及何时打破沉默,将他们的原爆经历告诉家人、朋友、雇主或公众。他们的故事应该置于历史背景中介绍,包括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战争期间和战后的美日关系,以及战后日本的政治、社会和经济变革,而核辐射对人体健康影响的科学信息以及美国的审查和否认政策的证据仍在影响着公众舆论,并且阻碍人们对原爆事件的理解。除了谷口(在他50多岁的时候,我次遇到他),当我开始采访这些被爆者时,他们都已经七八十岁了,他们以老年人独特的视角向我讲述了余生的经历。
* * *
这本书的写作也面临着许多挑战,其中重要的就是试图描述那么大规模的核毁灭和恐怖。我的写作方法就是尽量体现被爆者的个人经验和观点,使叙事的维度真实并可想象,同时提供背景介绍,阐明更大层面上的社会、政治和医疗问题。与包含个人叙事的任何历史记录一样,写这本书的过程中面临的另一个问题就是,个人记忆,尤其是创伤记忆固有的局限性和 不可靠性。为了应对这个问题,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与被爆者的口述进行对比,以核实或补充他们个人记忆中的事件、地点和人物。此外,我是一个美国人,美国的文化不同于日本,而且在年龄上,我也与本书中的被爆者不是一代人,我想要避免对被爆者故事的潜在操纵和文化挪用,何况这些被爆者曾经遭受过美国的侵犯。为了应对这一挑战,我的写作方法是使用被爆者的原话和照片,尽可能准确地呈现他们的经历,我还引用了可以找到的清晰的政治、军事和历史分析,以及相关的科研和医疗信息,以便把被爆者的经历和与之相关的更大历史框架衔接起来。
当和美国人谈论这本书时,我被问到的首要问题就是,美国使用原子弹轰炸日本这一决定的必要性和道德性。我发现很多人在这些问题上持有或是或非的观点。我们该问的一个关键的(很难的)问题是,我们美国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如何定义——现在如何定义——正义的行动和胜利的代价,如果我们的军事决定(例如使用核武器)导致敌对国家的大量平民死伤,做出这种决定并接受其后果的标准是什么。很多学者已经分析和辩论了美国使用原子弹的动机,以及导致日本投降的多方面事件(包括原子弹爆炸)的相对影响。他们的研究为长崎事件提供了宝贵的政治和军事背景分析,并且引发人们思考当时美军所说的原子弹轰炸的军事必要性,特别是关于在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的必要性。他们没有对这些问题下简单的结论。
关于人们提出的原子弹轰炸必要性的问题,我建议他们阅读经历过原爆的那些人的故事,如果不了解这些,那么对于广岛和长崎原爆的军事、道德和存在主义问题的讨论就是不完整的。至少,如果我们支持在战时对平民造成巨大伤害的军事行动,我认为我们也必须愿意正视那些行动的后果。历史上的亲历核爆及其后果的被爆者们已到了风烛残年,他们的记忆中有关于核爆毁灭性长期影响的鲜活证据。
* * *
大多数的被爆者都选择了沉默,从未公开或私下谈论过他们的原爆经历,即使对家人也不曾提及。他们的记忆太痛苦了,而且日本的传统文化(尤其是对于出生在20世纪初的那些人来说)避讳公开披露个人、家庭或社会生活中的困境。被爆者可能会受到歧视,这种风险至今仍然存在——轻的歧视是,被爆者可能会遭受异样的眼光,坏的情况是,他们的被爆者身份可能导致他们的儿孙在就业或婚姻上受到歧视。
少数的被爆者——包括谷口、 堂尾、 长野、和田、吉田——觉得有必要公开谈论他们的经历,虽然这需要他们重新 回顾青少年时的那段恐怖记忆。为了替在原爆下的死难者发声,这5名被爆者在成年后一直致力于消除人们对核爆现实的无知,敦促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减少和消除其核武器储备,并且不惜一切代价,防止未来发生更严重的核恐怖事件。
长崎是历史上的第二个也是后一个遭到原子弹轰炸的地方,在长崎原爆70周年之际,我希望这本书能够让公众了解这些被忽视的经历,能够有助于公众对原子弹轰炸(历具争议的战时行为之一)的讨论和辩论。被爆者在蘑菇云下的经历可以使我们对核爆有真切的体会,而不只是泛泛而谈。“现在,关于原子弹轰炸,”长崎诗人尾山高见(Oyama Takami)写道,“不再那么抽象了。”
苏珊·索萨德(Susan Southard)
2015年7月
那些讨论与伊朗核交易的美国政治家们应该认真读读索萨德的《长崎》,这本书不是在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而是在告诉我们代价是什么。——《华盛顿邮报》
索萨德提供了有价值的新信息和文章,她的作品是对1946年约翰·赫西《广岛》一书的补充。——《出版人周刊》
索萨德作品的价值不言而喻。美国伤害了那么多的人,而且在战后还隐瞒了那么多年,实在是太糟糕了。忘记灾难只会对受害者造成新的创伤。索萨德的作品有助于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纽约时报》书评
第三章 余烬
8月9日夜晚,长崎市市长岗田重吉(Okada Jukichi)在浦上地区东边山丘的山顶上,惊恐地等待着山下的火势减弱。8月10日凌晨3点,他开始往山下走。在黑暗中,借着余烬的微光,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废墟和被烧焦的尸体,他家的房屋距离原爆点只有五六十米,昨天还完好的房屋已经不见了。在那一片废墟中,岗田发疯似地寻找着妻儿,他的鞋底都被烧焦了,结果什么都没找到。他急忙赶到自家房屋下的防空洞,看到了至少10具尸体,他的一家人都死在了那里。他虽然很悲痛,但是头脑还清醒,他赶到隔壁的那栋房子,发现副市长家里的几口人也死了。
原爆区仍在冒烟,一天之前还是一片火海,没有人能进得去,岗田是早进入那里的目击者之一。他身上都是黑色焦灰,他绕过浦上地区东南部的山丘,终于赶到了诹访神社附近的长崎县防空总部的防空洞。岗田市长向永野知事汇报了他所看到的一切,他估计死亡人数在5万左右——比永野知事想象的多得多。永野知事很震惊,他决定要求全市各个区的警察长官定时上报现场情况,他每隔半个小时向东京的日本内政部发一次电报,报告这种新型炸弹造成的破坏和人员伤亡的情况。
岗田在半夜进入原爆区寻找家人时,由3人组成的记录小分队——资深战地摄影师山端庸介(Yamahata Yōsuke)、作家东俊(Higashi Jun)、画家山田英二(Yamada Eiji)——到达了长崎市郊的道之尾站,这里位于原爆点以北约3.22公里。这个3人小组是由日本新闻和信息局(政府的军事宣传组织)派来的,其任务是把长崎原爆后的情况记录下来,用于反美宣传。 由于长崎市的部分铁轨被毁,他们乘坐的火车只能开到比较接近长崎市的道之尾站。
乘坐了11个小时的火车之后,这些人在道之尾站下车的时候已是深夜,他们开始步行前往市区,去长崎市南部的军警 总部报到。他们途中经过了一片山坡,谷口当时就躺在那附近。他们站在长崎市北部的一座小山顶上,看到了原爆后的浦上地区,那里有一些余烬还在燃烧,废墟上冒出滚滚黑烟。
“我们步入了这个恐怖之地,”东俊后来写道,“就好像是踏入另一个世界的一段旅程。”在月光下,借着零星的火光,他们找到了南北向穿过浦上地区的长崎市主路,那条路的路面几乎被灰烬瓦砾覆盖了。走在路上,周围冒着火光,空气越来越热。他们有时会被路上的尸体绊倒,他们看到很多人躺在路边讨水喝。一位母亲怀里抱着她死去的孩子,有些迷糊,有些困惑,呜咽着哭求帮助。他们也帮不上忙,只能说一些善意和鼓励的话。当一脚踩到“又软又有弹性”的东西上时,东俊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踩在一匹马的尸体上,被吓了一跳——更可怕的是,有一个人突然从地下的洞里钻出来,抓住他的腿,乞求帮助,他被吓得魂飞魄 散。
他们3个人走了两个小时,路过了吉田躺卧的那块田地,还路过了长野和她父亲所在的那个拥挤的防空洞,终于到达了军警总部,那个军警总部的建筑受到损害但并没有完全倒塌。报到之后,他们3个人走到附近的山上,等待天亮。
早上5点42分,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阳光穿透被烟雾笼罩的城市。在晨光下,隐藏在山上过夜的人们下山了,躲在防空洞里的人们也出来了,被原爆摧毁的长崎市逐渐展现在这几千人面前,也展现在山端庸介和他的同伴们面前。他们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城市的废墟中,或者跌跌撞撞地逃离这片废墟。“甚至他们的眼睛都被烧伤了,”山端庸介回忆道,“眼睑外面又红又肿,就好像是眼皮被由内向外翻过来了,眼睛的边缘就像是鸡的脂肪那种黄色。由于眼睛看不见,他们向前伸着双臂,摸索着往前走。”山端庸介和他的同伴们开始向北行进, 经过了倒塌的长崎站,进入了原爆后的浦上地区,山端庸介完全专注于他的拍摄任务,这里如一个生还者所说“就像是单色、无声的地狱。”
一堆废墟下面露出了一个人的大腿。一个大约18岁的女孩子站在一具遗骸旁边,凝视着远方。一个穿着和服的老妇人爬过废墟;她的身材很小,与身后倒塌的工厂残骸形成了某种对比。地上到处都是大人、孩子和婴儿的尸体,很多尸体都被烧焦了。有的尸体张着嘴,好像在喊救命,还有一些尸体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想要抓住些什么,”东俊写道,“那是人们在火海中极度痛苦的后挣扎。”一个男孩子,大约 10岁,背着他的弟弟,他脸上有一道道的泪痕。他的弟弟用小肉手抓着他的胳膊,把小下巴紧贴在他的肩膀上,张大眼睛看着镜头,而小圆脸上满是血迹和尘土。
来自附近城镇、乡村的警察和救援队,与平民志愿者一起奋战,他们使用木门、木头板子和担架,从原爆区把伤员们抬出来。紧急救援人员使用手动工具,把市区的南北向主路清理出了一小部分。寻亲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进长崎市,在被夷为平地的原爆区辨识家的方向。两个男人在一具被烧焦的女尸旁边大声争吵,这具女尸被发现时的位置是在他们两家的房子中间,两个男人都说那是自己的妻子。另一个男人从自家房屋的废墟下救出了怀孕的妻子,但是他刚把妻子抬到一个木板上,妻子就停止了呼吸。一个小女孩在自家房屋的灰烬中发现了妈妈的戒指,但是没有找到妈妈;另一个小女孩在自家房屋附近的路上发现了一具没有眼睛的尸体,根据尸体嘴里的一颗金牙,她认为那具尸体是她妈妈。一个 16 岁的男孩子跑回他家的那个街区,找到了他家倒塌的房子,从废墟中挖出了他的姐姐、祖父和叔叔的尸体。他从他姐姐的头发上取下一个玳瑁发夹,作为后的纪念。原爆区的废墟还在冒烟,很多人在那里寻找亲人,焦土烧穿了他们的鞋底和鞋尖,灰烬烫伤了他们的双手。一个 7 岁的男孩子蹲在地上,他的哥哥和姐姐已被烧成一堆灰烬,他的眼泪滴落在那堆灰烬上。“眼泪落下的地方变成了黑点,”他回忆道,“那堆灰烬上很快就布满了黑点。”
长崎市旧城以及浦上地区的山丘那边受损较轻,街坊四邻们聚在一起谈论他们前一天的经历,当他们的家人平安回来时,他们多么开心,或者如果他们的家人在外面还没有回来,他们多么提心吊胆。人们试图理解这次遭轰炸是怎么回事,一个谣言在长崎市流传开来,轰炸的预定目标是长崎监狱浦上分狱,那里与原爆点相距几百米。
吉田的家在诹访神社附近,他家的房子轻微受损,他的父母和家里的4个兄弟姐妹都平安,他一直没有回家,他的父母很担心他。在8月10日早上,田渊——吉田的那个伤势不重的朋友,他在前一天晚上离开吉田和其他几个朋友——的父母突然来到吉田的家里告诉他们,田渊在夜晚离开吉田和朋友们所在的河堤,走出浦上地区,翻山返回家中。田渊的父母赶紧给他们报信,跟他们说,至少直到昨天深夜,吉田还活着。吉田的父母从家里跑出来,到浦上地区寻找他。
那天早上,救援队的成员们发现了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吉田,他们用一个木制担架把他抬到了设在防空洞里的临时救援站。吉田的脸和全身都被缠上了绷带,人们又把他抬到被毁的长崎商业学校的土操场上,伤员们并排躺在地上,那里已经有几百名伤员。听到飞机飞过的声音时,那些志愿者都逃到防空洞里,吉田躺在地上动不了,完全是暴露的。毒辣辣的太阳照下来,他记得,“就像是在受刑,被缓慢处死。”终,他昏迷了。
吉田的父母赶往原爆点附近,沿途看到那么多的尸体,他们压住自己的震惊和绝望,踏着滚烫的废墟往前走。路过破裂的水管时,他们会停下来,在水流下冲一冲被烫伤的脚,缓解一下脚上的疼痛。他们终于赶到了吉田所在的那个被毁的学校,他们看到一排一排的伤员们躺在学校的操场上,那些伤员都被烧得满目全非,身上缠满绷带,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谁,许多伤员在痛苦地呻吟,呼唤着家人的名字。
“我的父母很焦急,”吉田说,“他们大声呼叫我的名字——‘胜次!胜次!’——答应的声音很多,而且那些声音听起来都一样。‘我们永远也无法找到他了!’我母亲跟我父亲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回答说,‘那么我们就靠近他们的耳朵,轻声呼喊他的名字。’”他们经过几十个伤员的身边,在每个伤员的耳边轻声呼叫胜次的名字。当他们终于来到被烧伤的吉田身边时,他们一看就知道是他们的儿子。他们把他抬起来,放进一个小推车里,推着他走了约 7 公里的路,穿过还在冒烟的废墟,然后绕过山丘回到家中。他一路哭叫着,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讨水喝,他说他感到太热了,他说他想妈妈。他昏迷了 4个月,直到12月中旬才恢复意识。
到了中午,山端庸介、东俊和山田英二向北穿过浦上地区,经过浦上川沿岸,看到了三菱重工工厂被摧毁的钢铁残骸。天空万里无云,山端庸介拍摄了被夷为平地的浦上地区的全景。工厂的黑色大烟囱孤零零地高耸在那里,地面上腾起滚滚黑烟。大多数的电线杆子和树木都倒了,断成了碎块,只有少数还歪斜着立在那里,电线杆子的电线垂落在地上。在被毁的一个电车站台上,一位母亲和她的婴儿都被烧死了,两具烧焦的尸体靠在一起。在被毁的有轨电车车厢里,坐在座位上的乘客们都被烧焦了,他们的尸体仍然保持着爆炸瞬间的姿势。
在浦上地区,还有很多大人孩子被困在废墟中,或者受了重伤,躺在地上动不了,他们呻吟着,哭叫着,哀求帮助,讨水喝。山端庸介后来反思了他那天的精神状态——他认为那是在惨烈情况下的不可原谅的漠然——坦言:“也许是因为太惨烈了,我没有回过神来。”
人们穿着校服或工作服,也有一些男人赤裸着上身,走着或骑自行车穿过废墟和灰烬,赶回家里或者赶往家人的工作单位。他们找到家人的尸体,把尸体临时埋葬在已成废墟的家中,或者在荒凉的田野堆起柴火,把尸体火化掉。浦上地区的山丘被烟雾笼罩,一些人向山里走去,带着大包小包,包袱布里包裹着他们从家里救出来的财产。在路上,有些人停下来,盯着地上的尸体,无法继续走下去了。还有一些人低头赶路或直视前方,他们面无表情,好像是处于恍惚状态——在日语中,这种状态被称为“无我梦中”(mugamuchū)。
在中午之前,山端庸介和他的同伴们到达了距离原爆点约1 200米的钱座町(Zenza-machi),长野的家就在那个街区。那天早上,她和父亲从防空洞里爬出来,跨过尸体,往家赶,“还有一些人,他们的鼻腔里有东西在慢慢地流下来”。当终于赶到自家所在的地方时,他们惊呆了,昨天还在的房子已经化为一片灰烬。长野的妈妈、妹妹训子和弟弟诚治都已不见踪影。长野在灰烬中看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她跑过去,哭喊道 “妈妈!妈妈!”当她在尸体旁边哭泣时,她的一个童年伙伴出现了。
“悦子!”那个女孩子向长野喊道,“昨天我看到了你的弟弟诚治!他躺在一个防空洞附近。我很抱歉,我没能帮助他。”
长野和父亲赶紧跑去寻找,他们穿梭在废墟中,寻遍了附近的防空洞。“诚治!诚治!”他们呼喊着。在一个防空洞的入口,有一个全身几乎被烧焦的孩子躺在地上。那个孩子满脸水泡,脸肿得像个气球,眼睛肿得睁不开。他血肉模糊,血液和体液从皮肤剥落的部位渗出来。
“我们真怕他是我弟弟,”长野泪流满面地回忆道,“由于他的身长与我弟弟差不多,我们走到他身边。”
“‘你是诚治?’我们问道。他看不到我们,但是他点了点头。尽管他点了点头——说出来很可怕——我们迫切希望他不是我弟弟,诚治或许没有伤成这样。因此我们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是诚治?’男孩再次点点头——是。”
男孩的校服前襟上缝有一个布标签,在破烂的校服上,那个标签上的字还很清楚。钱座小学,4 年级;金泽诚治,9 岁;B 型血。长野悲痛欲绝。长野试图想象他昨天的经历,被烧成这样,又是独自一人,该有多么害怕。他心里在想什么?被烧得这么严重,他怎么到这个防空洞的?他是否在试图顽强地活着,直到有人来救他?他是否盼着妈妈快来?“我是说,他只有9岁,”长野回忆道,“我很心疼他,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长野的父亲决定把诚治送到附近的临时救援站。但是孩子的裤腿底部已经被烧掉了,当长野的父亲试图抱起儿子时,诚治腿上起泡的皮肤剥落了,粘在了父亲的手上。长野的父亲赶紧抽回手,冲了出去,留下长野单独守着诚治。“诚治,”她流着泪问道,“你知道妈妈和训子在哪里吗?”诚治轻轻地摇了摇头。“坚持!坚持住,好吗?”长野恳求道,“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长野的父亲带回了一扇门大小的木制百叶窗,是日本房屋玻璃窗上用来挡雨的那种百叶窗。他和长野轻轻地把诚治放在木板上,抬着去救援站。然而,在救援站,已经有几百名伤员和烧伤患者在排队等待救治。长野他们 3 人只好在烈日之下排队等待。由于附近没有树木遮荫也没有衣物可以盖在诚治身上,长野和她父亲紧挨着站在一起,用身体给诚治挡住炎炎烈日。终于轮到诚治了,救援人员所能做的就是在他身上涂抹治疗烧伤用的、白色的氧化锌软膏。“即使只是这样,”长野说,“我们还是多次向医生道谢。”长野认为,因为诚治已接受治疗,所以他会活下来的。
长野和父亲正在抬着诚治赶回防空洞,在路上突然遇到了长野的母亲和妹妹训子,她们两个人刚从金比罗山下来。她的母亲,又狂乱又疲惫,转向诚治,“完全崩溃了,哭得像个疯子,”长野回忆道,“扑在他身上,哭着说‘对不起,诚治!对不起!你去哪儿了?对不起!对不起!’”
平静了一些之后,长野的母亲告诉他们前一天上午发生了什么。诚治没在家,到外面去捉蜻蜓了。强闪光之后,他们家的房屋一下子就塌了,长野的母亲和训子被压在下面。长野的母亲大喊救命,但没有人来。过了一些时候,她推开了压在身上的木柱子,从废墟中爬出来;然后,她抬起一个承重柱和一台缝纫机,把被压在下面的训子救了出来。异乎寻常地,两个人都没有受多大伤。环顾四周,整个街区都被夷为平地了,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陷入一片死寂中。长野的母亲和妹妹从自家房子的废墟中走出来,到外面寻找诚治,但他却踪影全无。
周围的大火迅速蔓延。长野的母亲极度矛盾,她觉得已经别无选择,只能与训子一起逃离。她们逃到了金比罗山的山顶上,在那里躲藏了一天一夜。他们一家人终于在一起了,诚治躺在木板上,他们抬起木板,穿过废墟,来到附近的防空洞。午后的阳光很强,防空洞里面也很热。他们依偎在一起,陷入沉默,只有长野的母亲一直在呻吟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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