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灯：山这边的中国

画家黄于纲寄居凉灯15年，在用画笔描绘这座村庄的动人风物与岁月更迭之际，也用文字记录了凉灯这一湘西苗寨独具特色的民族生活，叙述了数十个家庭的生活与变迁，聚焦式地呈现了一个特殊家庭的人和事，探讨了他们的生死、欲求、爱与前途。作者视角独特的观察、细致纤柔的笔触，使得那些平凡的人、朴拙的事以及常规的人生变得丰富动人、诗情画意起来。本书不仅是一个画家对“边城”风情人物的深情记叙，更是一部有着恢弘社会学意义的村落及族群心灵史。

黄于纲，2006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2003年至今关注湘西凤凰凉灯苗寨，引发社会广泛关注，并成为80后艺术家中的翘楚。其绘画和文字作品，从社会学和艺术学切入，以“现实主义”态度述说当下中国的社会及文化变迁。

目录

001 序

1 
首辑 散记：每户人家的仰光都有不同的故事

77 次辑 日志：时钟在走，你一直在远行

        风·物

        工·艺

        人·事

197 
叁辑 龙求全一家：什么东西都孤独得可怕

241 
附录一：主要地名索引

243 
附录二：主要人物索引

249 
代后记

2007年

2007.05.03

月已去，天漆黑，大雨狂风作，乌云盖山头，虫鸣犬吠已逝。

再次路过老家寨时，那个丑女人已再次嫁出去了，只见她八十几岁的老父亲坐在屋门口吃饭。三年前见的那个女孩已长大，性格也变了很多，竟也赶边边场。

村里的电视机增加了很多。

 2011.03.14

躺在秋天的草垛旁

看着春天的油菜花

又一年

风吹过

将记忆带走

带不走的只有我的脚印

还有寨子里的笑脸

2011.05.08

离开这个村子已三十几天，走的时候山上还未绿尽，油菜花刚刚盛开，回来时，处处葱郁，绿得美极了。我的两块菜地已被野草占尽，白菜开花结籽已有一米多高。生命的力量太强大，太迅速，你还在思考，它已经长大！

去巴厘岛，亦感受到生命的亢奋。我所住的屋子周边全是稻谷，4月1日到巴厘岛时，稻穗还未出来，4月29日离开时，谷子已黄，太快了。

回到千潭，绿则在我眼中成了一个主题。如何以这个“绿”画出一连串好作品呢？这需要好好推敲画面。如何多苓说的，画开始易，结束难，当你实在画不下去而再坚持的时候，风格可能就会出现。我深信这句话。

2011.11.06

秋天的小雨落在黄叶上，带着些忧伤的样子，连同山村里的云雾交融在一起。若不是雨水顺着青黑色的瓦流落到屋檐的窠臼里发出的滴答声，若不是村寨里的几声鸡叫和狗吠，若不是山涧里的鸟鸣，我倒真把这忧郁的风景和我的心境联系在一起了。

到山村里见到满地落叶，随意地拾起一片，仰望着树叶和枝杈留出的天空，秋雨和黄叶飘落在我的黄脸上，甚至有些感怀开始步入暮年，青年似乎就在叶子脱落枝头的那刻随之远去。叶子可能飘落到山间的小溪里，顺着溪水，穿过山林，停留在某个村落，或流入江河，就像青春的梦，不知哪里才是驿站。

2012.07.05    星期四   晴

大月亮在树后，头顶是满天星斗。

原想这两天晚上画月景，不曾想竟看了两晚上的电影，一部《可可西里》，一部《神枪手之死》，都非常好看。

在这没有丁点女人味的村庄里，所有的男人几乎都在考虑“性”的问题。有时安静不是件好事，而是件“缺德”的事。

2013.01.27

昨天早上错过了去吉首的火车，改在今天凌晨两点出发，到麻阳已是六点多，在千潭吃了中饭，下午六点到的凉灯。白天有太阳，一簇簇芦苇在田间发出灿烂的光，草垛被灌木丛衬出秋的金黄。山中到处是光秃秃的灰紫色树木，远山是黛青色的，由老家寨通往凉灯的蜿蜒山径清晰可见，冬天的凉灯一样醉人。

2013.04.16

小时候见到过这种成片的粉紫红的燕子花，春耕可以当作绿肥，也可以当牛食。经常割了一大捆后，躺在花丛里歇气，时而有狗在花丛中追逐，打搅我的清梦。听大人说，在燕子花里打过滚的狗又骚又凶，这使我想起村里那个皮肤白皙、相貌美丽的寡妇，她总是被其他妇人在背后骂又骚又凶，说她喜欢偷人。恰巧她家里有一条灰白色的母狗，十分凶恶，有一次下雨天去她家串门时险些被它咬到，幸好她女儿出来喝住它。十多年后回老家去看她，三间平房已破落不堪，正房被邻居占用做了牛棚，她跟一个外来男人跑了，两个女儿都已嫁人生子，她们也不知道母亲在哪儿，那条灰白色的母狗连同寡妇一起杳无音讯。老家的乡亲们很少种燕子花了，赚不到钱，改种棉花了。

我们的肉身与灵魂，言论与行为，自由与责任……早已身首各异。

2014.02.23

长江边上的春天多阴冷。过了正月元宵，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堤上安静得像张老照片，上面长满了荒草，靠林子的一边有许多垃圾，里面有破衣服、烂瓶碗、废纸片、塑料袋，等等。林子里边有好多鸡围着这垃圾堆找食，我在一旁观看，觉得十分有趣。它们翻开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像在对一个人讲五颜六色的老故事一样。

2014.05.12

这里的辣椒有新鲜的、泡酸的、晒干的，有炒、煮、煎、炸各种吃法，在外面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辣椒。尽管嘴巴因上火已烂了好几天，但也只能吃，且每顿都吃得很多。

2014.08.18

秋夜的月儿是红色的，有云的时候，模糊一片，站在它的下面，会为消逝的年华而感伤。至今，我仍不敢相信自己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感觉自己还是那个踩着辆二八旧单车，常常在湘江边画黄昏，回来在菜市场买四毛钱豆腐做菜的小年轻。那时候，青春期伴着穷困潦倒的日子，既眷恋却又期盼离开，岁月就是那么急不可耐，如屋脚下的阳光匆忙地走进了门。

从小生长在农村，现在又回到不是故乡的偏僻苗寨，我走在孩童时的“路上”，养家糊口，做年少时想做的事。在这点上，我是幸运的。以前是缺少父母的关爱，现在自己却将少有的关爱赋予儿子。相比我的童年，两个儿子是幸运的。人啊，总是在幸福和悲悯中走走停停。

2014.08.19

求全家里有只瘸腿的鸡，两个多月前，它在被求全的三个儿女当玩具耍时弄伤了脚，现在走起路来跟求全很像。现在它长大了，腿瘸得更是厉害，三个小孩抓其他的鸡比较困难，但抓它却毫不费力。它虽长得邋遢难看，抢起食来却毫不逊色，这点，我倒如敬重求全一样敬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