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先锋诗歌地图·天津卷

七年前在青海湖国际诗歌节期间有天早晨在青海宾馆西餐厅吃早餐的时候我和二十多年前在长安接待过的两位台湾老诗人坐一桌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他们已成八十老翁其中一个兴奋地说：“今早醒来我还有晨勃呢！”我觉得老人家太可爱了就说：“您应该把它写成诗。”他顿时收敛了所有的可爱一脸严肃道：“这怎么可以写？！”七年过去了我在新诗百年祭时想起他来我想说：这是新诗百年抑或华夏一族的局限口语诗抑或先锋诗人除外
—伊沙《新诗百年祭》

3月9日，伊沙在新浪微博上贴出《新诗百年祭，先锋见行动》，公布了“新世纪中国先锋诗歌地图编辑出版计划”，总策划是伊沙、沈浩波，并由我负责天津卷的编选。我的反应是心中一凛，知大任来袭；第二反应是觉得天津有更合适的人选。但问过伊沙，伊沙的回答斩钉截铁，就是你！好吧，尽我所能！当中国新诗走过百年，各路出于种种策略的平庸选本和学院、泛学院“理论”纷纷出笼之际，自20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暗流潜伏、先锋涌注，经过朦胧诗、后朦胧诗、第三代诗歌运动，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以80年代开始于坚、韩东、杨黎，20世纪90年代以降伊沙、徐江、侯马、唐欣、宋晓贤、李伟、贾薇，进入新世纪后沈浩波、马非、朱剑、南人等现代诗人为鲜明标杆的口语诗创作、加上上述各个代际的杰出诗人，他们才是汉语现代诗歌真正鲜活、生动的有效在场，也才是中国汉语诗歌的真魂真气与真格所在！如果没有这一路诗人与诗歌，在荒芜中先遣军一样披荆斩棘的开拓，并不断吸引着后来者的加入，真不知道这个煌煌几千年的诗歌大国可以当堂呈供上几份满意的诗歌答卷！所以，这套“中国先锋诗歌地图”丛书的出现适逢其时，是在“新世纪诗典”平台上再度聚焦“先锋”指数的一次壮举。
天津是九河下梢，天子津渡，曾以漕运码头、连接内河与海洋的港口、大沽口保卫战、洋务运动、租界地和小洋楼闻名于世。它曾经是一个得天独厚的避难所与现代民族产业策源地，进则有开现代社会风气之先的“九河十八弯”的市井和与之毗邻的广阔腹地，出则有连通外面世界的天津港航道，一个多世纪以来，多少显赫一时的名字都曾与此地关联。而在现代先锋诗人眼中，真正让这座六百多年的城市继续发光发热且在文学中占一席之地的，恐怕还得看它的诗歌。这是一座现代诗写作的重镇，也是1991年就通过一两位先锋诗人之手创办了中国早的现代诗纸质印刷刊物之一—《葵》的城市。进入21世纪个十年之际，又有了“葵之怒放诗歌节”，一批先锋诗人每月一聚，朗诵评读诗歌，以现代诗写作相砥砺，而各自精进，蔚然成为此城难得而珍贵的一景。诗人徐江是天津当代诗歌中的灵魂人物，他行走在中国汉语现代诗创作与理论的前沿，几乎以一己之力推动着天津诗歌的发展，令这座气息斑驳的城市在近二十年来，始终葆有先锋与现代的文学锐志。他贡献给了中国诗坛一部匠心独具、百味杂陈的《杂事诗》长卷和一系列精微入神的口语现代诗，同时还在营造着两部试图与人类文明和东西方经典对话的诗著—《圣殿》和《诸子纪》。女诗人图雅，在2006年前后成为《葵》诗刊同人，开始现代诗歌创作。十年过去，她已经成为中国当代辨识度很高且先锋性很强的女诗人。图雅以不惑之后的年纪，在先锋诗歌之路上越战越勇，宛如一位冲锋陷阵的女战士。记得刚认识图雅时，她还说诗歌只是她的“副”业，她的主业还是相夫教子！但当她的写作深入到今天这个程度时，如果再让她舍弃诗歌创作，恐怕会让她有丢了命的感觉。她已经成为一名用生命在写作的杰出诗人。李伟是天津早进行口语现代诗创作的诗人。他的诗集《牛仔上衣》曾读得我捧腹大笑。这是一个总能带给大家惊喜乃至惊奇的家伙，他诗歌中的幽默和智性正是诗歌现代性的重要质素。他还是一个不换手机、不用微信、不与人互动的顽固派，所有诗选、诗歌活动的信息往往需要徐江、图雅帮转！世外高人？！甘于寂寞？！在憋好诗？我不信，估计李伟也不信。当他的诗歌越来越有某种超现实主义下的经典感时，那些之前曾经深深打动我的生动幽默的现代诗质感仿佛正在消退。那就拭目以待，看看这位曾以《章子怡漂亮不漂亮》名动中国诗坛的诗人未来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吧。诗人康蚂是当代诗歌名作《秃鹫》的作者，并一度以笔下的亲情诗令人动容。但他当然不肯止步于此，而是不断开掘出新的可能与空间。他既写诗，也写小说，饮着啤酒，哄着幼儿，读着佛经，干着烦人的工作。一个多面手，一位蒙古人，当他用全部青春岁月扛过异乡的流浪与生存之难之痛，诗歌必然越来越复杂。闫永敏是有了“新世纪诗典”这个现代诗平台后才“出现”的诗人，被伊沙从众多投稿者中发现，并成为《葵》诗刊的一位年轻同人。这位中文系研究生的网名是李八牌，到现在都有人不解何为“八牌”，通过“葵之怒放诗歌节”，我们知道这是她河北老家村落的名字。永敏是“葵”同人中可爱的小妹妹，她人如其诗，诗亦如其人，写得聪明、轻盈、灵气四溢，我手写我口，怎么鲜活怎么写，淳朴自然，毫无雕琢。而另一位80后女诗人张甫秋，出身于现代诗之名门北师大，写着别具一格的现代城市诗歌，细腻而凌厉。张甫秋、闫永敏以及另一位通过“新世纪诗典”平台涌现出来的诗人阿文，是天津这座城市年轻的现代力量。诗人及批评家马知遥是从山东移居天津的。我注意到他给我的简历中有一句话—“业余从事诗歌、散文、小说创作”，是这个原因吗？知遥诗歌的先锋性不是特别突出。算起来知遥还是我山东大学的“师弟”，他在学术上成就颇高，只是这个“业余写诗”让人看着有点别扭。在我的“执念”里，不能把诗当命来看、当命来写的诗人，做不成一流的诗人。期待知遥在不断突破中找到那个勇往直前、当仁不让的诗者本我。邢非是我私心偏爱的诗人，也许是他诗中有某种难以言传之“妙”和“有”，有让我痴迷的达观与自足。只是邢非“出镜率”似乎越来越少，人不出镜可以，诗还是要常在弦上才行。诗人魏风华、奂孚、封原等，都是21世纪头十年天津的重要诗人，创作过灿烂的现代诗文本。但近几年似乎有些沉寂，新作几无所闻。但愿这部诗选的出版能促动他们创作出更新、更好的作品。
后想说的是，这必将是一部“偏执”的诗选，因为作为主编的我的“偏执”—从1998年写诗到2001年初进入“诗江湖”等诗歌网站，我接触的差不多全是口语现代诗。2005年成为“葵”同人后，更是自觉地与真正的现代诗人互相警策，与外界的接触少之又少，选择了一种与普泛诗坛的疏离状态。如此，“葵”这个发源于天津的现代诗歌平台自然就成为我选取诗歌的一个价值坐标。有不少天津诗人，其中不乏知名度很高的老诗人和或许我还无缘认识到的年轻诗人，都未能入选我主编的这本先锋诗选，但好在这个信息爆炸和网络自由发表的时代，没有人会是真正的被遮蔽者。更何况，按照现行的“文坛”运作规律，作品一向被有意无意遮蔽甚至全然登不了“大雅之堂”与各种各样“年度选本”的诗人，正是我所热爱的这些民间的、先锋的、决绝的现代诗写作者。

闫永敏 

生于1983年，籍贯河北，现居天津，“葵”同人。有作品入选《新世纪诗典》《中国口语诗选》《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 

来去自如

在路两边相对的位置

一边是保育院

一边是殡仪站

有人往东走，有人向西去

你在天上飞翔

他在地下游荡

我只想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五奶奶打麻将时说

我今天赶集回来，

看见姗姗在麦地边上哭。

我问她，你哭啥呢？

她不说，我又问一遍。

我知道她在哭她奶奶，

哭得真可怜！

应该把她奶奶埋远点儿！

在长城上吃什么

我明天去北京看长城

我兴冲冲地对同事说

你好带些吃的

长城上的东西不便宜

我带馒头

和咸菜

你一定要在长城上

丢人吗

我开玩笑的

我带牛奶和面包

防不胜防

在梦里接到朋友的电话

问我的身高

我说一米五四

他叹了一口气：太矮了

我本来想推荐你去当模特

我

梦见我是个老太太

牙齿全掉了

戴假牙

每天睡前我把假牙摘下来

半夜喝水时戴上

喝完了再摘下

心碎得像饺子馅儿

她又说她的那些事

我听得昏昏欲睡

当她说出从未说过的

“心碎得像饺子馅儿”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

称赞她说得有趣

但她更难过了

徐姐

与我合租的徐姐

是单身母亲

她为了多挣钱

在洗衣店找了送衣服的兼职

有时她忙不过来

就让我帮忙

她说给我做好吃的

第二天早上

她用白水煮面条

但放了荷包蛋

味道寡

我在自己碗里加了甜面酱

她吃完又去送衣服

有时我会看见命运的走向

我给我的影子拍照

我选了一块空地

我在空地上选了几个位置

在几个位置上摆了几个姿势

给这几个姿势拍了照片

后选了一张满意的

可我忽然发现

我的心脏

正好贴在一块裂纹斑斑的地砖上

别人家的家属

祖母住院时

不想看到的人是祖父

我们劝祖父别到医院来

祖父不听

他为了不让祖母看到他

就坐到其他病床旁边

常常被当作别人家的家属

我来自土粒

他们又在谈论农村

和农村人

他们

不是直接来自那里的人

我是

我听着他们谈论

不能开口

我一开口

就会吐出土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