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229099336
《青雀歌》全文跌宕起伏,人物性格也鲜明,尤其对青雀的描写,常常令人大笑。青雀和四哥的爱情美得就像童话,孩子们也童话般美好。作者春温一笑文风轻快明媚,讲述了一个励志又温馨的故事。
《青雀歌》讲述了青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沈茉阴谋加害她的母亲祁玉,青雀知道后赶到京城,保护自己的母亲。青雀被沈茉等人陷害,远走从军,立下赫赫战功后,回到京城,把沈家绳之以法。青雀和四皇子阿原成亲,成为晋王妃。阿原的哥哥弘治皇帝传位于阿原,青雀成为皇后。本文从青雀救母开始,文风轻快明媚,温馨甜蜜。
上
第1 章 青雀出生/1
第二章 启蒙老师/19
第三章 别抱琵琶/39
第四章 宁国公府/56
第五章 不缺师父/87
第六章 风骨传奇/129
第七章 瓜葛相连/139
第八章 石屋遇险/180
第九章 寻寻觅觅/190
第十章 光可映人/218
第十一章 一诺千金/251
第十二章 乐见其成/271
下
第十三章 连本带利/1
第十四章 水到渠成/36
第十五章 于归之喜/55
第十六章 新婚历险/74
第十七章 母以子贵/109
第十八章 长子出生/143
第十九章 就藩辽东/171
第二十章 即刻回京/207
第二十一章 即皇帝位/226
第二十二章 轩辕夏禹/243
第二十三章 聪明勇敢/255
番外 岁岁年年/276
春温一笑用细腻温柔的文笔将一个弃女的传奇一生娓娓道来,故事扣人心弦,让人欲罢不能。
——淡樱
推荐古言人气作者春温一笑的《青雀歌》。这本书带你走进小青雀变成凤凰的精彩人生,一个让人看到成长的坚韧和遇到困难时不屈的故事,偶尔甜到心里,也能让人潸然泪下。陪着她一起长大,一起感受亲情和爱情的百转纠葛,一起体会人生的五味杂陈。一本值得无数次回味的书籍,一个值得无数感慨的故事。
——盛世清歌
春温一笑爱写甜文,但要甜而不腻却需要很大功底。万幸的是,春温的文都是这样甜而不腻。春温一笑说《青雀歌》多了点曲折,但这样的曲折如没去掉莲心的莲子,连着一起入口,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让甜更甜了。
——秋李子
上 册
第1章
青雀出生
成华七年仲夏,夏邑,会亭,邓家祖宅。
时值傍晚,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哇哇”,婴儿响亮的哭声响起,透过风声、雨声,传出去很远很远。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惊雷,震得人耳朵发麻。电闪雷鸣之际,婴儿哭声更加嘹亮,响彻在天地间。
婴儿在接生婆手中大声啼哭,奋力挥动小胳膊小腿。她脐带已被剪断,身上的血污已被清洗干净,白嫩可爱的小身子不停挣扎着,哭声中满是郁郁不平、威武不屈之气。那副架势,好像不只是对这恶劣的雷电风雨不满,更要刺向苍穹,对老天造反。
“恭喜恭喜,生了个姐儿!老婆子接生三十几年,这么标致的姐儿还是头回见着,可真俊!”接生婆乐呵呵说道。
产床上躺着一名绝色妇人,五官异常精致、美丽,此时脸色白得没有血色,恍若透明,更是令人心生怜惜。“女孩儿。”她喃喃低语一句,声音喑哑诱人,语气中却是不尽的失望、寥落之意。
耀眼的白光一闪而过,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宛如矫健的白龙,又似出鞘的利剑。“轰隆隆,轰隆隆”的雷声,天崩地裂一般,惊心动魄。
“这是个什么孩子,拣了这天气出生。”接生婆心里嘀咕,“哭声比雷声还响!唉,可惜是个姐儿,这要是个哥儿,长大后还得了啊。”
“小姐您真了不起,生了位小小姐呢,很漂亮!您听听她这哭声,多有气势!”一位眉清目秀的侍女扑到床前,眼中含着热泪,又是惊喜又是欣慰地说道。
产妇已是折腾了一天一夜,精疲力竭,再难支撑。“女孩儿。”她又喃喃了一句,连看看婴儿的力气也没有,杏眼微阖,朦胧睡去。
这是一间颇为讲究的产房。产床由上好的酸枝木制成,床头镶的是檀香紫檀,纹理细腻,色泽沉静,高贵优雅。床上的被褥、婴儿的襁褓,都极具华美。
就连备着给婴儿剪脐带的剪刀,也是专门打造的小银剪刀,又好看,又好用。封闭、舒缓的产房中,每一件物品都是费尽心思的,无一不精。
这间讲究的产房,位于邓家祖宅东北角。邓家祖宅,是会亭讲究的宅院。虽然邓家人长居京城,会亭老家依旧是宽阔敞亮,雕梁画栋,轩楹瑰丽。
邓家长辈全在京城,如今在祖宅主持家务的是胡妈妈。胡妈妈是邓家世仆,年约四十余,头上挽着规整的圆髻,身穿锦缎夏衫,肤色白皙,面目温婉,观之可亲。此刻她正站在产房门口,含笑看着刚刚出世的小女婴,若有所思。
被邓府请来接生的,是会亭资格老的接生婆陈婆。陈婆利落地把孩子包裹好,递给等候已久的胡妈妈,笑着奉承道:“到底是贵府,虽说是个姐儿,哭声也是响亮不凡。”
胡妈妈抱着才出生的小女婴,矜持地笑笑,“辛苦了,多谢。”抬眼示意,身边一位相貌机灵的小丫头笑着送上锭黄澄澄的金子。陈婆两眼放光,颤抖着接过来掂了掂,这,这没有六两也有五两,金子啊,这可是金子!
乡下地方,见惯的大多是铜钱,连纹银都少见,更何况黄金?陈婆在会亭也算见多识广的人物了,乍一见着这锭金子,也被晃花了眼,狠命夹着腿,唯恐喜出屁来,冲撞了贵人。
陈婆赔笑说了无数巴结讨好之语,胡妈妈微微一笑,“大晚上的,天气又不好,你也不容易。敝宅添人进口的喜事,请喝杯酒再走。”吩咐小丫头“烫上酒来,让她喝两杯暖暖身子。”
这大户人家的行事做派,不能让干喝酒,怎么着也要有两个下酒菜吧?陈婆乐呵呵道了谢,跟着小丫头走了。产妇折腾得不轻,陈婆也跟着劳累许久,正想喝一杯解解乏。
怀中的小女婴“哇哇”地哭个不停,胡妈妈低头微笑,“很委屈么?哭成这样。”虽说是个姐儿,虽说身份……有些不尴不尬,到底是邓家的姑娘,前程似锦。邓家,如今已是世袭罔替的抚宁侯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邓家老太爷邓永,伟躯貌,顾盼有威,早年从军,征战宣府。因战功卓著,升迁至三千营指挥使,兼领神机营。成华元年荆、襄盗乱,邓永领兵平叛,大胜。彼时新帝方才登基不到一年,大喜,论功封为抚宁侯。
成华六年,北元阿罗出部犯延绥。邓永佩靖虏将军印,率领八万大军和阿罗出在开荒川决战。阿罗出大败,天朝军队追击至牛家寨,阿罗出为流矢射伤。捷报传回京师,论功,予世侯。
“你姓邓,抚宁侯府的正经姑娘,大少爷头一个孩子,往后福气大着呢。”胡妈妈是邓家大少爷邓麒的奶娘,哄起孩子来自然得心应手,耐心地拍着哄着。婴儿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被拍得舒服,抽噎了几声,小眼皮渐渐合上,睡着了。
“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胡妈妈怀中抱着婴儿,心中暗暗叹息,“方才听你的哭声,妈妈吓得半死。又是委屈又是不平,好像要造反似的。姐儿,你往后要听话,知道么?你这么个身份……不听话可不成。”
这会儿工夫,丫头、婆子们早已轻手轻脚把产房整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不过,如果仔细去闻,还能闻着淡淡的血腥味。
胡妈妈走近产床,看看沉睡的产妇,柔声吩咐守在床边的侍女,“英娘,你也累了许久,去歇会子。这里自会有人照看,放心。”
被胡妈妈唤作英娘的女子一惊,下意识地抓紧床单,口吻客气而坚决,“多谢妈妈体恤,我不累。我家小姐怕打雷,我要陪着她。”
胡妈妈微笑,“如此,请便。”
奶娘是早已备下的,姓花,白白胖胖的,奶水多。胡妈妈把婴儿交给眼巴巴等在一旁的奶娘,“姐儿醒了,便给喂奶。”奶娘忙不迭地答应了,小心翼翼把女婴抱了过来。
“阿青,阿朱,你们守着少奶奶。阿碧,你跟着奶娘,姐儿有个什么,速速报我。阿丹去吩咐灶上,火不准停,少奶奶若醒了,热汤热菜随时摆上。”胡妈妈交代完诸事,深深看一眼熟睡的“少奶奶”,转身离去。
“外面电闪雷鸣的,妈妈您小心着些。”机灵的丫头阿兰殷勤上前,替胡妈妈披上雨披,撑着伞,一路迎着风雨走到厢房。等到了门口,伞已经变了形,再也用不得。
厢房里坐着位妙龄少女,鹅蛋脸,皮肤雪白,眼睛大而温柔,整个人宛如天上明月般皎洁澄澈,美丽动人。见胡妈妈进来,她满脸赔笑站起来行礼问好,“胡妈妈。”又命身边的小丫头,“珠儿,上茶。”礼数周到。
胡妈妈在官帽椅上坐了,笑着问道:“明月姑娘,外头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没把你吓着吧?”这邓家祖宅的丫头们全归胡妈妈管,可眼前这位不是普通的丫头,是大少爷跟前的红人,有几分体面。
“哪能呢。”明月陪胡妈妈坐下,温婉得体地笑着,语气柔和轻快,宛如三月春风,“妈妈,安居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明月已是心满意足,哪里会害怕。”
“如此甚好。”胡妈妈微笑,“少奶奶今日酉正二刻产下一女,五斤六两,母女平安。明月姑娘这便写信回京,禀告大少爷知道。”
明月虽是丫头,却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通文墨,擅书法。她那一笔秀丽的簪花小楷看着舒服,故此会亭和京城之间的往来书信,全由明月负责。
“是,妈妈。”明月柔顺地答应着,嘴角噙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我这便写信,把喜信禀告大少爷。只是,这信却不必送往京城。大少爷已随侯爷、世子爷出战宣府,信件,直接送往宣府即可。”
大少爷随侯爷、世子爷出战宣府?胡妈妈心中一凉。这么大的事,我竟不知道,明月竟知道!
“凡在祖宅服侍的丫头、婆子、仆役,全是外头买来的。”胡妈妈把玩着手中的细瓷茶盏,悠悠说道,“外头买来的,在抚宁侯府没有根基,故此京城的消息,通通不知道。”
明月,也是外头买来的。她进邓府时已有十岁,本来按着她这样的来路,在府里只能做粗活,进不了二门。不过,明月生得好,又能识文断字的,入了大少爷的眼,得以青云直上。
明月身边的小丫头迅速瞥了胡妈妈一眼,很有些不服气。外头买来的怎么了?一样是奴才,谁比谁高贵了。明月纹丝不动,温柔笑着,“妈妈说得极是。妈妈放心,京城的消息,你知我知罢了,断断传不到……传不到那位的耳中。”
胡妈妈变了脸色,眼神咄咄逼人,“大少爷是怎么吩咐的,你可还记得?明月姑娘,在这祖宅之中,没有这位那位的,只有少奶奶!”
天空一声炸雷响起,明月花容失色,手中的茶盏惊落地面。她性子敏捷,不过略怔了一怔,忙站起身敛容相谢,“妈妈说得是,明月知错。”
胡妈妈见她低眉顺眼的,也不便深加切责,温和提醒道:“大少爷差你过来,为的是什么?莫忘了。”
明月羞愧地低声答应,“是,不敢有忘。”
胡妈妈枯坐片刻,默默听着外面的风雷之声。明月赔笑问道:“妈妈,姐儿既已降生,咱们可是该收拾妥当了,准备回京?”
胡妈妈微笑看了明月一眼,花朵儿般的年纪,在这乡下地方待了大半年,也是不易。只是想回京么,且还早着。就算你在京中有耳目,抚宁侯府大事小情一一知悉,可是大少爷的心思,终究你还是不懂。
“不必收拾,咱们暂不回京。”胡妈妈淡淡说道,“过个三年两年的,姐儿身子结实了,才能经得起长途跋涉。你这便动手写信吧,明儿个我命人送走。”
明月忙答应了,见胡妈妈起身要走,亲自送了出来,殷勤作别。外面风雨实在太大,她不过是在廊下略站了站,再回屋时已是衣衫尽湿。珠儿伶俐,忙服侍她把湿衣服脱了,换上新衣。
明月更衣过后,先是慢慢喝了杯热茶,继而吩咐珠儿,“焚香,磨墨。”珠儿脆生生答应了,自去行事。
“姐姐,真的还要三年两年啊。”珠儿一边磨墨,一边可怜巴巴地问着明月。这里是乡下,远离京城,远离繁华,在这待上三年两年,不烦死也要闷死。
明月一脸温柔笑意,提笔专注地写着信,仿佛并没听到珠儿的问话。她人长得美,书法也美,字体妩媚娇柔中又透着清婉灵动,如红莲映水,又如仙娥弄影。
斟词酌句地写完,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不下七八遍,才亲手叠起、封好,交代珠儿,“明日一早送给胡妈妈,不可耽搁。”珠儿依言收好信,“姐姐放心,误不了。”
珠儿心里始终记着胡妈妈方才的话,再也放不下。她只有十一二岁,素日又极信重明月,便口没遮拦地说道:“我倒罢了,姐姐已是十六七岁,再过三年两年的,岂不成了老姑娘?”
明月微笑不语。三年两年?胡妈妈你上了年纪,乡下地方住得惯,我可不成。真要三年两年地在这穷乡僻壤耗着,恕不奉陪。
珠儿悻悻道:“为了那么个祸水,连累了多少人!害得咱们都陷在会亭,动弹不得。她算什么少奶奶,府里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回来的那位,才是真正的少奶奶。她啊,顶多算是个姨奶奶罢了。”
明月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出了我这个屋子,你若敢说出这话,仔细你的皮!”珠儿吐吐舌头,“我也就是跟您说说!换个人,打死我也不敢开口。”
珠儿心虚,一溜烟儿跑去剔亮灯火,整理床铺,忙忙活活。明月坐在桌案旁,纤细手指轻抚姣好的面容,若有所思。
京里那位,如今该是什么都知道了吧,怎么还没动静?也太沉得住气了。她就不怕老宅这位诞下麟儿,占了长子的名分?不管偏的庶的,长子总是与众不同。
看不出来,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城府倒深。她若一直按兵不动,自己该怎么办呢?在会亭傻等着肯定不成,那不是坐以待毙么。可若是动些手脚,日后被大少爷察觉了,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大少爷差你过来,为的是什么?”明月回想起胡妈妈的话,耳根子都羞红了。会亭这等偏僻地方,没什么出色人物。自己这大少爷面前的红人,是被差来会亭给陪“少奶奶”说话,给“少奶奶”解闷的。
凭她也配么?从前再怎么风光,如今她父、兄皆已战死,根本就是孤女一名,任人宰割。她连抚宁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却在会亭大模大样充着奶奶太太,真是没天理。
到底该怎么着,才能回到京城,才能回到一片锦绣的抚宁侯府,才能回到大少爷身边?难道只能等才出生的姐儿长到两三岁,身子骨结实了,才能起程?那可坑死人了。
“少奶奶出自将门,性情孤高。”明月细细回想着邓家大少爷曾经交代过的话,“她虽生得娇弱,却是一身傲骨。明月,她凛然不可欺,不可受到一丝一毫的怠慢。”
孤高,一身傲骨,凛然不可欺……明月暗暗咬牙。就是因着这个,才把她养在会亭,和京城隔绝消息的吧。大少爷,为了她,你真是煞费苦心。
闪电耀眼的白光划过黑沉沉的天空,屋中也是一亮。“如果她知道了,如果她知道了!”明月坐不住,站起身走到窗前,心潮起伏,“如果她知道大少爷早已另娶……”
她很骄傲,不会甘心居于人下。到时她是慷慨赴死,还是一怒离去,终生不复相见?明月的心剧烈跳动着,思绪混乱。
嘹亮的婴儿哭声透过重重雨幕传了过来,明月打了个激灵。
“明姑娘,京城急信。”守门的婆子披着雨披,送来了一封被油纸包裹着的书信。珠儿出去接了信拿进屋里,过了没多大会儿又出来了,塞了串清钱给婆子,“明月姐姐说,这大雨天的,辛苦了,给你打酒吃。”婆子眉开眼笑地谢了又谢,心满意足地去了。
珠儿回到屋里,见明月愣愣坐在桌案前,脸色雪白,不由好奇道:“姐姐怎么了?”明月微笑,“没什么。”拿起眼前的书信,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读过。
珠儿不认字,偷偷看了眼,也看不出花来,轻手轻脚走了开去。明月独自坐着,心中惊涛骇浪,难以言表。这封指明送给自己的书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份婚书的摹本,和一句沉甸甸的话:沈茉已有五个月身孕。
沈茉,是大同总兵沈复的嫡长女,成华七年春季出阁,夫婿是邓家大少爷,抚宁侯府世孙邓麒。沈茉出阁之时,十里红妆,轰动京城,传为佳话。
这是要借我的手,除去心头大患?明月又是惊,又是恨,又有些期待。这些若能被“少奶奶”看到,她或是死,或是走,不会在邓家死赖着!
若动了,难免为人作嫁,成了别人手上的一把刀。若不动,难不成真在这小镇之上度过三年时光?三年之后,我已老了。
要死一起死!明月前前后后想了不知多少遍,有了计较。
明月招手叫过珠儿,附耳低低说着话。珠儿乖顺地点头,“是,姐姐,珠儿全听您的。”
产房里,“少奶奶”睡了两个时辰后醒来,阿青、阿朱忙上前服侍,又去灶上传饭。“少奶奶”神色淡淡的,只喝了小半碗鸡汤。
“英娘呢?”“少奶奶”问道。她此刻脸上已有了丝血色,却依旧中气不足,声音无力。阿青满脸赔笑,“姐儿一直哭闹,她放心不下姐儿,便过去看看。”
正说着话,英娘怀中抱着小襁褓,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了进来。阿青天真问道:“您脸色煞白,敢是天冷,冻着了?”阿朱却是一声轻惊,“您背上怎么粘着一张纸?”
英娘蓦地回头,斥道:“胡说什么!”虽是斥责,神色仓皇之急。她这一回头,后背倒让床上的“少奶奶”看清楚了,果然,粘着一张纸。
“取下我看。”她淡淡地吩咐,语气平平无波。阿青犹豫了一下,阿朱手脚麻利地从英娘背上取了下来,恭敬递到“少奶奶”面前。
婚书?“少奶奶”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丝讥讽,这样的婚书我也有,是他亲手写就,郑重其事地捧了给我。那又怎样呢?新娘若是现任大同总兵之女,婚书便是真的,世人皆认可。新娘若是已经阵亡的龙虎将军之女,没有父兄为其主持公道,婚书便无人理会。
“她们说了什么?”“少奶奶”轻轻地、坚定地问着英娘,英娘对她敬如神祇,哪会当着她的面撒谎,况且事已至此,隐瞒无益,抱着婴儿扑到她床前,哽咽道:“她们说,沈茉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抚宁侯府上上下下,一片欢欣。”
好,很好!邓麒,你对得起我。“少奶奶”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双手颤了颤,手中的婚书无声无息飘落地面。
“小姐,您还有小小姐呢!您看看她,长得多招人疼啊。不哭不闹的,多听话!”英娘又是心痛,又是惊惶,急切之中,把才出生不久的小女婴抱到小姐面前。这是您的亲生骨肉,为了小小姐,您这做母亲的也不能自暴自弃!
阿青、阿朱早吓傻了,哆哆嗦嗦地避了出去。
这晚的天气恶劣,闪电打雷,风雨交加。外面一道闪电划过,隆隆雷声响起,两个丫头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在一起,做坏事会被雷劈的!
产房内,“少奶奶”寂静半晌,阴沉开了口,“溺死!”
英娘不敢置信地抬头,什么?
“溺死!”喑哑却又毋庸置疑。
电闪雷鸣,英娘跌坐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小女婴不放。
小女婴方才本是大哭大闹的,这会儿奶娘才给她喂过奶,闭着眼睛睡得很甜美。她才出生不久,脸孔只有梨子大,鼻子、嘴巴也都小小的,惹人怜爱。
英娘抱紧襁褓中的小女婴,起身扑到床前哀求,“小姐,您看她一眼!她是您亲生的孩子,身上流着祁家的血,老爷夫人的血!看她一眼,您还舍得么?”
祁家?“少奶奶”被这两个字灼痛了心房,秋水一般的明眸中泪光点点,“正因她是祁家血脉,必须死。我父兄都是铁血铮铮、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战死沙场,虽死犹荣。我祁玉虽是弱女子,不能替祁家争光,也万万不能给祁家抹黑!”
邓麒已经三书六礼地娶了贵女沈茉过门,家中已无男丁的祁玉拿什么去和他们抗争?争便争不过,宁可玉碎,也不会苟延残喘,忍辱偷生。
英娘心中绞痛,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小姐,您,您存了死志?”英娘的声音颤抖,满是恐惧。害怕的事终究还是来了,姑爷靠不住,小姐孤身弱女,再难保全。
祁玉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英娘,祁家人便是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我暂且无事,放心。”祁保山骁勇绝伦,刚果坚毅,他的女儿,不能悄无声息地死在这暗室之中。
英娘鼻子酸酸的,打起精神安慰道:“小姐,您还没有见到姑爷呢,莫要灰心丧气。姑爷和您是打小的情分,待您何等的温柔体贴,沈茉无论如何比不了。”
什么情分,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邓麒信誓旦旦,后还不是娶了沈茉?沈茉已经怀了五个月身孕……算算时日,分明是邓麒离开会亭不久后便娶了亲,和沈茉成其好事。
如果你是个男孩儿,还可以托付给你曾祖父,让他带着你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可你是个女孩儿啊,你若留在邓家,总有一天会落到沈茉手中。
你身上有祁家的血,你是祁保山的外孙女。不许卑贱地活着,不许跪在沈茉面前,对着那样的女子做小伏低,任由她搓圆揉扁。
“溺死。”祁玉重又说了一句,疲惫地闭上眼睛,转身向里,再不回头。任凭外面如何风吹雨打,雷电交加,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想知道。
英娘的眼泪无声无息一滴一滴落下,打湿了怀中的锦绣襁褓。小女婴天真无邪的睡颜映入英娘眼帘,英娘的心揪了起来,小小姐才刚刚出生,她是来投胎做人的,不是来寻死的!
英娘迅速盘算了下,一手小心地抱着襁褓,一手抽出帕子擦去泪水,毅然到了床前,“小姐,她是祁家的外孙女,便是死,也要死在祁家!邓家这污秽腌臜之地,不是她的埋骨之所!”
静静躺着的祁玉眼睑动了动。
英娘看在眼里,更加定了主意,“小姐,我这便带她回祁家老宅,到夫人牌位前上炷香,禀明此事。请夫人在阴间照看着她,以免她小小人儿,遭恶鬼欺凌。”
良久,祁玉清清冷冷说道:“她们哪里肯放你走。”
英娘闻弦歌而知雅意,大喜,“小姐您放心,天无绝人之路!”
她低头看着婴儿娇美的小脸蛋儿,母鸡护小鸡的关切之情,油然而生。
小心翼翼把婴儿放在床上,英娘转身出去吩咐阿青、阿朱,“命厨房备办上好的点心、瓜果,另外拿一个大食盒进来。”阿青、阿朱惊魂甫定,唯唯答应,两人一起去了。
夜半时分,英娘捧着一个雕五福捧寿红木大食盒,步履坚定地出了产房。“少奶奶心绪欠佳,离不得姐儿。你们守在门外,不得召唤,不许进去。”英娘冷冰冰吩咐着,阿青、阿朱连连点头。
英娘走到内门、二门、大门,处处有粗使的看门婆子迎头拦着,虽满脸是笑,却是仔仔细细地盘问着,“这个时辰了,天气又不好,做什么去?捧这么大个盒子,装的什么啊。”英娘神色高傲,“今儿才得了个姐儿,知道吧?少奶奶命我回祁家老宅上炷香,禀告我家夫人。盒中所装的,自然是祭品、香烛。你们可要打开看看,查检一番?”婆子们哪敢,忙去请示上头。婆子们请示的工夫,英娘顶着风雨,不慌不忙地走着,到了大门口。
胡妈妈睡得死,门敲不开。这祖居里除了胡妈妈说话管用,接下来就是明月姑娘有体面,婆子们赶去请示,珠儿一脸不耐烦地出来了,“大晚上的不睡觉,瞎折腾什么!要回祁家老宅是不是?由她去!”
英娘身披雨披,手中捧着厚重的食盒,长身玉立地站着,冷笑道:“给我家夫人上炷香,也要如此为难么。很好,我记下了!”
她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内心一遍一遍祈祷,“小小姐,你可不能哭啊。求你了,千万不能哭。”
婆子们得了令,屁滚尿流,点头哈腰过来,“请,请。”英娘挺直脊梁,冷笑两声,珍而重之地捧着食盒,慢慢走了出去。
许是捧着的食盒太重,出了大门,英娘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旁人没注意,看大门的褚婆子眼尖瞧见了,追出来喊道:“叫几个小丫头跟着伺候吧?”
风雨之中,英娘站稳脚跟,鄙夷地回过头,“邓家的丫头,跟到我们祁家做甚?”褚婆子讪讪的,涨红了脸。
“嫂子马屁没拍着,拍到马蹄上了?”褚婆子回去,一起当差的同伴们少不了笑话两句。这大风大雨的,她走就走了呗,横竖上头有话放行,你还巴巴地追出去,可不是闲的。
褚婆子面有愧色,含混嘟囔道:“我这不是心软么,看她都快捧不住了,才想要小丫头跟着。”她说得本来就不清楚,又正值大风大雨,众人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见她没趣,一笑作罢。
出了邓家大门,英娘真的是腿都软了。方才在内门、二门、大门各处应对众婆子的时候,在大门前静静等待的时候,已是汗流浃背。过关之后,几乎虚脱。
周围是一片可怕的黑暗,像贪婪的魔鬼般似要将整个世界吞噬掉。忽然间,闪电腾空升起,霎时照亮整个天地,照亮在大雨中吃力挪动脚步的文弱身影。刹那后,电光消失,天地重又连为一体,风雨中的人,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
英娘在会亭已有三年之久,路径熟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雨水走向一处荒芜老宅。祁家人丁单薄,会亭并无族人,自家主、主母相继亡故之后,祁家老宅大门紧闭,只有一名年迈昏聩的老仆看家。
英娘到了大门前,明知老仆耳聋,唤他也没用。索性也不声张,小心翼翼把食盒放在门旁的石礅上,自怀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自门缝中伸了进去。
打开门,捧起食盒,英娘沿着小路去了后院的正房。进门后英娘摸出火折燃起,点上蜡烛,原本幽暗的室内有了光亮。
英娘连脸上的雨水也来不及擦拭,急着打开食盒。食盒中,小小女婴闭目沉睡,面容恬静。英娘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小小姐,可怜的孩子。
“小姐是你亲娘,如何会不疼你?只要你不会陷在邓家,对着沈茉卑躬屈膝,小姐自是宁愿你好好活着。”英娘经历了这样的夜晚,再也忍耐不住,对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儿低声哭诉起来,“小小姐,你是龙虎将军的后人,你要好好活下去!”
这间正房是供奉祁保山等人灵位的地方。英娘已是接近崩溃,哀哀地对小女婴说着话,毫没注意到祁保山的灵位之前竟摆放有新鲜祭品,显然是不久之前还有人祭拜过。
“小小姐,你本该是位金尊玉贵的小姑娘,抚宁侯府世孙的嫡长女。小小姐,当年邓家、祁家门当户对,彼此有意,媒人都已请好,就等着你外祖父凯旋回京,便要正式定亲了。”
“你外祖父是出了名的常胜将军,生平征战无数,从没打过败仗。谁料想,就在夫人和小姐翘首盼望之时,前方传来战报,天朝大败于蒙古骑兵,你祖父和舅舅们全部战死!”
英娘热泪滚滚,“你外祖父一去,什么都变了。不只原本亲热的邓家夫人不再上门,连媒人也避而不见,老爷出殡的时候,邓家送来奠仪,并没人上门吊孝。”
英娘忆及往事,心中伤痛,哀哀地哭了一会儿。怕吓着睡梦中的孩子,无声流着泪,哽咽着。
“小小姐,你娘并没做错事,更没有不顾廉耻,无媒苟合。你爹和你娘,是有媒有聘,正正经经拜过堂的。”
“如今你爹另娶大同总兵之女,你娘孤苦无依,拿邓家无可奈何,宁可玉碎。她却不肯叫你做了邓家庶女,屈辱地活着。小小姐,我虽把你带出了邓家,可是天地茫茫,要如何安置你?”
英娘俯身看着婴儿,一滴晶莹的泪珠掉落,滴在女婴娇嫩的小脸蛋上。“小小姐。”英娘仿佛被火烫了般,忙伸出手去,轻柔擦去那滴泪水。
屋正中是一张厚重古朴的供桌,供桌上挂着颜色庄重的长布幔,几乎垂地。布幔被缓缓掀起,一个黑色人影悄无声息地挪了出来,默默站在英娘面前。
“我有地方安置她。”他冷静地开了口。
“你是谁?”英娘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婴儿,满眼警戒之色,冲着黑色人影轻斥道。
朦胧烛光中,眼前这黑衣男子年纪约摸三十上下,体形矫健,眼神坚定,面目如刀削斧凿一般,硬朗坚毅。从他的举止神态来看,很明显,他从过军。
英娘惊骇过后,敏捷地抱起婴儿,低声怒问,“邓麒派你来的?”
“邓家休想要回小小姐!”英娘心中怒火熊熊,冷笑连连,“邓麒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么?无非是借着孩子,把我家小姐强拘在邓家,成全他两美兼得。祁家没有贪生怕死的男子,也没有因循苟且、得过且过的女儿,我家小姐宁愿一死,宁愿亲手杀了孩子,也不会让他如愿!”
黑衣人原地站着不动,沉默不语。英娘抱紧怀中的婴儿,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半分不敢松懈。窗外风雨大作,英娘浑身紧绷,汗水早已打湿了衣背。
“我有地方安置她。”黑衣人的声音低沉中透着自信,“我弟媳妇即将生产,孩子交给她抚养,对外只说生了双胞胎。”
他身形挺拔如松,语气又非常坚定,英娘莫名对他生出好感,“你真不是邓麒派来的人?”
黑衣人指指供桌上的祭品,“我原在祁将军帐下听令,做过一任先锋官。如今解甲归田,回乡务农,今夜……今夜特来祭拜将军。”
英娘神色一暗,“老爷正是在盛夏时节出兵蒙古,捕鱼儿海一战,天朝失利,老爷和所属三千将士一起,尽皆战死。不知不觉,竟已是四年过去了。”
黑衣人的双拳攥了起来,咯咯作响,呼吸也变得沉重,神情痛楚不堪。英娘十分警醒,觉着他不对劲,遂抱紧婴儿,默默无语。
也是这样的雷雨之夜,塞外蛮荒之地,杀声震天,血雨腥风。一个又一个的兵士倒了下去,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横在面前……黑衣人痛苦地捂起眼睛,不敢再回想。
窗外雷雨交加,室内静寂无语。
良久,黑衣人放下双手,沉声道:“孩子我抱走,暂且由我弟媳抚养。”见英娘把婴儿抱得死紧,声音不知不觉间柔和下来,“我家只有嫡亲两兄弟,十年前朝廷征兵,二丁抽一。我做大哥的舍不得弟弟吃苦,自己从了军。如今我回了乡,和弟弟一家一计地过日子,和美得很。我弟弟、弟媳都是清白厚道之人,你只管放心。”
英娘听他说得诚挚,低头看看怀中娇嫩的孩子,落下泪来。给他,舍不得;不给他,苦命的小小姐又有谁可以托付?
晶莹的泪珠从英娘清秀面庞不停滚落,英娘本是中人之姿,并没有美得惊心动魄、令人不能自持。此时此刻,烛光下的她却有了圣洁的意味,整个人熠熠生辉。
黑衣人默默看了她片刻,伸出手去,“把孩子给我,我会安排得天衣无缝。”英娘又是不舍,又是无奈,颤抖着把孩子递了出去。
小女婴离了怀,英娘若有所失,痛哭失声。黑衣人要出门时,她捧起食盒追了过去,“这些金银送你,我家小小姐身子娇贵,莫要让她吃苦!”
黑衣人回身笑笑,从食盒中拎起一串清钱,“暂且只用这些便可。我很快回来,莫害怕,等着我。”深深望了英娘一眼,披上雨披,抱起婴儿,走进重重雨幕。
英娘扑到门口,外面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听得风声雨声。小小姐,可怜的孩子,天大地大,你会被带到哪里?
怀中没了婴儿,英娘心空落落的,无处安放。在门前痴痴站了许久,她回过身来,到主人、主母灵前上了香,合掌祈祷,“老爷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小姐无恙,保佑小小姐平安。”
祈祷过后,英娘无助地守在门口,心中煎熬,脸色煞白。不知等了多久,一道黑影闪进门来。英娘贴在墙上,又是绝望又是惊恐地看着他,他真的不是邓家人?他真的会好生抚养小小姐?
“镇上有一个姓陈的接生婆。”黑衣人取下雨披,简短说道:“她今晚喝了很多酒,有醉意。方才她给我弟媳接了生,双胞胎,两个女孩儿。”
英娘木木地跌坐到椅子上,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给你。”黑衣人递过一个小小襁褓。英娘跳了起来,这是方才他带走的那个!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邻居家也是今夜生产。”黑衣人低头看了眼襁褓中瘦弱的女婴,眼神中有无尽怜悯,“见是女孩儿,便扔到屋外,任其自生自灭。”
乡下地方,只有男丁才是壮劳力,女孩儿做不得重活,属于“赔钱货”。生了女孩儿,抛弃的很多,亲手溺死的也比比皆是。
“可怜的孩子。”英娘见那孩子瘦弱可怜,心生恻隐。黑衣人把襁褓放回到食盒中,“你带回去,命人喂她奶水,或许还有救。”
见英娘似有踌躇,黑衣人微笑道:“眼下还不是和邓家翻脸的时候,有这个孩子在,暂时可支应几天。”英娘恍然,忙答应了。
食盒中所藏金银,英娘悉数取出交与黑衣人,“请善待我家小小姐。”黑衣人掂量了掂量,笑道:“我却是个穷人,要行事,须要有银钱方可,我便不客气,收下了。”
英娘把襁褓放好,狠狠心,捧起食盒欲走,“我要回邓家了。小姐孤身弱女,能依靠的人只有我。”
黑衣人欺近身来,在英娘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英娘“啊”了一声,抬头看着他,惊喜欲狂。
第二天,雨过天明,艳阳高照。
邓家正乱着。胡妈妈不复往日的从容镇定,烦恼地在房中踱来踱去。“少奶奶”不知怎么的,昨晚忽命英娘回了趟祁家老宅。英娘半夜三更出去,黎明方回,之后主仆二人霸占着孩子,再不放侍女进门。便是奶娘要喂奶,也是挤到碗里端进去,不许见姐儿的面。
这个家不归“少奶奶”管,可是“少奶奶”若使起性子,没人敢勉强她。眼瞅着情形越来越不对,胡妈妈有些六神无主,“快,速去请姑太太!”胡妈妈厉声吩咐道。
阿兰清脆地答应一声,忙出去传话了。邓家主子们全在京城,只有一位不受宠的、庶女出身的姑太太嫁在邻近的镇子曹集。虽说这位姑太太在邓家一向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可到了这时候,却是顾不得了。
日正时分,曹姑太太还没赶到,祁家来人了。一辆结实美观的黑漆平顶马车停在邓家祖居前面,车夫是位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目光敏锐,身手敏捷。他下了车,客气地冲门房拱拱手,“在下是祁家下人,来接我家大小姐回家的,烦请诸位通报。”
门房怔了半天,呵斥道:“我家少奶奶,是由着你们胡乱接走的?”车夫不慌不忙,“祁家大小姐自是祁家大小姐,什么时候成了你家少奶奶?”
门房气得不行,等要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又咽了回去。算了,祸从口出,少说一句吧,禀告上头要紧。
胡妈妈本来已是急得嘴上起泡,听了门房这么一禀,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坏了,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少奶奶”,动了。
祁玉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英娘抱着小小襁褓,主仆二人走过内门、二门,直往大门闯去。侍女、婆子们谁也不敢对“少奶奶”用强,干着急没法子,飞奔着去请胡妈妈。
胡妈妈魂儿都快吓飞了,紧赶慢赶,赶到了大门口。“我的少奶奶,您还坐着月子呢,怎么好出门?”胡妈妈跺脚,“这要是吹了风,落下病根儿,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祁玉冷笑一声,伸出纤纤素手,雪白手掌上摊着一支锋利的金钗,“落下病根儿算什么,今日我若出不了邓家大门,便血溅当场!”
英娘高高举起小襁褓,“你们若敢啰嗦,我便摔死她!”婴儿弱弱地哭起来,声音跟小猫似的,十分无力。胡妈妈这个纠心啊,昨天活蹦乱跳的姐儿,只一晚上,被糟蹋成这样!
“开门!”明月姗姗而来,越过胡妈妈下着令,“快开门!少奶奶若有个三长两短,姐儿若有个闪失,大伙儿都别想活了!”
这话说得有理!祁玉钗横颈间,悻悻欲刺;英娘高高举着小襁褓,随时有可能重重摔下去。门房瞅瞅这架势,恨不得立时三刻开了大门,千万别在这大门前闹出人命。真出了人命,自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门房想开,又不敢开,战战兢兢看向胡妈妈。胡妈妈一直主持祖居家务,大事小情的都是胡妈妈做主。胡妈妈若不点头,门房真还不敢专擅。
胡妈妈颤巍巍央求道:“千不看万不看,少奶奶看在姐儿的颜面上,快快回来!姐儿是大少爷的亲骨肉,再也离不得邓家的。少奶奶是聪明人,怎不替姐儿想想?姐儿的名声要紧啊!”
胡妈妈也是做娘的人,寻思着别的打动不了“少奶奶”,亲生的孩子她总放不下吧?一个小姑娘家,亲娘若是性子这般不好,动不动寻死觅活地闹腾,这小姑娘还有谁肯待见,有哪家敢娶?长大后连亲事都难说。
她已经是庶出了,再不听听说说、规规矩矩的,那还得了?你这当娘的不管不顾任性胡闹,到头来只会连累自己的亲生女儿。
古老厚重的大门前,祁玉亭亭玉立,横眉冷对。她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绝代佳人,阳光下更显得冰肌莹彻,姿容如玉,那恍若出尘仙子般的风华,直令人不敢逼视。
祁玉轻蔑地看着胡妈妈,冷冷一笑,“妈妈如此,是要逼死我了。好,我如你的愿!”举起手中金钗,毫不留情地要刺向颈间。
“不要!”明月一声惊呼,“放你走,这便放你走!”
祁玉手臂停在半空,凉凉看着她。
明月厉声冲门房喝道:“你还不开门,是要逼死少奶奶么?”门房浑身抖似筛糠,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临开锁前,门房哀求似的看向胡妈妈。胡妈妈眼神呆傻,直愣愣看着前方,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沉重的大门吱扭扭打开了。英娘抱着孩子,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护着祁玉走出邓家大门。大门口,祁家的马车、车夫恭候已久。
临上车前,祁玉回首望了一眼,眼眸中不知是悲是喜。这是自己和他成婚的地方,和他恩爱缠绵过的地方,如今,却已是往事不堪回首。
“小姐快上车!”英娘催促道。可怜的小姐,才生下孩子不到一天,还坐着月子呢。胡妈妈那混蛋倒也没说错,这要是万一落下病根儿,可是一辈子的事。
车夫利落地掀起车帘,放好脚踏,“大小姐,请。”祁玉微微颔首,“难为你了。”抬脚上了车。英娘抱着襁褓,紧跟着也上来了。
明月带着两个小丫头,轻移莲步,到了马车前。“少奶奶您先回娘家住几天,等您消了气,再接您回来。请少奶奶的示下:这奶娘要给姐儿喂奶的,让她跟着您一道过去,可使得?”
祁玉闭目不语。英娘低头看看瘦弱的小女婴,心生不忍,“如此,请送她到祁家老宅。她的工钱,自有祁家开销。”
明月微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回身吩咐人,“套上车,把花奶娘送到祁家老宅,不可耽搁。”
明月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年轻车夫。一身青布衣袍,浆洗得干干净净。眼神澄澈,面容坚毅,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根本不是无知无识的乡下人。不是说祁家除了一名老仆看家,英娘贴身服侍少奶奶,剩下的再也没人了?这车夫,却是从哪里来的。
明月容色照人,她在车畔这么一立,娇柔婀娜,妩媚无限,宛如才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大美人。车夫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打响马鞭,车轮滚动,即将启程。
“玉儿,停下!”一辆朱轮华盖马车急急驰来,车还没停稳,车帘已经掀开,传出这么气急败坏的一句。须臾,两名丫头扶着名中年妇人,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走了过来。
这名中年妇人已有些发福,满月似的一张脸,白白胖胖,颇显慈爱。这会儿她虽是心里着急,气喘吁吁地赶了来,脸色还是很温和。
“玉儿,居家过日子,可不能这般使性子。”中年妇人到了车前,苦口婆心劝道:“谁家没个磕磕绊绊的?一有不如意就要离开夫家,这日子还怎么过?好孩子,听姑母的话,快回去。姑母担保啊,这之后你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邓家没人敢轻慢你。”
这中年妇人正是胡妈妈口中的姑太太,邓麒的姑母。她打小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因是不受宠的庶出姑娘,长大后被嫡母随意配了人,嫁在邻镇曹集。
这位曹姑太太性子懦弱,听说事发之后祁玉闹腾,已是一再摇头,“嫁都已经嫁了,除了忍着,还能怎样?更别提孩子都已经生下了。”虽是很不以为然,无奈她夫家不过是普通富户,要倚仗娘家抚宁侯府的事且多着,便也不敢怠慢,紧赶慢赶,来做和事佬。
“姨母安好。请恕玉儿身子尚弱,不便下车拜见。”车帘之中,传出斯斯文文的话语,“姨母的好意,玉儿心领了。此事与姨母无关,姨母无须横加干涉。”
曹姑太太心里一凉。她和祁玉的母亲少女时代便是认识的,是以祁玉年幼之时,称呼她为“姨母”,和邓麒成婚之后,自是改称“姑母”。如今祁玉连称呼都改了回去,可见情形之严重。
“怎会与姑母无关?”曹姑太太强笑道,“你是姑母嫡亲的侄媳妇,姑母亲自做的媒,为麒哥儿礼聘你入门。玉儿,姑母疼爱你的心,你还不知么。”
“抬头三尺有神灵。”车帘内的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暖意,“姨母可敢对天起誓,无论何时何地,都承认是我的媒人,承认我是邓麒明媒正娶的妻?若果真如此,请姨母和玉儿同到夏邑县衙,状告邓麒停妻再娶。”
车厢内,祁玉神色淡漠,英娘紧咬嘴唇,秀目中满是愤怒。这位姑太太当初做媒时说得可真是天花乱坠,如今还敢觍着脸在这儿骗人。我呸!邓麒娶了沈茉进门,她可别装作不知道!她在邓家再怎么不受宠,到底是位正经姑奶奶,邓麒娶亲这样的大事,怎可能无人知会。
曹姑太太白胖的脸上闪过尴尬之色,有些讪讪的,“麒哥儿也是被逼的,姑母也是后来才知道,怕你伤心,才暂且瞒着你。玉儿,姑母是为了你好。”
车帘内传出一声讥讽轻笑,之后,寂寂无语。曹姑太太自己也觉得脸上挂不住,急赤白脸说道:“玉儿,你莫这般!男子汉人家三妻四妾是常事,便是麒哥儿再娶了,又怎样?不过是姐妹相称罢了。”
“姐妹相称么,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祁玉的声音中不带一丝烟火气,好像非常之心平气和。
曹姑太太颇费踌躇。她心里自然是清清楚楚,沈茉是三书六礼过的门,祁玉是在会亭悄无声息地成的亲,这两桩婚礼根本没法比。祁玉的身份也没法跟沈茉比,自然沈茉是正室,祁玉是侧室。但是这话她又不好意思明着说出来,又不好再像从前似的欺骗祁玉。曹姑太太犹豫再三,说不出话来。
“祁玉失了父母亲人,孤身飘零,无力和大同总兵、抚宁侯府抗衡。”祁玉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并不含怨忿。
曹姑太太大喜,忙道:“可不是么?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不能跟石头碰!事已至此,咱们便认了,好不好?玉儿,只要丈夫喜欢你、向着你,正室也好,侧室也好,有何分别。”
明月一直恭谨地站在车旁,此时面色一紧,心中突突跳。祁玉似有妥协的意思,姑太太又这般劝着,要是她再回去了……种种努力,付诸东流。
车帘内沉寂半晌,祁玉淡淡道:“夏虫不可以语冰。”
曹姑太太不甚读书,闻言愣了愣,不大懂什么意思。明月却是读过《庄子》的,美丽眼眸中闪过一丝狂喜。祁玉既讽刺曹姑太太囿于见闻,知识短浅,可见是不同意姑太太的!
“我祁玉家世清白,父兄皆是铁骨铮铮的英雄豪杰,母亲出自诗礼大族,淑娴温惠。”祁玉的声音转为激昂,“祁玉宁愿一死,也不能屈节作妾,有辱先人!”
“若邓麒认沈茉为妻,则我和他的婚事作罢,祁玉和邓麒从此陌路,再无干系!若邓麒认我祁玉为妻,让他休了沈茉,再来接我和孩子吧!”
言罢,祁玉敲敲车厢壁,示意车夫起程。车夫响亮地吆喝一声,马鞭高高扬起,车轮滚动,扬长而去。
明月依旧温婉地站着,努力抑止住汹涌而来的欢喜,不在脸上带出来。大少爷怎么会休了沈茉?不可能的事。祁玉提了这样的要求,分明是心意已决,再也不想回邓家。
曹姑太太怔了片刻,追着喊道:“你走便走,把我邓家的孩子留下来!”没过多大会儿,车夫站在行驶中的马车上,手中高高举着一个襁褓,长笑道:“好啊,孩子这便给你留下。曹姑太太,你要么?”
看他的架势,分明等着曹姑太太说声“要”,他便把婴儿掷下!
曹姑太太吓得肝胆俱裂,带着哭腔喊道:“不要了,不要了!”
车夫朗声大笑,“姑太太,是你说不要的!”矮身坐下,把襁褓抛回车厢中,赶着马车,绝尘而去。
回到祁家老宅,祁玉要拜谢车夫,车夫不肯,“我昔日受过祁将军的恩惠,这番作为只是报恩罢了,当不得大小姐的谢。”
祁玉见他坚决,倒也不勉强。她昨天才生完孩子,这一番折腾,精力早已用完,被英娘扶到房中歇下。没一会儿,沉沉睡去。
英娘对车夫感恩戴德,“黑衣……大哥,您坐坐,我到厨下烧火造饭。”车夫笑了笑,“敢叫英姑娘得知,小的姓莫,贱名大有。英姑娘叫我莫大有便可。”
英娘不肯,“您是大恩人,哪能叫您的名字?”推让了几番,英娘执意称呼“莫大哥”,莫大有笑着答应了,“如此,你叫我莫大哥,我叫你英娘。”英娘自无二话。
“小姐可还有亲眷?”莫大有问道,“孤身在此,总不是个了局。”
英娘愁眉苦脸,“有音信的亲眷,并没有。”
祁玉的父亲祁保山起自微寒,并没族人、亲戚可以相助。母亲王氏却是旧家之女,外祖父进士出身,从县令做起,一路升到南昌知府,讼简刑清,人称王太守,颇有廉名。
不过很可惜,祁家父子战死之后,祁玉和母亲王氏正凄凉无助之时,王太守坏了官,被摘了印。再之后,音信皆无,外祖父和舅父们究竟怎样了,祁玉全然不知。
莫大有沉思片刻,简洁明了地交代,“小小姐在我弟媳处,很平安。我弟媳是农妇,健壮有力,奶水多,奶两个小姑娘足够,不必挂心。”
“倒是小姐的外祖父,要急着找寻。王太守向有清名,应该不难打听,我今日便到县里探探消息。若无果,雇人到南昌走一趟。”
英娘歉意道:“太劳累你了,过意不去。莫大哥,歇息过再去吧。”莫大有摇头,“等不得。英娘,咱们要赶在邓麒回到会亭之前,设法把小姐送走。”
英娘恨恨道:“他这背信弃义之人,还敢再来,还有脸再来?”当年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赌咒发誓海枯石烂不变心,转身就另娶他人,和沈茉这样的女子成其好事。他这样的人,拿什么脸见小姐。
莫大有微微一笑,“他有什么不敢来的。他若见了小姐,定是诉说他的不得已,他的苦衷,他的无奈,要小姐体谅他,要小姐为了他暂且忍让。英娘,邓麒下了这么大的工夫,对小姐分明是志在必得,又怎会轻易放小姐走掉。”
英娘红着眼圈“呸”了一声,“小姐是老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受不得委屈,受不得气!想让小姐屈居人下,趁早死了这条心!”英娘说着说着,呜咽起来,“要是老爷和少爷们还活着,非杀了邓麒这厮不可!”
莫大有坚毅的眼眸中闪过丝怜悯。傻英娘,若是祁将军父子尚在人间,借邓麒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行事。邓麒妄图纳了小姐,还不是欺负她父兄皆亡,无人撑腰做主。
莫大有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帕子,默默递给英娘。英娘不好意思道:“失态了,莫大哥别笑话。”接过帕子来看,是一方普普通通的细布帕子,没有任何刺绣花纹,简单大方,干干净净。
英娘踌躇半晌。从这帕子上看,莫大哥家境并不如何穷苦,却也绝不富贵。小小姐在他家,会不会穿粗布衣裳、睡稻草床?可怜的小小姐。
“莫大哥,待我禀了小姐,再赠您些金银吧。”英娘吞吞吐吐说道,“您家外头还和从前一样,内里用的东西精细些,小小姐才一点点大,细皮嫩肉的,粗糙不得。”
说完,英娘唯恐词不达意,忙忙地又上一句,“莫大哥,我没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她知道莫大有是古道热肠的君子,跟莫大有提钱,觉得好像亵渎了似的。
莫大有笑了笑,安慰她道:“俗话说得好,‘要想小儿安,三分饥和寒’,小儿娇养无益,英娘不必为小小姐忧心。”
饥和寒?那么个小小人儿,才生下来,只有一点点大,饥和寒?英娘白了脸。
莫大有无奈,“外面一定有邓家的人暗中守着,我一个人甩掉他们容易,带着你就难了。英娘,容我一两日工夫,设法带你去到我家,亲眼看看婴儿。”
英娘大喜,敛衽谢过,喜滋滋去厨下烧火造饭了。
邓家送了奶娘并两个粗使丫头过来,英娘把她们安置到外院,并不许进内宅。若孩子要吃奶,只让奶娘挤到碗里端进去,奶娘和粗使丫头都是没辙。
莫大有说到做到,果然拣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带了英娘去了趟他家。他家在邻近的莫家村,村民十户之中倒有九户姓莫,出门大都认识,若村中来了生人,一村皆知。
莫大有家是座宽敞的宅院,新盖的三间大瓦房,并不是英娘想象中的茅草屋。进了屋,屋里是一明两暗的格局,莫大有的弟媳妇带着两个小女婴住在西边的暗间,虽是粗布床褥,收拾得很干净。
莫大有的弟弟莫二有一直务农,身子强壮,面相憨厚老实。见了英娘,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总共也没说几句话。莫二有的媳妇姓祁,是祁家村的姑娘,大大的脸,身子粗壮,和莫二有很有夫妻相。
祁氏身边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襁褓,虽是粗布的,颜色却很鲜亮。襁褓中分别是两个小女婴,此刻都正在熟睡。英娘屏住呼吸俯身看去,紧挨着祁氏的那名婴儿,可不正是自家小小姐?
孩子正甜甜睡着,娇嫩的面孔天真无邪。才两三天没见,她仿佛没那么红了,脸色白净不少,更好看了。英娘贪婪地看着她,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亲吻个够。
“不哭不闹的,极省心。”祁氏红润的脸上满是笑意,“您只管放心吧,大哥抱来的金贵孩子,便是爱哭闹折腾人,我和孩儿爹也不打不骂的,只管疼她。”
当年是莫大有从了军,莫二有才能安安生生在乡间务农,清净度日。后来又是莫大有回了乡,带回财物,莫家才能翻盖瓦房,过宽裕日子。莫二有夫妇都是淳朴之人,对莫大有这哥哥敬爱得很。
“大哥不许咱告诉别人他回来的事,咱就不告诉。”祁氏很爽快,“连亲爹娘亲兄弟都没说!”
英娘这才知道,原来莫大有回到夏邑,是密不示人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英娘却莫名地放心不少。没有莫大有,莫二有夫妇就是乡间再普通不过的农夫农妇,谁会注意他们呢?
英娘不便久留,看过小女婴,知道她冻不着饿不着,有人疼爱,狠狠心出来了。莫大有先出来探了探路,觉得四周没人,才带了英娘回祁家老宅。
胡妈妈苏醒之后,亲自来了祁家,苦苦哀求祁玉回去。祁玉死咬着一句话,“他若认沈茉为妻,我和他从此陌路;他若认我为妻,便休了沈茉!”听得胡妈妈一脸愁云惨雾,无计可施。
胡妈妈想看看姐儿,祁玉冷笑,“他若不休了沈茉,今生今世,邓家人休想见姐儿一面!”胡妈妈脸上过不去,走了。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过门的正经少奶奶,能因为一个小小庶女休了?你还真把这小丫头片子当回事啊。胡妈妈心里不是不鄙夷的。
明月写下书信,分送京城、宣府。然后,和胡妈妈一起愁眉苦脸地坐下,静候发落。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祁玉已经能下床了。她看着娇柔婉转,弱不胜衣,其实是将门之女,身子骨很结实。虽然生完孩子第二天就折腾了一回,悉心将养过后,依旧是一名风华绝代的好女子。
莫大有这两年一直在夏邑县城赁房子住着,用的名字并不是本名,而是祁震。邓家人只知道这名唤祁震的男子往来奔走,替祁玉效力,还以为他是祁保山的旧仆。
“那祁震雇了人到南昌打探王太守的消息,这可如何是好?”邓家仆役报了胡妈妈。
胡妈妈强自镇静,“王太守久已没有音信,哪里是好打听的?等他们打听着的时候,大少爷仗也打完,人也赶过来了。”
面上虽镇静,其实胡妈妈心里直打鼓,唯恐祁玉的外祖父家真的冒出来人。到时胡妈妈若想留下祁玉,可是师出无名。要留祁玉,祁玉是你邓家什么人?是邓麒的妻,那沈茉是什么?是邓麒的妾,说笑了,纳妾文书在哪里?王太守虽坏了官,王家还是旧家大族,想和王家蛮不讲理硬来,怕是不能够。
能指望的,就是祁玉顾及才出生的姐儿,狠不下心令孩子失去父亲的庇护,自己忍气吞声。“当娘的谁不为孩子想?少奶奶,你莫只顾自己任性,好歹顾着姐儿一分半分!”胡妈妈暗暗祈祷,祈祷少奶奶像个当娘的,为亲闺女着想一二。
这天,还是艳阳高照,天气晴朗。
祁家老宅大门前留下一辆朴素大方的平顶马车,车夫放下脚踏,车上先是下来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然后少年从车上扶下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子。这青年男子面如冠玉,目如点漆,分明是位浊世佳公子。
“请问这可是祁家?请代为通传,京西王承来访。”青年男子带着车夫、小厮到了大门口,温文尔雅地开了口。
看门人是莫大有从夏邑县城请来的,因着工钱高、事少,对这份差使十分满意。见来了客人,忙满脸赔笑上来见礼,问明来意,飞奔着进去禀报。
英娘高兴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小姐,王家表少爷来了!”祁玉浅浅笑着,果然天不绝我么,外祖父、舅父竟有了音信。
英娘抱着婴儿去了邓家祖居。胡妈妈大喜迎出来,“英娘,少奶奶想通了?”英娘微笑,“哪里。我不过是过来问一声,你家大少爷怎么说的?那沈茉,他到底休还是不休?”胡妈妈气结。
英娘和胡妈妈纠缠的同时,祁玉和王承一道出门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等胡妈妈明白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胡妈妈指着英娘怀中的婴儿,气得发抖,“她就这么走了?亲生的孩儿,她……她竟毫不怜惜?”英娘讥讽地一笑,“我家小姐投奔远在云南任职的王老太爷去了,邓家若有话说,上云南吧!”
胡妈妈直愣愣看了英娘半天,昏了过去。
祁玉住回祁家老宅,倒还不算什么,毕竟人还在会亭。可是祁玉被王家的人接走了,远赴云南,这让她如何跟邓麒交代?
从夏邑到云南,路途遥远,有时乘车,有时坐船。旅途之中,王承对祁玉关怀爱护,无微不至。过长江的时候,王承附了一只都御史陈家的大船,这船很大,抗风浪,比单雇小船要强多了。
“是令妹么?”同船一位薛姓客人笑问。旅途寂寞,同船客人之间,常有闲谈解闷的。
王承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和薛姓客人说起江上风光。薛姓客人见状,也没深问。
同船久了,王承渐渐知道这薛姓客人名薛能,是阳武侯的族侄。因阳武侯年老无子,族中争嗣,明着暗着显弄神通。薛能素得阳武侯看重,族人争相诋毁,薛能不耐烦,故此出京一游,散散心。
“此去何处?”王承随口问道。
“云南。”薛能坦诚相告。
船舱之中,祁玉听着舱外的对话,心里一阵阵酸楚。表哥若是一年之前寻来,自己又何需沦落至此?如今么,嫁过人,生过孩子,即便外祖父、舅父疼爱,不过是在王家吃碗安乐茶饭罢了。
也不知英娘此时如何了?邓家可有刁难她?祁玉思绪起伏,一双明眸如清水洗过的黑宝石般,水波潋滟。
祁玉去后,邓家人早已死气沉沉,英娘撒手不管,将婴儿交给了奶娘抚养,故此邓家人更是松懈。莫大有知道英娘思念婴儿,这天特意前后查探过,知道没人跟着,让英娘扮做农妇模样,带她去了莫家村。
小女婴眉眼长开,更好看了。她已有两个月大,脸上带着可爱的甜美笑容,怡然自得地在英娘怀中吐着泡泡。
英娘的心都融化了。
窗外树梢上,停着一只麻雀大小的青蓝色小鸟。
“小小姐,你的名字,便叫做青雀,好不好?”英娘怜惜地看着怀中的小女婴,仿佛她能听懂话似的,柔声跟她商量,“青雀,又名青鸟,是凤凰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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