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选译（古代文史名著选译丛书）珍藏版

听纪晓岚讲奇闻怪谈、人间百态。

黄国声，广州人，中山大学古文献研究所教授，岭南文史专家，点校相关岭南古籍多种。也曾在《南方都市报》开设专栏《羊城旧话》，讲述羊城古风旧事，人情风物，具有浓浓的乡土情结。

前　言
《阅微草堂笔记》是清代纪昀所著的五种笔记小说集的总名,它包括《滦阳消夏录》六卷、《如是我闻》四卷、《槐西杂志》四卷、《姑妄听之》四卷、《滦阳续录》六卷,由纪氏门人盛时彦合编印行。此书是清代文言小说的代表作之一,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并称,风行一时。
纪昀(1724—1805)字晓岚,又字春帆,直隶献县(今河北献县)人。提起纪昀,他的大名反不如其字更为人们所知。关于纪晓岚的多才急智、诙谐而又不拘小节、善于巧妙工稳地对对子的故事,一直广泛流传,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以致常常忽略了他是位大学问家和大官吏。纪昀出身于官宦家庭,父亲纪容舒曾任云南姚安府知府。纪昀二十四岁中举人,三十一岁中进士,入翰林院,从此仕途十分顺利。先后任礼部、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等高官,一生安富尊荣,门生满天下。在他五十岁的时候,被朝廷任命为《四库全书》总纂官,领导一批学者编纂这部中国文化学术史上的巨大丛书。经过十三个春秋,《四库全书》编成,纪昀完成了他一生中为光辉的事业。其间,他还撰写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这部具有重要学术价值的著作。
《阅微草堂笔记》是纪昀晚年的作品。那时他已是个阅历丰富,学问有成,宾朋众多的人,于是“追录见闻,忆及即书”(《滦阳消夏录》序),加以“友朋聚集,多以异闻相告”(《槐西杂志》序),对此纪昀也予以记录。而讲故事给他听的人,包括各方面的人士,其中有亲友、同僚、下属、门生、故旧,有官差、仆役、遣犯以至三教九流的人物。由于故事的来源是多方面的,因而内容显得丰富多彩,精粗杂陈:既有上层社会的故老遗闻,官场百态,人情翻覆,典章考证;也有下层百姓的曲巷琐谈,奇事异闻,医卜星相,神鬼狐魅。这些或雅或俗、亦正亦奇的故事,从纵横上下各个角度和方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揭示了社会的种种矛盾,显现了各个阶级及其人物的善行与恶迹。

老学究
　　明清科举考的是八股文章，热心于中进士、做官的人，便只知死捧着高头讲章和墨卷之类，日夜揣摩模仿，把天下大事、百姓苦乐以及有用的学问都置之脑后。这位塾师也深受八股之害，虽说读书一生，胸中却尽是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别无他物。这个故事通过老学究其人辛辣地讽刺了封建科举制度。至于鬼神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是作者借此用作讽刺手段罢了。
　　爱堂先生言：闻有老学究夜行①，忽遇其亡友。学究素刚直，亦不怖畏，问：“君何往？”
　　日：“吾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摄，适同路耳。”
　　因并行。至一破屋，鬼日：“此文士庐也。”
　　问：“何以知之？”
　　日：“凡人白昼营营，性灵汨没，惟睡时一念不生，元神朗彻②，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窍而出。其状缥渺缤纷，烂如锦绣。学如郑、孔③，文如屈、宋、班、马者④，上烛霄汉，与星月争辉。次者数丈，次者数尺，以渐而差。极下者亦荧荧如一灯，照映户牖⑤。人不能见，惟鬼神见之耳。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
　　【注释】
　　①学究：此特指迂腐浅陋的读书人。②元神：道家称灵魂为元神。③郑、孔：汉代的郑玄、孔安国，都是博通儒家经典的学者。④屈、宋、班、马：屈原、宋玉，是战国时代的文学家；班固、司马迁，是汉代的史学家、文学家。⑤牖：窗。
　　学究问：“我读书一生，睡中光芒当几许？”
　　鬼嗫嚅良久日：“昨过君塾，君方昼寝，见君胸中高头讲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①，经文七八十篇②，策略三四十篇③，字字化为黑烟，笼罩屋上。诸生诵读之声，如在浓云密雾中。实未见光芒，不敢妄语。”
　　学究怒叱之，鬼大笑而去。
　　【注释】
　　①墨卷：科举考试中，乡试、会试考中者的试卷，被书商刻印发卖，供以后准备应考的人作为范本，这种书叫墨卷。②经文：明清科举考试的八股文，题目都出自四书五经，于是有人将这些经书中可能被作为出题的内容，分别写成一篇篇文章，供学生熟背和抄袭，这些文章叫经文。③策略：科举考试还要考策问，是就经书、历史、政治等方面提出问题，由考生逐一对答。有人便预先拟作了一些答问文章，供别人熟背或抄袭，这些文章便叫策略。
　　卷一《滦阳消夏录》一
　　【翻译】
　　爱堂先生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位老学究走夜路，忽然遇到一位已经去世的朋友。老学究的品性一向刚强正直，对鬼并不畏惧，便问道：“先生要去哪里？”鬼友答道：“我在阴间当了个小官，现在到南边村子里去勾摄一个人的魂魄，正好和你同路。”于是两人一道往前走去。到了一座破旧房子前，鬼友告诉老学究：“这是位文人住的房子。”学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鬼友答道：“人们白天劳碌奔波，真情实性都被淹没了。只有睡着的时候，一点杂念都没有，灵魂才清朗明净。这时，他胸中所读过的书本，每一个字都吐露着光芒，从身上各个孔窍透射而出。这些光芒若隐若现，纷纭交错，灿烂得像锦绣一样。那些学问像郑玄、孔安国，文才像屈原、宋玉、班固、司马迁那样的人，身上放出的光芒便直照太空，和星星月亮争相辉映；次一等的光芒有几丈高，再次一等的是几尺高。以下便按等级依次降低，到一级的也有荧荧如一盏灯火那样的光芒，照映于门窗之上。这些光芒，世上人是看不见的，只有鬼神才能见到。如今这房子上的光芒有七八尺高，因而知道是文人住的房子。”学究问道：“我读了一辈子书，睡着时放出的光芒会有多高？”鬼友想说又不敢说地迟疑了好一阵，才说道：“昨天我经过你的书塾，你正好在午睡。我看见你胸中有高头讲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每个字都化作黑烟，笼罩在房子上。你的学生们诵读的声音，像淹没在浓云密雾之中。实在没有见到光芒，不敢乱说。”学究听了，愤怒地斥责鬼友，鬼友哈哈大笑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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