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与坩埚：炼金术的起源和结构（神话学文库）

 《熔炉与坩埚：炼金术的起源和结构》是公认的国际学术大师的代表著作。从“物的社会生命”这一视角反思冶金术起源的神话观念驱动作用，兼及中国的炼丹术和炼金术问题，与西方科学视角的李约瑟派的“化学说”形成鲜明对照，发人深思。

本书是一部20世纪中期人文研究的经典著作。全书通过对炼金术神话和符号的考察，一洗视炼金术为化学起源之成见，并试图揭示在科学思想产生之前，人类征服物质世界的意义所在。本书集中体现了伊利亚德宗教研究的中心论题、基本方法和理论内涵，对思想史、文化史和神话研究等方面都有重要启迪。

米尔恰·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1907—1986），世界著名宗教史学家、作家、哲学家。代表著作有《神圣的存在：比教宗教的范型》《宇宙和历史：永恒回归的神话》等。其研究范围几乎涵盖宗教学的所有重要领域。在神话学方面，他提出的“永恒回归神话”理论影响深远，特别契合老庄的道家思想。

王伟，主要研究领域为比较文学、文学人类学、神话学。

第一章陨石与冶金术 / 001

第二章铁器时代的神话 / 008

第三章性别化世界 / 014

第四章大地母亲与生殖之石 / 022

第五章冶金术仪式及其奥秘 / 030

第六章人祭熔炉 / 042

第七章巴比伦象征和冶金仪式 / 048

第八章“御火大师” / 057

第九章神圣铁匠与文明英雄 / 064

第十章铁匠、武士、祭师 / 073

第十一章中国炼丹术 / 083

第十二章印度炼金术 / 099

第十三章炼金术与入会仪式 / 114

第十四章神秘的技艺 / 124

第十五章炼金术与时间 / 138

附言 / 146

附录 / 164

索引 / 196

前言

本书第一部分（通过宗教史的视角）展现了一组矿工、铁匠和锻造师的工艺所特有的神话、仪式和符号。不消说，我必须向那些科技史学家深表谢忱：他们的研究极具价值。然而，本书的目的不同。在本书中，我试图探究史前人类的行为与物质有何种关系，体验他们的心灵悸动，即史前人类在改变物质形态过程中经历的精神冒险。原始社会陶工的造物经历更加值得研究，因为这是人类第一次改变物质形态，然而，其在神话中近乎无迹可循。因此，我不得不从史前人类和矿物的关系入手，着重研究铁匠的仪式行为。

　　这既不是一本冶金文化传播史，分析冶金文化全球传播的曲折路径，也不是一本充满神话故事的冶金文化史，描写冶金文化全球传播过程中产生的神话故事。即使可能，这样的历史也会呈现为体量庞大的书籍。事实上，我怀疑这样的书是否可以写出来。这些有关金属的神话和仪式主要源于非洲、印度尼西亚和西伯利亚地区，这些地区的文化史和神话，要么大部分尚未发掘，要么刚为人知晓。更何况，我们关于冶金技术传播史的知识也相对匮乏。

　　我会尽量兼顾各种冶金术的历史文化背景，但主要关注的是其背后的精神世界。矿物的神圣光环来自大地母亲。很早以前，就有这样一种观念：矿石形成胚胎后，生长于大地之腹。因而，冶金术扮演着助产士的角色。矿工和金匠参与了这种地下胚胎的演变。他们加速矿石生长的节奏，与大自然携手，更快地让矿石产出。总之，人类利用各种技术逐步缩短了矿石生长的时间：人类的劳动取代了时间的运作。

我们认为与大自然母亲携手，帮助她更快产出，改变物质形态，是炼金术思想的主要来源之一。当然，我们并非认为矿工、锻造师及铁匠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的确，尽管中国铁匠的入会仪式和古老的秘密宗教仪式已成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中国道教和炼丹术继承了这一传统。）但是，冶炼工、铁匠、炼金术士有一个共同之处，即在和物质打交道的时候，经历了一种神奇的宗教体验——这种体验是独有的，通过入会仪式传承下来。他们认为冶炼工、铁匠、炼金术士的工作是令人兴奋和神圣的。在工作中，他们追求物质的转变，即物质的完善和转变。对此，我将在后文详述。须要重申的是，这种宗教思想，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影响着时间的节律，特别是“有生命”的物质。基于这一点，我们找到了炼金术士和原始铁匠的共同之处。

　　本书第二部分的主题是炼金术的观念形态和技术。中国炼丹术和印度炼金术占了相当多的篇幅，不仅因为它们很少为人所知，还在于其以清晰的方式说明了炼金术的实验性和神秘性。首先，应该强调的是，就起源而言，炼金术不是一门实验科学或者基础化学。直到后来，炼金术思想失去了合法性及存在的理由，科学才初见端倪。科学史没有在化学和炼金术之间做出明确区分。一般而言，化学和炼金术的研究对象都是矿物，同样的仪器，实验也是一样的。截至目前，对科技源头的探究表明，化学史家的观点无可辩驳。他们认为化学源于炼金术，确切地说，化学是从炼金术思想中分化出来的。但如果站在人类精神史的维度，我们又会看到另外一番景象。炼金术披着神圣科学的外衣，当物质不再具有神圣性时，化学便应运而生。现在，神圣经验和世俗经验之间的连续性必然断裂。

仅举一例便足以说明其不同之处。戏剧的“起源”（包括希腊的悲剧、古代近东的戏曲和欧洲的戏剧）可以追溯到某种周期性的仪式。一般而言，其遵循以下顺序：一对矛盾概念的冲突（生与死、神与恶龙等），上帝受难，悼其死亡，庆其复活。吉尔伯特·默雷发现欧里庇得斯某些悲剧的特定结构中（不仅在《酒神的女伴》中，而且在《希波吕托斯》《安德洛玛克》中）保留了这种古老仪式。如果这就是戏剧的真正起源——事实上，如果说戏剧是周期性仪式生成的自然现象——那么谈论世俗剧院的神圣起源就无可厚非，但两者的不同是显而易见的：仪式场景属于神圣范围，释放宗教体验，涉及整个社会的拯救；而世俗戏剧一旦限定自身的精神世界，设定价值体系，则产生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这种体验引起审美情感，追求一种与宗教体验大相径庭的理想形式。因此，尽管几个世纪以来，剧院仍保持着半神圣性，但两者之间仍有明显的不同。一种是内心虔诚地投入神圣的礼拜仪式中，另一种是从美丽场景和伴乐中获得纯粹的审美快感。两者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当然，炼金术并非象征性的，而是在实验室里进行的实验。然而，炼金术士的目的却和化学家不同。化学家追求对物理化学现象的准确观察，并以系统实验的方式揭示物质的结构。相反，炼金术士关心的是“激情” “死亡”和物质的“结合”，倾向于转化物质形态和人类生命。炼金术士的目的是获取哲人石和长生药。荣格认为，炼金术的象征反复出现在病人的梦里和言语中，病人对此却一无所知。荣格的发现，不仅引起了精神分析学家的兴趣，且间接证实了炼金术的救赎功能，这是构成炼金术的主要部分之一。

　　试图从对化学产生影响的角度评价炼金术的本质是不明智的。在炼金术士看来，化学代表着“堕落”，因为其意味着神圣科学的世俗化。这并非为炼金术辩解，而是遵循文化史发展的基本要求。事实上，理解异质文化现象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置身其中深切体悟该文化的价值。只有站在炼金术士的立场上，才能窥探其精神世界，评价其思想的独创性。这同样适用于对原始或者异域文化现象的解读。在评价异域文化或原始文化现象之前，我们必须完全理解它，不带任何偏见地融入其思想观念，无论这种思想观念是何种形式——神话、符号、仪式、社会意识形态等等。

某种奇怪的自卑心理——欧洲文化的代表——妨碍了我们对原始文化进行客观公正的评判。如果我们试图描绘某一古代文化的逻辑连贯性，或者讨论它的高尚和人道思想，却不揭示其社会、经济、卫生等方面的缺陷，那么就会被认为有逃避或者蒙昧主义的嫌疑。近两个世纪以来，为了征服和改变世界，欧洲科学精神做出了巨大努力。从思想观念上看，科学的胜利证实了两个观念：科学自身是不断进步的；人类越是“现代”，就越有可能接近绝对真理和人性的庄严。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民族学和东方学的研究表明：过去存在着令人敬仰的文明社会（就此而言，如今也存在着这样的文明社会）。尽管这些文明社会缺乏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和工业，但均有一套自成体系的思想范畴、道德规范甚至经济学。这些体系在自身文化范畴内是自洽的。然而，我们的文化具有强烈的排他性，我们常以猜忌的目光审视他者、原始或者异域的文化成就。长期以来，我们坚信我们的道路是最好的，也是唯一通向智慧和自尊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为了满足科学和工业进步的巨大精神需求，我们舍掉了灵魂中最好的部分。在此过程中，滋生出对伟大原始文化的猜忌心理。如今欧洲中心主义遇到了瓶颈，人们开始怀疑这些成果和努力，以及为此做出的牺牲是否值得。（因为，今天的人们已不再认为这些成果和努力，是人类精神成就的顶峰或者20世纪仅存的文明。）

然而，这种自卑感正在快速淡出历史舞台。如今，非欧洲文明以它们的方式得到了世人的关注。同样，我们希望不再以18、19世纪那种带有强烈歧视性的眼光来评判这些时期。欧洲精神史上的这些时期与传统文化关系更为紧密，它有别于西方科学方法取得胜利后的那些时期。炼金术是前科学时代的产物之一。历史学家把炼金术归为化学或世俗科学起源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因为他们渴望证明科学的开端，以及在冶金工作中的观察结果，从而过分看重那些对科学方法进行粗浅探索的文章，而忽略了其他一些更富有价值的观点，比如炼金术的观点。换言之，相对于炼金术的理论部分而言，这些有关炼金术材料的解读，更多地关注了一些19世纪和20世纪的化学史家的观念，亦即实证科学观念。

本书谨献给三位伟大的科技史学家：普拉富拉·钱德拉·雷爵士、埃蒙德·冯·李普曼和奥尔多·米耶利。他们在1925到1932年之间指导了我的研究。两本以罗马尼亚语出版的小册子，《亚洲炼金术》（布加勒斯特，1935年）和《巴比伦宇宙观》（布加勒斯特，1937年），已经涉及印度、中国和巴比伦的炼金术。第一本书的部分章节被译成法语，刊于瑜伽专题论丛（参见《瑜伽：论印度神秘主义的起源》，巴黎-布加勒斯特，1936年，第254—275页；也可参见《瑜伽：永生与自由》，巴黎，1954年，第274—291页）。《巴比伦炼金术与宇宙观》的一部分（修订和扩充版）的英文版以《冶金术、魔法和炼丹术》（《札尔莫克西斯》，第1卷，第85—129页，以及《札尔莫克西斯手册》的第一部分）为书名于1938年出版。本书使用了大量以前研究所用的材料，包括1937年后的那些著作，尤其是有关中国炼丹术的译文、《安比克斯》中的文章和荣格教授发表的文章。本书加入了一些章节，并对整本内容都做了修改，以便符合最新的观点。此外，本书减少了其中的脚注，最新研究成果的详细介绍、重要的参考文献及对某些问题的专题讨论，都被集中放在书后的附录中。

纽约柏林根基金会对本书的完成给予了极大帮助。在此，谨向该基金的受托人表示真诚的感谢！我还要感谢我的朋友奥尔加·弗罗贝-卡普泰因夫人，她十分热心，让我随意参阅象征主义研究档案馆的藏品，该档案馆是她在阿斯科纳一手创建的。同样要感谢我的朋友亨利·安瓦尔德博士、马塞尔·雷保维奇和尼古拉斯·莫尔克维斯库，是他们帮助我搜集和编排文献。还要感谢雷内·拉夫格博士、迪莉娅·拉夫格、罗杰·哥德尔博士和爱丽丝·哥德尔，感谢他们在巴黎和瓦勒多的家中，给予我舒适的工作环境。在此，谨向他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对改变物质形态能力的发现，在原始人精神行为方面，引发了一场深刻的变革。在《熔炉与坩埚》中，米恰尔·伊利亚德讲述了这些远古社会的仪式经历，这些经历根植于人类对新力量的敬畏。

新版《熔炉与坩埚》包括一份修订过的附录，其中，伊利亚德列举了中国炼金术文献，同时，探讨了炼金术在牛顿科学革命中的重要意义。

这部著作延续了作者一贯的深刻风格，他决心要解决在征服大自然过程中，人类灵魂的问题。……当人类参与到大自然演化过程时，他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工匠，而且是神圣物质的加工者。因此，通过仪式和禁忌，铁匠继承了这项危险的工作，以及原始工匠的神圣性和精神力量。

在这本书中，作者再次展现出杰出的天赋，他认为宗教史不是关于过去的科学，而是理解长期以来困扰人类生存问题的努力。

——简·德·瑞斯，《宗教杂志》

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本书是极少数治学严谨、通俗易懂的炼金术著作之一——*一部讨论东西方传统的著作。对于专家而言，这本书的中心论点贡献巨大，极具原创性——在专题研究中的影响与日俱增。

  ——乔纳森Z·史密斯，芝加哥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