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826787
作为常年扎根田野的考古学家,郑嘉励老师对物的体贴总是较常人更为深入。无法装进考古报告、学术论文、和科普文章的感慨和体悟,便自成一格,成为一种全新的学者型散文。墓地背后的生死悲欢,城址深处的历史故事,考古行旅中的所思所感,均成为他的写作素材,时而让读者会心一笑,时而让读者拍案叫绝,并生发出对人生、历史的独特感悟和思考。
本书在我社2016年出版的图书《考古的另一面》之基础上修订而来,新书删去其中与考古工作关系相对疏离的文字,增加了大量主题性和专业性较强的文章。修订后全书共分四编,分别为:寻墓、语石、读城、格物。寻墓、语石两编,在原书石语、冢书两辑内容的基础上增删修订而成;读城一编,是全新的内容,主要围绕浙江城市考古展开;格物一编,则在原书“观物”一辑内容的基础上有所增删,依然主要是考古行旅或个人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感。
001自序
编:寻墓
003上班就是上坟
036道在瓦甓
044风水术的起源
050龙湾好风水
064国宝·重光
第二编:语石
097墓志八题
127界碑
131禁示碑
135去思碑
139戒石铭
142客星山与三老碑
147摩崖题名
151沈括题名
第三编:读城
157浙江城市考古漫谈
165金华四记
183南宋御街
188嘉兴子城
193嘉兴瓶山
197城墙
202丽水大猷街
第四编:格物
211吾乡印象
241写在瓷窑址考古边上
264乡土文物漫谈
299骑马
303车轮
307胡子史略
310鉴宝记
316考古人的独白(代后记)
323鸣谢
自序
我是一名考古工作者,自1995年供职于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至今不曾跳槽,更无缘改行。
文物考古工作是“属地管理”的性质,我的田野考古实践只局限于浙江境内。
以文字出现为界,人类社会大略可分为史前时期和历史时期。与此相应,考古亦分作史前、历史时期考古两大部分:前者探索文字诞生以前的人类社会,据说旧石器、新石器时代占据了人类历史的99%以上;历史时期考古,可粗分为夏商周、汉唐、宋元明考古等,年代越早,史料越少,三皇五帝时代无书可读,夏商周的历史主要就靠考古来建设,过去考古界的行话“古不考三代以下”,是说年代越晚近,史料越丰富,考古工作于历史重建的重要性,恰与史料的丰富程度成反比。很不幸,我从事的宋元明考古,如你所知,该时段与中古、三代的不同,正是文献记载的高度发达,只顾挖土,而不读书,是行不通的。
按工作性质的差异,田野考古又可分为两类:一是主动性考古发掘,即为解决特定学术目标而主动开展的工作,比如1999年我参加的寺龙口越窑遗址发掘,初衷就为了建立唐宋越窑青瓷的分期和编年;二是配合基本建设的抢救性考古发掘,高速公路通往哪里,铁路建至何方,开发区的大工程,均可能涉及地下埋藏的古遗址、古墓葬,于是到处救火,赶在公路通车、项目竣工以前将文物抢救出来。我的考古经历,十之八九,属于后者。
配合基建的抢救性发掘,工期紧迫,流动性大,从消极方面来说,主动权并不操之在我,难以有较为重大、系统的考古发现;往积极面说,这些年我去过许多地方,游历颇广,心得亦多。2000年以前,浙江基本建设的规模尚小,每年至多参加一二个考古项目,每个考古队甚至配备有三五个正式的业务干部。自从进入新世纪,社会大发展,我每年都有好几个项目,忙碌的时候,一年甚至负责过七个考古项目。项目多,人手少,考古队通常由我独挑大梁,带领一二技工,也就是长期从事考古发掘实际工作的农民或临时工,四处出击,八方救火——在丽水、温州、金华、衢州、湖州、嘉兴的乡下野外,少则待数月,多则半年以上,租住老乡民房,像极了庄稼汉,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与农民工同进共出,生活在日新月异的新时代和遥远渺茫的古代之间的缝隙中,战斗于经济建设和文物保护的前线,俯仰天地,穿越古今,叩问工作的价值与生命的意义。线的考古领队,面对的事务,考虑的问题,绝非书斋里的读书人所能想象。从考古项目的申报、青苗损失的补偿、民工工资的谈判、与老乡的相处、与工程建设方的工期协商、工作人员的后勤保障、考古发掘记录的业务本身到后期的文物保护,每个环节,事必躬亲,至少都要妥善处理。这些过程很磨人,应付裕如的考古领队,想必可以胜任乡镇干部、街道办事处主任的岗位。
当然,我志不在当乡镇干部,考古人的底子是读书人,高尚其名,还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我有个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集中阅读当地的方志、文物志和古籍,若以每年去两三个地方计算,二十年下来,即使读书再囫囵,积累也必可观——所以,我常常自诩,考古工作者可能是当下与土地贴得近、有“人民性”的人文学者群体之一。然而,放眼海内,当今的人文学者,就数考古学者的文字枯燥乏味,这是我至今不能明白的事。
传统的考古工作者,大概只写三种文章:一是考古报告,客观报道古遗址、墓葬的发现,甚至可以不需要个人观点;二是学术论文,对古遗址、墓葬和出土文物的具体问题,有理有据地发表个人观点;如果还有余力,把考古发现和学术观点,以通俗的语言介绍给更多人,这就是第三类的科普文章。
然而,我在田野中的见闻,在阅读时的感想,对社会、对人生、对历史、对世味的体悟,却不能装进前面提到的三种文体中。所以,这些“额外”的生活就逐渐形成了第四种文体。十多年前,我在杭州本地的报纸上开专栏,后来又在《瞭望东方周刊》上接着开。我非专业作家,亦非书斋里博览群书的学者,从一开始,就有意识地寻找写作的扬长避短之道,自忖无法在文采、学术上胜于人,只好努力从田野考古的手生活中取材。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指引我在田野中发现问题;行路,确保我写出别人笔下所没有的文字。
考古人强调田野中的直接经验,自是职业本色。我只在浙江从事宋元考古工作,具体的实践必受局限。不必说作论文,便是写杂文,我也从来不敢写到浙江以外的地方,不敢涉及唐代以前的事物。田野考古工作者的身份,似乎限定了我的思维,我的实践扎根于土地,写作也必须扎根于此。该身份有其坏处,偏安一隅,束缚视野,但也有其好处,田野实践确保我思想的新鲜度和题材的性。我的文字是“”的,因为主持南宋吕祖谦家族墓地调查、在浙南山区组织文物普查、整理《南宋徐谓礼文书》的生活是的。学者的文字,多数是从话语中产生话语,从文本中产生文本,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永宝用。而我扎根于田野,努力从常人的经验出发,思考古人的知识问题,从田野而非书本出发生产新知识和新趣味。这才是考古工作者应该坚守并追求的美德。
说起来,考古的工作对象,包罗万象,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包括古人生活、生产中的一切,然而高度概括起来,则不出四大类:古墓葬;古遗址,就历史时期而言,主要是城市考古;手工业遗存,在浙江,主要指越窑、龙泉窑等瓷窑址考古;另有至今尚存于地面上的摩崖碑刻和历史建筑,以明清以降的乡土建筑为主。
本书收录的文章,多为围绕以上四类对象的写作,共分四编。编“寻墓”,是古代墓葬题材的写作,关于浙江宋墓的调查与研究,是我较有心得的部分,如果我们不太忌讳,古墓葬是个极有思想张力的意象,连接着生与死,存在与虚无,过去、现在与未来,程式化的墓葬背后,更有庞大的观念世界,无尽的生死悲欢,真正一部大书;第二编“语石”,是围绕古代摩崖碑刻的写作,搜罗浙江出土宋元墓志是我的业务工作之一,整理古人遗物,要求客观公正,然而人非草木,读得多了,不免有些额外的感慨,不吐不快,貌似有点稀薄的学术性,内里则是文艺性的;第三编“读城”,是围绕城市考古的写作,2015年以后,我的工作重心逐渐由宋代墓葬转向唐宋城市考古,工作中的想法,一时无法写成考古报告或论文,便先写成杂文的格式;第四编“格物”,是考古行旅或个人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感,多以古物为由头,个别篇章出以“科普”的面貌,实仍为人称的抒情遣怀。
以上分类只是聊备一格,个别篇目容或界限暧昧,难以截然归类。然而,这组文字终归有其共性,即以说古代物事为主,且多取材于本人的直接生活经验,将田野、读书、考古、历史、个人情感、生活体验,整合起来,煮一锅百味杂陈的文字。杂文虽小,也要尽量呈现个人完整的喜怒哀乐,是我一贯的追求。
这组文字,有的写于十年前,有的成文于前不久。十年来,个人的趣味和思想多有改变,但我始终想做成一件事,即证明文物保护和考古工作,与我们的日常生活和生命体验密切相关。考古是人民的事业——文物承载着历史文化,是我们生活的家乡或城市的灵魂,凝结着无数代人的创造和情感。假如这组散漫的文字存在共同的主题,那就是考古与我们的情感、趣味和思想有关,保护文物就是保护我们自身的生活环境。这也许可算我至今未敢全忘的初心吧。
书稿完成后,依照惯例,本该向名家求序,以高身价,遂请《读库》编辑张立宪(老六)老师赐序。老六说,“不要找人写序,不论是我,还是其他什么人。做一本只属于自己的干干净净的书。书中好都是自己的文字,他人的意见,只能在书本之外呈现”。
我从善如流,故自序如上。
郑嘉励
庚子孟春于老家
以我的“物恋”,总喜欢从一器一物见出人情,每能感觉到嘉励兄也是同道。当然以他的专业优势,对“物”的接触远比我直接,自然更可触摸到古人的脉搏。主讲人的考古,集中在“历史时期”,与史前的辽远相比,似乎更容易放进自己的“当代经验”,多一分对古人的体贴。无法放进考古著述的感慨,在这里便发散为“文艺”,于是生发出“看历史”的智慧,这一类文章读了也是教人喜欢的。
——扬之水
国宝•重光(节选)
第二单元,叫“官场实录”,主要介绍徐谓礼文书的内容,根据文书解读南宋的官僚制度、官员任命、官员管理、政务运作的各种细节。这是展厅的核心。
广义的“文书”,指公文、契约、个人信札等公私文字图籍;狭义所指,为政务公文、法律条令、官员委任等文书,主要是往来于各级政府机构之间的公务文书。
徐谓礼文书共有十七卷,四万多字,主要由告身、敕黄、印纸三部分组成,其中,“告身”是官员主要的身份凭证。在具体介绍文书之前,我们首先要明白两组基础概念:阶官和差遣;选人和京官。
宋代官制,一个官员的职官,由阶官和差遣两部分组成:阶官,也就是寄禄官,代表官员俸禄和品级,类似于今天的行政级别,比如副科、正科、副处、正处;差遣,是官员的实际职务,比如副局长、局长、副县长、县长。举例来说,“通直郎、知建康府溧阳县徐谓礼”——“通直郎”是阶官,正八品;“知溧阳县”是实际差遣,即溧阳县的长官,知县。
告身,主要就是阶官的“任命状”,即朝廷授予官员寄禄官的身份证书(南宋任命中央机构、路级转运使、地方节度使州等重要官员的差遣,也用“告身”,而不用“敕黄”)。
《徐谓礼告身》就是各种委任状的汇抄,把他从十九岁进入官场以来的历次“转官”凭证,依原格式,抄录一遍,按年代先后编排起来。
选人和京官,也有必要说明。宋代文臣阶官,分“选人”和“京官”两种。选人,自“将仕郎”以上至“承直郎”共有七阶;京朝官,自“承务郎”以上至“宣德郎”为京官,自“通直郎”以上至“开府仪同三司”为朝官,合称京朝官。自选人升至京官,称为“改官”,只有京官才有任职中高级官员的机会,“选人”只能浮沉于官场的基层。
改官,需要达到任官年限,更需要多位中高级官员的推荐。一般来说,从选人改为京朝官,需要十年左右,大思想家叶适《水心别集》中曾说:“京官者,朝廷之所重,使天下士大夫,更六七考,用举主五六人而后得之。”如果缺少人脉,即便进士出身,也有可能终身无法改官,一生“老于选海”。从选人到京官,这一步非常艰难,打个比方,选人相当于“正处级”以下,京官相当于“副厅级”以上,厅级干部以上才算高级干部。但这很难,绝大多数的干部一辈子都到不了,对吧?
徐谓礼的生父徐邦宪,生前官至工部侍郎、兼知临安府、显谟阁待制,卒赠中大夫,为从四品的官阶。按照制度,可以荫补子弟为京官。叶适认为“京官”为国之名器,反对轻授于人,而今居然只要“使其为太中大夫、待制者,即以京官任子弟”。作为名门之后的“官二代”,徐谓礼于嘉定十四年(1221)、十九岁时荫补为“承务郎”,即京官之一阶,这是寒门子弟所不能梦见的。
此后三十多年的宦海浮沉,徐谓礼从第三十阶“承务郎”,升迁至第十八阶的“朝散大夫”。我们真为他而高兴,年纪轻轻,就以京官起步,起点很高;同时,我们也为徐谓礼文书而遗憾,他的告身直接从京官开始,而宋代选人的系统文书,至今未见。
1.告身
宋代的告身,有实物传世,后头要讲的《司马伋告身》就是原件;当然,也有抄件、副本。颜真卿把自己的一个任官抄一遍,叫《自书告身》,这是书法爱好者共知的。告身,象征身份,子孙世代永宝,证明自己是官户人家,享有相应的权利。徐谓礼文书的原件,应该收藏在家族里,当然中央吏部的架阁库(档案库),可能也有一份存档。随葬的文书,叫作“录白”,古代没有复印机,只能把文书按原样抄录一编,做成副本。副本由官府指定的书铺抄录,经官方核对、加印,在法律上是合法、有效的。当然,徐谓礼用来随葬的副本,只为了在阴间证明身份,不必加印盖戳。
徐谓礼文书,到底由谁抄录?说不清楚。杭州师范大学的方爱龙老师,将文书与由徐谓礼撰书的其妻林氏墓志,进行笔迹比对,认为文书出于徐谓礼本人之手。但是,不能据为定论。古人有避讳的规定和习俗,比如帝王的名讳,必须回避,宋代铜镜改称“照子”,据说是为了避宋太祖赵匡胤祖父赵敬的“嫌讳”,同音字都要回避,本字“敬”就更不用说了。然而,这种常用汉字,躲无可躲,只好采用
“缺末笔”的方式回避,就是不写“敬”字的后一个笔画;徐谓礼生父徐邦宪,字文子,文书中果然有几处对“文”字进行缺末笔的处理,只写点、横、撇三笔,而省去后一捺。这是徐家的“私讳”,孝子遇到父亲的名字,理应避讳,不会直接书写,如果父亲名叫“徐明”,朝廷让他到明州当官,那他就有正当理由拒绝赴任。所以,南宋皇帝的名字,故意选用一些冷僻字,赵顼、赵昚什么的,正常人根本用不到的字眼,这大概也算“仁政”吧,比较人性化,不至于太扰民。但在徐谓礼文书中,避讳并不严格,同样的“文”字,偶尔避讳,更多的并不回避。若为徐谓礼本人书写,应该不会如此漫不经心。
这是题外话。总之,文书的书写者是谁,至今是个谜。
接下来,我们根据南宋《司马伋告身》原件,来详细解读告身的基本格式和官员任命、审批的流程。
司马伋,北宋大儒、《资治通鉴》作者司马光的孙子,南渡后,家住在绍兴。在展板中,描红的部分,叫“制词”,这是告身的主体部分,是由中书舍人或翰林学士撰写的“四六”文体,即六朝以来流行的骈体文,内容是乾道二年(1166)朝廷任命司马伋为“淮西总领”差遣的理由,说这是个怎样重要的岗位,司马伋如何德才兼备,又是司马光的名门之后,必定胜任这份工作,诸如此类。现在的文学史上老说,四六骈文,虚张声势,华而不实,其实这种文体,音节铿锵,念起来特别有仪式感,有腔调。写这种文章的词臣、翰林学士,都是文章高手。自从欧阳修等人高举“新古文运动”的旗帜,士大夫的日常写作,基本上回到了司马迁《史记》的传统,但六朝以来的骈文,依然保留在官文书的制词里。
制词的结尾处,有“奉敕如右”字样:“敕”是上行文书,唐宋时期的三省六部制,三省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六部是尚书省下的吏部、礼部、兵部、户部、工部、刑部。中书省,负责起草官员任命的文书,门下省负责审核、封驳,后报给皇帝批准,并以皇帝的名义颁发,即为“奉敕如右”。古人从右至左,竖向书写;今天的横排文字,自上而下书写,“如右”就是今日的“如上”“如前”。
“奉敕如右”的下面,又有“牒到奉行”四字。“牒”是下行文书,就是把经过上级批准的任命文书,传递给下级。各部门走完签署的程序,交给尚书省执行。
中书省负责起草,门下省负责审核,经皇帝批准后,由尚书省负责执行,彼此联系,互相牵制,这就是官员任命的基本程序。尽管南宋后期,中书省和门下省合二为一,但在文书格式上,依然保持着各自独立的形式。在徐谓礼生活的时代,宋宁宗、宋理宗皇帝相对弱势,屡屡出现为韩侂胄、史弥远等权臣操纵的情形,经常绕过三省的正常程序,利用皇帝直接以“内批”“内降”的名义,相当以“领导批示”的形式任免官员,甚至屡屡涉及特别重大的人事。但这毕竟是制度外的做法,在当时也广受争议,无须细说,我们主要还是根据文书,解读制度框架内的政治生活。
“牒到奉行”之后,图版中描成蓝色的部分,可以看到许多官员,官位由大到小,依次对司马伋的任命进行签署。
乾道二年没有任命宰相,所以,带头的中书令、侍中一栏空缺;从时任参知政事魏杞开始,签署了一个“杞”字,始有正式签押,“参知政事”即副相;紧跟其后的“芾”字,是时任权参知政事蒋芾;后头的签名人“岩肖”,即陈岩肖,身份是给事中,也就是门下省负责审核的官员;给事中后的“曮”,即中书舍人陈曮,就是文书起草人,也即前面提到过的拟定制词的文章高手——他们的身份很高,签名就够了,无须连名带姓。
大家签名后,再把正式任命,交付尚书省的吏部,由吏部负责执行。后面的内容,是吏部官员的签署,可以看到吏部尚书空缺,由“权吏部尚书周执羔”签署,他是当时吏部的代理长官。
图版中的黄色部分,是吏部走完前头的程序,所拟定“告身”的定稿,也就是吏部交给官告院制作“委任状”的正式文本。
官告院,是制作告身的具体办事机构。图版绿色区块中有“符到奉行”字样,这是吏部下发官告院时的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官告院根据上述内容制作告身。后头就是官告院具体经办人员的签名,他们的官阶很低,签署必须连名带姓,例如“主事杨安泽”,以便于日后追究责任。
以上是一道完整的告身,体现宋代文书生成、官员任命和政务运作的整个过程。徐谓礼告身,凡十一道,尽管内容有异,但体例类同,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根据这种解读模式,逐一品读。
2.敕黄
与告身不同,敕黄,是差遣的委任状。徐谓礼一生,共担任过十三个差遣,其中将作监主簿、太府寺丞、提举福建市舶兼知泉州,这三任差遣的委任文书,用“告身”(南宋任命中央机构、路级转运使、地方节度使州官员差遣,例用“告身”);其余的十个地方官任命,均用“敕黄”,由尚书省签发,共十通,其中九通是具体的差遣,一通是提举宫观的“祠禄官”任命,完整记录了徐谓礼的任官履历。敕黄共一卷,由多纸粘接而成一长长的卷子。
我们来看两道具体的敕黄文书,解读南宋地方差遣的任命程序。
这是端平元年(1234),尚书省签发授予徐谓礼“知溧阳县”差遣的牒文,即今江苏省溧阳市的长官,替代前任知县徐耜。牒文末尾的押字,“陈”是陈贵谊,时任参知政事;“乔”指乔行简,东阳乔宅人,同为参知政事。“右丞相”是郑清之,鄞县(今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人,权臣史弥远的同乡,两人关系密切。乔行简、郑清之的后头,各写有一个“假”字,推测文书签发之日,二人在告假中,或许正在度假呢。
祠禄官的任命,同样颁发“敕黄”文书。宋代文官政治,以对士大夫宽厚、优容而著称。北宋神宗朝,王安石变法遭到很多大臣反对,“祠禄”就是用来安置不同政见者的做法,让他们提举宫观,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台州崇道观之类。他们自然无须到道观上班,更不用去做道士,无非给一个领俸禄的名义。这是宋代特有的做法,真可以看出宋代文官政治的宽厚仁慈。如果在明代,臣僚不听话,是要廷杖的,当众打屁股,羞辱你。
这是淳祐二年(1242),奉议郎(正八品)徐谓礼主动向朝廷呈递申请祠禄的札子,获朝廷批准后,授予“主管台州崇道观”的任命,并由尚书省签发牒文。该文书采取“套牒”格式,尚书省在下发的牒文前头,全文引用徐谓礼的申请报告原文(札子)。末尾,照例也要相应官员的签署才能生效,“别”是别之杰,时任同知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范”是范钟,兰溪人,时任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末尾的“右丞相”,就是大名鼎鼎的史嵩之,鄞县史弥远的侄子。
当然,徐谓礼不用到台州的道观上班,在家待着就是了,正如文书所谓“任便居住”。
徐谓礼的告身和敕黄,勾勒出他一生仕宦的“行迹图”。徐谓礼后的任命是“提举福建市舶兼知泉州”,泉州是当时世界性的贸易大港,可惜,他未正式上任就去世了。我们看到他的足迹并不远,只在今浙江、江苏、江西三个地方辗转。
3.印纸
文书中,以“印纸”数量。印纸,是综合性的官员档案。官员上任之初,上级部门颁发一份印纸相随,相当于今天的“干部人事档案”。将官员在任期内的作为和表现,逐一记录在内,叫作“批书”,作为日后考核、升迁的依据。印纸,此前只见于宋代的文献记载,徐谓礼“印纸”,首次得见实物,作为研究南宋政务实际运作的绝佳材料,真是独一无二的瑰宝。
印纸,类型众多,有待阙、转官、保状、到任、交割、解任、考课(也就是考核)、服阙等各种内容,合计八十则,共十三卷。无论在待岗或上岗状态,官员的所有重要行为,均要纳入印纸的记录和监控范围。
我们依然具体解读几个实例,看看不同类型的印纸,分别有哪些特点。
(1)“考课”印纸。考课,就是考核,在职官员接受上级部门的政绩、功过考核,既有“清正、治行、勤谨、廉能”等通用的考核指标,也有针对不同差遣的具体考核指标,比如催缴赋税钱粮、地方治安等。以考核等第,决定官员的奖惩升黜。
宋代规定一年为一考,这是平江府(今苏州)对其所属吴县丞徐谓礼的年度考课文书。徐谓礼于绍定三年(1230)正月十二日到吴县丞任,至绍定四年(1231)正月十一日刚好任满一年,接受年度考核。吴县将徐谓礼的申状(个人述职报告),以及众人的证明担保,一并送呈平江府,由平江府长官审核,并批书印纸(记录在档案内)。
文书的部分,就是徐谓礼的申状;第二部分,为考核内容,名目繁多,包括有无请假、出差,荐举他人有无违规、有无拖欠钱粮定额,等等;末尾列名的,是负责批书的书记员,还有平江府官员,依由低到高的官衔,依次签押。
(2)“转官”印纸。前头说过,从选人到京官,是关键性的飞跃,叫“改官”,京官内部的官阶升迁,叫“转官”。转官,可分三种:磨勘转官;赦恩转官,遇皇家恩典而升迁;推赏转官,因为功绩而升迁。后两种与任官年限无关,常规的是磨勘转官,也就是按照年限,考核合格,予以转官。从印纸看,徐谓礼晚年,在淳祐五年(1245)至淳祐七年(1247)三年之内,连升三级,是其官运亨通之时,未详何故。
这份文书是徐谓礼磨勘转官、由临安府发给的印纸。前面部分,说他由正九品的承事郎,经过三年磨勘,升迁至从八品的宣义郎;中间部分,是负责记录文书的官吏签名,书记员位阶不高,故而连名带姓签署;末尾部分,是临安府官员根据官阶从高到低的顺序,依次签押,表示对此事的知情和负责,他们只需签署姓氏就可以了。当时的徐谓礼,虽新授“知吴县丞”,但前任吴县丞曾揆仍在任上,尚未“满阙”。徐谓礼在临安府“待阙”(等待上岗),故而需要临安府出具证明。
南宋官员,一个差遣的完整任期,通常经历待阙、交割、到任、请俸禄、考课、解任的过程,均需记录在相应的印纸里;甚至在待阙、奉祠、丁忧的赋闲状态,也要记录在案,确保朝廷对官员管理的全覆盖,不能出现时间上的空白期。
宋代“员多阙少”(官员多,岗位少),官员主要有三个来源:一是科举正途;二是荫补,即“任子”;三是纳粟,卖官鬻爵。其中,荫补的“官二代”,数量尤其多,导致“员多阙少”的局面。官员接到任命后,通常因为前任官员还在岗,需要等待前任离职后方能上任,更有其他官员排在他前头等待上岗的。所以“待阙”过程,待上一年半载,纯属正常。待阙期间,赋闲在家,但是具备官家的身份,在乡下受人尊重,有权举荐他人。待阙期间也有俸禄,只领基本工资,没有岗位补贴,所以贫困的官员,迫切需要上岗。
等啊等啊,总算上岗,那就要与前任官员进行职事交割,离岗审计,把前任的摊子收拾干净,不能因为前任的过失影响自己的仕途。
一个差遣,正常任职是三年,每年一考课,周年“一考”,第二年“二考”,三年“三考”。三考合格,升官走人。在某个岗位任职超过三年,多出来的任期,算作“零考”,作为零头,计入下个任期的考课。离职之前,当然要履行“解任”程序。这些都记录在印纸里。
举个例子。这是徐谓礼在“权知建康府溧阳县”到任后,当即向溧阳县所属的建康府申状(打报告),建康府依程序对其印纸、官告等凭证进行核验。批书人除时任权知建康府蔡某,更有其他负责审核各种凭证的吏员。在批书中,注明徐谓礼到任的时间是端平元年四月二十六日,这是为了约束官员按期到任,不得拖延。
到任后,徐谓礼依例与前任知县徐耜交割职事,包括各种账目、印信等。
(3)“服阕”印纸。服阕,就是守丧期满除去丧服。端平三年(1236),徐谓礼母亲陈氏去世,他依例解任回乡守孝,称“丁忧”。嘉熙三年(1239)一月,丁忧期满三年,“服阕从吉”,向武义县所属的婺州申状要求“起复”,并记录在印纸内。
古人所谓“五服”,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的五等亲。父母和儿子,是血缘密切的一等亲,需服斩衰礼,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其间不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服满才能“起复”,重新出山。听说过南宋史嵩之、明张居正故事的,就知道围绕大臣的丁忧和起复,曾经引起过怎样的风波。
(4)“保状”印纸。印纸中,以“保状”数量多。大凡申请朝廷封赠、奏荐荫补、贡举解额,都需有官员出面担保。将保官所保之人事记录在案,一为防范诈冒不实,二为日后追究滥保的连带责任。“徐谓礼印纸”共有保状三十三则,涉及七十人之多,有条保状涉及贾似道。
这是绍定三年(1230)徐谓礼为赵与戆赴尚书省吏部铨试开具的保状,并呈递给上级部门平江府,由平江府审核后批书签署。按照制度,赵与戆可能因为父辈的恩泽,荫补为承务郎,但须经吏部铨试合格,才能授予实际的差遣。批书,照例由专门的书记员记录,即文书中间那行“手分”字样,后为平江府各级官员签署,末行是时任平江知府朱在。徐谓礼为赵与戆担保,保证绝无伪冒,如果信息不实,举荐人将负责任。
徐谓礼保状,涉及很多人,除在信州任上举荐下属各县官员外,还有大批金华、武义附近的同乡,有些恐怕还与他沾亲带故,赵与戆可能就是金华地区附近的宗室。官僚士人有自己的圈子,在利益的基础上,形成各种关系网络,我给你举荐,你帮我担保,彼此提携,共同进步。为什么连进士出身的人都会“老于选海”?主要因为难以获得三五个身份较高官员的推荐。寒门子弟,或者不善于经营关系之人,混在官场,处境艰难。有人宁愿放弃地方县丞、学官的正经差遣,跑去帅司当幕僚,唯有如此才能接触到高层次的人,求得几份保状。唉,说来都是泪,因为寒门子弟,比不得徐谓礼这样的“名门之后”。
需要指出的是,徐谓礼文书的价值,并不只在于告身、敕黄、印纸的完整性,还在于三者的彼此联系,对照研究,可以窥见许多官场的奥秘。例如,嘉定十四年(1221),十九岁的徐谓礼获荫“承务郎、主管临安府粮料院”,综合告身、敕黄考察,在此后的五年间,他一直在家待阙,但运气不错,遇到一次朝廷恩典,一次新皇帝登基,蒙受恩泽,连升两级,转官为“承事郎”。
从印纸上看,徐谓礼还未上过半天班,但对候任官员的考课就已经启动。对一个待岗期间的毛头小伙而言,够得上批书的事件,大概只有转官和保状两项——徐谓礼文书的优点,正在于清晰、完整和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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