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06398015
三盏灯火 两个梦想 一桩愿望
周作人的思想图景
中国文化的认知与补充
《知堂两梦抄》是周作人的文章选集,展现出编者发现的他对中国文化的独特理解。
进入生命后期的周作人,针对他前期批评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弊端,重新思考这一庞大的文化系统,建立了他自己独特的中国文化认知。这一认知的核心是他所称的“两个梦想”:伦理之自然化,道义之事功化——反对伦理上的高调和道义上的虚玄。由这一认知出发,周作人在传统中找到了他所称的“中国思想界之三盏灯火”——汉代王充,明代李贽,清代俞正燮,他们的共同特征是“疾虚妄、爱真实”,并由此上溯到墨子、颜回、大禹,梳理出自己独特的文化传承系统。在周作人看来,这是一个对中国思想有益,却两三千年隐而不彰的传统。在此基础上,周作人认为古希腊路基阿诺斯对认识这一传统有益,因此将翻译路基阿诺斯作品作为其*后的心愿:“余一生文字无足称道,唯暮年所译希腊对话是五十年来的心愿,识者当自知之。”
由此,周作人思想形成了一个纵贯古今、横跨中西的完整体系。这本《知堂两梦抄》,清晰地呈现了这个思想体系。
周作人的梦想与决断 黄德海/001
三盏灯火
禹迹寺 003
读檀弓 008
读大学中庸 012
论语小记 013
逸语与论语 018
谈孟子的骂人 023
颜氏家训 028
董仲舒与空头文人 033
钝吟杂录 034
宋人议论 038
东莱左氏博议 040
读初潭集 046
谈金圣叹 051
关于傅青主 058
颜氏学记 062
蠕范 066
焦里堂的笔记 071
俞理初的诙谐 077
俞理初论莠书 082
读书疑 087
启蒙思想 092
两个梦想
我的杂学 099
梦想之一 135
道义之事功化 140
道德漫谈 149
释子与儒生 154
汉文学的传统 157
中国文学上的两种思想 163
汉文学的前途 170
中国的国民思想 178
读书的经验 191
谈儒家 194
关于近代散文 196
大乘的启蒙书 200
两个鬼的文章 206
一桩心愿
蔼理斯的话 213
希腊闲话 216
希腊神话一 223
希腊神话二 231
希腊人的好学 237
希腊之余光 242
关于萨波 249
关于路吉阿诺斯 259
《路吉阿诺斯对话集》诸篇引言 265
翻译计划的一项目 285
八十心情 291
敝帚自珍 294
一九六五年四月八日的日记 297
遗嘱 298
周作人的梦想与决断
黄德海
今年暑期,天还算凉爽,向来不爱出门的我跟着石汝和向阳到绍兴一游。白天坐了乌篷船,吃了罗汉豆,晚上决定到咸亨酒店放松一下。没成想,石汝和向阳一坐下就大谈二周,尤其是近年出了散文全编的周作人,引得我也无法专心品尝绍兴老酒,只好耐心在旁边听两位闲扯。
书房一角
还没等服务员布菜,向阳已经迫不及待地对着石汝说起来:前两年《周作人散文全编》出版,加上1996年出的《周作人日记》,虽然日记还不全,但周作人的面貌大体已具。据说你愿意刨根问底,喜欢探测别人的精神DNA,我们趁着在绍兴,不妨钻探一下周作人的螺旋密码。
石汝微一摇头:周作人在《书房一角》的序里写,“从前有人说过,自己的书斋不可给人看见,因为这是危险的事,怕被人看去了自己的心思”。出版散文全编几乎已经让周作人的文章巨细靡遗,我们现在居然又跑到其老家来对其心思追本溯源,大有打上门来的意思,好像有些不够厚道。
向阳笑笑:我们该问的是讨论够不够知己,而不是够不够厚道。庄子所谓“有自也而可”,我们沿路追索没有什么问题,只要不是存心找茬。
石汝慢慢点头:谈到周作人的精神DNA,我们应该注意到他的《我的杂学》,这篇文章算是夫子自道……
向阳急忙接口:《我的杂学》中,周作人罗列了自己各种各样的知识兴趣,前三样非正轨的汉文、非正宗的古书、非正统的儒家,是周作人对董仲舒以来中国传统的梳理。杂学的另外种种,像希腊神话、神话学、文化人类学、生物学、儿童学、性心理学、医学史与妖术史和俗曲、童谣、玩具图,是周作人有兴趣的地方,属于“知”的范围。周作人的杂学中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关于日本的,从日本文化里,周作人汲取了“情”的成分,并养成了他的审美观,像他爱引的永井荷风的话:“我爱浮世绘。苦海十年为亲卖身的游女的绘姿使我泣。凭倚竹窗茫然看着流水的艺妓的姿态使我喜。卖宵夜面的纸灯寂寞地停留着的河边的夜景使我醉。雨夜啼月的杜鹃,阵雨中散落的秋天树叶,落花飘风的钟声,途中日暮的山路的雪,凡是无常,无告,无望的,使人无端嗟叹此世只是一梦的,这样的一切东西,于我都是可亲,于我都是可怀。”这种审美观有两个维度,一是把人生看成苦的,一是总能从无奈的人生中找出些东西来咂摸,极像他经常说的“吃苦茶”。周作人杂学中还有很重要的一类是佛经与戒律。“我只是把佛经当作书来看,而且这汉文的书,所得的自然也只在文章及思想这两点上而已。”而他从中看到的思想也不是佛教的“甚深义谛,实在但是印度古圣贤对于人生特别是近于入世法的一种广大厚重的态度,根本与儒家相通而更为彻底……我在二十岁前后读《大乘起信论》无有所得,但是见了《菩萨投身饲恶虎经》,这里边的美而伟大的精神与文章至今还时时记起,使我感到感激,我想大禹与墨子也可以说具有这种精神,只是在中国这情热还只以对人间为限耳”。
向阳长篇大论的时候,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我们每人斟了一点酒,慢慢吃着。石汝接过向阳的话头:从《我的杂学》我们大体可以知道,声称自己的书斋好秘不示人的周作人,几乎展示了他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些角落里,周作人酌量容纳了古希腊的重知的传统、日本的人情美,并且把近代西方兴起的进化论纳入其中。
向阳顺着说道:周作人研究者总结他早期思想的所谓“人道主义”“平民主义”等,大体可以在这里得到解释。
石汝点点头:周作人1920年至1921年大病期间说,“我近来的思想动摇与混乱,可谓已至其极了,托尔斯泰的无我爱与尼采的超人,共产主义与善种学,耶佛孔老的教训与科学的例证,我都一样的喜欢尊重,却又不能调和统一起来,造成一条可以实行的大路。我只将这各种思想,凌乱的堆在头里,真是乡间的杂货一料店了”。我更想知道的是,他的这些矛盾终是不是得到了解决,而这,就不得不提到“周作人的三二一”……
三盏灯火
向阳听石汝说到这里,略略一愣,急急说道:你说的“三二
一”的“三”,是不是指周作人自己经常说的“中国思想界之三盏灯火”?他以“梦想之一”和“道义之事功化”命名的“两个梦想”该是你说的“二”。至于“一”,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石汝呷口酒,慢慢夹一口菜:我一直想编本周作人的集子,以“知堂两梦抄”命名,取他思想核心的“两个梦想”,又对应他爱说的“抄书”。这个集子计划分为三辑,就是“三盏灯火”“两个梦想”和……这个不着急说,我们先讨论三和二。
向阳酒杯已放在唇边,听石汝说到这里,连忙放下杯子:就你会卖关子。不从“一”开始,那就先谈“三”。熟悉周作人的都知道,他所谓的“中国思想界之三盏灯火”,指的是王充、李贽和俞正燮,除了关于这三个人的文章,你还打算选些什么?
石汝沉思了一下:从周作人的文章来看,我们不应该把“三盏灯火”看成只有这三个人,而是指中国思想中跟这三人思想相近的一批人,如此,本辑的文章就该包括《禹迹寺》《论语小记》《董仲舒与空头文人》《读初潭集》《谈金圣叹》《焦里堂的笔记》、《俞理初的诙谐》等。
向阳点点头:这个选目选的文章,大约就是周作人在《汉文学的传统》里梳理的,“禹稷颜回并列,却很可见儒家的本色。我想他们的理想该是禹稷,但是儒家到底是懦弱的,这理想不知何时让给了墨者,另外排上了一个颜子,成为闭户亦可的态度,以平世乱世同室乡邻为解释,其实颜回虽居陋巷,也要问为邦等事,并不是怎么消极的。再说就是消极,只是觉得不能利人罢了,也不会如后世‘酷儒莠书’那么至于损人吧。”“单说儒家,难免混淆不清,所以这里须得再申明之云,此乃是以孔孟为代表,禹稷为模范的那儒家思想。”
石汝抬抬眼:周作人倡导的中国思想就是由上古的大禹和稷肇端,中经孔子、颜回、墨子发扬,后由汉之王充承其余绪,再延之明之李贽、清之俞正燮。在周作人看来,这是一个对中国思想及现实有益,却两三千年隐而不彰的传统。
向阳稍一迟疑:其实周作人在这些文章里提到的孔子、颜回、墨子,都是经过他择取的那部分,不是全部的他们,就像他在不同时期提到孟子,标准明确,而褒贬并非一律。如果这个择取成立,那周作人就跟此前我想象的不同了。我心目中的周作人原是个喜谈论的文人,但从这个谱系来看,他竟应是个实干家,起码是个倡导实干的人。
石汝笑笑:提到实干,你是否觉得周作人这个思想谱系跟鲁迅的有那么一点相似?说完之后,不待向阳回答,石汝顾自吃起菜来。
向阳呷口酒,一字一顿地说:鲁迅的思想谱系是中国的所谓禹墨传统,是由女娲和禹、墨、侠等组成的。如果我们不把《故事新编》简单地看成现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这个谱系在其中表达得非常清楚。从你理出的周作人的谱系来看,通常被看成“闲适教主”的周作人竟把自己思想谱系的开头给了大禹,这是周作人跟鲁迅的那点相似吧?
石汝眯着眼睛坏笑一下:周氏兄弟的异同很有意思。鲁迅思想谱系开头的女娲,是开天辟地时补天的英雄,虽难成功,毕竟有益,自有一种向上的气派。而周作人却在禹墨的中间加了一个稷,是虞舜命为农官的,教民耕稼,这一方面可以看出周作人对实际生活的重视,一方面是不是也显示了他人生关注点的某些过度倾向?
向阳没理石汝:我更关注的是两兄弟都倾心的大禹。
石汝抬起头:这大概跟他们生长于斯的“风土”有关。我们今天去看了禹庙,这个禹庙就是周作人笔下的“禹迹寺”。要知道,周家老屋“距(禹迹)寺才一箭之遥”,何况他们还有着极其相似的成长环境。你上面说到“有自也而可”,这是不是周氏兄弟的“自”?
向阳一摆手:周作人的思想谱系虽从大禹开始,但他谈《檀弓》,谈《论语》,谈《颜氏家训》,反复强调“中国思想界之三盏灯火”,强调他们“疾虚妄,爱真实”的一面,跟鲁迅同归却殊途。虽然他们人思想谱系和主张的核心都是大禹的实干精神,但周作人的“实干”大多停留在纸面,能掘发而不能完全奉行;而鲁迅是实实在在地“埋头苦干”。在这个意义上,鲁迅可以部分救正周作人之失。
石汝接道:更有意味的是,有这样一个思想谱系的鲁迅,“投身到‘死缠乱打’的现实‘混战’中”,撑起了“中国的脊梁”,成为他称述的传统的一个组成部分。而拥有相似谱系的周作人,却并没有完全像他的“两个梦想”表述的那样,虽然他能够伦理本乎自然,却未必道义见乎事功。周作人之所以晚年自言“寿则多辱”,过世多年后大家还要讨论其“是非功过”,不能不说与他对其谱系和“梦想”的现实决断有关……
两个梦想
向阳顿了一下:你刚才说什么,“现实决断”?这个词很陌生啊,你用在这里什么意思?
石汝笑笑:这个我们留在后面讨论,我先略说“两个梦想”一辑准备选的文章。这辑的文章主要应有,《我的杂学》《梦想之一》《道义之事功化》《汉文学的传统》《中国文学上的两种思想》《汉文学的前途》《中国的国民思想》……
不等石汝说完,向阳便接过话头:这组文章围绕的中心是周作人的“两个梦想”,也就是“伦理之自然化,道义之事功化”,跟“三盏灯火”中的文章相似,好像多是周作人1940年前后的作品。你选周作人,不取他此前公认的名篇,而是将选文集中在这一阶段,是不是有些厚此薄彼?
石汝点头:我看中的周作人的大部分文章,多是他一次人生的抉择前后写的。因为自身和社会的原因,当时的周作人已不能像过去一样从容写作,友朋间的酬唱歇绝了,读者的即时反馈也从一呼百应变到几乎消失。这时,周作人不得不沉静下来面对自己的内心。可以说,“三”和“二”都是周作人用以纾解自心困境的文字。人在对外界说话的时候免不了有些表演的成分,大多时候用知识就能应付,而在独自面对内心的时候,“真相”会慢慢逼拢来,人也就需要调用更多的力量来应付“真相”的“袭来”,而自己也免不了把内心的各个角落都动员起来,不只是“书房”的“一角”而已。因此,周作人这段时间的文字或许更需要我们注意。
向阳端起酒杯,匆忙喝了一口:你的思路就是把周作人的“两个梦想”作为核心,然后上溯他反复表彰的“中国思想界之三盏灯火”,也即他的思想谱系。如果把这些看成周作人的精华,他那些哄传一时的闲适名篇应该放在什么位置?
石汝说:我愿意承认周作人那些闲适名篇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我也知道,按照某种理论,这些名篇因为反映了“永恒的人性”,应该具有更加久远的价值。而我想选的这些作品,似乎并不具备“永恒”的品质,它们是对具体时空而发的,大概也会因具体时空的变化而被忘记。
你的意思是说,你选这本书的目的,是让我们看到一个局限在时代中的周作人,而不是一个“永恒”的周作人?向阳睁大眼睛,看着石汝问。
石汝笑着点点头:人必有其生存的时空,没有人能脱离具体的时空而写出所谓“永恒”的作品。一个人面对的当下问题是其思考的焦点,而这个焦点也赋予了思考者能量,让他能调动自己的知识积累,写下属于“这个时空”的文字。而流传的久暂,依赖的是作者的胸襟和见界。
向阳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如果我理解得没错,你的意思是说,在时间的淘洗下,只有对具体时空而发的文字才具备永恒的可能,而刻意为永恒而写的,都免不了早夭的命运?
石汝也喝了口酒,缓缓地说:我们都是有朽的凡人,讨论永恒的问题未免显得玄虚,还是换个方式说说我刚才的意思吧。周作人那些公认的闲适名作,当然也是他情志的流露,或许像有些人说的,这些恰恰是他对时代的一种独特反应方式,可以说,周作人是用这种“闲适”来面对“现实”,而在应对“现实”上,我认为刚才提到的那些文章有更强的力量,也更具启发——比如一个读书聪睿的人,就不难从“两个梦想”合理地推论出马克斯·韦伯所谓的“责任伦理”。
向阳插话道:也就是说,你认为围绕“两个梦想”的文章是周作人作品的核心,闲适类是其支与流裔。
石汝笑笑:对喜欢周作人闲适作品的人来说,我选的这些是支与流裔,而闲适作品才是其作品的核心。这样的讨论弄不好会陷入各是所是的僵局。其实各人循着自己的性情,从自己喜欢的某个方面出发,到达某个真实的境界就好。
向阳呷口酒,对石汝的说法未置可否,而是往椅背上略略一靠,坏笑着说:下面,你是不是要破“关”而出,谈谈周作人的“一”了
…………
禹迹寺
中国圣贤喜言尧舜,而所说多玄妙,还不如大禹,较有具体的事实。《孟子》曾述禹治水之法,又《论语》云: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这简单的几句话很能写出一个大政治家,儒而近墨的伟大人物。《庄子》说得很好:
“昔者禹之堙洪水……亲自操橐耜而九涤天下之川,股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屐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道也,不足为墨。”盖儒而消极则入于杨,即道家者流,积极便成为法家,实乃墨之徒,只是宗教气较少,遂不见什么佛菩萨行耳。《尸子》云:
“古者龙门未辟,吕梁未凿,禹于是疏河决江,十年不窥其家,生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焦里堂著《易余龠录》卷十一云:
“禹病偏枯,足不相过,而巫者效之为禹步。孔子有姊之丧,尚右,二三子亦共而尚右。郭林宗巾偶折角,时人效之为垫角巾。不善述者如此。”说到这里,大禹乃与方士发生了关系。本来方士非出于道家,只是长生一念专是为己,与杨子不无一脉相通,但是这里学步法于隔教,似乎有点可笑,实在亦不尽然,盖禹所为之佛菩萨行显然有些宗教气味,而方士又是酷爱神通,其来强颜附和正复不足怪耳。案屠纬真著《鸿苞》卷三十三《钩玄》篇中有禹步法,颇疑其别有所本,寒斋无他道书,偶检葛稚川《抱朴子》,果于卷十七《登涉》篇中得之。其文云:
“禹步法,正立,右足在前,左足在后,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是一步也。次复前右足,次前左足,以右足从左足并,是二步也。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是三步也。如此,禹步之道毕矣。”此处本是说往山林中,折草禹步持咒,使人鬼不能见,述禹步法讫,又申明之曰:
“凡作天下百术,皆宜知禹步,不独此事也。”准此,可知禹步威力之大。不佞幼时见乡间道士作炼度法事,鹤氅金冠,手执牙笏,足着厚底皂靴,踯躅坛上,如不能行,心甚异之,后读小说记道士禹步作法,始悟其即是禹步,既而又知其步法,与其所以如此步之理由,乃大喜悦。自己试走,亦颇有把握,但此不足为喜,以不佞本无求仙之志,即使学习纯熟,亦别无用处也。
《尸子》云禹生偏枯之病,案偏枯当是半身不遂,或是痿痹,但看走法则似不然,大抵还是足疾吧。吾乡农民因常在水田里工作,多有足疾,普通的叫做流火,发时小腿肿痛,有时出血流脓始愈,又一种名大脚风,脚背以至小腿均肿,但似不化脓,虽时或轻减,终不能全愈,患这种病的人,行走蹒跚,颇有禹步之意,或者禹之胫无毛亦正是此类乎。会稽与禹本是很有关系的地方。会稽山以禹得名,至今有大禹陵,守陵者仍姒姓,聚族而居,村即名为庙下。禹之苗裔尚存在越中,那么其步法之存留更无可疑了。凡在春天往登会稽山高峰即香炉峰,往祭会稽山神即南镇的人,无不在庙下登岸,顺便一游禹庙,其特地前去者更不必说,大抵就庙前村店里小酌,好酒,好便菜,烧土步鱼更好,虽然价钱自然不免颇贵。做酒饭供客,这是姒姓的权利与义务,别人所不能染指的。但是我们怎能说贵呢。且不谈游春时节,应时食物例不应廉,只试问这设食者是谁呀?大禹的子孙,现在固然只是村农,我们岂能不敬。别的圣贤的子孙或者可以不必一定敬,禹是例外,有些圣子贤孙也做些坏事,历史上姓姒的坏人似不曾有过。古圣先王中我只佩服一个大禹,其次是越大夫范蠡。这一说好像是有乡曲之见,说天下英雄都出在我们村里。其实这全是偶然。史称禹生于石纽,范蠡又是楚人,所以在志书里他们原只是两位寓贤而已。
小时候到过一处,觉得很有意思,地名叫作平水。据说大禹治水,至此而水平,故名,这也是与禹极有关系的。元微之撰《长庆集序》云:
“尝出游平水市中,见村校诸童竞习诗,召问之,曰,先生教我乐天微之诗也。”这又是平水的一个典故,不过我所知道的平水只是山水好,出产竹木笋干茶叶,一个有趣的山乡,元白诗恐怕连村校的先生们也不大会念了。另外有一处地方,我觉得更亲近不能忘记的,乃是与禹若有关系若无关系的禹迹寺。据《嘉泰会稽志》卷七寺院门云:
“大中禹迹寺,在府东南四里二百二十六步。晋义熙十二年骠骑郭将军舍宅置寺,名觉嗣。唐会昌五年例废,大中五年复兴此寺,诏赐名大中禹迹。”这寺有何禹迹,书上未曾说明,但又似并非全无因缘,事隔九百余年,至清乾隆乙酉,清凉道人到寺里去,留有记录,《听雨轩余纪》中陆放翁诗迹一条下云:
“予昔客绍兴,曾至禹迹寺访之。寺在东郭门内半里许,内祀大禹神像,仅尺余耳。寺之东有桥,俗名罗汉桥,桥额横勒春波二字。”吾家老屋在覆盆桥,距寺才一箭之遥,有时天旱河浅,常须至桥头下船,船户汤小毛即住在罗汉桥北岸,所以那一带都是熟悉的地方,只可惜寺已废,但余古禹迹寺一额,尺余的大禹像竟不得见,至今想到还觉怅怅。禹陵大庙中有神像,高可二三丈,可谓伟观,殿中闻吱吱之声,皆是蝙蝠,有许多还巢于像之两耳中,但是方面大耳,戴冕端拱,亦是城隍菩萨一派,初无一点禹气也。数年前又闻大兴土木,仍用布商修兰亭法,以洋灰及红桐油涂抹之,恐更不足观矣,鄙意禹如应有像,终当以尺余者为法,此像虽不曾见,即从尺余一事想象之,意必大有特色在耳。后世文人画家似乎已将禹忘却了,范大夫有时入画,也还是靠他有一段艳闻,其实仍以西子为主,大家对于少伯盖亦始终无甚兴趣也。
禹迹寺前的桥俗名罗汉桥,其理由不能知道。据《宝庆会稽续志》卷四桥梁门下云:
“春波桥在城东南五里,千秋鸿禧观前。贺知章诗云,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门前鉴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故取名此桥。”放翁再过沈园题二绝句,其一云,落日城头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见惊鸿照影来。相传桥名即用放翁诗语,今案《续志》可知其不实,志成于宝庆元年,距放翁之殁才十六年,所说自应可信。现在园址早不存,寺已废,桥亦屡改,今所有的圆洞石桥是光绪中新造的,但桥名尚如故,因此放翁诗迹亦遂得以附丽流传下去。我离乡久,有二十年以上不到那里了,去年十二月底偶作小诗数首,其二说及寺与园与桥,其词曰:
“禹迹寺前春草生,沈园遗迹欠分明,偶然拄杖桥头望,流水斜阳太有情。”今年一月中寄示南中友人匏瓜厂主人,承赐和诗,其二末联云,斜阳流水干卿事,未免人间太有情。匏瓜厂指点得很不错。这未免是我们的缺点,但是这一点或者也正是禹的遗迹乎。——两年不写文章,手生荆棘矣,写到这里,觉得文意未尽,但再写下去又将成蛇足,所以就此停住,文章好坏也不管了。
廿八年十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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