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7854405
本书是《吕新作品系列》之一种的短篇小说集。读罢吕新的小说,我脑海中跳出文学界的营造大师一词——他极善于营造一种错落、慌乱、怪诞、惊悸的小说背景,并将人物那些自觉不自觉的幻视幻听平行插入现世生活,让我们真心很难分辨这种幻觉倒底是在激发个体精神方面的问题,还是在抚平精神方面的创伤。读吕新不是一件开心惬意的事,这样的小说我想,是“重”的。
天宝站在河边,看着发红的河水。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马太还蹲在河边,看样子仍没有要离去的意思。马太的位置在河流的上游地段,河水就是从他那里,从他的手中,从他的两腿之间,开始变红的,清澈的河水在流经马太身边的时候,忽然面目全非,改变了颜色。
天宝牵着羊来到河边的时候,马太已经把整整一条河水变红了。马太已经干了一个下午,整整一个下午,他一直蹲在河边洗刷一大堆猪下水,霸占着大家的河水。
面对满河发红的流水,天宝的羊发出一阵凄惨的叫声,不停地向后退缩。羊不愿喝猩红的河水。天宝对羊说,怕什么,又不是你的血。多肥的水,你闻都不闻,你想喝什么?羊像一个满腹心事、烦躁不安的人一样,在河边的草地上转来转去。天宝看到自己的耐心劝慰没有奏效,开始有点不喜欢这只羊。天宝觉得这只羊很狂,还有点忤逆不孝,像崔小平的子女,像刘旺的儿媳。
他们在河边的草地上一遍一遍地兜圈子的时候,天宝忽然看见马太家的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拎着一只桶向河边走来,那只桶看起来不轻,里面盛着什么?一堆脏衣服?几只碗,或者盆子?几斤需要淘洗的米……
会不会又是一堆猪下水?
那孩子送来的很有可能又是一副猪下水。这会儿,在河流的上游地段,马太得意扬扬地吹起了尖利的口哨。
天宝停止了与羊的周旋,迷惑不解地望着眼前的情景,他不明白马太为什么这么高兴,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一副猪下水,一会儿又一副猪下水,不是要办喜事吧?他哪来的那么多猪下水呢……送桶来的那个孩子,这时拎着一只腾出来的空桶,顺着来时的路晃晃悠悠地走了。马太点了一支烟,把两只手浸在河里。不久,天宝看见马太的那两只手又从水里出来了,仿佛从中捞起了一团紫红色的布。天宝出神地望着那团东西,很快,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马太又把那团东西沉到了河里。
马太好像在干什么坏事。天宝想。那团湿漉漉的东西,又像紫色的布匹,又像一个刚出生不久的死婴,他这么鼓捣来鼓捣去,有什么意思呢?难道是一个
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让它顺水漂走么?
天宝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马太的那种尖利的口哨声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失了,沿河一带静得出奇,只有马太轻轻搅水的声音。
蜻蜓在河边飞舞。
这时,天宝的羊突然将天宝仰面朝天地撞翻在河边的草地上,这只羊,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这样撞他了。天宝猝不及防地倒下,又莫名其妙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不知道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畜生今天到底中了什么邪,变得翻脸无情,性情坏得惊人。它是不是疯了?被满河猩红的流水捉弄疯了?……天宝用力扯住一条羊腿,向上一提,羊哀叫了一声,立即倒下了。
天宝说,想干什么,要暗算我?没见过这样的羊,三番五次地撞他,三番五次地向他反攻倒算。天宝的一只手从羊的脊骨摸到羊的腹部,一只瘦羊,只
有尾巴还比较大,摸上去感到茸厚,可尾巴有什么用呢?那只不过是一坨纯粹的羊油而已。
天宝对羊说,你这会儿瘦得像只鸡,你浑身没有一点肉,你要是多少有一点儿肉,我这就把你宰了,我也像马太一样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洗刷你的下水,我也要像他那样干整整一个下午。走着瞧吧,冬天下场雪的时候,过小雪的时候,我就要开刀问斩了……河水突然清澈起来。
天宝抬起头,发现河流的上游地段这时已变得空荡荡的了。这么一会儿工夫,马太就不见了,已经离去了。在马太刚才蹲过的地方,现在来了两只乌鸦,在那里忙得不亦乐乎。
两边的树林,除了树梢上有一抹残红,其余的枝干都变成青色的了,看上去如同经过了长时间的浸泡与蜡染。
镀金般的河水,表面上闪烁着一部分零碎的光芒。马太已经洗好了,心满意足地离去了,拎着两大桶洗好的猪下水,得意扬扬地吹着尖利的口哨,向村里走去,他的女人正在门前虚情假意地迎接他……他这么说走就走了,竟连一个招呼都没打,全村就这么一条河流,平白无故地被他霸占了一个下午。
天宝站在河边,他很想面对河水大哭一场,身上的某些部位不知怎么已经不那么对劲了,仿佛不久前刚刚遭受过一次无情的毒打。从前村里有一个地主,很像现在的马太,那时候很多人都不愿理他……就因为那种发红的河水,天宝在河边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什么事也没干成,做了一下午观众,到头来演
员悄悄地离去以后,他这个的观众仍然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愚人。从前的那些愚人们其实并没有走远,其实都还在,还在一茬一茬地延续。我就是个那样的人,马太其实也是,但是他自以为不是。这种事无论问谁,谁都不会承认,更何况是马太那种自以为聪明绝顶的人。天宝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抬起头,看到村子上空出现了笔直的炊烟,灰色的烟柱,黄色的烟柱,像挤奶一样从众多平静的屋顶上被一缕一缕地挤了出来,当它们正式升起来以后,似乎有人在下面用力举着它们,一直要举到天空的深处去。他的羊渴了一个下午,这会儿看见河水越流越清澈,开始向河边接近。
天快黑了,所有的山形墙的房屋都千篇一律地倾斜起来。
从某一个视角上望去,眼前的这个记忆中从未变过的村庄似乎并不熟悉。它的一草一木,它的幽深的水井、蜿蜒的墙垣,包括那些像鬼一样走来走去的人,看上去竟是那样的古怪而生疏。这是谁的村庄?住在里面的都是些谁?为什么他们一年到头只在那些幽深狭窄的巷子里闲逛?有一个人,五官还算端正,四肢也很齐全,为什么他笑的时候从来没听他发出过声音,无声无息笑个没完?脸上的笑容像深秋的菊花那样令人手脚冰凉。密不透风的树篱依次消失了……天宝在河边转来转去,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出了一点毛病,视线中,村庄里的房屋与墙垣正在无声地重叠,旧日的门窗和走道变得水泄不通。菜园和磨盘像风车一样转来转去……一个披头散发的露着腰的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一滴无中生有的冰凉的东西突然滴到了天宝的脸上。
他抬起头朝天上看看,却并没有看见什么。
但是,另一种东西在不知不觉中钻进了天宝的心里,使他既舒服又难受。后来,天宝恍然大悟,终于做出了判断:是一种肉味,从村里飘来的肉味,是马太鼓捣出来的。只能是马太鼓捣出来的,这么一会儿时间,马太已经把那猪下水全都煮熟了?他灶里的火是不是烧得太大了?天宝在河边流连忘返,他
闻到了生姜的气息,闻到了盐和花椒的气息,马太把那些调料全部放进了锅里?满满东东的一锅热气,这会儿沿着小路传送到河边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欺负我家里没粮么?他已经在河边洗了整整一下午了,现在算什么?是对河水的酬谢?……这会儿,马太说不定已经烫好了酒,一家老小就要准备开吃了。
我让他吃不成。天宝想。羊喝足了水,天宝牵着它,心猿意马地向河流的上游地段走去,那里有马太留下的遗址。
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来到河边,叫了他一声。但天宝没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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