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68257756
推荐您购买其他畅销书
一、作为中国现代美学的奠基人和开拓者,朱光潜美学著作是极为经典的美学著作。
《谈美•谈美书简》包含了朱光潜先生的《谈美》和《谈美书简》这两本重要的美学著作,其中《谈美》主要阐释了美与美感、美与自然、美与游戏之间的关系,并对创造与想象、情感、格律、模仿、灵感之间的关系也进行了探讨,顺着美从哪里来,美是什么及美的特点这一脉络层层展开。 《谈美书简》由十三封关于美的书信构成,探讨了美和美感、美的规律、美的范畴等问题,对文学的审美特征、文学的创作规律及特点也进行了论述。《谈美•谈美书简》语言深入浅出,将原本理论性比较强的美学叙述得通俗易懂,是我们了解美学知识的入门书籍。
《不完美,才是美》
这个世界之所以美满,就在有缺陷
谈人生与我 … 002
慈慧殿三号 … 009
资禀与修养 … 017
旅英杂谈 … 027
鸵鸟埋头的老故事 … 046
用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
民族的生命力 … 050
谈理想与事实 … 056
谈敬 … 065
谈谦虚 … 072
谈读书 … 085
谈理想的青年 … 092
每个人的生命史,都是他自己的作品
后门大街 … 098
谈晦涩 … 104
露宿 … 109
花会 … 114
谈恐惧心理 … 119
听内心的声音,让自己醒来
谈处群(上) … 126
谈处群(中) … 133
谈处群(下) … 141
谈恻隐之心 … 153
谈羞恶之心 … 162
谈英雄崇拜 … 169
从心所欲,不逾矩
希腊女神的雕像和血色鲜丽的英国姑娘 … 176
情人眼底出西施 … 182
空中楼阁 … 191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 199
从心所欲,不逾矩 … 207
两种美 … 216
谈情与理 … 223
在生活中寻一些趣味
我与文学 … 234
谈趣味 … 237
小泉八云 … 242
文学与人生 … 262
文学的趣味 … 270
《静守初心,温暖且行》
一半是诗人,一半是匠人
生命 … 002
谈价值意识 … 014
看戏与演戏 … 024
消除烦闷与超脱现实 … 042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 052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谈美感教育 … 062
谈多元宇宙 … 077
谈青年与恋爱结婚 … 084
谈学问 … 091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 098
万物皆自得,人生方致远
谈摆脱 … 106
谈在卢佛尔宫所得的一个感想 … 111
谈冷静 … 117
个人本位与社会本位的伦理观 … 130
朝抵抗力的路径走 … 139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谈动 … 152
谈静 … 156
谈读书 … 161
谈休息 … 168
谈消遣 … 175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 182
尝喜小中能见大,还需弦外有余音
谈十字街头 … 192
还需弦外有余音 … 198
谈作文 … 210
谈体育 … 215
谈交友 … 222
慢慢走,欣赏啊
谈立志 … 230
无言之美 … 237
情与辞 … 250
人文方面几类应读的书 … 259
慢慢走,欣赏啊 … 267
《不完美,才是美》
慈慧殿三号
我欢喜一切生物和无生物尽量地维持它们的本来面目,
我欢喜自然的粗率和芜乱,
所以我始终不能真正地欣赏一个很整齐、有秩序、
路像棋盘、常青树剪成几何形体的园子……
慈慧殿并没有殿,它只是后门里一个小胡同,因西口一座小庙得名。庙中供的是什么菩萨,我在此住了三年,始终没有去探头一看,虽然路过庙门时,心里总是要费一番揣测。慈慧殿三号和这座小庙隔着三四家居户,初次来访的朋友们都疑心它是庙,至少,它给他们的是一座古庙的印象,尤其是在树没有叶的时候;在北平,只有夏天才真是春天,所以慈慧殿三号像古庙的时候是很长的。它像庙,一则是因为它荒凉,二则是因为它冷清,但是的类似点恐怕在它的建筑,它孤零零地兀立在破墙荒园之中,显然与一般民房不同。这三年来,我做了它的临时“住持”,到现在仍没有请书家题一个某某斋或某某馆之类的匾额来点缀,始终很固执地叫它“慈慧殿三号”,这正如有庙无佛,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慧殿三号的左右邻家都有崭新的朱漆大门,它的破烂污秽的门楼居在中间,越发显得它是一个破落户的样子。一进门,右手是一个煤栈,是今年新搬来的,天晴时天井里右方隙地总是晒着煤球,有时门口停着运煤的大车以及它所应有的附属品——黑麻布袋、黑牲口、满面涂着黑煤灰的车夫。在北方居过的人会立刻联想到一种类型的龌龊场所。一黏上煤没有不黑不脏的,你想想德胜门外、门头沟车站或是旧工厂的锅炉房,你对于慈慧殿三号的门面就可以想象得一个大概。
和煤栈对面的——仍然在慈慧殿三号疆域以内——是一个车房,所谓“车房”就是停人力车和人力车夫居住的地方。无论是停车的或是住车夫的房子照例是只有三面墙,一面露天。房子对于他们的用处只是遮风雨;至于防贼,掩盖秘密,都全是另一个阶级的需要。慈慧殿三号的门楼左手只有两间这样三面墙的房子,五六个车子占了一间;在其余的一间里,车夫、车夫的妻子和猫狗进行他们的一切活动:做饭、吃饭、睡觉、养儿子、会客谈天,等等。晚上回来,你总可以看见车夫和他的大肚子的妻子“举案齐眉”式的蹲在地上用晚饭,房东看门的老太婆捧着长烟杆,闭着眼睛,坐在旁边吸旱烟。有时他们围着那位精明强干的车夫听他演说时事或故事。虽无瓜架豆棚,却是乡村式的太平岁月。
这些都在二道门以外。进二道门一直望进去是一座高大而空阔的四合房子。里面整年地鸦雀无声,原因是的男主人天天是夜出早归,白天里是他的高卧时间;其余尽是妇道之家,都挤在后一进房子,让前面的房子空着。房子里面从“御赐”的屏风到四足不全的椅凳都已逐渐典卖干净,连这座空房子也已经抵押了超过卖价的债项。这里面七八口之家怎样撑持他们的槁木死灰的生命是谁也猜不出来的疑案。在三十年以前他们是声威煊赫的“皇代子”,杀人不用偿命的。我和他们整年无交涉,除非是他们的“大爷”偶尔拿一部宋拓圣教序或是一块端砚来向我换一点烟资,他们的小姐们每年照例到我的园子里来两次,春天来摘一次丁香花,秋天来打一次枣子。
煤栈、车房、破落户的旗人,北平的本地风光算是应有尽有了。我所住持的“庙”原来和这几家共一个大门出入,和他们公用“慈慧殿三号”的门牌,不过在事实上是和他们隔开来的。进二道门之后向右转,当头就是一道隔墙。进这隔墙的门才是我所特指的“慈慧殿三号”。本来这园子的几十丈左右长的围墙随处可以打一个孔,开一个独立的门户。有些朋友们嫌大门口太不像样子,常劝我这样办,但是我始终没有听从,因为我舍不得煤栈、车房所给我的那一点劳动生活的景象,舍不得进门时那一点曲折和跨进园子时那一点突然惊讶。如果自营一个独立门户,这几个美点就全毁了。
从煤栈、车房转弯走进隔墙的门,你不能不感到一种突然惊讶。如果是早晨的话,你会立刻想到“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几句诗恰好配用在这里的。百年以上的老树到处都可爱,尤其是在城市里成林;什么种类都可爱,尤其是松柏和楸。这里没有一棵松树,我有时不免埋怨百年以前经营这个园子的主人太疏忽。柏树也只有一棵大的,但是它确实是大,而且一走进隔墙门就是它,它的浓阴布满了一个小院子,还分润到三间厢房。柏树以外,多的是枣树,稀奇的是楸树。北平城里人家有三棵两棵楸树的便视为珍宝。这里的楸树一数就可以数上十来棵,沿后院东墙脚的一排七棵俨然形成一段天然的墙。我到北平以后才见识楸树,一见就欢喜它。它在树木中间是神仙中间的铁拐李,《庄子》所说的“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拿来形容楸似乎比形容樗更恰当。奇怪的是这臃肿卷曲的老树到春天来会开类似牵牛的白花,到夏天来会放类似桑榆的碧绿的嫩叶。这园子里树木本来就很杂乱,大的小的,高的低的,不伦不类地混在一起;但是这十来棵楸树在杂乱中辟出一个头绪来,替园子注定一个很明显的个性。
我不是能雇用园丁的阶级中人,要说自己动手拿锄头、喷壶吧,一时兴到,容或暂以此为消遣,但是“一日曝之,十日寒之”,究竟无济于事,所以园子终年是荒着的。一到夏天来,狗尾草、蒿子、前几年枣核落下地所长生的小树,以及许多只有植物学家才能辨别的草都长得有腰深。偶尔栽几棵丝瓜、玉蜀黍,以及西红柿之类的蔬菜,到后来都没在草里看不见。我自己特别挖过一片地,种了几棵芍药,两年没有开过一朵花。所以园子里所有的草木花都是自生自长用不着人经营的。秋天栽菊花比较成功,因为那时节没有多少乱草和它做剧烈的“生存竞争”。这一年以来,厨子稍分余暇来做“开荒”的工作,但是乱草总是比他勤快,随拔随长,日夜不息。如果任我自己的脾胃,我觉得对于园子还是取的放任主义较好。我的理由并不像浪漫时代诗人们所怀想的,并不是要找一个荒凉凄惨的境界来配合一种可笑的伤感。我欢喜一切生物和无生物尽量地维持它们的本来面目,我欢喜自然的粗率和芜乱,所以我始终不能真正地欣赏一个很整齐、有秩序、路像棋盘、常青树剪成几何形体的园子,这正如我不喜欢赵子昂的字、仇英的画,或是一个中年妇女的油头粉面。我不要求房东把后院三间有顶无墙的破屋拆去或修理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它要倒塌,就随它自己倒塌去;它一日不倒塌,我一日尊重它的生存权。
园子里没有什么家畜动物。三年前宗岱和我合住的时节,他在北海里捉得一只刺猬回来放在园子里养着。后来它在夜里常做怪声气,惹得老妈见神见鬼。近来它穿墙迁到邻家去了,朋友送了一只小猫来,算是补了它的缺。鸟雀儿北方本来就不多,但是因为几十棵老树的招邀,北方所有的鸟雀儿这里也算应有尽有。长年的顾客要算老鸹。它大概是鸦的别名,不过我没有下过考证。在南方它是不祥之鸟,在北方听说它有什么神话传说保护它,所以它虽然那样的“语言无谓,面目可憎”,却没有人肯剿灭它。它在鸟类中大概是爱叫苦、爱吵嘴的。你整年都听它在叫,但是永远听不出一点叫声是表现它对于生命的欣悦。在天要亮未亮的时候,它叫得特别起劲,它仿佛拼命地不让你享受香甜的晨睡,你不醒,它也引你做惊惧梦。我初来时曾买了弓弹去射它,后来弓坏了,弹完了,也就只得向它投降。反正披衣冒冷风起来驱逐它,你也还是不能睡早觉。老鸹之外,麻雀甚多,无可记载。秋冬之季常有一种颜色极漂亮的鸟雀成群飞来,形状很类似画眉,不过不会歌唱。宗岱在此时硬说它来有喜兆,相信它和他请铁板神算家所批的八字都预兆他的婚姻恋爱的成功,但是他的讼事终于是败诉,他所追求的人终于是高飞远扬。他搬走以后,这奇怪的鸟雀到了节令仍旧成群飞来。鉴于往事,我也就不肯多存奢望了。
有一位朋友的太太说慈慧殿三号颇类似《聊斋志异》中所常见的故家第宅,“旷废无居人,久之蓬蒿渐满,双扉常闭,白昼亦无敢入者……”但是如果有一位好奇的书生在月夜里探头进去一看,会瞟见一位散花天女,嫣然微笑,叫他“不觉神摇意夺”,如此等情……我本凡胎,无此缘分,但是有一件“异”事也颇堪一“志”。有一天晚上,我躺在沙发上看书,凌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共着一盏灯做针线,一切都沉在寂静里,猛然间听见一位穿革履的女人滴滴答答地从外面走廊的砖地上一步一步地走进来。我听见了,她也听见了,都猜着这是沉樱来了,——她有时踏这种步声走进来。我走到门前掀帘子去迎她,声音却没有了,什么也没有看见。后来再四推测所得的解释是街上行人的步声,因为夜静,虽然是很远,听起来就好像近在咫尺。这究竟很奇怪,因为我们坐的地方是在一个很空旷的园子里,离街很远,平时在房子里听不见街上行人的步声,而且那次听见步声分明是在走廊的砖地上。这件事常存在我的心里,我仿佛得到一种启示,觉得我在这城市中所听到的一切声音都像那一夜所听到的步声,听起来那么近,而实在却又那么远。
1936年8月
资禀与修养
天生的是资禀,造作的是修养;
资禀是潜能,是种子;
修养使潜能实现,使种子发芽成树,开花结实。
资禀不是我们自己力量所能控制的,修养却全靠自家的努力。
拉丁文中有一句名言:“诗人是天生的不是造作的。”这句话本有不可磨灭的真理,但是往往被不努力者援为口实。迟钝人说,文学必须靠天才,我既没有天才,就生来与文学无缘,纵然努力,也是无补费精神。聪明人说,我有天才,这就够了,努力不但是多余的,而且显得天才还有缺陷,天才之所以为天才,正在他不费力而有过人的成就。这两种心理都很普遍,误人也很不浅。文学的门本是大开的。迟钝者误认为它关得很严密,不敢去问津;聪明者误认为自己生来就在门里,用不着摸索。他们都同样地懒怠下来,也同样地被关在门外。
从前有许多迷信和神秘色彩附丽在“天才”这个名词上面,一般人以为天才是神灵的凭借,与人力全无关系。近代学者有人说它是一种精神病,也有人说它是“长久的耐苦”。这个名词似颇不易用科学解释。我以为与其说“天才”,不如说“资禀”。资禀是与生俱来的良知良能,只有程度上的等差,没有的分别,有人多得一点,有人少得一点。所谓“天才”不过是在资禀方面得天独厚,并没有什么神奇。莎士比亚和你我相去虽不可以道里计,他所有的资禀你和我并非完全没有,只是他有的多,我们有的少。若不然,他和我们在智能上就没有共同点,我们也就无从了解他、欣赏他了。除白痴以外,人人都多少可以了解欣赏文学,也就多少具有文学所必需的资禀。不单是了解欣赏,创作也还是一理。文学是用语言文字表现思想情感的艺术,一个人只要有思想情感,只要能运用语言文字,也就具有创作文学所必需的资禀。
就资禀说,人人本都可以致力文学;不过资禀有高有低,每个人成为文学家的可能性和在文学上的成就也就有大有小。我们不能对于每件事都能登峰造极,有几分欣赏和创作文学的能力,总比完全没有好。要每个人都成为流文学家,这不但是不可能,而且也大可不必;要每个人都能欣赏文学,都能运用语言文字表现思想情感,这不但是很好的理想,而且是可以实现和应该实现的理想。一个人所应该考虑的,不是我究竟应否在文学上下一番功夫(这不成为问题,一个人不能欣赏文学,不能发表思想情感,无疑地算不得一个受教育的人),而是我究竟还是专门做文学家,还是只要一个受教育的人所应有的欣赏文学和表现思想情感的能力?
这第二个问题确值得考虑。如果只要有一个受教育的人所应有的欣赏文学和表现思想情感的能力,每个人只须经过相当的努力,都可以达到,不能拿没有天才做借口;如果要专门做文学家,他就要自问对文学是否有特优的资禀。近代心理学家研究资禀,常把普遍智力和特殊智力分开。普遍智力是施诸一切对象而都灵验的,像一把同时可以打开许多种锁的钥匙;特殊智力是施诸某一种特殊对象而才灵验的,像一把只能打开一种锁的钥匙。比如说,一个人的普遍智力高,无论读书、处事或作战、经商,都比低能人要强;可是读书、处事、作战、经商各需要一种特殊智力。尽管一个人件件都行,如果他的特殊智力在经商,他在经商方面的成就必比做其他事业都强。对于某一项有特殊智力,我们通常说那一项为“性之所近”。一个人如果要专门做文学家就非性近于文学不可。如果性不相近而勉强去做文学家,成功的固然并非没有,究竟是用违其才;不成功的却居多数,那就是精力的浪费了。世间有许多人走错门路,性不近于文学而强做文学家,耽误了他们在别方面可以有为的才力,实在很可惜。“诗人是天生的,不是造作的”这句话,对于这种人确是一个很好的当头棒。但是这句话终有语病。天生的资禀只是潜能,要潜能成为事实,不能不借人力造作。好比花果的种子,天生就有一种资禀可以发芽成树、开花结实,但是种子有很多不发芽成树、开花结实的,因为缺乏人工的培养。种子能发芽成树、开花结实,有一大半要靠人力,尽管它天资如何优良。人的资禀能否实现于学问事功的成就,也是如此。一个人纵然生来就有文学的特优资禀,如果他不下功夫修养,他必定是苗而不秀,华而不实。天才愈卓越,修养愈深厚,成就也就愈伟大。比如说李白、杜甫对于诗不能说是无天才,可是读过他们诗集的人都知道这两位大诗人所下的功夫。李白在人生哲学方面有道家的底子,在文学方面从《诗经》《楚辞》直到齐梁体诗,他没有不费苦心模拟过。杜诗无一字无来历为世所共知。他自述经验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西方大诗人像但丁、莎士比亚、歌德诸人,也没有一个不是修养出来的。莎士比亚是一般人公评为天才多于学问的,但是谁能测量他的学问的深浅?医生说,只有医生才能写出他的某一幕;律师说,只有学过法律的人才能了解他的某一剧的术语。你说他没有下功夫研究过医学、法学,等等?我们都惊讶他的成熟作品的伟大,却忘记他的大半生精力都费在改编前人的剧本,在其中讨诀窍。这只是随便举几个例。完全是“天生”的而不经“造作”的诗人,在历史上却无先例。
孔子有一段论学问的话为人所称道:“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这话确有至理,但亦看“知”的对象为何。如果所知的是文学,我相信“生而知之”者没有,“困而知之”者也没有,大部分文学家是有“生知”的资禀,再加上“困学”的功夫,“生知”的资禀多一点,“困学”的功夫也许可以少一点。牛顿说:“天才是长久的耐苦。”这话也须用逻辑眼光去看,长久的耐苦不一定造成天才,天才却有赖于长久的耐苦。一切的成就都如此,文学只是一例。
天生的是资禀,造作的是修养;资禀是潜能,是种子;修养使潜能实现,使种子发芽成树,开花结实。资禀不是我们自己力量所能控制的,修养却全靠自家的努力。在文学方面,修养包涵极广,举其大要,约有三端:
是人品的修养。人品与文品的关系是美学家争辩烈的问题,我们在这里只能说一个梗概。从一方面说,人品与文品似无必然的关系。魏文帝早已说过:“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刘彦和在《文心雕龙•程器》篇里一口气就数了一二十个没有品行的文人,齐梁以后有许多更显著的例,像冯延巳、严嵩、阮大铖之流还不在内。在克罗齐派美学家看,这也并不足为奇。艺术的活动出于直觉,道德的活动出于意志;一为超实用的,一为实用的,二者实不相谋。因此,一个人在道德上的成就不能裨益也不能妨害他在艺术上的成就,批评家也不应从他的生平事迹推论他的艺术的人格。
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言为心声,文如其人。思想情感为文艺的渊源,性情品格又为思想情感的型范,思想情感真纯则文艺华实相称,性情品格深厚则思想情感亦自真纯。“仁者之言霭如”“诐辞知其所蔽”,屈原的忠贞耿介,陶潜的冲虚高远,李白的徜徉自恣,杜甫的每饭不忘君国,都表现在他们的作品里面。他们之所以伟大,就因为他们的一篇一什都不仅为某一时会即景生情偶然兴到的成就,而是整个人格的表现。不了解他们的人格,就决不能彻底了解他们的文艺。从这个观点看,培养文品在基础上下功夫就必须培养人品。这是中国先儒的一致主张,“文以载道”说也就是从这个看法出来的。
人是有机体,直觉与意志,艺术的活动与道德的活动恐怕都不能像克罗齐分得那样清楚。古今尽管有人品很卑鄙而文艺却很优越的,究竟是占少数,我们可以用心理学上的“双重人格”去解释。在甲重人格(日常的)中一个人尽管不矜细行,在乙重人格(文艺的)中他却谨严真诚。这种双重人格究竟是一种变态,如论常例,文品表现人品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所以一个人如果想在文艺上有真正伟大的成就,他必须有道德的修养。我们并非鼓励他去做狭隘的古板的道学家,我们也并不主张一切文学家在品格上都走一条路。文品需要努力创造,各有独到,人品亦如此,一个文学家必须有真挚的性情和高远的胸襟,但是每个人的性情中可以特有一种天地,每个人的胸襟中可以特有一副丘壑,不必强同而且也决不能强同。
其次是一般学识经验的修养。文艺不单是作者人格的表现,也是一般人生世相的返照。培养人格是一套功夫,对于一般人生世相积蓄丰富而正确的学识经验又另是一套功夫。这可以分两层说:一是读书。从前中国文人以能熔经铸史为贵,韩愈在《进学解》里发挥这个意思,为详尽。读书的功用在储知蓄理,扩充眼界,改变气质。读的范围愈广,知识愈丰富,审辨愈精当,胸襟也愈恢阔。在近代,一个文人不但要博习本国古典,还要涉猎近代各科学问,否则见解难免偏蔽。这事固然很难。我们要精选,不浪费精力于无用之书;第二要持恒,日积月累,涓涓终可成江河;第三要有哲学的高瞻远瞩,科学的客观剖析,否则食而不化,学问反足以梏没性灵。其次是实地观察体验。这对于文艺创作或比读书还更重要。从前中国文人喜游名山大川,一则增长阅历,一则吸纳自然界瑰奇壮丽之气与幽深玄渺之趣。其实这种“气”与“趣”不只在自然中可以见出,在一般人生世相中也可得到。许多著名的悲喜剧与近代小说所表现的精神气魄正不让于名山大川。观察体验的的功用还不仅在此,尤其在洞达人情物理。文学超现实而却不能离现实,它所创造的世界尽管有时是理想的,却不能不有现实世界的真实性。近代写实主义者主张文学须有“凭证”,就因为这个道理。你想写某一种社会或某一种人物,你必须对于那种社会那种人物的外在生活与内心生活都有彻底的了解,这非多观察多体验不可。要观察得正确,体验得深刻,你好投身他们中间,和他们过同样的生活。你过的生活愈丰富,对于人性的了解愈深广,你的作品自然愈有真实性,不致如雾里看花。
第三是文学本身的修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文学的器具是语言文字。我们须认识语言文字,其实须有运用语言文字的技巧。这事看来似很容易,因为一般人日常都在运用语言文字;但是实在极难,因为文学要用平常的语言文字产生不平常的效果。文学家对于语言文字的了解必须比一般人都较精确,然后可以运用自如。他必须懂得字的形声义,字的组织以及音义与组织对于读者所生的影响。这要包含语文学、逻辑学、文法、美学和心理学各科知识。从前人做文言文很重视小学(即语文学),就已看出工具的重要。我们现在做语体文比较做文言文更难。一则语言文字有它的历史渊源,我们不能因为做语体文而不研究文言文所用的语文,同时又要特别研究流行的语文;一则文言文所需要的语文知识有许多专书可供给,流行的语文的研究还在草创,大半还靠作者自己努力
评论
还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