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41147432
《草堂》目录
2017年8月(总第12卷)
[ 封面诗人 ]_4
尚仲敏 _ 时间很紧(组诗)
尚仲敏 _ 诗歌带给我们幸福
梁 平 _以精致与时间片刻对视
[ 实力榜 ] _15
王夫刚 _ 时间附录(组诗)
姜 涛 _ 在酿造车间(组诗)
谭克修 _ 万国城(组诗)
郁 葱 _ 尘世记(组诗)
凸 凹 _ 只有饥寒,才是永远的朋友(组诗)
刘 春 _所有的夜晚都有相同的纹理(组诗)
[ 非常现实 ]_39
王怀凌 _ 对 饮(组诗)
韩宗夫 _ 匠人的房子适宜在人间委曲求全(二首)
郭建强 _ 就像暗藏银鱼的深井(三首)
张翔武 _ 晚 景(三首)
小 米 _一直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三首)
吴允锋 _ 具体生活(三首)
[ 青春 ]_55
余 真 _ 一生要走万里相爱(组诗)
柳下舟 _ 这朵云是从故乡来的(组诗)
李王强 _ 黄土的浮雕(组诗)
慧 子 _ 一切尚无结局(组诗)
龙小羊 _ 夜 饮(三首)
路 迪 _ 青春的故事总是篇幅很短(组诗)
若 颜 _ 辛辛那提之恋(组诗)
[大雅堂]_ 71
游 刃 _ 春 歌(组诗)
弥赛亚 _ 我差一点点就老了(组诗)
邵永刚 _ 汉语叶子(三首)
阿 索 _ 学 会(外一首)
邓太忠 _ 银川秦腔(外一首)
苏美晴 _ 锦 瑟
金黄的老虎 _ 在春天的山顶上(外一首)
黄沙漫步 _ 鸟巢即景
赵剑锋 _ 池塘月(三首)
詹义君 _ 倒退的火车(组诗)
石玉坤 _ 半夏再半夏就是人生中年(组诗)
伦 刚 _ 煤油灯
张 礼 _ 一只鸟在歌唱
文 君 _ 悬 浮(外一首)
明素盘 _ 还 乡
[实验经纬]_85
车前子 _ 玫瑰颂(组诗)
杨 典 _ 菜田通鉴(三首)
[ 散文诗 ]_90
晓 岸 _ 一个人的群山(组章) 2P
堆 雪 _ 在新雨中出门(五章)2P
[ 诗人故事 ]_95
向以鲜 _ 锦江边的诗歌弄潮儿
——八十年代四川大学的诗歌往事
[ 台湾诗人十二家 ]_102
蘇家立 _ 一个时钟吊死在枯枝上(组诗)
徐 威 _ “灰色的忧郁”
——我读苏家立的诗
[ 子美逸风 ] _108
郭定乾 _ 郭定乾古诗选
江 岚 _ 江岚古诗选
伍忠余 _ 伍忠余古诗选
中国诗事_112
草堂已经是中国诗歌的一个重要符号。
这是因为“安史之乱”以后,诗人杜甫举家迁移入蜀,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修建茅屋落户,一个伟大的诗人在这里,写下了不朽的二百四十余首诗。千百年来,“杜甫草堂”里的每一茎草都生长着诗意,这个诗意弥漫了成都,弥漫了四川,弥漫了中国。
成都从古至今产生了众多杰出的诗人,他们在各个时期留下的诗篇,成就了成都作为一个诗城的荣誉。然而,更能证明成都是一座诗城的,是诗歌对这座城市的影响,诗如水一样在这座城市漫延和滋润,已经潜移默化成这座城市的血脉和基因。
中国新诗近百年的发展,成都作出了其他任何一个城市所不能比肩的重要贡献。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成都诗歌流派、诗歌运动以及优秀诗人层出不穷,无疑让这座城市成为了中国诗歌的重镇。吉狄马加、白航、孙静轩、流沙河、叶延滨、杨牧、张新泉、欧阳江河、翟永明、李亚伟、柏桦等一大批诗人,以自己卓越的创作和影响力跻身中国重量级的诗人,他们的诗被翻译成多个国家的文字,在国际诗坛频频亮相,成为成都乃至中国诗歌的标杆。进入新世纪以后,成都更年轻的60年代、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出生的诗人已经在中国诗坛展示出一个强大的阵容,在中国诗坛的坐标上,各个年代都有成都代表诗人的名字,密集、耀眼,宛若一条延绵的星河。
2016年初春一个周末的晚上,成都市委主要领导黄新初同志约了诗人喝茶,茶喝至酽处,诗意就浓了。新初同志说:“诗意成都,不是要每个成都市民都成为诗人,而是让成都市民在生活中能够享受诗意,做一个有诗意的人。”新初谈到了“杜甫草堂千诗碑林”项目对于成都诗歌符号落地的意义和未来的影响,进而希望整合省、市诗人和诗歌资源,再做一个行走的诗歌符号,创办一个精品诗刊,立足成都,走出成都,办出全国的影响,让这个诗刊也成为“诗意成都”的一个重要标志。新初同志说,我们有杜甫草堂的品牌,这个诗刊就取名为《草堂》。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草堂》卷就这样应运而生。这是2016年的春天,中国诗歌已经繁花似锦,成都又为中国诗坛绽放了一朵芙蓉。我们要做的是,希望她的颜值不辜负这座城市,不辜负这个时代。正如马拉美所说:“诗是为着一种已经完成的社会华丽的仪式和庄严的仪仗而创作的,只有在这样的社会中,光荣才会有它应有的地位。”
《草堂》有她特殊的地域。
《草堂》有她辽阔的胸怀。
《草堂》以自信与包容期待您的佳作。
《草堂》2017.8(第12卷)内容连载
《深 夜》
尚仲敏
一个人在深夜
突然会想起另一个人
想起他的一句话
一个微笑,或另有深意
想起那年在一起,喝过的酒
唱过的歌,歌声引来了野狗
在深夜,你会想起你的女人
此刻已深深睡去
而你在外地,点上一支烟
却又把它掐掉
你如此烦躁又坦然一笑
你到底是在想她,还是
想起了往事
你感到一个人再浩瀚
在深夜,也大不过
一只飞来飞去的小虫
《故 乡》
尚仲敏
别动不动就说
什么乡愁
你其实连故乡都没有
说好的缕缕炊烟呢
鸡鸣狗吠、牛羊满山坡
一阵狂风暴雨过后
说好的在村头
浑水摸鱼的童年呢
房子越搬越大
但别动不动
就说什么爱情
那个骑着二八自行车
在后座搭着你
被协警罚款的
苦闷青年
早已杳无音讯
消失在茫茫人海
《五 月》
尚仲敏
进入五月
形势变得明朗
先做一个不抽烟的人
喝酒要看场合
古人说得好:
美人在侧,岂容时光虚度
五月是个小月
人会变得很急
朋友们各怀天下
八方游走
有人云端纵酒、懒得做诗
也有人一脸坏笑
去向不明
《以精致与时间片刻对视》
——关于尚仲敏诗歌的只言片语
梁 平
时间是有记忆的。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诗歌浪潮汹涌澎湃,大学生诗歌作为其中的一条大河,以其青春、激情、批判与革命的姿态格外引人瞩目。继1981年复旦大学复旦诗社、1982年华东师大夏雨诗社之后,全国各地高校的文学社、诗社如雨后春笋,遍地葱茏。任复旦诗社社长许德明,曾经对大学生诗歌作过这样的归纳:诗歌从朦胧诗的英雄主义、救世主义回归到学院派诗歌的人本主义、形式主义、平凡主义和纯粹诗歌。
时隔不久,燕晓冬、尚仲敏在重庆大学创办了《大学生诗报》。应该说,这张诗报与时年尚仲敏那篇极为重要的诗论《对现存诗歌观念的毁灭性突破》密切相关,在国内率先提出“口语诗”写作,对新文化运动以来特别是“朦胧诗”进行了剖析和批判,为“第三代诗歌”开始了理论的确认和梳理。这仅仅是一个背景,然而我以为,这个背景也是我们走进尚仲敏创作主张与实践的一把钥匙。
《时间很紧》这组诗,收录了尚仲敏旧年代表作和新近的作品。这里的时间,很显然是诗人生命的时间,存在于生命的体验、情绪和意识之中,之所以“很紧”,是因为过去所有的具体、不可逆的片刻构成了个体当下的全部欲望、意志和行为。我在读这组诗的时候,一直有一个表情挥之不去,那是忍俊不禁的笑,但是通常笑过之后,感觉比哭还难受。这是因为,这种笑不涉及“愉悦”“舒畅”和“高兴”,而是“苦涩”“滑稽”与“刺痛”,而且是立即做出的反应。柏格森曾经专门谈到过这种笑:“笑通过它引起的畏惧心理……使一切可能在社会机体表面刻板僵化的东西恢复灵性”,笑可以被看作是一种纠正手段,是对社会某些缺陷的惩罚。值得一提的是,尚仲敏在诗歌里制造的“笑”,藏的不是“刀斧”,而是一根针,有痛感,但不血淋淋,尺度拿捏精准、得当。
“我有一个兄弟
十年前
怀揣200元钱
去北京闯荡
十年过去了
他所有的资产
清了一下
还有100多元
……
在北京这样的地方
整整十年
他只花了几十元钱
实在是了不起”
这是诗人题为《北京》的一首短诗,一个在京城闯荡了十年无功而返的“北漂”的真实写照。这里有一个非常精致的反讽角度,本来十年漂泊一无所获,而他看到的却是十年只花了几十元钱。这样的机智和精致非尚仲敏莫属。残酷的是,这不是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一个群体,一个阶层。诗人简单明了的口语,不动声色的叙述,把其间的无助、无奈、拼搏与挣扎掩藏在没有一点色彩的文字里,深刻的洞察和诘问,力透纸背的批判,给读者留下巨大的思考空间。而诗人后出乎预料给出的结句,竟是“实在是了不起”!读到这里,不得不笑,但笑得那么苦涩,那么不轻松,那么难看。
尚仲敏在诗歌里埋伏的笑点,不是哗众取宠,为笑而笑,而是精心设计的精致的笑,也是诗人严肃对待口语写作出奇制胜的宝典。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口语诗随意、随性、大量无难度写作的当下,尚仲敏的口语诗以其节制、精准的高难度,在为口语诗正名,在其恪守艺术审美高度,以及先锋性、批判性、经典性方面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实验……
(注: 此文为节选)
《隐藏键》
王夫刚
输掉了记忆的人,做出登高望远的样子
其实他只是一个弃儿,在台阶上
涂鸦:道路一灯如豆,时代哭笑不得
出售门票的牌坊和庸俗的喜气洋洋
相得益彰(都不是生活的敌人);他修了一条
游客止步的松涛小径,但你是个例外
啊,电视塔上的霓虹灯仿佛捐躯的梦幻
玫瑰骄傲如衙内;数星星的情侣
乏善可陈,可没了他们谁为光阴出庭作证
他虚构了一座山,虚构了一个登山者
学着天气预报员的口吻写公开的
日记:今日暴雨(当然,反过来说也对)
坐下来谈谈吧——山巅也有力不从心的
时候;天空也有被怀抱收编的时候
青春,在低档上也有暂且疯狂的时候
他把爱的事物想象成图书馆的模样
你偶尔读诗,却做了诗人的家长
在招安的命运中建立着隐藏键一般的奇迹
《嘿》
余 真
在没有你之前,海不过是堆砌的水渍。风不过是摇摆
的迟疑。这人间的无聊,并不能被山红和草绿抵消
这美好的曙色,我总责怪它姗姗来迟
在冬天。山城也养了数日恹恹的雪
对于阳光,我望而生畏。像躲避狼群和冻疮
春日渐长,已经是憨厚的姑娘。
终日被我锁在阁楼上,误以为人间之景
是一览无余的茫茫。唉――
想不到会遇见你。这山即刻不空,鸟鸣即刻不闹
这和风细雨,拥着未抽出新叶的
枯枝。这一切的一切,原本是多么慈悲为怀
《春 歌》
游 刃
忽然想起,好久都没看到园丁的身影了
没看到他的太平剪对花花草草的冒犯
在他审美与逻辑的复杂内心里
为什么我看到他的勤奋里有点病态
那些将被修剪的枝叶,面对他苛刻的尺度
沉没在恐惧与疼痛的巨浪里
更别提他轰鸣聒噪、利刃飞旋的割草机
谁不敬而远之?那被割过的青草
她们的颈项冒出了腥气;那些腐败的落叶
贴在树根,经过秘密的招魂
已在另一世代开始存活。可以想象
园丁老去的那天,他也会祈求——
祈求花草们的爱怜与宽谅,祈求花草们
也像他修剪她们一样,修剪他疲乏的内心
那些苛刻的尺度,多少也会在自己身上
留下创伤。在草木们的年轮里
一直都在翻卷着记忆精微的漩涡
犹如我们相信灵魂不灭,心神永存
一年中有这么几次,我知道,那个园丁
会出现在公园,当他修剪花草时
何尝不是带着灵感与想象,带着诗学的磁场
我从来无法想象,有那么一瞬
竟会沉迷于他修剪时植入草木身上的
想象力,如同沉迷于美学中的暴力
《银川秦腔》
邓太忠
一道塞上江南的滋味
在戈壁的风口浪尖上弥漫
千回百转,那些
掉进地窝子的音符
叫醒了陈年的往事
伴随银川的心情
挽留一段如火如荼的时光
一段高腔直奔千里
邂逅黄河的深沉
还有西夏种下的隐秘
沉醉的我迷失自己
秦腔里,我的出口布满梦境
纷至沓来的角色
拽着我从雾里云里
溜达进许多龙门阵的细节
看见断桥上的风花雪夜
金戈铁马的血腥残忍
荡气回肠,陷落
西周的奔放
秦时悠然灵动的风景
《树》
车前子
诸神在鹊巢,
践踏星辰的心。
玫瑰椅,
记忆。
四海为家的乌鸦,
没有坏消息。
已经没有口感不坏的坏消息可以带来,
咀嚼时从公园——
让这里看上去会变好一点。
从公园,养殖的阴云飞来,
咳嗽三声;人类,
不凡之处吐着口水。
似乎能把恶棍,
敲打成一棵绿树。
《煎药记》
杨 典
过去一切全错了
瘦雨疏林间
杜鹃是僧侣的还魂记
我应该始终同植物、敌人与细菌共存
智愚共享,并为寂静而随喜
为何十五岁那年
竟被一枚火箭裹挟而去?
本来我是要去做个泛舟于湖懒慢人的
如此不珍惜元气
现在悔过还来得及
春天每在破晓
煎熬五运六气
妻子在窗外园里采摘
苦碟子、二月兰、蒲公英
门前野菜多得不可思议
且大味若淡,何必再杀猪?
做甚还要关心志怪小说与国际局势?
应该继续墩地、洗碗
应该打着瞌睡弹琴
应该精确地面对子午流注
应该常陪孩子去望气
南无药师王菩萨
子曰“其恕乎”
每个人的每句话都有秘密
每件事的原因也都不止一个答案
天下并无完全孤立之善恶
世界即本草
正因其庞杂和合
故一饮便痊愈
历史、太阳年、病苦及不同逻辑之间的正与反
交战日久,终只会剩下一种宽容的态度
在这草长莺飞时节
我相信我还有一颗平常心
《我是说… …》
晓 岸
我是说一个人终总是要到那里,不论现在他的翅膀怎样高远。在那里我有过初的声音,像泉水一样从丛林里流出。在燃烧的秋天里睡在鸟翅下,和那些流落荒原的群马一起抬头张望。也许在那里曾留下呼喊,梦想和爱情。它们偷偷地改变一个人,让他的肉体沉静地漂浮过生活的河流——
——我是说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往事:
岩石滚落下来。群山之上,风把大地的声音送到我的心里。兴安之神走遍丛林和原野,用一片柔软的叶子,封住我潮湿的眼睛。
从汤旺河畔到磨石山危险的岩峰,日子覆盖日子,年龄摩擦年龄。刀斧的影子印在肉体上。苍鹰的尖唳滴落下来,像一场荒火,炙烤着荒草围身的人们。我在傍晚来到河水中,让它漂洗送我到另一个清凉的黎明——
我是说这样的一天。
当我回到一盏桦树编成的灯盏上,我要重新点亮埋在枯叶下的眼睛。重新说出一切:命运和价值。
我要和山道上那晚归的人们一同倾听,在深秋的松林里一同拾拣果实。我要在高高的树顶上摇晃,眺望,像一只自由的大鸟,翅膀上沾满雨水和松脂的芳香。
《在新雨中出门》
堆 雪
雨啊,我村庄的泪水,村庄的珍贵。我村庄的少女,少女的耳坠。
我梦想中的声音,石头圆润的声音。
很多时候,走出木门,看村庄的新雨。我初嫁的妹子在掉泪,打湿母亲前襟的补丁。我年迈的母亲啊,枯井的眼睛,空洞我的一生。
古朴的村庄,我的生地和故乡。用泪水换雨,用血祭日。
高山如坟,钻天的火树上挂满恍惚的灯笼。挂满眼睛。
是谁远去了?拆散一巢暖梦。
北方的村庄渴望。北方的故乡荒凉。北方是错迁的雁子,咕嘎而翔。北方是迷途的羔羊,在溪边徜徉。
坐进一个深夜,伸出双手,哈出热气,捂上新的旧的伤口。
今夜,你从天际一直想到家。整个冬天,家就坐落在北方的伤口上。
春天还会如约而来吗,又能怎样?
村庄被道路劈成两半,通往黄昏的道上,成群的牛羊。
小小的你,离去。黄昏的深穹里,一介背影。去了,去了。
这村庄,这哀伤,这悲壮!
锦江边的诗歌弄潮儿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四川大学的诗歌往事
向以鲜
《锦江》的文学景象
1986年夏天,我从天津南开大学研究生毕业,在办理了几大箱书籍行李之后,坐着冗长的绿皮火车,经过几十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坐落于锦江之畔的四川大学。那个时候的四川大学,陈旧、朴实,却隐然有大家气象:历史系的缪钺先生、中文系的杨明照先生以及法律系伍柳村先生等都还健在。尤其是来自重庆大足的老学者、也是我所在的古籍整理研究所老所长杨明照先生给人印象尤其深刻,他贡献给四川大学及世人的,不仅仅是殚精竭虑数十年而成就的《文心雕龙校注拾遗》,还有两道独特的风景:一部银色的亮得晃眼的飘飘美髯和一双手工打制的单耳子草鞋。可惜,这样的学院风景,而今的川大再也找不到了。
对于刚刚二十出头的我来说,四川大学鲜活的先锋诗歌精神吸引着我和众多青年诗人——毫无疑问,八十年代的四川大学,是中国诗歌和文学的重要桥头堡。成都虽地处内陆深处,却在政治和文学尤其诗歌革命——两根为敏感的时代神经——方面常常得风气之先。四川大学诞生过两本重要的民刊:《锦江》和《第三代人》。关于后者,近年提及的比较多,了解真相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本民刊的贡献并不在于诗学方面有多大突破,而在于明确的诗歌史学意识(代际划分),并和后来声名显赫各种开宗立派的“第三代”概念融合在一起,对中国当代诗歌的史学描述亦堪称功不可没。
在文学觉醒意识及深远影响方面,四川大学的校园文学民刊《锦江》可能更值得注意。这本代表着川大人独立精神与自由思想的的刊物,其诞生的时间要比《第三代人》早好几年。《锦江》主要是由77、78两级的老大哥主持,创刊于1979年6月。《锦江》有着明确的创刊理念。学者谢不谦认为:民刊《锦江》在创刊号中即已透露出鲜明的思想解放思潮。刊载在其中的郑嘉的诗歌《向着太阳,飞奔》这样呼喊:“即使有些悲观、颓废/也比热情被利用、青春被强奸/强上百倍万分/有眼,就要睁开来观云测风/有腿,就要迈开去走西奔东/用自己的头脑去分析”“我们这一代年青人/是倒霉,是幸运?”创刊号中,锦江文学社还在《编后》中提出办刊理念和目标:我们真心愿意她能成为让人讲话而无棍、帽、辫之忧的园地!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这个愿望并未有达成。
《锦江》并不是纯诗歌刊物(包括小说、诗歌、散文、文学评论等四个方面),其广为世人所知的也不是诗歌而是小说,这在所有中国民刊中可算是一个孤例。1979年12月《锦江》推出第3期,刊载了中文系女生龚巧明的《长长国境线》和萧萧的《蓝玻璃》。由于龚巧明和萧萧的文章气势恢宏而又题材敏感,至1980年春天,《锦江》即将出刊第4期之时,《锦江》被定性为“资产阶级自由化代表作”,勒令立即停刊。短命而了不起的《锦江》,只活了半年就夭折了。
但《锦江》为四川大学历史留下了迷人热烈的风景:青春、热血、理想、诗歌、汉语、先锋、无所畏惧!可惜,这只是昙花一现的光景。《锦江》的诗歌及文学兄弟姐妹们,后来各自分散,有才气的女作家龚巧明,也于1985年9月26日,在去边防哨卡采访归途中的工布江达车祸罹难。如果她还活着,我相信一定是中国当代卓越的女性小说家,没有之一……
(注:此文为节选)
《城市教我的事情》
苏家立
你走进一座城市就像爬进一口井
手表上的时间永远比绳梯重要
井底没有水或青蛙
散落一颗颗蓝色瞳孔
偶尔有紫色蝴蝶停在上头
你再也没有爬上来
留下秒针的心跳
没过多久下了场大雨
井并没有满
盛满的是远方的望远镜
一座城市巨大地进入一个人
就像谈一场迷宫式的恋爱
小巷里沉默的姑娘
喧嚣的酒馆
都能画一张简单的地图
方向永远朝下
《“灰色的忧郁”》
——我读苏家立的诗
徐 威
依我看来,一首诗从创作到读者阅读,往往经历了“个体经验”到“共同经验”再到“个体经验”这样一个过程。诗人创作之时,通过语言的炼金术将其“个体经验”化作“共同经验”,读者在阅读诗歌文本之时,又在这“共同经验”中感受到独属于“我”的“个体体验”。这意味着,诗人的“个体经验”与读者所感受到的“个体经验”可能并非一致。然而,正是在这种不一致上,显示出了诗歌的美与妙。
古人常云“知人论世”,然而在此之前,我未曾听过苏家立的大名,也未曾读过他的其他诗篇,因此,苏家立的组诗《一个时钟吊死在枯枝上》于我而言,完全算得上是一篇完全陌生的文本。也正是基于此,我在这组饱满“共同经验”的诗歌中,读到的或许只能算是我的“个人经验”。我感受到的,离苏家立真正所欲诉说的,到底隔着有多少距离,这或许只能是一个无法解答的谜了。
在这组诗歌中,我看到,苏家立对于时间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事实上,从“逝者如斯夫”的感慨,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旷世孤独,再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哲学思辨——时光飞逝、物是人非一直以来便是文学创作的基本母题。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沉醉于时间的魅力之中。但是,他们每一个人笔下的时间又是如此不同。在苏家立笔下的诗句中,我读到的时间是压抑而阴暗的。“时钟”、“枯枝”、“手表”、“秒针”、“旧”、“霉味”、“长大”、“没多久”、“之后”、“曾经”……这些时间的显现物在他的诗歌中与他的体验紧密结合在一起。这些体验显然都带有一种“灰色的忧郁”——这一点,我们从组诗的标题就能一眼看出。
那么,这些“灰色的忧郁”,来源于何处?
首先来源于压抑的都市生活体验。在苏家立的诗歌中,我感受到一种来自于城市的压抑、局促以及试图逃离却无法逃离的忧伤。在《城市教我的事情》中,苏家立将城市比喻为“一口井”。井是有限的,深沉的,灰暗的。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进入井中,往往指向的是卑微与死亡——从“坐井观天”的寓言和中国历史上众多投井自杀的故事中我们都能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在苏家立的诗歌里,城市就如同一口井,它吞噬、伤害着年轻人的生命。“偶尔有紫色蝴蝶停在上头”,这紫色蝴蝶是迷人的。人们或许曾因某些吸引你的美好之物而进入城市,然而,被吸引进入城市的人没有想到,“紫色蝴蝶”只是停留在那狭小的天空之中,它遥远而不可及,而身边更多的是“一颗颗蓝色瞳孔”。进入城市的人,如同进入了巨大的迷宫,再也爬不出去。他们沉默。他们能够奢望的,是那遥远而虚妄的远方。更残酷的现实是,雨水永远无法将井填满,人也无法逃离,他们奢求的“望远镜”、“地图”——“方向永远朝下”。这种绝望令人动容。因而,我感觉我能够理解,为什么苏家立的诗歌中,有如此多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书写——“一条绳索死因不明/它静悄悄垂在我的右手/渴求拥抱”(《母亲》)、“远方有房子烧起来了/房门是上锁的/天花板挂着一个绳圈/绳圈挂着一个我/我的手心有一个洞/有水慢慢流出”(《直角》)。
其次,这些“灰色的忧郁”来源于时间对亲人的“伤害”。《重复》中,苏家立将父亲与母亲的情感描述得隐晦而动人。在父亲去世后,“我”试图为如同纽扣一样永远黏在父亲身上的母亲,寻找新的情感,将母亲“缝在一件新的洋装上”。然而,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母亲对于父亲的爱恋,并不会因“我”的意愿而改变。在《兄弟》中,“我”多次追忆兄长在幼时给我的美好回忆,其中的兄弟情谊朴素而感人——“他曾教我怎么捏一头长颈鹿/‘别把脖子弄太长’/我从没忘记/他的长颈鹿总是比我矮”。
将这两种体验结合起来,苏家立这一组诗给我提供了这样的一种令人心酸的想象——一个敏感的“我”,父兄已去,母亲终日黯然伤神;“我”在这喧嚣而快节奏的都市里,一口一口咽下那些压抑、失落、忧伤与绝望;“我”试图给母亲以新的生活,亦试图给自己以新的生命,然而,这一切都仿佛是徒劳;后,在美好的回忆与残酷的现实中,“我”的一切都陷入“灰色的忧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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