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2164158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莉亚是米尔伍德大地上千万个贱民中的一个。比其他贱民幸运的是,莉亚被米尔伍德大教堂收养,日子虽然辛苦,但是仍宁静快乐。直到那一天的雨夜里,圣骑士的盔甲侍卫科尔文闯入了她的生活,让莉亚平静的生活从此碎成齑粉。
勇气、正义和灵力在莉亚的血脉中潜伏得太久太久,以至于一逢契机,便再也无法压制,喷薄而出。
米尔伍德大地已充满了阴谋、血腥、暴力和阶级差异,莉亚和科尔文能否携手在这残酷的世界里杀出一条血路恢复圣骑士的荣光?
章 墓穴中的指环
莉亚住在米尔伍德大教堂的厨房里,大主教是掌权者。她渴望学会识字,其他事一概不关心。可是她没有家人,便没有权利识字,也没有人愿意教她识字的诀窍。对于她来说,一切毫无指望,因为——她只是个“贱民”。
九年前,她被遗弃在大教堂门口的台阶上。从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憧憬本该画上句号,但她并没有就此罢手。就好像在这甜香四溢的厨房里,看着那南瓜面包、辣苹果汤,还有蛋浆馅饼,又有谁能忍住口水,肚子不会咕咕叫起来。在米尔伍德大教堂里,所有人都想学会两项本领——阅读与雕刻。掌握这两项本领才算拥有智慧。
雷声隆隆,原本泥泞的土地被雨水浸透后更加湿滑。莉亚和索伊睡在厨房的阁楼上,索伊这会儿正睡在她边上。电闪雷鸣也不会吵醒索伊,更不要说大主教和帕斯卡正在楼下厨房里窃窃私语了。任何情况下,都很难叫醒她,她实在太喜欢睡觉了。
雨滴飞溅进来,弄湿了她们的毯子。厨房地板上的罐子接满了雨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雨水总是有办法散发自己的味道——衣服、奶酪、麻布袋,无一例外都湿漉漉的。即便是厚木板和屋檐,都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大主教的灰色长袍和袍褂都湿透了,还不停滴着水。两根又粗又黑的眉毛拧在一起,神情焦躁。莉亚躲在阴影中,偷偷看着他。
“我给你倒一些苹果酒吧。”帕斯卡在一堆罐子、筛子、长柄勺子里一阵忙活。“刚刚压了一批新摘的苹果,煮了才两星期不到。你喝点儿吧,振奋一下。咦?那小鬼把杯子放哪儿去了?哦,找到了,好吧,看来又有人用这杯子喝东西了,你知道我都会在上面做记号,可能是莉亚干的,她老是偷偷摸摸的。”
“你的观察力真够敏锐的,”大主教忙不迭地说道,“我没那么渴。如果你……”
“没关系。事实上,你还挺幽默的。她们怎么把鸡蛋摆成这样?我真应该在她们两个人的头上各敲一个鸡蛋,真的。可是那样太浪费了。”
“帕斯卡,求你了,来点儿面包。把两个姑娘叫醒,开始做面包吧。把火烧旺点儿。看样子,你得烤一晚上面包了。”
“大主教,现在这般刮风又下雨的,难道还有客人要来?即便有桥,可马夫再有本事,也不一定能赶着马车趟过沼泽地。这样的暴风雨我见过好几次。要是今晚还真有人能冒着风雨过来,就吊死我,然后再把我救活吧。”
“帕斯卡,没有客人,这河水怕是要泛滥。我会叫醒其他人帮忙,大概圣学徒们也要一起来帮忙。要是洪水泛滥了……”
“你觉得洪水要泛滥?”
“我觉得,我刚才已经说清楚了。”
“十二年前,也是这样,雨下了四天四夜。那会儿大教堂可没被淹。”
“帕斯卡,我觉得今晚恐怕难逃一劫。我们地处高地。到时候大家都会指望我们帮忙。”
莉亚捅了捅索伊,想叫醒她。可索伊嘟囔着,翻了个身,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依旧睡得死死的。
大主教声音有些粗哑,像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咳嗽,透着些许不耐烦。“如果洪水泛滥,村子就会有危险,庄稼也会遭殃。哦,面包,快去做五百个面包,我们应该准备……”
“五百个面包?”
“对,我说‘五百个’。我真要感激上苍,你没听错。”
“用我们仓库里的材料来做五百个面包?可是……要是洪水没有泛滥,这该多浪费。”
“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我觉得今晚,我们应该要对洪水有所准备。这事儿现在就好像角落里那口大锅,压在我心上沉甸甸的。我一直在等待它的到来。等着那些脚步声和警报声。今晚肯定得发生点儿什么。我有些担心。”
“那就喝点儿苹果酒吧,”帕斯卡有些担心,哆嗦着说道,“它能让你平静点儿。你觉得今晚真的会发洪水吗?”
大主教猛然挺起背脊,大吼道:“你还不明白么?我要面包!起码五百个。还要我请你来帮忙吗?还是要我自己动手和面?帕斯卡,你快点去烤面包!我不是来和你浪费时间,也不是来花力气说服你的。”
莉亚觉得大主教的声音比雷声还要恐怖——你可以感受到怒火的那种温度。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为帕斯卡感到难过,她知道被别人当着面大吼大叫,感觉有多糟糕。
索伊突然坐了起来,抓着毯子捂住嘴巴,满眼恐惧。
又是一记惊雷,连墙壁似乎都摇了摇。
随后一阵沉默。帕斯卡回道:“大主教,你大喊大叫一点用都没有。我听得很清楚。是,你声音够大了,你把我当成聋子好了。面包我会准备好的。成天发牢骚的老东西,来到我的厨房对我大吼大叫。你就是这么对你的厨子的么?!”
这时,一阵大风吹开了厨房大门,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每走一步,靴子上的泥浆便四处飞溅。头发、胡子、鼻子统统滴着水。从头到脚没一处干净地方。他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正靠着胸口。
“乔恩·亨特!你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谁让你闯进来的!”帕斯卡骂骂咧咧道,“你看你踢出来的泥巴!你好和我说,教堂门口有个贱民快被淹死了,否则我就用扫帚打你。谁让你这么随便闯进我的厨房!和野狗一样脏,你看看你!”
乔恩·亨特看上去和野人没什么两样,湿透的斗篷胡乱贴在身上;头发上缠着细枝和树叶,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大主教,”他上气不接下气,抹了把胡子,便压低声音,“墓地那边被洪水淹了,山体滑坡。”
没有人说话。闪电一道接一道,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紧跟而来的便是一阵滚滚雷声。大主教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着。
乔恩·亨特像是终于知道怎么说话了。莉亚透过梯子的隔断,偷偷往楼下看去。她那又长又卷的头发拂过脸颊,痒痒的。索伊想把她拉回来,不想她被看见,可莉亚把她推开了。
乔恩·亨特额头靠着胳膊,低头看着地板,说道:“低矮处的山坡已经垮掉了,一些墓穴被冲到了山下。到处都是散落的墓碑标记,还有许多……”他哽住了,话都说不全,“尸骨罐子都破了。它们都……我的天……它们……它们都是空的,里面只剩下些烂麻布……然后……然后……还有金指环。”
乔恩一只手放在切菜台上,另一只手里仍然攥着什么东西。“我正在废墟里找那些金指环,山突然就塌方了。我当时想……我想我大概是活不成了。我掉了下去。也不知道摔了多远,天色还没有那么暗,我应该是摔在一块石头上。然后一道闪电划过,我才发现……我竟然悬在半空中。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居然掉在一大块尖利的石头上,可石头悬在半空中,下面什么都没有,居然没有东西托着它。我动弹不得,只好大声喊救命。又一道闪电划过,我看清了上面的山坡,还有一棵橡树凸出来的枯树根。除了那些橡树,旁边什么都没有。我跳过去,爬上了山,便来到这边。”
大主教依然一言不发,表情古怪,像是尝了一口苦味的食物一样。他闭上眼睛,肩膀垮了下来,“今天晚上,你周围还有其他人吗?有谁看见你吗?”
“只有我,”乔恩·亨特伸出脏兮兮的手,摊开手掌,原来是几枚满是污泥的指环。“大主教,尸骨罐子里怎么都没有骨头?怎么只留下金指环?今晚发生的一切,太匪夷所思了。”
大主教拿起指环,就着忽闪忽亮的台灯仔细端详。突然,他捏紧指环,怒气冲冲。
“从现在开始到黎明前,还有许多活要干。现在关闭墓地,严禁任何人入内。牵两头驴子,拉一辆手推车,去收拾那些墓碑标记和尸骨罐子,再运到一个地方去。我待会儿告诉你运到哪里。我也会去帮忙。我不希望圣学徒发现你做的事情。这座教堂里的所有人,现在不允许靠近那块区域。都听清楚了吗?对我说的话,还有问题吗?”
“大主教,没有问题了。现在这儿大风大雨的。我一个人干就可以了。您还是不要因为这些琐事,影响健康。告诉我该做些什么,我会照做。”
“这雨连着下了好几天了,也折磨我们够久了。雨会停的,就是现在。”大主教举起手,像是要安抚一匹烈马。
不知是他方才说的话,还是那个手势,又或者是两者一起发挥了作用——雨停了。只剩下屋檐天沟里冲刷而下的哗哗水声,还有雨滴落在鹅卵石上扑通扑通的声音,橡树枝在风中来回摇动。莉亚的耳边一阵嘶嘶作响,胸口如火烧一般,头晕眼花。长这么大,她一直听闻灵力的力量是何等强大。它可以掌控风雨,驯服火焰和大海,复原已经失去的东西。它甚至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现在莉亚恍然大悟,那些传闻全是真的。空的尸骨罐子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尸骨早已复原成活生生的人,他们又重生了。之后,那些人何时离开米尔伍德,早已成为秘密,无人知晓。莉亚迫切地想要去那片禁忌之地一探究竟——去亲眼看一看漂浮着的石头,搜集那些藏在烂泥里的指环。
原来灵力真的存在,莉亚内心一阵激动,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电光火石间,大主教转过头,往梯子上方看过来,两人竟四目相对。
一眨眼的工夫,莉亚便摸清了他的想法。她一个小姑娘,堪堪度过第九个赐名日,又是怎么知道老于世故又厌倦尘世的大主教在想些什么,这早已不再重要。他害怕的便是今晚的这一刻。他从不担心那些被冲走的墓碑标记、空空如也的尸骨罐子、指环还有麻布。他害怕的,是这个小姑娘——一个米尔伍德的贱民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一切。而这一刻也永远地改变了莉亚。
帕斯卡和乔恩·亨特也知道大主教发现了莉亚。
“我就应该拿鞭子抽你,好背上起水泡,你这个小兔崽子。”帕斯卡说完,便大步往梯子走来,莉亚立马爬了下去,“你就是这么偷听的吗?像只该死的小老鼠,就想着那点奶酪。不,大老鼠还差不多,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帕斯卡抓住莉亚那瘦得皮包骨的胳臂。
“我谁也不告诉,”莉亚死死盯着大主教,看都不看帕斯卡和乔恩·亨特。她想要抽出自己的胳膊,可是无奈帕斯卡的手像铁一样箍住自己胳臂。“如果你让我学识字,我就不告诉任何人。我想要成为圣学徒。”
话音刚落,帕斯卡扇了莉亚一个巴掌,一阵刺痛袭来。“你这小混蛋!你这是在威胁大主教吗?他会把你赶出村子的。你会饿死的,我的小乌鸦,你经历过真正的饥饿吗?你不愿亲身体会那种感受的。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太自私了……”
“帕斯卡,让她去吧,你说什么都没用。”大主教的双眼闪着怒火,他紧紧盯着莉亚的眼睛,“只要我还是米尔伍德的大主教,你便休想学识字。你太抬举自己了。”他眯起眼睛,“就今晚,做五百个面包。食物可以让你分心。”说罢,他起身离开,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莉亚一眼,眼神中透出几分严厉与胁迫,“即便你告诉别人,大家也不会相信你的故事。”暴风雨早已停下,他走出厨房,满头白发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乔恩·亨特从头发里拽出一根树枝,看了莉亚一眼——像是在警告她,要是胆敢告诉别人一个字,就会抽她。然后便跟着大主教离开了厨房。莉亚不在意被鞭子抽几下,她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帕斯卡一整晚都没让莉亚和索伊睡觉。黎明到来前,因为要赶出五百个面包,两个姑娘不是揉面,就是拍面,肩膀和手指一阵阵抽痛。可是第二天早上,莉亚没觉得特别累,在大主教房间里的时候,还从他的盒子里偷了一枚指环。她把指环绑在一根结实的绳子上,套进脖子,藏在衣服下面。
之后,莉亚再没有把那指环拿下来过。
第二章 圣骑士
四年过去了。大主教和莉亚都遵守各自的诺言。不论是那些漂浮的石头,还是莉亚和索伊在山坡上发现的凹室,抑或是墓地里的指环,莉亚没有向其他人透露半个字。此刻,屋外的风雨又让莉亚想起了数年前的那一场暴风雨。这次,她没有和索伊躺在阁楼上睡觉,而是坐在地板上,尽可能往壁炉那儿靠,这样可以更暖和舒服点儿。
雷声阵阵,教堂的地板被震得摇摇晃晃,连厚实的石墙都跟着一块儿晃。雨不停从屋顶的瓦板上落下来,打在垫子上,莉亚怎么也睡不着。是抓起几只罐子去接雨水,任凭雨滴打在罐子底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呢?还是用毯子将耳朵捂得严严实实,两耳不闻窗外事呢?她也不知道哪一个选择会更糟糕。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到了大门。刹那间,莉亚又想到那一年,乔恩·亨特一头撞开门,带来山崩的消息。她立马坐起来,因为动作太快,一下子撞到了桌上的搁板,头上擦破了点皮。“嘭”——就像是格特明或是瑞布斯在用力推动装满豆子的大桶。莉亚听到门外有人在低声说话,还骂骂咧咧的,很有可能是两个圣学徒。有些晚上,圣学徒们会从房里偷偷溜出来,在外面游荡,但很少有人敢闯进大主教的厨房。她赤着脚,轻轻走过去,从墙壁的挂钩上拿下一只长柄锅,铁打的锅底又大又平。只要拿着这口锅,往那些圣学徒头上重重敲下去,就足以奏效了。
“我们到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放轻松,小伙子。让我看看。嗯,还在流血。我来看看厨房是不是开着。”
门把手“嘎啦嘎啦”摇晃起来。
“门锁上了。要是我继续呆在这儿,就没法再过河了……我再试试能否打开它。”一把匕首从两扇门的门缝中探了进来,一点一点撬动门闩,莉亚吓得直往后退。圣学徒不可能会带着匕首啊!
“对,就这样……哦,见鬼,这门闩怎么这么重。抱歉,老兄。你大概要在这儿等着血流干为止了。教堂里的帮工要是在门口看到一具尸体,大概也挺乐意的,反正比看到贱民好。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呢?好吧,我试试看敲门吧。”
莉亚两手紧紧抓住平底锅的长柄,正在犹豫是否要开门。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看在爱的名义上,屋里有人在吗?我这儿有个人受伤了。有人在吗?”
莉亚咬着嘴唇,考虑要不要从后门溜出去,叫醒帕斯卡。这老女人的呼噜声震天响,这么远的敲门声是无法把她从美梦中唤醒,虽然有时候她也会被自己的呼噜声给吵醒。外面还有“砰砰”的撞击声,像是马刺碰在一起的声音。可是,有谁的马会戴着马刺呢?很少会有士兵买得起马匹啊。不过,圣骑士应该可以。至少他们和贵族是能买得起的。
她又想到,是不是要去找大主教,但这也不能让现在复杂的情境变得简单。不论她怎么做,到头来都会是一顿臭骂。“莉亚,你在想什么,谁准许两个粗人在深夜进入厨房?莉亚,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要任凭一个人在米尔伍德大教堂的门口流血而亡?”
这么看来,莉亚觉得她只有一条路了。她怎么可以让一个人就这么死去呢?要是这个人是个圣骑士呢?如果国王的骑士死去,国王难道不会大发雷霆吗?更何况国王本来就残暴冷酷。可是为什么会有两个骑士在米尔伍德游荡呢?晚上,大门总是被锁上,他们肯定是从后面溜进来的,应该没有从村子里借道。这是为什么呢?如果有人帮了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吗?比如几枚金币?还是说会有更好的?
莉亚决定了。
她把长柄锅放到桌子上,抬起门闩,推开大门——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把莉亚撞了个满怀,直接摔倒在地上。
“我的伊渡米亚啊!”那个人喘着粗气,乱舞一通绕开莉亚,免得压到她。他全身上下都在滴水,闻上去一股猪圈的味道,长得比野猪还要丑。门外又是“砰”的一声,有个人倒在了地上,莉亚看到那个人的脸上正有鲜亮的红色液体流下来。
“小姑娘,你吓了我一跳。这么风风火火的,可是会吓到别人的。”他站稳后,又迅速抓住莉亚的手和胳膊,扶她起来,非常绅士。他抹了一把嘴巴,发出一阵难听的声响,便转过身走到门外,双手从那个人的胳膊下穿过,抬起他的身体,一路把他拖进厨房。他在忙活的时候,莉亚看到他腰间别着一把剑。这可是一把好剑,剑柄在微弱的壁炉火光下闪烁着光芒。上面还有个标志——两个正方形叠加而成的一个八角星。
“你是圣骑士!”莉亚压低声音说道。
他猛然抬起头,看着莉亚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剑,它……好吧,你知道,我听别人说过……”
“小姑娘挺聪明啊。脑子转得够快。帮我把他拖到那边的垫子上去。你抓住他的腿。”
莉亚照他的要求,帮着把门外受伤的那个男人搬进了厨房,将他安顿在草垫上。受伤的男人比莉亚一开始想的要更年轻一些,脸色苍白,胡子刮得很干净,黑色的头发上还滴着水。
她蹲下来,仔细观察他。“我可以帮忙,”顿了顿又说道:“帮我把那盏台灯拿来。就在那儿。”她迫不及待想要施展自己的护理才能。两年前的冬天,教堂里的人都因为高烧纷纷病倒,她就是在那会儿学到了许多医护知识。骑士把台灯拿了过来。
受伤的这个多十七八岁的样子——是个男人了,但还年轻,脸上还长着痘痘。脖子后面发根处被剃得短短的。身材和格特明有些相像——格特明是铁匠的助手,特别喜欢折磨莉亚。
“他是你的护卫吗?”莉亚问道。“我们好把他抬过去,离火炉近一些。他身体冰凉。我很快就能生个火。”
“护卫?哦,他是……他可是个好孩子。不是我的护卫。他爸爸是个大好人。姑娘,你几岁了?十六岁有了吗?”
“我十三岁了。我觉得至少有十三岁吧。我是个贱民。”
“你十三岁?我可不信。你的个子看上去够高了,都可以在五月柱下跳舞了。”
“希望今年我可以去吧,如果大主教允许的话。我快十四岁了,他应该会同意的。”年轻人的眉毛那儿有一道伤口正在流血。莉亚拿了块布,紧紧压住伤口。伤口比较深,要花点儿时间才能止血。她抬头瞥了一眼阁楼,内心窃窃地希望索伊会缩在上面往下看,可现在上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幸好索伊睡着了。
“我一直想来米尔伍德过圣灵降临节。那一天总会有很多的收获。”
“你说的是骑士比武还是集市?”
“对,没错,是骑士比武。当然不会是那种把人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把戏啦。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刚才撞到你了,实在抱歉。哦!天呐!看这伤口,挺严重的。”他看着莉亚的眼睛,那眼神让她的内心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他骑着匹小马,直愣愣地朝着橡树撞了上去。姑娘,这儿的树林太密了,天色昏暗,还刮风下雨的,太糟糕了!感谢灵力,我们都还活着。我再去拿块布,把你手上的这个给绞干。在这儿等着。”
莉亚跪在虚弱的年轻人身旁,有些犯恶心,便更加用力地压住伤口。转过头,看到骑士走到叉着的烤猪那边,割下一条猪腿,塞进别在腰间的皮袋子里,然后又往里头塞了三个奶油卷和一整个樱桃馅饼。
“这些都是大主教明天的晚餐。”莉亚有些害怕,便压低声音,她知道帕斯卡会责骂谁。“这野猪还没烤好呢!”
“来了,给你一块布!”骑士一把扯下一块上乘的麻布餐巾,急匆匆跑过来,舔着自己的手指,把餐布交给莉亚,换走她手中的那一块。
“这可是大主教的餐巾啊!”
“一个男孩子的命在这里就这么不值钱吗?我们必须把血止住。现在,你把手放在这儿,牢牢摁住。麻布的止血效果要好一些。”他抓过莉亚的手腕,教她把手摁在流血的伤口上。
“不是这么干的,”莉亚说道,“你来摁。我先去拿些东西。我能把他治好。”说罢,便跑到长凳子那儿,抓了几块干净的抹布,又从炉子上提了一壶热水,取了一枝菘蓝。这时,又看到那个骑士抓了两三只馅饼,几串葡萄,一小桶糖浆,一股脑儿全部塞进他的皮背包。
“你在干什么?”
“嗯?拿些吃的呀,小姑娘。我会在那边的斗篷上放上一小包钱的。”他指了指炉火说道。
“帕斯卡会大发雷霆的。”莉亚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把药品摆在年轻人的脑袋旁边。她先把抹布放在热水里浸了浸,绞干后,擦去他脸上的血迹。他一动也不动,但是眼珠在眼皮子底下动来动去。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莉亚抓住他的手。
“他太冷了。他的斗篷呢?”她又倒了些热水,绞干抹布,又擦了擦他的脸,然后把抹布揉成一团,压在眉毛的伤口那儿。要是索伊醒了的话,还可以帮忙把菘蓝捣碎。可现在莉亚只好自己来做。
骑士走到莉亚的身后,长长的影子盖住了她。她便转过头,望着他。
他点点头。“是菘蓝吗?你同时在医生和厨子手下做学徒吗?菘蓝还是挺有用的植物。你可真是个好姑娘。照顾好他,让他好起来吧。三天以后,我会回来接他。如果可以的话,把他藏起来。”
莉亚害怕了,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害怕。
“你说什么?你不会……你不会丢下他的……”
“姑娘,这一路上,门登豪尔的治安官一直在跟踪我们,我得去甩掉他们。圣骑士在这里,特别是这百里区,很危险。”骑士快步走向大门,雨不停打在门廊上。“你要确保他的安全。如果阿尔马格过来,你得尽全力把他藏起来。现在,他的命就在你的手上了。我相信你。”
“不!他不可以留在这儿。我只是个帮佣的。我没法……”
“姑娘,尽你所能吧。你可以做得很好。我相信你。”他握紧圣剑,一头冲进瓢泼大雨中,消失了。
所有的大教堂都沿袭一个不成文的传统: 待一个贱民被体面的家族收养以后,他便会被赐予一个姓氏。如果一个女孩的名字叫宾妮,一直在洗衣房干活,那么她的名字就叫宾妮·娜梵德。如果一个男孩在铁匠铺做帮工,他就叫吉尔伯特·史密斯。所以,很多人的姓氏都是一样的。比如,在裁缝铺干活的,就叫泰勒;在厨房打杂的,就叫库克;在外面放羊的,就叫谢泼德;在肉铺宰杀牲畜的,就叫布彻尔。若灵力开恩,体面的家族便可能会收养贱民。也正是灵力的力量,使得他们与这个家庭紧紧相依。他们的血统就此改变,出生时的耻辱烙印则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第三章 菘蓝
索伊睡下去和死猪没什么两样,不管是打雷、打呼噜、还是叮叮咣咣、嘎吱嘎吱的声音对她统统没有用,即便有人尖叫也不一定能把她吵醒。糟糕的是,她沾床就睡。所以,她从来就不是个好伙伴,特别是当莉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的时候。就像上次,莉亚的水罐挡了格特明的道,格特明不由分说将水罐扔进了水井里。随后,她便想了个办法,以牙还牙,往格特明的脸盘和头发抹上菘蓝,留下一道非常明显的蓝色印记。菘蓝还算是一种很有用的植物,可不光是用来愈合伤口的。
“醒醒,索伊!快醒醒!”莉亚用力摇晃索伊。
索伊呻吟了两声,嘴里咕哝着,听上去像是在说“桤木”什么的,可随即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你醒醒啊,索伊!快醒醒。你得帮帮我。”莉亚使劲摇晃索伊,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拧了一下她。
“我恨你,莉亚!”
这话听着,莉亚着实挺伤心的,但潜台词就是“我的好梦被你给搅黄了”。莉亚便马上原谅了她。
“有人受伤了,我们必须把他藏起来。索伊,你看,那边地板上躺着一个骑士。好吧,严格说来也不算是。但是他的同伴可是一个圣骑士啊。快看,他受伤了。”
“莉亚,我都累死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怎么可以!等不到明早了。我们必须得把他藏起来。门登豪尔的治安官正在搜捕他。现在又下着大雨,外面没有地方可以把他藏起来。你来帮帮我,把他抬上来。帕斯卡没法爬上这个梯子,把他藏在这儿安全。”
索伊转了下脖子,把长发拨到一边。她的头发又直又黑,莉亚的却是又卷又黄。这两个姑娘在很多方面完全相反。索伊依然迷瞪着眼睛,撅着嘴说道:“地板上哪里有骑士啊。”
“就在那儿啊。你不相信我,你就睁开眼看看嘛。”
“肯定又是你那些愚蠢的把戏。莉亚——我真的很累。你干嘛非要这样?明天还有一大堆活要干,我们每天的日子已经够惨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索伊,你睁开眼看看。就看一下。”
索伊叹了口气,用胳膊肘撑着自己,挪到梯子边上。“这几个晚上你都睡在地板上不来吵我,我睡得可香了。虽然没有你,被窝里头的确有些冷……我的天!他是谁?”
“我早告诉你了。快,帮我把他弄到梯子上来。”
“爬上梯子?就他?和我们一起待在阁楼上?不是吧,我觉得这不太好吧。他打哪儿来的?他是谁?”索伊的眼睛瞪得滴溜圆。
“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个护卫。带他过来的那个圣骑士说,他撞到了树枝,眉毛这儿划了一道口子。不过我已经用菘蓝替他止血了。看到没?我的手指全都染成了蓝色。我想把他抬起来,但是他太重了,我一个人抬不起来。”
“那我们还是告诉帕斯卡吧。”
莉亚摇摇头。“恐怕帕斯卡会立马报告大主教。那个骑士说,这个人要是被抓住的话,就有生命危险。他保证,三天之后会来接他的,还会奖励我。明天早上,他可能就醒过来了。到时,我们多问一些就是。难道你能昧着良心,对他不闻不问吗?”和这个护卫的危险比起来,她更在乎的倒是自己有没有可能拿到骑士嘴里说的那点奖励。
索伊一双手绞来绞去,低头看着那个人,然后对莉亚说:“可是,莉亚,我们睡在上面。我们没法……你知道……没法让他也睡在上面。”
地板上传来一阵的声音,紧跟着一记咳嗽。
“他醒了。”索伊尖叫起来。
莉亚赶紧冲到梯子边,急忙爬下去。那个护卫吃力地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摇晃晃,往后退了几步后,又撞到了搁板桌上。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发现上面盖着块纱布。
“你受伤了,”莉亚走到灯光下,“被树枝刮伤的。”
护卫听到她的声音后,身体僵了一下,眼里透出一丝恐慌。莉亚便站住了。他瞪着莉亚,眼里憎恶的神情不加任何掩饰,好像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如此倒霉。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好让自己站稳。
莉亚咬了咬嘴唇,说道:“你安全了,先生。”
护卫的膝盖像是立不稳似的,全身跟着颤抖了起来。他环视厨房一周,灯光照在他脸上,如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五官显现了出来。干透了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可头发依旧乱七八糟。
“我在哪儿?这儿是大教堂吗?”
“是米尔伍德,先生。”
护卫点了点头,没一会儿,脸部又扭曲起来,猛地弯下了腰。莉亚上前扶住他,就在这当口,他犯恶心,吐得两个人身上都是。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板上,吐得更加厉害。声音又大,味道又难闻,莉亚不得不转过脸,自己都被熏得差点要吐出来。
索依爬下梯子,蹙着眉头,惊慌失措的。
“给他喝点水,”说罢,莉亚在他身边蹲下身。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滑落,身体不断在抽搐。莉亚扯了一块抹布,擦去留在他下巴上的呕吐物。“你浑身发冷。”
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胡乱地摇摇头,喃喃自语道:“米尔伍德。”用袖管抹了下嘴巴后,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莉亚,满脸怀疑,“你还告诉谁了?”
“什么意思?”
“我在这儿的事情,你还告诉谁了?你们都是贱民吧。再问你一遍,你还告诉谁了?”
莉亚内心蹿起一股无名之火,心想:“你的那位朋友可比你贴心多了。”“是的,我是贱民。我生来就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先生,今晚是我救了你。我干嘛还要冒这个险,去告诉大主教你在这儿?你的朋友说,他三天内便会来接你。所以我们会把你藏起来。”
“什么朋友?”
“就是那个把你带到这儿来的人,是个圣骑士。”
年轻的护卫眨了眨眼,冷冷地看着她:“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告诉我。”
“当然,”他顿了顿,“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叫什么。你就随便猜吧。如果猜不出——你只要知道我挺有钱的,就行了。我在米尔伍德这件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可以……可以让我藏在这儿吗?决不能让大主教知道这件事情。如果我逃过搜捕,一定会厚赏你。”
索伊走上前,哆嗦着递给他一把水壶。他从她手里接过水壶,往嘴里大口大口灌水,呼吸声很重。
喝完一大罐水以后,他抹了下嘴巴,又弯下了身。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冷,他的身体不停地在抽搐。“我再说一遍,”他压低了声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要保守这个秘密太难了。”莉亚看着他,“什么都逃不过帕斯卡的眼睛。其他帮厨也会发现你的。如果你想要我……”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他的嘴角也扭曲了起来,看着有些凶狠,“我向你再次保证,你会得到一笔极为丰厚的奖赏。”
“先生,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
“我当然明白。你是贱民,如果你帮我藏起来,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教堂会将你驱逐出门,再也不能干活,收养你的人尽管可怜你,终也会丢下你。你想要的,你不配拥有,你只能拿钱。我会感谢你的,因为我信守承诺。如果你帮助我,你就可以获得一笔奖赏。这一笔奖赏,我也不会吝啬。我说明白了吗?别假装可怜我。也别费尽心思想其他原因来粉饰你那些自私的理由。我很了解。大家都坦诚点儿。”
莉亚看着他的表情,恨不得跳起来反驳他。可他说得一点没错。她确实想要这一份奖赏……不,准确地来说,她期望能获得一笔奖赏。双方都心照不宣。
“我们明白,先生。”莉亚站起来,抓着他的胳膊想扶他起来。
“不要碰我,”他嘟囔着自己站了起来,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马驹一样,颤颤巍巍地站不稳。又抹了一把嘴之后,环视了一圈厨房,便说道,“哪里呢……我要藏在哪里?”
“你自己可以爬到阁楼上去吗?”莉亚昂起头,觉得有些鲁莽,“还是继续对着我吐?”
第四章 帕斯卡的厨房
大教堂的厨房就在大主教的宅邸附近,他一般都在宅邸休息。厨房和其他房子没什么两样,又大又重的雕花石头堆砌成一个非常宽敞的正方形外立面,四周是突出于墙面的立柱,屋顶有一个尖塔。厨房里头不是一个规整的正方形,每一个角落都砌了一个火炉,烟道隐蔽在墙体中,这样黑烟就可以直接排到厨房外。有两个火炉非常高,莉亚和索伊甚至可以站在里面扫灰。另外两个比较小,就用来烤东西。
厨房一前一后有两组又宽又大的双开木门,一组正对教堂,正对面另一组就是后门,很少开启。木门上镶有铁花,上方开了玻璃窗,但只有特别高的人,才可以透过窗玻璃往里瞧,比如大主教;矮一些的人,比如帕斯卡或者其他帮工,就没有办法了。靠上方的石墙上也开凿出许多窗口,阳光洒进来,厨房便更加亮堂。阁楼上方,是由八根大柱子架起的屋顶,坡度很大,上面还有一个圆顶。从圆顶到厨房里的石头地板,这中间便无任何其他支撑,
正方形的厨房很讨巧,火炉可以把整个房间都烘得非常暖和。
两个姑娘一直住在这里,甚是惬意。她们的阁楼是用木梁搭建的,下面铺了一层很坚固的地板。厨房地板上有一把梯子直通阁楼的地板。阁楼上堆满了各式香料——肉豆蔻、肉桂、白豆蔻,一袋袋面粉,成捆的燕麦,南瓜,还有小桶装的糖浆。更重一些的大桶和袋子就放在阁楼下厨房的地板上。
宏伟的大教堂就在大主教的宅邸边上。要是莉亚坐在阁楼上,就能透过石墙上方的窗户,看到大教堂的恢弘景致。在厨房的东面,穿过一排枯瘦的橡树,就是著名的苹果园。园子里的苹果酿出的美味苹果酒,远近闻名。穿过苹果园就是鱼塘。莉亚和索伊呆的这个厨房是大教堂的厨房,在它的正北面,穿过一个小公园,便是圣学徒的厨房,里面住着为圣学徒准备一日三餐的厨师和大教堂的其他帮工。他们不用服侍大主教和他的贵宾。
大主教的后院有一个小房间,帕斯卡就住在那儿,还有一张床——这已经算是一种奢侈了。她的房间离厨房也就二十来步的距离。每天一早,天还蒙蒙亮时,她就踏进厨房,开始烧火,和面,支使两个姑娘做这做那,整整一天,一刻也不得闲,直到深夜。只有到整个厨房只剩下炉火里那些许余火,一整天的忙碌才会趋于平静。
帕斯卡用屁股一下撞开厨房的大门,灰白的头发梢上还滴着水。看到莉亚一个人在磨面,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便沉下了脸。
“索伊!你这个懒虫,快给我下来。还有一大堆儿的活要干,我可不想……”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发现有些不对劲。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像是要抓住这些不对劲的源头。就好像乔恩·亨特在树林里研究动物脚印一样。
门口地板上的草垫子是新的,没被人踩过,也没有摆得歪七扭八,帕斯卡用脚踩了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唧唧的味道——一种人生病的味道。她使劲嗅了嗅,厨房原本的那种味道她可是一清二楚的。但是就是哪里有些……不对劲。迅速环视一周后,眼神从大锅飘到旁边的烤肉,后看向了莉亚。
“索伊病了,”莉亚打了个哈欠,转过身走到磨盘边,把稻谷扔进自己的围裙兜里。“她昨晚上爬下来说胃痛,吐得我俩全身都是。我已经把垫子都换过了。”
“她发烧了?”
“没有,”壶里水已经开了,莉亚把稻谷全部倒进这小水壶里,搓了搓手,又捏了一小撮盐,加了进去。“今天可以从其他厨房调些人手过来吗?我昨晚上睡得不太好。裙子也难闻,我想去洗一下,今天就能干。”
莉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帕斯卡。从帕斯卡疑神疑鬼的动作和警惕的表情就知道,她还是觉得空气里有什么东西,自己没有抓到。她关上厨房门。莉亚继续干活,她便支起耳朵仔细听着。火炉里蹿起的火苗,嘶嘶舔着小圆木,除此之外,的光源便是莉亚身边那一盏油灯了。索伊睡在阁楼上,投下一圈阴影。
帕斯卡注意到了桌子。莉亚知道她迟早会发现的。
“她是不是偷吃了樱桃馅饼,然后就生病了?”帕斯卡气炸了,声音都有些抖。“索伊,现在生病了是吧?没法干活了是吧?眼前摆着一大盆好吃的,你长能耐了啊,觉得大主教的东西也能吃了是吧?”
莉亚转过身,忧心忡忡得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没有看到她吃。”
“我真想拿鞭子抽你们两个,”帕斯卡撩起袖子,露出圆滚滚的手臂。自顾自地抱怨起来,她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但其实声音依旧特别大。“两个没良心的贱民。平时吃得还不够好吗?一会儿,帕斯卡你看有小偷;一会儿,帕斯卡,你看这一小撮面团。恨不得捏你们俩的屁股,瘦不拉叽的。”
莉亚试着打断她的愤愤不平,“艾尔萨·库克过来讨了一条烤猪腿,说是要给圣学徒的午餐做个汤。”
“你给了吗?或者我非给不可?还是我自问自答吧。你呢,就让她自己从烤架上割下一条腿,没错吧?还拿去了一块好的。”
莉亚耸耸肩。
“你肯定希望她派一个帮工过来,分担掉你的活儿。事实就是这样。好吧,莉亚,你们俩等着受罚吧。”
“我没有吃那些馅饼。”
“但是你知道它们不见了,脸皮真是够厚的。我进来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但是你却帮着她隐瞒。你们俩真是厚颜无耻。现在清醒清醒。今天你得干两个人的活。等索伊病好了,她也逃不过惩罚。我说到做到。”
阁楼上传来嘎吱一声,特别响。帕斯卡马上捂住自己的胸口,往上看了看,很害怕的样子。莉亚心里紧张得要命,那种恐惧她自己都揣摩不透。即便是莉亚,也马上意识到索伊个子那么小,怎么能弄出这么大声响。
莉亚怒气冲冲地往阁楼望去,抓起一只碗,大步走到梯子那儿,“不要翻来翻去了。”
帕斯卡依然很警惕地抬头望向阁楼上的投影。天渐渐亮了起来。“去煮些荨麻,”帕斯卡说道,“荨麻可以让胃舒服点儿。或者煮点薄荷吧。在茶里放些薄荷,也可以让她好受一些。要是她睡不着,就喂她点缬草。”
莉亚爬上梯子,消失在了阁楼里。她正好当着帕斯卡的面,好好说一说索伊,怎么能发出这么大的声响。
到现在为止,她的计划进展得还不错。
“太讨厌了,”索伊呜咽道,“现在都是我的错了?我没有吃过那些馅饼。你干嘛怪到我头上来?”
“那我还能怎么说?帕斯卡从来都是疑神疑鬼的。”
“她老是怀疑你,是因为你总是想要骗她。”
“现在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起码表扬我一下吧。”
“没错,莉亚,一切都很完美。我看起来就是个贪吃鬼。我谢谢你。”
“如果可以做得更好,那就无论如何也要试试呗。今天,除了要干完自己的活,还得包下你的活。你就在这儿睡上一天吧。”
“我没法睡。”
“什么?”
“我没法睡。”索伊的声音越来越轻,有些难堪。
“怎么就不能睡了?”
索伊把声音压得更低,“因为他在上面。”
莉亚揉揉眼睛,“这也太滑稽了吧。他睡在麻袋后面,你根本看不到。”
“可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不可能吧。”
“当然可以听到啦!”
“你也太孩子气了。你什么时候被我的呼吸声吵醒过?他不会对你图谋不轨的。他得这么一动不动,直到帕斯卡晚上离开这儿。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呼吸的时候,声音可大了。”
莉亚眼珠一转,“有机会的话,你就告诉他,我洗裙子的时候,会顺便把他的衬衫一起洗了。我还需要你的裙子。”
“我才不会在阁楼上换裙子呢!”索伊压低声音,愤愤然说道。
“那我就拿上你干净的裙子去洗吧,”莉亚有些恼火,“我得洗两条裙子。好挑给圣学徒送早饭的时间去洗衣房。那个时候,洗衣服的人不太多。而且,现在还在下雨。要是再拖下去,可就没机会了,今晚衣服就干不了。帕斯卡离开厨房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你就让他准备好。”
“我不想和他说话。”
莉亚瞪了她一眼。
“我害怕!”
帕斯卡在厨房里大声嚷嚷了起来,“莉亚!肉汤都煮开了!不要再和索伊瞎闹了,快给我下来。把碗塞给她就行了,你个蠢姑娘!圣灵降临节还没到,我们还有一堆活要干。快点下来,让她一个人待着吧。”
索伊一把抓住莉亚的手,满眼的无助,“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儿。你也假装生病就好啦。”
莉亚抽回自己的手,“要是我也装病,其他帮工就会过来。好了,现在开始假装痛得叫起来。”
“你让我假装痛得哇哇叫?”
“对,就是哇哇叫。”
索伊半是呜咽,半是啜泣地发出了些许声响。
“太惨了。”莉亚嘟囔着爬下梯子。
无法读懂典籍的人总是困惑于何为“灵力”,它的确衍生出许多不同的含义。未曾受过教育的人不明白,完全可以理解。我用简单的语言概括如下——之所以选择“灵力”这个词,正是因为它包含多重含义。它可以是一种纽带,连接互相独立的两种力量,比如圣骑士可以将火种从地底下召唤而出。它也可以是一种中间物质,任何现实的,或者潜在的力量,都可以借此传播。它还可以是一种交流的媒介。蚀刻在石头或稀有矿石上的文字,对于那些能读懂的人来说,便是灵力的显现。雕刻的同时,灵力便发挥力量,能读懂它的人便可破译其中的含义。灵力对世间一切握有的掌控权,不管是已经死去的或者健在的都听命于它。它还可以为现世与冥界架起沟通的桥梁。灵力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即使肉身早已灰飞烟灭,随风散去,灵力依然可以找到每一片灵魂碎片,重新拼凑出新的生命。有人说,这个王国历史悠久的大教堂——米尔伍德,便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尽管知道此事的人凤毛麟角。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第五章瑞奥姆·娜梵德
吃过早饭后,莉亚会留出一些时间洗衣服,或者拍打已经醒好的面团,为晚上烘烤面包做准备。米尔伍德的圣学徒基本都会在房间里学习。大雨仍未停,很少会有圣学徒跑到外面。帕斯卡偷偷溜出厨房,跑到自己的卧室去了——她每天都要去十次,因为厨房里只有尿壶,她嫌恶心。莉亚终于等到了机会。门刚关上,她赶忙爬上梯子。
索伊睡着了,尽管刚才还在不停抱怨。可是先前说的衬衫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莉亚找了半天,跨过依旧酣睡的索伊,爬上一只大木桶。“我准备去洗衣房了,把你的衬衫给我。”
“不。”
雨停了,天色渐亮,阳光透过窗户射进阁楼的角落里,空气里弥漫着的尘埃也清晰可见。他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皮肤黝黑,有些暗沉,下巴上胡子拉碴,不太光滑。眉毛上的绷带又浸满了血渍——看来需要换一根了。
“呃……你身上可真是难闻,吃点奶酪吧。”她把奶酪递给他。
他接过奶酪,正准备吃起来,又问道:“面包呢?”
“还在醒面团。把你的衬衫给我。看看那些污渍,真够脏的。我现在要去洗我的裙子了。”
“你不用帮我洗衬衫。我在这儿不会待很长时间的。”
“这么臭的衣服哪里撑得过三天。我不会偷你的衬衫的。我可解释不清楚。”莉亚伸出手,皱了皱鼻子,“我在这儿都能闻到这股酸味。”
他还有些犹豫。
“快点!帕斯卡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她冲他打了个响指。
他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说道:“好吧。你转过去。”
莉亚觉得他精神失常。他好歹是一个骑士——或者说护卫——随便是个什么,在她面前怎么如此腼腆。突然,她注意到他的衣领下闪过一道银光,之前她并没有发现。
“你穿的是银丝软甲!你也是圣骑士?”
他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活脱脱像是连皮吞下了一整个柠檬。虽然气得发抖,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睁开眼,不满地看着她,“你不是个贱民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鉴于他们现在的地理位置,他的反应的确有些蠢。“先生……这里是米尔伍德大教堂。每过两周,圣骑士就会到访。我们还有自己的银匠,有获得资格的圣学徒,便可以为他打造一件银丝软甲。其他的圣学徒,还可以通过继承……”
“对,父亲传给儿子。我这件是我父亲的。”
“你现在穿着他的衣服,就说明他要么已经去世,要么年纪非常大了。”
他的脸沉了下来,“不准如此轻慢死者。”
“怎么?怕伤了他们的感情?可以把你的衬衫给我了吗?如果这个头衔会给你带来麻烦,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是圣骑士的。”
他解开衣襟前的带子,脱下银丝软甲,扔给莉亚。这件银丝软甲非常漂亮,做工精美,比米尔伍德自制的银丝软甲要好上许多。那些微微闪着光的锁链从脖子那儿一层层垂下来,延伸到前臂。包边上面刻着两个正方形互相交错而成的八角形标记,莉亚在他的剑柄上也见过这个标记。包边的下面还缀着流苏。
“别这样看着我,”他的语气有些生硬,“把衬衫上面的脏东西都洗干净,然后还给我。”说完,便一头扎进窗台下的阴影中,用力抱紧双臂。窗外的阳光让莉亚睁不开眼睛。不论他做什么动作,银丝软甲都没有发出任何金属的碰撞声,反而如丝衣一般柔顺。如果圣骑士穿戴了银丝软甲,就说明他可以听见灵力的低语,并且通过考试,获准进入大教堂内部的圣所。
莉亚一边往回走,一边将衬衫叠好,然后转过身看着他,“既然你是一个圣骑士……你应该可以到大教堂寻求庇护。没有人能强制你离开,即便国王也不可以。大教堂自古以来便拥有这个特权。你不知道吗?”
他依然沉默着。
莉亚转过身,往梯子那儿走,盘算着是不是在洗衣服的时候,往里头加点菘蓝,让衬衫变花,才能出口恶气。正往下爬的时候,听到他小声咕哝着些什么,但是听不清。
莉亚从阁楼下的橱柜里拿出一条索伊的裙子,连同自己那条脏兮兮的裙子一同扔进篮子。她自己那条裙子上面的呕吐物和护卫衬衫上的也差不离了。她从挂钩上取下自己的蓝色斗篷,把斗篷的帽子翻上来,盖住乱蓬蓬的头发,挎起篮子,走进雨中。
空气里透着阵阵寒意,夹杂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她走下通往宅邸的石径,踩过又湿又软的草坪,然后又取道另外一条石径,往苹果园的方向走去。到了园子里的时候,鞋子上早已糊满了烂泥。从前,她总是害怕去洗衣房。但是今天,一切都犹如新生一般,让她兴奋无比。要知道,现在有一个护卫藏在大主教的厨房里!而且国王的治安官正在搜捕他!天上乌云密布,连花朵都仿佛暗沉了下来,可这些都不能平息她内心的激动。莉亚迈开大步,尽力在淋湿前走到洗衣房。她暗自高兴,帕斯卡虽然谨慎,但是她天天这样。莉亚知道她没法爬上阁楼下的那把梯子。三天其实不长,给那个护卫送点吃的也并不难。现在她让他又是吃又是住的,到时候不知道他会给什么奖赏。
正走着,莉亚透过雨帘看到了大教堂的回廊。圣学徒都在里面上课。回廊和大教堂的四堵墙是平行的——上面没有塔顶。四根廊道砌上平顶,以花园为中心,围成一个正方形。出入口的门一直都锁着,不准帮工进入,因为圣学徒在进修的时候,会用到非常昂贵的金属。每到下课,或者雕刻结束的时候,圣学徒才可出门闲逛,时不时捉弄一下帮工,总之就是不让别人好过。
只有在这个回廊里,男孩女孩才可以了解阅读的秘密,学会雕刻一卷又一卷的圣书。每个人对这些秘密都守口如瓶。莉亚望着回廊,从小到大,她嫉妒能走进这里的每一个人。她多么渴望自己也能拥有一本圣书,可以在上面雕刻古代文字,一边阅读,一边聆听来自远古时代的声音。
米尔伍德的洗衣房小小的,四周没有墙,只用六根结实的立柱支撑,上面用木板架起一个斜面的屋顶,可以防雨。屋顶面积很大,足够大家在洗衣房躲雨,因为下雨在大教堂这儿是常事。屋顶连着一根泄水道,雨水可以通过这根管道排进湿地。起初,莉亚料想洗衣房应该没人,可她听到有人在那儿哼歌。定睛一看,居然是瑞奥姆,她沮丧极了。
瑞奥姆十七岁,是个浣衣女。莉亚从来不相信她这种喜欢八卦的姑娘。她说起别人来毫不留情——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比如,她刚在人前夸一个姑娘刺绣的手艺怎么怎么精湛,转过身,又在人后嘲笑这姑娘的辫子编得怎么怎么难看。
这样的事情,莉亚碰到过许多次了,不过她很少成为瑞奥姆嘴里的那个倒霉鬼。当然,她偶尔也会讥讽莉亚,怎么长得比其他同年的姑娘要高一些;又或者是,她的头发既不是棕色,也不是黑色,反而是干枯的亚麻色,而且又卷又乱——当然莉亚对这两点无能为力。对付瑞奥姆这种人,好的办法就是无视她的奚落和赞美,什么都别指望。莉亚走进洗衣房,放下篮子。脱下斗篷,甩了甩帽子上的水,把它挂在一根立柱的钩子上。这样,在她干活时,斗篷就可以晾干。
瑞奥姆正坐在靠近水边的石阶上,搓着一条长裙,随后把裙子浸入水里漂洗。她满手都是泡沫,皮肤已经起皱了。捞起裙子后,又把裙子扭起来绞干水,一连串动作和扭鸡脖子如出一辙,随后再把裙子抖开,又绞一遍。她的双手力气很大。莉亚曾经亲眼看到她在一个姑娘身上直接拧出一个乌青块,那姑娘痛得眼泪直流。
“你好。”莉亚想让瑞奥姆知道她也在边上。
没有回应。莉亚早就料到了。
她跪在另一头,就在瑞奥姆的斜对面。莉亚从篮子里拿出满是污渍的裙子,浸到水里。因为下雨,石头水槽几乎都满了。每到夏天,老师或者大主教会用灵石召唤出水。一次偶然机会,莉亚和其他帮工便看到了这个过程,那些帮工都看呆了,不停地倒抽冷气。现在,莉亚看着那块灵石,上面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毫无生气,也没有发出任何光亮。可是,即便莉亚跪在那儿,离它有好几步远,却依然能感受到沉睡在石头内部的那一股强大的力量。她现在还不能唤醒这一股力量,至少当着瑞奥姆的面不行。
她从木桶里拿出一块肥皂,在衣服上不停拍打,同时不断翻动衣服,用肥皂再搓一遍后,便跪下来,就着石头搓起来。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洗衣服,完全忘记了瑞奥姆,只希望她快点离开。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教堂的男孩子们从来都不知道瑞奥姆有多么恶毒。他们都争着帮她拎篮子,莉亚觉得烦透了。他们还会在瑞奥姆面前,一步跳过井眼,好博取一个薄情的笑容。去年夏天,瑞奥姆拿了一根皮绳串上一块光滑的河石,戴在脖子上。有个圣学徒也会自制这种不长不短正好能圈住脖子的项链,再搭配同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坠子。瑞奥姆显然是依样画葫芦,但是贱民也只能学到这一步了。渐渐地,这种项链便在洗衣工当中流行了起来。然后厨房的帮工也开始跟风——当然莉亚和索伊除外。男孩子们便开始打磨皮革,或者到河里找石头。有些女孩子不顾一切地想得到这种项链,男孩子也屁颠屁颠地帮着找材料,实在是有够蠢的。
过了一会儿,莉亚听到瑞奥姆把湿衣服折起来,堆进篮子里。雨水不断滴在水槽里,头顶上方的木梁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肥皂和薰衣草的味道。她自顾自地继续搓着自己的裙子,一会儿绞干一会儿漂洗。瑞奥姆正准备走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谁会在圣灵降临节集会上邀你跳舞。”瑞奥姆说道。
真想咒她,莉亚有些阴暗地想着。“嗯?”她假装自己不在意,但心里仍不痛快。
瑞奥姆把篮子挎在身体的一侧,“谁都知道,肯定是那个无聊的尼沙·杜尔登。只会读书,逮着机会就和姑娘打招呼。他说他走在回廊里的时候,只和姑娘打招呼,从来不和男孩子打招呼。但是他还是会问候我们的,即便我们都是贱民。看来,你篮子里的是他的衬衫。是他让你帮忙洗的吗?他付你钱了?还是你就是做好人帮个忙?”
莉亚擦了擦额头,脑袋飞快地转起来。瑞奥姆其实是对着她嘲笑杜尔登。他是一年级的圣学徒,尽管十三岁了,但无论是个头还是外表,看上去像只有十岁。他是大教堂里性格好的年轻人,考虑周全,待人友好,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管这个人是贱民,还是老师还是其他圣学徒。莉亚喜欢杜尔登,他会解释给她听词语的真正含义。当然他不会教她怎么雕刻,但是他从来不介意同其他人分享知识。
“不管谁请我跳舞,我都会很高兴的,”莉亚打了个哈欠,“杜尔登很慷慨。我才不会因为他是个圣学徒,就觉得不好意思。”她暗暗希望瑞奥姆不要把衬衫翻出来,因为她很快就会发现这件衬衫对杜尔登来说,明显太大了。
“是,但他还是个孩子,那么小。你们两个人在一块,真是太滑稽了。他站在你边上,就和一根棍子似的这么矮。莉亚,你太高了。男孩子才不喜欢比他们高的女孩子呢。你有大主教这么高吗?我觉得差不多。”
莉亚把裙子又绞干一遍,更加用力地搓起来。“要是你知道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不长这么高,就劳烦告诉我,我很乐意。”
“你这么高,大概只会有一两个高年级的男孩子会可怜可怜你。但他们也不会和你跳舞。老师要求他们请我们这样的女孩子跳舞。你太瘦了,不然就能冒充十六岁的人。帕斯卡每天晚上都给你吃奶油醋栗泥么?在她手下干活实在太恐怖了。”
“帕斯卡对我很耐心。”求你了,瑞奥姆,赶紧走吧。把话说完,你就赶紧走吧!
“帕斯卡一开口就骂人,才吐不出什么好话。谁都知道,都不用我说。今年,她有没有让你为五月柱舞会准备?还是她在忙着准备做买卖的东西,完全没时间教你?”
“瑞奥姆,我很早就知道五月柱舞会了。”莉亚气得全身汗毛竖起,拼命绞干裙子里的后一滴水,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厨房。
“真的?谁教你的?还是你在卖蛋糕的时候,偷偷看着别人跳舞就学会了?又或者是优雅的帕斯卡拉起你的手,手把手教你的呢?我还真想看你们两个跳舞的样子呢!”
莉亚回头看着她,怒火中烧,感觉自己像被一只乌鸦啄来啄去。瑞奥姆就是有本事让人觉得自己又蠢又笨,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搁。莉亚没有告诉她,其实在她十岁的时候,乔恩·亨特就教她跳五月柱舞了。他还教她射箭,命中园子里的苹果。莉亚甚至可以完美地复制帕斯卡的拿手菜——奶油醋栗泥。
“那又是谁教你跳舞的?”莉亚试着调转话头。
瑞奥姆抱起篮子,搁在自己肚子那儿。“格特明还没去学打铁之前,有一个男孩子教我的,他现在已经是村子里的铁匠了。”她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像是沉浸在那些如糖浆一般甜蜜的美好回忆中。随后,这份甜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副调皮的表情,“反正你说随便哪个做舞伴都可以,那我让格特明和你跳舞怎么样?”
这个问题摆明要激怒莉亚,大教堂里还有谁不知道她和格特明是死对头。
“还是不要了吧。我从来不怕他,他应该还没有原谅我吧。”其实莉亚心想,他这么横行霸道,我才不会原谅他。
瑞奥姆刚要离开,又站住了。她从自己的篮子里翻出一把薰衣草,扔进莉亚的篮子。“你身上一股怪味。像是小豆蔻还是醋和香烟混在一起的味道。要么在晾干衬衫以前,把薰衣草夹在衬衫里。要么把衬衫和薰衣草挂在一块儿晾着。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这么做,他应该会感谢你的。”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猾的笑容,便走入雨中离开了。
瑞奥姆走后,就剩莉亚一个人,她从篮子里拿出那一束散发着香气的紫色花朵,觉得应该提醒杜尔登,他也好在瑞奥姆嘲笑他的时候有点准备。可这也意味着,她今天还得再撒一个谎。莉亚心里又是挫败,又是窘迫,气得不行,恨不得捏碎攥在手里的花朵,然后扔掉。但终她也没这么做,而是把花朵轻轻放在篮子底部,带上洗好的裙子走到灵石那儿。
灵石有许多功能,取决于它们是怎样被雕刻出来的。厨房里的灵石,可以从嘴巴里吐出火舌。洗衣房的这一块可以流出水来,还有一些则可以发光。它们表面的图案千奇百怪——有些是狮子或者马,有些是男人或者女人,还有些是太阳或者月亮——每一块都有不同的脸,表情也截然不同。有些凶神恶煞,有些胆小害羞。有些看上去很温顺,有些则很愉悦,还有一些充满痛苦。每一块灵石都会表现出一种情绪。
莉亚看着这块灵石,上面雕刻着一张女人的脸,脸上带着那种充满好奇的无辜表情。她从不当着别人的面使用灵石,只有独自一人或是索伊在身边的时候才会使用。因为只有圣学徒或者圣骑士可以通过灵力,召唤出它们的力量。她盯着石头上的眼睛,集中自己的意念。石头上的眼睛开始泛红,水便从嘴巴里地流了出来。水很烫,蒸腾出的水蒸气从洗衣房里往外冒,好似春天早晨的薄雾一般。莉亚一边搓着衣服,手也被烫疼了。可是,热水能把脏衣服洗得更干净些,也更省时间,比泛着一股酸味的冷水好多了。
只有圣骑士和一些圣学徒可以驾驭大教堂里的灵石。
还有一个人也可以——那就是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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