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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08092669
楚雨汉大风,落日正红。苍茫阔野大旗明。釜破舟沉巨鹿血,百将魂惊。 纵马阿房宫,项庄剑鸣。万兵不敌一夫勇。舞剑美人悲鸿门,垓下晴空。
——《浪淘沙》
秦末,楚国没落贵族子弟项羽,
指点秦王路边笑,吴中起兵斩百人,
立楚王、杀宋义,八千子弟横行天下。
破釜沉舟,战巨鹿大败章邯,
声名弥天,遍地诸侯跪拜迎,莫敢仰视。
新安荒野,坑杀降卒二十万!
取彭城、战灵璧,尸山血海睢水断,
宴鸿门、围荥阳,扼腕连连天无应。
失范增、失英布、失韩信,天下尽失,
腥风血雨,龙蛇狂舞,壮士高歌。
败垓下,刎乌江,雄豪名贯千古!
第一章
流亡贵族
第二章
江东起兵
第三章
汇细流成巨川
第四章
波峰浪谷间
第五章
大战前夜
第六章
扬威巨鹿城
第七章
二十万秦军的覆没
第八章
争夺关中王
第九章
千古一宴
第一〇章
称霸诸侯
第一一章
霸业之忧
第一二章
彭城争夺战
第一三章
力与谋
第一四章
疲惫的胜利者
第一五章
挑战的和拒战的
第一六章困
境
第一七章败
退
第一八章
垓下遗恨
代后记 风雨霸王楼
第一章流亡贵族
1.多梦时节的噩梦
一道耀眼的蓝光从秦国的大地上升起。几乎在同时,地动山摇、房倒屋塌、人畜皆惊……
这一年是公元前232年,二十八岁的秦王嬴政正式当国君、主国政的第五个年头。
就在秦国大地震的时候,楚国下相的一个项氏贵族家中传来了婴儿的啼哭——一个胖大的男婴出世了。家人们围了上来,亲友们争相祝贺,华贵的宅第内摆起了酒宴,庆贺这世代将领之家又有了新一代传人。人们全然不知千里之外秦国的灾祸,更没想到,就是这个胖大的男婴,若干年后竟然给秦王嬴政的统治带来了一场威力巨大的“地震”:宏伟壮观的宫室殿阁倾颓坍塌,严密有序的统治机构分崩离析,嬴政苦心经营的大一统天下彻底瓦解。
男婴长得异常壮硕,头大而圆,脸黑而阔,前额突出,眉骨隆起,口大唇厚,龙颜日角,一副非凡之相。当孩子睁开眼睛,第一次注视这个陌生的世界时,家人们惊奇地发现,他眼内有两个瞳子!
这情景,使他们想起了古时那个重瞳的舜帝。项家是楚国贵族,因功封于项地,故为项氏。项氏的家谱上名将如云,宗族引以为荣。今天,项家的新一代继承人竟和舜帝一样双瞳在目,这不是吉利之兆吗?说不定他也能成为舜帝那样的撼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他们给这男孩起名籍,字羽,人们都叫他项羽。
项羽生得结实而好动,不听管束,像一匹不驯服的小马。父母也为这孩子犯愁,生怕他不知什么时候会闯出祸来。
项羽的祖父——名满楚国的将领项燕却十分喜爱这个大孙子。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项羽无拘无束地玩耍,目空一切地哭闹,甚至对孙子肆无忌惮的恶作剧也报之一笑。他得意地对人说:这孩子天生豪迈勇武,长大了定是一员猛将!
项燕深知对楚国危害最大的是被称作“虎狼之国”的秦国。秦国早在商鞅变法之后便开始了向东扩张,给东方六国造成了严重的威胁。魏、楚、齐等国都先后大败于秦军。三十多年前的长平一战,四十万赵军成了秦军的俘虏,全被秦将白起坑杀。此战之后,秦又灭了西周、东周,打开了东进的道路。当今国君嬴政最为野心勃勃,准备“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就在项羽出生那年,秦军伐赵,两年后,赵都邯郸被攻破,赵王迁成了秦王的阶下囚。项羽三岁那年,秦国又灭掉了韩国……面对秦国咄咄逼人的气焰,楚王不得不加强戒备,项燕因此常在军旅,难得与家人相聚。不过,他始终惦念着他的小孙子,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教养,长大后拜将挂帅,报效国家,也为他项氏家族再续新篇。
优越的家庭条件使项羽长得十分健壮,但在他刚刚懂事的时候,父母相继去世了。他的叔父项梁收养了他。
项梁是一个国家意识极强的人。在他看来,楚人是最高贵的,楚国是地域广大、物产丰富的国度,戎狄秦国根本不能与之相比。他以无比自豪的口吻对侄子说
:楚人的先祖出自上古帝王颛顼,因佐少昊有功,封于高阳,为高阳氏。高阳氏是黄帝之孙,高阳氏的重孙重黎为帝喾高辛,主掌火政。他给天下带来光明,得到了帝喾赐给的祝融氏的称号。祝融氏为火神,所以楚人都是火神的子孙。
项梁还告诉项羽:楚人立国久远,经济文化发达,兵器制作远胜中原各国,铁剑锋利无比,闻名天下。丝织品精致华丽,漆器坚固美观。旧都郢是天下最大的都会,有“挤烂城”之称。郢都不但繁华,还是一座音乐之城,可以听到各种歌曲的演唱,时常出现一人唱万人和的热闹情景。现在的都城寿春,地理条件优越,繁华不逊郢都……
项梁眉飞色舞、豪情洋溢的讲述使小项羽激动不已,他深为自己能为一个火神的子孙而自豪。
男儿大都敬仰英雄,崇尚勇武,小项羽更是如此。当他从叔父口中得知楚国历史上曾出了位“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一代霸主楚庄王时,一双大眼睛顿时放射出光芒,惊喜和自豪使他禁不住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项梁只是不厌其烦地给项羽讲述楚国值得骄傲的过去,并未提及楚国的现实。事实上,楚国自楚怀王在“合纵攻秦”的战争中失败后已经渐渐走向衰落。楚怀王为秦国所骗,兵败于秦,成为阶下囚。第三年,他从秦国逃亡,途中被秦兵抓到,再度押往咸阳被囚禁起来。楚怀王抑郁成疾,不久便客死异国。
项梁不愿让侄子知道这个给楚国带来耻辱的楚怀王,不愿让他了解楚国的衰落,只是希望他牢牢记住:他是楚国人,是火神的子孙,应该像先祖那样,光耀天下,名传后世!
公元前225年,项羽八岁了。在叔父项梁的教育下,他懂得了很多事情。他不再迷恋孩童的游戏和玩耍,对外面的事情特别好奇。他颇有兴趣地向叔父问这问那,兵戎大事,名臣贤相,勇将猛士,无所不及。然而,项梁这时却没有更多热情回答项羽的发问了。这个有着强烈的国家意识和浓厚优越感的楚将在为楚国的前途担忧。
近来,秦国的攻势越来越猛,各国不断传来兵败城破的消息。韩国灭亡了,燕都蓟城也陷落了,燕王逃奔辽东。今年春天,秦国将军王翦的儿子王贲率领十万大军攻打魏国,把魏国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待魏军兵疲食尽,秦军决开了黄河和鸿沟的堤坝,滔滔河水灌入大梁城,城墙坍了,城内军民淹死无数……魏王被迫投降,魏国遂告灭亡。
现在,楚国已成为秦国下一个进攻目标。秦军大张旗鼓地东进,楚国国君如坐针毡,国内民心浮动,一片恐慌。去年冬天,秦将王贲率军攻楚,因楚国疏于防范,一口气接连丢了十多个城邑。现在,楚军正枕戈待旦,准备反击秦军的进攻。项梁的父亲项燕久无音信。又有消息说,年轻将领李信已受命为秦国统帅,与大将蒙恬率军二十万在颍川郡集结后,分兵两路,向东进发,已经占领了楚之边城平舆和寝城。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一个阴晦的日子,一乘驿骑急如星火地来到项梁的家中。这驿卒是来京师向楚王报告军情的,顺便给项家带来一信。这是项燕写来的,上面仅寥寥数语:
平舆与寝城战事不利,秦军攻势凶猛,我正调集兵力,准备反击。我儿务安心家事,教导孙儿,不必多挂。〖HT〗〖HK〗
一片愁云凝上项梁的眉间。他恨不得披坚执锐,助父杀敌,但使他苦恼的是,他不能违抗父命。
送走了驿卒,项梁正心事重重地在房内踱着步子,项羽从房外草坪上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柄铁剑,气喘吁吁,显然刚刚练习过。一见项梁,项羽便气呼呼地把剑往地上扔,说:“叔父,我不愿学剑了!”
项梁一愣:“为何?”
项羽道:“剑术学得再精,只能抵挡一人。有什么用?”
一听这话,项梁生气了。在此之前,项梁曾热心地教项羽学习书法,但项羽兴趣不浓,终至半途而废。项梁又教他学剑,指望他能学出一身好武艺,想不到这项羽心猿意马,没有恒心,又不愿习剑了。这样学不专心,不肯苦练,怎能成材?
他刚要训斥这个眼高手低的侄子,只听项羽说:“叔父,战场上都是千军万马地厮杀,您教我抵挡万人的本领吧!长大了,我要像祖父那样,当一个统兵作战的将军!”项羽一提起祖父,不禁神气起来。他由衷地崇拜祖父那样的英雄。
项梁却没有他侄子这样的好心境,他挂念着父亲,心里燃着火。当然,他也暗自赞叹项羽人小志大,出语不凡。他对项羽说:“待有了空闲,教你读兵法。兵法上讲的都是运筹帷幄、用兵选将的事,是抵挡万人的学问。”
项羽顿时喜形于色,说:“叔父,您一定要教我!”
项梁道:“教倒可以,但今日不行,我还有事。你先去练剑吧!”项羽答应着,乐颠颠地出去了。
秦军这次攻楚,是在秦楚交界的平原地带作战,秦军是企图消灭楚国的野战部队。秦军统帅李信判断,楚军必将在汝水两岸布防。所以,他采用了两翼钳击的作战方略,让蒙恬指挥部分兵力沿汝水两岸前进,从正面进攻楚军,他本人则指挥主力部队迂回到楚军左翼,与蒙恬军会师,聚歼楚军。最初,秦军进攻是顺利的,两军均将当面寡弱的楚军击败,蒙恬到达寝城,李信到达平舆。驿卒来报的正是这一阶段的情况。
其实,精于战略的项燕并未在平舆、寝城两地投放太多兵力,为使主力不致陷于敌人的包围,他采取了大纵深机动防御,主力集中于寿春以北的淮河北岸。
未遇到楚军的重大抵抗,李信军轻兵东进,渡过了洪河。
项燕见李信军孤军深入,遂率主力兼程急进,大举反攻。秦军始料不及,仓皇不能成阵。李信率残部西奔城父,会合蒙恬军西退陈邑,筑垒固守。楚军乘胜猛追,三天三夜马不停蹄,直追到陈邑秦军营垒,斩杀七都尉,李信狼狈逃回秦境。
消息传到楚国,国人大喜,项家更是欣喜若狂。项梁在家中盛摆酒宴,大聚亲朋,庆贺项家又为楚国立了新功。项羽更是沉浸在极大的欢悦之中。他觉得祖父称得上是能抵挡万人的英雄,他想着祖父早日归来,也把他教成一个“万人敌”。
然而,祖父没有归来,因为战争还远未结束。
秦军第一次攻楚受挫并未动摇其灭楚的决心,秦王嬴政在筹划第二次对楚国的进攻。
秦王嬴政在反省这次失败时感到,主要是用人的失误。
对楚用兵之初,嬴政以为李信曾率军破燕,便想任命他为统帅,问他需带多少兵马。李信蛮有把握地说二十万即可。嬴政又问老将王翦。王翦说,楚军实力尚强,非六十万不可。嬴政斥责王翦太怯懦,王翦心怀不满,称病告老还乡……回思往事,嬴政后悔不迭。他亲自前往王翦家乡邀请他挂帅出征。王翦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但他坚持说:“大王如一定要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嬴政答应了他的要求,王翦遂领兵赴任。
王翦鉴于李信轻进的教训,改变了进攻策略。在他沿着上次李信进兵的路线,进入楚地到达商水、上蔡、平舆一线时,即令全军停止前进,筑垒固守,以逸待劳;秦王嬴政则动员一切人力物力支援前方。此时,楚军统帅项燕仍集主力于寿春以北淮河北岸,等待秦军的进攻。
两军相持了数月之后,楚王负刍以为项燕怯敌,多次催他出战。项燕无奈,西向进攻秦军。秦军壁垒森严,楚军无法攻破,只好引军而东。这时,秦军则冲出营垒,转守为攻。追至蕲南,楚军前有涡河阻隔,后有追兵紧逼,秩序顿时大乱,溃不成军,统帅项燕也被秦军斩杀。王翦令将军蒙武平定淮北楚地,他本人则率兵直取楚都寿春。
楚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大片土地都已被秦军占领,寿春成了一座孤城,既无守城之卒,又无援救之军,而围城的秦军则人多势盛,破城指日可待。
楚王负刍在他的宫殿中焦灼不安。他悔不该逼项燕主动进攻,致使数十万楚军毁于一旦。这是楚国的支柱和屏障啊,失去了项燕和他统帅的队伍,这都城岂能保全?充塞耳鼓的秦军攻城之声如汹涌的浪涛,此伏彼起,负刍不禁心惊肉跳。
寿春的城墙没有遏止住秦军灭楚的步伐。王翦的军队攻破了城门,直入楚宫,楚怀王的五世孙熊负刍又可悲地扮演了当年楚怀王的角色,成了秦军的俘虏。
楚国灭亡了,八百年的历史走到了尽头。
与楚国共荣辱的项氏家族也随之一落千丈。当年的显贵已成过去,家中的资财只能用以打发以后的岁月。大片的田地变卖了,成群的僮仆遣散了,不见了门庭若市和宾客如云的繁盛景象,只闻空荡宅院中萧索的虫鸣,只见寂寞天井中如冰的残月。
对项家,最大的打击莫过于项燕之死。
项燕在世时兵权在握,权倾朝野,他的威赫权势给项家带来了明媚的阳光,他的整个家族都因他而尽享殊荣,他的子孙后代都因他而身价倍增。而今,随着他的离去,随着楚国的灭亡,这一切都从山巅跌进了深谷。
这一年,是公元前223年,秦王政二十四年。
这一年,项羽十岁。十岁,留给他的是国破家亡、天塌地陷的印象,是震撼灵魂的愤恨和痛苦的记忆!
第二年,秦将王贲攻取辽东,俘虏了燕王喜,苟且一隅的燕国灭亡了。紧接着,王贲又攻代郡,在代地称王的赵公子嘉随即也成了俘虏,赵国宣告彻底灭亡。
第三年,王贲又从燕南攻入齐国的都城临淄,齐王田建被俘,齐国灭亡。
至此,“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的秦王嬴政,完成了他的统一大业,延续多年的兼并战争宣告结束,天下的土地一夜间都姓了秦,天下的百姓一夜间都成了秦王朝的子民。
一个新王朝诞生了,一个个新的政令不断地从咸阳宫传来——
为了显示自己的无上功业和崇高地位,嬴政兼采三皇五帝的尊号,称皇帝,自称始皇帝,即第一位皇帝。规定皇帝自称“朕”,皇帝的命称“制”,令称“诏”,印称“玺”。他在制书中说: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秦始皇在中央和地方建立起一整套政治体制:中央以皇帝为首,下设“三公”、“九卿”。“三公”和“九卿”议论政事,都由皇帝裁决。在地方实行郡县制分全国为三十六郡。郡下设县,县下设乡,乡下有里,里下有亭,最基层为什、伍,十家为什,五家为伍,自上而下,层层控制……
原来六国的法律一概作废,《秦律》经修订后颁行全国。律文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关于盗、贼、囚、捕、杂、县等律文及其解释;第二种是关于农田、粮仓、货币、贸易、狩猎、度量衡等方面的律令;第三种是其他方面的律令及治狱案例。律文中关于刑法的规定极为严酷……
原来六国的度量衡、货币、文字一律按照新的规定进行统一。度量衡以商鞅所定的“衡石丈尺”作为标准。货币分为二等,黄金为上币,以镒为单位;圆钱为下币,以半两为单位。文字以秦篆为基础,公布了三千三百字的小篆字体作为范本,推行全国,规定全国一律使用小篆和隶书……
国家实行“上农除末”的政策,命令一些大商人同罪犯一起迁往岭南,以限制商业的发展,又规定采用减免徭役的办法奖励农业生产,迁居中原之民到劳动力不足的地方去垦荒耕种……
秦始皇的这些措施对生产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的形成是有利的,但在项氏叔侄看来,这却是地地道道的倒行逆施,是背天理、逆人意的一派胡为!他们习惯了楚国制定的一切制度,他们不关心秦王朝的除旧布新,他们的国家是楚国,他们是楚国的臣民!他们痛楚地看到:楚国完了,他们脚下的土地已按郡县制进行了新的划分,楚都寿春成了秦九江郡的郡治,寿春城坚固的城墙被拆除了,往日繁华的楚都已不复存在;楚国的豪富之家被迫迁往咸阳,据说秦始皇要迁原六国豪富十二万家去咸阳,以破坏六国贵族的经济基础;朝廷不断派人来民间收缴兵器,有藏匿不交者要依法从事。收缴的兵器铸成了十二个巨大的铜人,摆放在咸阳宫前。秦始皇迷信“六”这个数字,认为“六”是吉祥数。这十二个铜人每个二十四万斤,都是“六”的倍数。还有,他分全国为三十六郡,车轴上两个轮子的距离都是六尺,车子要用六马拉……
但六国旧贵族对这个“六”字却是深恶痛绝的。六国灭亡后,国君们都成了俘虏,被秦始皇贬为庶人,没收了全部家产,剥夺了一切特权,并把他们的后代迁到远离故土的地方。魏宗室从大梁迁至丰县,赵王迁流于房陵,楚国的宗室也被流放了。他们有的被杀,有的被流放,有的和刑徒一起去做苦役。不少官员和贵族的尸体被丢弃在街道上,无人收埋……
他们恨,他们怨,他们的心在战栗!
项氏叔侄听说,秦始皇按阴阳五行家“五德相克,循环不已”的说法,宣布以水德立国。水德是什么?它兼具北方的寒冷,冬天的严酷,黑色的无情!要体现水德,在政事处理上就要刚毅、刻削、苛法、严刑。看来,秦始皇现在真的是开始按水德行事了。
项氏叔侄眼看见声日紧,他们感到这个家已无法再待下去了。他们准备到外面躲避一下。在他们迈出家门的一刹那,却突然呆愣地停住了:家乡啊,难道就这样与你别离?楚国啊,难道你就在这样的噩梦中解体?铭刻在他们心中的是楚南公那句激动人心的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2.地下火在运行
冒着夏日的酷暑,项氏叔侄来到了栎阳,开始了东漂西泊的流亡生活。
这栎阳城原是秦国旧都,修建于秦献公二年(前383),至秦孝公十二年(前350)徙都咸阳,栎阳共为秦国国都三十四年。栎阳城位于渭河北岸一条东西大道上,东通三晋之地,城内多富商大贾,称得上一大都市。当年,著名法家商鞅就是响应秦孝公变法图强的召唤来到这里的。秦孝公采纳了商鞅“变法修刑,内务耕稼,外劝战死之赏罚”的变法思想,使秦国走上强盛的道路。
今天,这个昔日的秦都仍然繁华未减,但踏上这片异国的土地,项梁却觉得很不是滋味儿。栎阳是秦国走向强盛的起点,是秦国人的骄傲,对于项氏叔侄这样的楚遗民、这样的流亡贵族来说,却是耻辱和嘲讽。
项梁在栎城有一位朋友以经商为业,靠畜牧起家。此人讲气节,重信义,肝胆相照,大有侠士之风,全不像一般狗苟蝇营、狡黠奸诈的商人,因此在各地结交了许多朋友。项梁就是在两年前和他在楚都寿春的一次相会中结识的。此人也颇尚武,粗知剑术,二人相谈甚洽,遂为莫逆。项梁国破家亡,想起旧情,故来投奔。这位朋友虽处战胜之国,是当今身价陡增的秦人,但对项氏叔侄这样的亡国之民却毫无鄙薄轻视之意,一如既往地侠风义胆,坦诚相待。项氏叔侄很是感激,便打算在这里住一阵子。
光阴荏苒,一晃四五年过去了。这一阵子,项氏叔侄生活得很惬意。时而饮酒,时而读书,时而舞剑,有时还到栎阳城内的东西长街上走走,到渭河边看一看渔人垂钓,船家摆渡。每到这里,他们便记起鱼米之乡的楚国故地,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于是,项梁便与侄子没完没了地谈家乡的人情世故、风土乡情,在这异国的土地上追寻飘落的乡情,却也别有一番乐趣。
项羽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他长得身材高大,膀大腰圆,黑红的脸膛显得异常壮硕健康,剑眉虎目间洋溢着英雄之气。他粗犷豪放,膂力过人。对于兵法,他曾热心了一阵子,但后来也渐渐淡漠了。他有的是力气,他崇拜勇气。他认为只有武力能征服天下,真正的英雄应集力与勇于一身,融胆与识于一体。有一次,他与人角力,竟将一只巨鼎举了起来,使众人目瞪口呆,震惊不已——秦人久有尚武之风,秦武王就喜欢以角力为戏,他身边有著名的力士任鄙、乌获、孟说,都因有一身力气做了大官。秦武王继位的第四年(前307)八月,他和力士孟说举鼎,因用力过猛,绝胫而死——当项羽举鼎过头的一刹那,他想到的不是那个绝胫而死的秦武王,而是曾经问鼎中原、称霸诸侯的楚庄王!他身上洋溢着的是楚人的豪气,他头脑中闪现的是有朝一日将象征秦皇权力的宝鼎举起来,摔个粉碎!
项氏叔侄在栎阳生活得还算安定。但是那年秋天,一场灾难却降临到他们头上。
事情是这样的:秦始皇在咸阳微服巡视时,忽然遭人袭击,秦始皇的贴身卫士虽将袭击者捕杀,但一场大搜捕却在全国开始了,搜捕的目标是六国旧贵族,因为秦始皇认为只有这些人才对他有刻骨的仇恨。搜捕令到达栎阳后,项氏叔侄不安起来,加之此时项梁又因一个偶然的原因杀了人,他自然成了捕捉的对象,虽经朋友力保,也未能解脱。项梁被关进栎阳狱中。
眼看凶多吉少,项梁猛然想到在蕲县当狱吏的曹咎,他们曾有一些过往。项梁托人给曹咎带了个口信。曹咎不忘旧交,给栎阳狱吏司马欣写去一信,拜托他代为周旋。
司马欣得信后斟酌了一番,照办了。项梁被放了出来。
项梁深觉栎阳不是久留之地,他谢过司马欣、曹咎等人,在一个黑夜带项羽悄悄离开了栎阳,开始了新的流亡。
项氏叔侄下一个落脚地是吴县。吴县在春秋时代原为吴国的阖闾城,于周敬王六年(前514)由吴王阖闾及大臣伍子胥所建。其时规模十分宏伟,版筑的城墙高大宽厚,外挖护城河,内掘护城壕,水陆门各八座。有一门称破楚门,因吴兵曾从此门出发击破楚国。
在阖闾城里,吴国历史上一代名君阖闾曾除旧布新,励精图治,积聚了雄厚的力量,“威行海外三千里,霸占江南第一都”,称雄称霸于东南。及至其子吴王夫差,不思继往开来,只知纵情奢华享乐,终使国力耗空,为越王勾践所灭,阖闾城划入越国版图。进入战国后,越国又被楚国攻灭,此城又成为楚国的属地。现吴县,属秦会稽郡。
吴县虽不及栎阳繁华,但可以听到熟悉的楚地乡音,看到故国遗风,项氏叔侄感到十分亲切和畅快。项氏在楚人中威望很高,项燕力保楚国、战死沙场的事几乎尽人皆知。人们敬仰项氏家族,所以,当项氏叔侄到达吴中的消息传开后,当地的豪门大户、贤士名流纷纷前来拜访,有的愿意提供生活上的帮助,有的愿意依附门下。那些血气方刚年轻好胜的吴中子弟,听说项羽勇武过人又有一副侠肠义胆,更是推崇备至,所以,在很短时间内,他们身边便聚集了众多的豪杰好汉,他们成了吴中豪杰威望极高的领袖,每有大事小情,总要找他们出主意,遇有重大徭役和喜丧事,豪富们也都请他们来主持。项梁长于理事,善于组织,很得人们的钦佩,就是当地官府也敬他几分。
但是,项梁这个世世楚将的项氏家族成员,这个饱受流亡之苦的楚国贵族,岂会以主办徭役和喜丧事为业?他的志向岂会淹没在这寻常事务之中?他有他的心计,他在办理这些事务的时候,暗中用兵法分配控制宾客和子弟的工作,细心考察他们的性情和能力,引领他们在办事过程中增长才干,并注意在其间培植骨干力量。平日,他还向吴中子弟传授兵法。他暗地养精壮之士九十人,购买兵器,指导他们练兵习练,而勇力比赛则成为形式上似为游戏实际上另有深义的经常性活动。他手下的人有的力大无穷,可以把碗口粗的树拔起,挥舞起来,击打地面。每见这情景,项梁总是喝彩不止,赏以钱物。
他仿佛看到举大事的千军万马,看到洪涛般的力的冲击!
对于叔父的心思,项羽猜得出几分。尽管他不是一个细心人,但他预感到,叔父并未甘于这样颠沛流离,他不过是以主徭役、办喜丧事为掩护,准备干一番兴灭国、继绝世的大事业。
一股倒海翻江的力量正在这里汇聚,表面平静的吴中有地下火在运行。项羽要助叔父一臂之力,与叔父同舟共济。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春日的一天,吴中城门增加了守兵,城内各街道不断有兵士巡逻,对陌生人进行严厉的盘问,整个吴中城充满了紧张的气氛。与此同时,官府传下禁令:始皇帝年冬将巡幸天下要途经此地,全城百姓务必严守律令,确保皇帝巡幸如意,一路顺风!
秦始皇巡游天下此前已有四次。第一次是在十年前,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20)。那时,他刚刚统一全国,准备视察关中西北长城以内的边防地带。他从咸阳出发,西北到北地郡治,西出鸡头山,过回中,到陇西郡治,之后返加咸阳。次年,他又开始了第二次出巡。这次出巡的路程很长,东出函谷关,过洛阳,到魏旧都大梁东南的陈留,到济水与菏水交会处的定陶,登邹峄山,去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后又到临淄,东到成山又折回芝罘,然后到琅琊,从琅琊出发又来到彭城,接着南巡楚地,从东到西几乎横越了楚国疆域,最后从南郡上岸取道武前回咸阳。第三次是秦始皇二十九年(前218)。他从咸阳东出函谷关,过阳武、濮阳、临淄、芝罘、琅琊,返回路上又过临淄、平原津、巨鹿、邯郸、壶关、上党、安邑、蒲州律,回咸阳。第四次是秦始皇三十二年(前215)。他从咸阳东出函谷关后,至孟津过黄河至河内郡,至碣石,从碣石巡行北部边境,从云中郡渡过黄河南下,经上郡返回咸阳。
秦始皇在短短十年间做这样大规模的巡游,并非是寄情山水,而是为了宣扬皇帝的声威,扩大政治影响,镇抚六国旧贵族的残余势力。他知道,六国虽灭,但反抗力量并未偃旗息鼓,贵族们不甘心沦为秦民。因此,他不惜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不辞旅途之苦,组织庞大的巡游队伍,几乎走遍原六国故地。他沿途多次登祀名山大川,表明自己是天授神权。他还在巡游中刻石立碑,用以炫耀和威慑。
现在进行的是第五次巡游。他是年初十月(秦以十月为岁首)从咸阳出发的,十一月到达云梦,在云梦大泽附近遥祭死在九嶷山的舜帝,然后乘船顺大江而下,在丹阳登陆,至钱塘,观钱塘潮,西行从狭中渡富春江,登会稽山祭祀禹帝,在返回咸阳途中到达吴县。
在此之前,吴县之民在官府的催逼下已进行了筋疲力尽的“恭迎”准备:用干净的黄土重新铺筑了道路,检修和加固桥梁,粉饰街道两旁的房屋,各家各户都纳捐派款,青壮劳力都摊派了徭役……百姓不堪其苦,怨声载道。
皇帝大驾到来这天,一切已准备就绪。
出于一种好奇心,百姓们纷纷来到街上,远远地挤在路边观看。项羽和项梁也夹杂在人群之中。
首先走过的是骑兵队和仪仗。只见戈铤蔽日,甲乘如云,威风凛凛。这支长长的队伍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然后,才见皇帝的三十六乘属车。随行官员有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还有秦始皇最喜爱的小儿子胡亥。右丞相冯去疾在咸阳留守。
秦始皇的銮舆由六匹马拉着,车厢用金银装饰,帷幕上画着日月的标识。秦始皇头戴冕旒,身穿锦袍,端坐于车上,威严凶煞,但脸色却有些疲倦,神情也有些紧张。前些天过钱塘观钱塘江潮时,风急涛猛,浊浪排空,使秦始皇心中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油然想起八年前那次巡游,那次使他心惊肉跳的险遇——那是在阳武县境的博浪沙,当车驾在驰道上行进时,忽从路边的山石后飞来一只大铁锤,“砰”的一声砸入车内。这情景使秦始皇大惊失色!多亏是击中了副车,若是击中他的銮舆,他还不被砸成肉饼?他失声大呼:“有刺客!”并令侍卫捉拿,但一无所得,接着又在全国进行了十天的大搜捕,仍无结果。后来才知道这是韩人张良雇用力士所为,但张良其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鉴于这次遇刺的教训,秦始皇的车驾周围增加了侍卫,戒备森严,但秦始皇心中仍有些惊慌,他一面极力作出威严难犯的姿态,一面用两眼的余光扫掠着街道两旁围观的人群。
围观的百姓惊奇地观看着这皇家威仪,不时发出惊叹之声。他们从没有见过如此规模宏大的皇家车队,更没有见过这位威震海内的始皇帝。当然,也有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秦始皇凶暴残酷及他的一些传闻逸事。
当项羽那专注的目光触到车驾内冕旒下那副陌生却是早已在心中做过多次勾勒描摹的面孔时,项羽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往上涌,胸口憋闷得厉害,眼睛里像在冒火。他的脸由于心的痉挛变得苍白,紧咬着的青紫色的嘴唇渗出血来。
这就是那个给楚国和项氏家族带来亡国破家之祸的暴君吗?这就是杀死过祖父和无数楚军将士的凶手吗?这就是破坏了他们美好的生活迫使他们到处流亡的嬴政吗?真是冤家路窄,“相逢”恨晚!碾轧在御道上的车轮仿佛在他心上滚过,心头的伤口在隐隐作痛,积郁已久的仇恨冲撞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禁不住怀着极大的蔑视和愤慨,发出闷雷般的怒吼:“我可取而代之!”
猛地,一双大手捂住了他的嘴。项梁在他耳边轻声地说:“莫出声,要灭族的!”项羽似乎没有理会叔父的劝诫,紧握着拳头,圆瞪着眼睛,直到仇人的身影在他视野中消逝。
庞大的车马队走过去了,但仇恨的潜流仍在汹涌。
地下火在运行,总有一天它会冲出地面,燎原于布满干柴的大地上。
第二章 江东起兵
1.洪水赐给的机会
秦始皇在这次巡游之初是意得志满的。他在登上会稽山望祭南海时曾令人刻石立碑,碑文称:他作为统一环宇的大秦皇帝功业伟人,务惠远流,巡行天下,观览远方,百姓都端正庄敬,群臣皆歌功颂德,登录他的事迹,追述他的高明。他君临天下后,奠定了刑法制度,审定了百官职掌,建立了永远不变的纲纪,止息了乱贼的强暴,便得圣德广溥,六合之内都蒙受到他不尽的恩泽。他要矫正人民的过错,宣扬大义,使天下永保太平。他还得意地说,这次巡游,车船平安,不曾有倾覆的危险,随行的臣子都赞美不绝,他的美好仪范将垂示后人,永载青史……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他对神灵的虔诚和对功德的张扬并未帮助他走完预定的路线,这次巡游成了他走向死亡的行程。
秦始皇是在十一月间途经吴县的。此后,他从江乘渡江,沿海岸北行到琅琊。登上琅琊山,濒临大海,景色宜人。九年前第二次巡游时,秦始皇曾来过此地,逗留了三个月之久。他在琅琊山上兴建了一座观海台,并刻石立碑为记。旧地重游,秦始皇想起一桩往事——那次巡游途中,有一位叫徐福的方士上书说,海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有仙人和不死之药,始皇闻听大喜,派徐福带童女数千人入海求之,据说是因风大未能到达,但已远远望见。回思旧事,秦始皇想,此事已历几年,徐福能否有希望找到仙药呢?恰好这时,徐福前来奏报,说蓬莱仙岛的仙药本可以求得,只因经常遇到大鲨鱼的袭击,无法靠近仙岛。有位博士解释说,这是海中凶神和大王作对,杀死了它,善神就会出现了。秦始皇于是备置捕鱼用具,准备大战“凶神”。巡游的船队到芝罘后,果然遇到了一条大鲨鱼,秦始皇急令人射杀,鲨鱼当场毙命。这一来,秦始皇心里一下子亮堂了:凶神既除,善神必至,蓬莱仙药唾手可得,长生不老,永主天下即将变为现实!
秦始皇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继续前行,六月间,到达平原津。这时,秦始皇忽觉周身不适,七月回到沙丘时,竟病倒了。他朝思暮想的能帮他找到神药的善神没有到来,死神却无情地逼近了他。他平时最忌说“死”,大臣们从来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谈论死的事。但随着病情的日益恶化,秦始皇不得不想到这个令他胆战心惊的“死”字。
他开始安排后事了:他给在上郡督修长城的长子公子扶苏写了一封玺书,让他速回咸阳,主持丧事,继承王位。玺书写罢,始皇帝深觉气力不支,神不守舍。恍惚间,眼前出现一块巨石,上刻七个大字“始皇帝死而地分”,又有一个声音说道:“今年祖龙死!”这不是去年在东郡地方传说是天下掉下来的那块石头吗?怎么又让我看到它?莫非如卜者所言,我真的犯了灾星?
秦始皇这样想着,不免一阵心悸。这时,在他眼前出现了一群鬼魂,那是被他坑杀的四百六十个儒生,是在修筑长城、驰道、阿房宫、骊山墓中劳累而死的刑徒,还有在他严刑酷法下惨死的数不清的冤魂!秦始皇吓得大叫数声,气绝而亡。
这个完成了统一大业、建立了中央集权的杰出的封建政治家,这个雄才大略却又刚愎自用、纵情奢侈的一代暴君,终于没有得到仙药的帮助,不可避免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留在他身后的是见仁见智的褒贬和评说。
因为担心引起变乱,随行的丞相李斯和中车府令赵高、公子胡亥决定封锁秦始皇的死讯,将尸体载于可遮阳通风的辒车中,派亲信宦官驾车,每到一地,依旧上呈餐饭,众臣奏事照常。人们都以为秦始皇还活着,还端坐于他的銮舆中,竟没有想到——在这“死亡之车”行驶的时候,一场宫廷政变正在加紧密谋之中。
诡计多端、野心勃勃的宦官赵高,先控制了曾对他宠幸有加的少子胡亥,又胁迫利诱左丞相李斯,打开了秦始皇给公子扶苏的玺书,后伪造遗诏立胡亥二世为皇帝,并矫诏捏造罪名,赐远在北方边境督修长城的长子扶苏和蒙恬死。扶苏是个近乎愚蠢的孝子,他对大将蒙恬说,父亲既赐子死,怎能再请求查证?假诏到后便顺从地自杀了。蒙恬不愿这样不明不白地死,被囚于阳周狱中。
等到这一消息传来,赵高等人才令车队加速返回咸阳——在炎热的天气里,秦始皇尸身早已发臭,尽管沿途购买了大量鲍鱼“以乱其臭”,但一路上仍散出一般恶浊之气。
始皇帝的“圣驾”归来后,赵高等人立即宣布了驾崩的消息,并发丧出殡。接着,胡亥登上了皇位,赵高升任郎中令,有名的“沙丘之变”大功告成。
胡亥是一个昏愦而又残暴的花花公子。他全无治国之才、强国之志,将国事统交赵高处理,自己则一心想着享乐。他对赵高说:“人生在世,好比白驹过隙,倏忽就是百年。我既君临天下,应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竭尽精力,追求欢乐,直到寿终正寝,你看这样可好?”
赵高马上恭维说:“只有圣贤之主才能这样做,陛下所想实在是对极了!”又出主意说,“为了确保陛下安乐终生,应果决地消除隐患。沙丘之谋虽很隐秘,但诸公子大臣已经生疑,特别是陛下的兄弟,他们对陛下不服,这样下去恐生事变。我时刻都在为陛下担心啊!”
胡亥问赵高如何是好。赵高献策应严刑苛法,杀尽重要大臣和宗室,另择亲信取而代之,如此则可高枕无忧,恣意寻乐。
疑心极重的秦二世胡亥,对赵高的话却深信不疑,并在法律的外衣下开始了一场血腥的屠杀。蒙恬、蒙毅等一批元老重臣被处死,十二位王公暴尸于咸阳街头,十位公主遭车裂之刑。胡亥之兄公子高想逃跑,又怕家族蒙难,被迫为秦始皇殉葬。至于被株连、被逮捕者更不可胜数。丞相李斯也未逃劫难,他和他的家族都被杀死。胡亥还恢复了已经废止的殉葬制度,强令众多宫人殉死。为防止秦始皇耗费巨大资财修筑的骊山墓机密泄露,他将大批工匠幽闭于墓室……
一时间,咸阳城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秦始皇生前曾因原有宫室不足以容纳宫女和收藏珠宝,另于丰镐之间建造新的宫室,先造前殿阿房。阿房宫规模宏大,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万人,下可建五丈旗。为建此宫征发刑徒数十万,调用全国物资及各地工匠不计其数,极大地消耗了人力物力。秦始皇原打算迁居此宫,如同巡行天下那样炫耀功德,威服诸侯,但宫未成而身先死。胡亥心安理得地走进了阿房前殿,并全面启动了阿房宫的全部工程。
秦制:居里门之右为豪富,左为贫弱。凡征发徭役,先发罪吏、赘婿、贾人等,然后及于闾左之人。胡亥明令规定这些巨大工程要由“闾左”的贫民服役。为了显示“万乘之主”的威仪,胡亥大力扩充皇家马厩,以至造成了咸阳城中粮食草料的紧张。于是就令各地方转送,还不许运粮草的百姓自带干粮,咸阳周围三百里以内的谷物不得擅自食用。赋税和徭役更加繁重了,辗转流离死于路途者不可胜数……秦王朝仅仅在十几年后便出现了民怨沸腾的严重危机。秦始皇苦心经营的这个封建大帝国,又被他自己和他的继承人推向崩溃。
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一支由“闾左”贫民组成的九百人的队伍被征调去边境渔阳屯戍,这支队伍成了秦王朝的第一批掘墓人。
这是一次带有传奇色彩的暴动,领导者是这支队伍的两个屯长陈胜和吴广。陈胜,字涉,阳城人,高大魁伟,“闾左”贫民中少见的堂堂仪表。少时曾受雇帮人耕田,与同伴相约,如若将来得富贵,不要忘记今天。帮佣的同伴笑他太痴,“闾左”贫民从来就是受穷的胚子,怎敢企望富贵?陈胜为之叹息,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这位心怀鸿鹄之志的贫民并不甘躬耕垄上,终于,一场大雨赐给了他这种机会。
好大的雨呀,满天空低沉得几乎罩住树梢的雨云,满天空夹着电闪的雷鸣,满天空暴雨的声响和狂风的怒号。这似乎不是雨,是从黑暗的天空倾泻下来的水,是直挂在天地间的万千条瀑布,是天空之河决了口。沟壕注满了,混浊的雨水四处流淌,大地成了洪水的世界。
九百戍卒被大雨阻隔在大泽乡。
无法继续他们的行程。他们躲在小丘上,小丘四周是横流的洪水。冷雨使他们浑身战抖,但严酷的规定使他们心急如焚:逾期当斩!
陈胜、吴广悄悄商议:现在限期已过,逃亡被捉到是死,起义失败了也是死,既如此,何不举大事为国而死?
陈胜又进一步计议:天下久遭秦皇暴政之苦,愤恨已深,当今二世皇帝本是秦始皇的小儿子,不该由他继位,应该继位的是公子扶苏。扶苏因劝谏秦始皇被派到边区带兵驻守,二世皇帝将他杀害了。百姓都知扶苏英明,却不知其已死。项燕是楚国的名将,功勋卓著,热爱士卒,楚人都怀念他,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逃亡在外。现在我们如果借扶苏、项燕的名义起兵,向天下做号召,人们定会群起响应。
吴广深以为然。他又去问卜。占卜者了解他们的心思,说,事情准会成功,只需求助鬼神。陈胜、吴广大悟:卜者这是让我们假托鬼神,唤起卒众啊!
他们如此这般地商议一番,开始秘密筹划。
夜里,雨还在下着,淅沥的雨声和呼呼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军鼓在擂动,更像是千军万马在厮杀,在呼喊。在这嘈杂的声响中,忽然传来了尖厉的狐狸的嘶嗥,给这黑沉沉的雨夜增添了恐怖和凄凉,使人惶恐不安,毛骨悚然。
戍卒们屏息静听,仿佛那断断续续的如泣如诉的狐鸣中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话语“大楚勃兴,陈胜称王”,再往远处看,鬼火点点,忽隐忽现,像是闪动着的鬼狐的眼睛。戍卒们更加害怕起来,悄悄地议论着,都为这见所未见的奇异事猜测不已,而那“大楚勃兴,陈胜称王”的鬼狐的咕声更使他们暗自思忖:莫非秦朝寿数将尽,陈胜要称王天下么?
第二天,又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戍卒在买鱼烹食时,发现鱼肚子里藏着一个帛条,
上写着“陈胜王”三字。联系到夜半风声中鬼狐的人语,戍卒们深觉诧异。他们暗地里指点着、注视着陈胜,对这个高大的汉子陡增了一种莫名的敬意。
戍卒们正迷惑不解,忽听有人喊:“屯长吴广被打了!”
吴广平时一向能爱护别人,和戍卒们关系极好,一听说他被打了,都蜂拥而前。果然,吴广已被官府派来领队的营尉按倒在地,营尉醉醺醺地怒骂着,挥拳向吴广猛击。戍卒们被激怒了。他们平日受够了营尉的窝囊气,对他恨之入骨,今见他肆意逞凶,都一齐高喊:“不准打人!”
这时,只见吴广猛地挣扎起来,顺势抽出营尉腰间的佩剑,一下子把他杀死。陈胜也闻讯赶来,杀死了另一个营尉。
随即,他们召集属下的人宣告:“如今我等被大雨耽误,无论怎么赶路都已过了到达渔阳的期限,按律令规定都要杀头。即使他们不杀我们,向来戍守者都是十之六七难以生还。壮士不死则已,死应建大功名。王侯将相岂是生来就命定了的!”
属下的人听了,都异口同声地说:“一切听凭差遣!”
于是,他们斩木为兵,揭竿为旗,袒露右臂为标志,假冒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名义,号称“大楚”,开始起义。他们建坛宣誓,用两营尉的头祭告天地。
尔后,这支蕴含着排山倒海之力的队伍向大泽乡冲去。
中国封建社会农民起义的帷幕在风雨声中呼啦啦地拉开了。
这次颇具神秘色彩的暴动全是精心准备的,也可看作是陈胜、吴广这两位农民领袖高明韬略的体现。这样的暴动从未有过,他们难知成败,未辨吉凶,更不知是否能够将九百人组织起来,所以,他们在鱼肚子里塞进字条,让人夜晚到林中神祠去,在笼子里点上烛火,模仿狐狸的叫声,这就是传为佳话的“鱼腹丹书”、“篝火狐鸣”。它表明了农民领袖的聪明才智,使这开天辟地的“陈涉首义”更具天命色彩。
陈胜义军攻下大泽乡后,又攻占了蕲县和以东地方,占领了楚国旧都陈县。这时,他们已拥有兵车六七百乘,骑马千余,步卒数万。一支宏大的反秦队伍建立起来了,秦王朝的宫殿在他们的呐喊声中摇摇欲坠。
大雨给陈胜吴广提供了机会,而大泽乡汹涌的洪涛又给予了后来者以机会,紧随他们身后,数支义军组织起来,开始了对秦王朝毁灭性的进击。
〖BT2〗2.血溅会稽郡
陈胜攻占陈县后,有两位名士加入了起义者的行列,他们是魏国人张耳和陈余。他们有着几乎相同的经历,是一对亲密的朋友。他们成为秦末农民战争初期除陈胜、吴广外最有影响的人物,并在后来的斗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他们都是魏国大梁人,都曾入赘到富人家当女婿,称为“赘婿”,身份很低,与罪犯相同。张耳结婚前是个削除名籍的逃匿者,一位死了丈夫的外黄县富家女嫁给了他;陈余也是客游到苦陉时,“入赘”到富人公栾氏家为婿的。秦灭魏后,听说二人为名士,悬重赏缉拿,张耳千金,陈余五千金。二人不得不改名换姓,逃到陈县,充当管理街道栅门(里监门)的低等差役,艰辛度日。待到陈胜军入陈县,这两位久不满于秦之暴政的下层知识分子立即前往觐见。
陈胜、吴广久闻二人贤能,十分高兴地将他们纳入军中。
这时,陈胜召集乡里管教化的官员“三老”和有声望、有势力的“豪杰”聚会,请他们出谋划策。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陈县是楚国故土,曾一度作为首都,现在既已收复,论功应该称王。“三老”和“豪杰”的话引起了陈胜的深思。
陈胜也是楚国人,家乡阳城为楚之名城。这里地理条件优足,楚国境内著名的陆路交通干线“夏路”便是自此东出隘口,通向汝颍平原的。陈胜虽非楚之贵胄,也有很强的故国意识。他看到,因为楚国原来实力强大,并在亡国之前和秦军进行了殊死搏斗,秦王朝对这里的统治较之其他地区更为严酷。秦朝的法律规定,如吏民犯法,令丞等一定要严加“举论”,否则,一经查出,要论及令丞。秦王朝的横征暴敛在楚地也特别繁重。朝廷每有修建和征戍,都要在这里的“闾左”贫民中强行征调,年复一年,楚人四处跋涉,风餐露宿,饱受奔波之苦。
陈胜深知故楚人民的怨恨和强烈的反秦要求,他相信他能代表楚人的心愿,所以,就同意自立为楚王。他向张耳、陈余征求意见,二人反对陈胜称王,认为应率大军西进,派人寻访六国国君后裔,帮他们复国。他们这个建议,目的是帮助陈胜培植党羽,利用六国的旧旗帜扩大影响、壮大队伍,使秦军处处遇敌,力量分散。各诸侯亡而复立,再以恩德相结,则陈胜帝业可成。
这些建议是出自一定的战略考虑的,但陈胜未予采纳而自立为王,封吴广为假王(副王),建国号“张楚”,即“张大楚国”之意,仍然继续起义之初以楚国为号召的方针,鼓动天下共起反秦。
张耳、陈余又建议出奇兵以略赵地。陈胜同意了,派老友陈人武臣为将军,以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率兵三千人,向原赵国旧地进攻。与此同时,又部署以城郭坚固、士民众多的陈郡为中心,从各个方面向秦王朝冲击:命假王吴广率一支主力西攻秦之三川郡治荥阳,以切断秦和东方联系的通道;命汝阴人邓宗出东南进攻九江郡;命魏人周巿领兵向北进攻原魏国旧地;命轾人宋留率一支主力迂回南阳,西入武关攻秦;命陈人周文率一支主力攻入关中,直取咸阳。
陈胜义军这种辐射式的多路进攻,使起义的火种得到迅速散播,全国各地迅速形成了“伐无道、诛暴秦”的强大声势,就连秦王朝的各级官员也预感到秦王朝的灭亡已不可挽回,纷纷另谋出路……
在农民起义狂风暴雨的推动下,项梁、项羽也起步登上了历史的舞台。爆发地是在项氏叔侄流亡藏匿的会稽郡。
两个月来,陈胜义军的有关情况已断断续续地传来。那“大楚勃兴”的神狐的人语,那飘扬在大泽乡扶苏、项燕的旗帜,那与秦王朝水火不容的“张楚”政权,那四面出击的大规模进军,使项氏叔侄大为振奋,压抑在心中的复仇之火猛烈地燃烧起来。他们仿佛看到,大泽乡的洪水已经奔涌过来,那举着棍棒和刀枪的队伍已经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人的呐喊,马的嘶鸣,滚滚的车轮声,如在耳边,真真切切。他们周身的神经都兴奋起来,一种跃跃欲试的亢奋情绪鼓荡得他们难以平静。他们等待着那激动人心却又令人惴惴不安的爆发。
时机终于来了。
九月的一天,项梁正与项羽打听“张楚”军的情况,忽有会稽郡府一个差役前来,说是郡守殷通有请。
项梁暗忖,我平日与这个郡守并无交往,因何请我?他猛然想到,当今秦王朝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官员们都面临着选择,是为秦王朝殉葬,还是举事以应义军,利弊显而易见。殷通是个精明人,他不会不知道趋利避害,说不定他也会像某些郡县那样,打起反秦的旗帜。那么,他请我去干什么呢?难道让我为他领兵?想到这一层,项梁不禁细细权衡起来。
这多年来,他一直牢记着国恨家仇,并已进行了反秦复仇的准备,他们叔侄完全可以自己拉起一支人马,单独成就大事,若为殷通领兵,岂不等于把自己的力量交给了殷通?若是屈居殷通之下,岂不空抛了自己的一番壮志?殷通不过区区秦朝郡守,项家则是楚之望族,摧毁强秦,恢复楚国,项家义不容辞,何需依附殷通?但为了更加稳妥,殷通之请又不能拒绝……
于是,他告诉差役,说他叔侄二人马上就到。
待差役走了,项梁和项羽如此这般地商议了好一阵子,才动身前往会稽郡府衙。
〖JP2〗昔日威严肃穆的会稽郡衙署已经变了样子:镶着一排排青铜门钉的大门洞开着,看门的差役无精打采地依傍在高大的石狮旁,衙署内冷冷清清,毫无生气。监御史、断狱都尉、关都尉等属官都已无心处理他们职掌内的军监理、治狱、出入税等事务,有的托病在家,有的四处探听风声,选择自己的去从,只有掌管军事的郡尉在衙署内陪伴着郡守和郡丞,但他们也只是唉声叹气,一筹莫展。一种末日将临的凄惶之气笼罩着衙署内外。
项氏叔侄应召来到以后,项梁先让项羽在门外等候,自己径直入内。都尉和郡丞见项梁来了,都知趣地躲出去了。
郡守殷通殷勤地请项梁入座,然后用试探的口吻说:“现在,陈胜起而为盗,各郡县也纷纷响应,大秦天下恐难保全。对此将军有何想法?”
项梁猜得出殷通的本意,却故意打哑谜说:“区区盗贼,不足为忧。我听说皇帝向大臣们打听过叛乱之事,大臣禀报说不过是一些鼠盗狗偷之辈,地方官吏已将他们肃清。既然皇帝都未予理会,郡守有何担心?”
殷通摇头苦笑道:“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今皇帝不愿听人报告不愉快的消息,前些时候皇帝曾派谒者了解叛乱之事。谒者据实以报,皇帝当即把谒者砍了头。所以大臣们都报喜不报忧,皇帝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项梁装出一种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如此。看来皇帝是闭目塞听,不纳直言啊。”
殷通道:“皇帝拒谏信谗,朝野上下无不知晓。前些时候皇帝欲杀蒙恬兄弟,皇兄子婴进谏说:‘蒙氏是秦之大臣,陛下杀忠臣而立无节之人,会使群臣离心,将士丧志,望陛下三思。’皇帝根本听不进去,到底把蒙氏兄弟杀了。皇帝不仅听不进谏言,还猜忌臣下,滥杀无辜,纵情奢侈,劳役屡兴,致使天怨人怒,盗贼蜂起……”
项梁打断了他的话,故意问:“大人身为郡守,私下议论皇帝,难道不怕获罪?”
殷通笑道:“长江以西郡县都起兵造反了,我议论几句算得了什么?天将亡秦,秦朝的运数完了。我听说:‘先发制人,后发为人制。’我江东之地也不能等人吞并啊!我欲立即起兵,拥地自立,我为首领,你与桓楚为我统领军队如何?”
项梁暗想,果不出所料,这殷通想让我为他卖命。想得倒好!他却不动声色,从容地说:“大人让我领兵,是对我的信任,我感激不尽。只是桓楚尚流亡在外,需要将他找回来。他是楚国大将,其才可用。”
殷通兴奋地问:“将军可知道桓楚去向?”
项梁摇头道:“在下不知。我侄子项羽可能知道。如郡守有意,可将羽侄招来问问。”
殷通急着追问项羽现在何处。项梁说就在门外等候。
殷通道:“快请!”
项梁出了门,把情况向项羽一说,并在他耳边嘱咐再三,便带他一起来见殷通。
殷通一见这个高大魁梧、满脸英气的青年,心中暗喜,正欲向他交代寻找桓楚事宜,项梁向项羽使了个眼色。
项羽会意,“嗖”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佩剑,猛地向殷通刺去。殷通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成了剑下之鬼。
项梁手持殷通人头,身上佩起郡守的印绶,走出厅堂,来到庭院之中。郡守的部下见状,大惊失色,乱作一团。
有人想要为他们的郡守报仇,项羽挥剑一阵砍杀,数十人被杀死,衙署内尸体狼藉,血流遍地。
兵士、差役们吓得魂飞魄散,拜伏于地。项羽这才擦去剑上的血迹,收剑入鞘。
紧接着,项梁将平日有联系的豪强官吏招来,向他们说明要起大事除暴秦的道理。这些人混迹官场多年,见此形势,岂会不识时务?他们一致拥戴项梁为会稽郡守,举兵讨伐暴秦,兴复楚国。
就这样,项氏叔侄通过一场流血的夺权,正式起兵反秦。
项氏叔侄血溅会稽郡是一次争夺起兵领导权的斗争,也可看作是楚国旧贵族对秦王朝官僚机构的一次报复行动。项羽在会稽郡衙署那血腥的杀戮中该包藏着多么深刻的仇恨!当然,他们要报复的绝不仅仅是几个秦王朝的官吏,而是那个给他们带来国破家亡之难的秦王朝!
终于,他们在会稽郡衙署的血色中看到了希望的明天。
3.八千子弟
会稽郡衙署换了主人。新郡守项梁佩着带血的绶带端坐在殷通的位置上。他的身边是豹眼圆睁、虎背熊腰的项羽。项羽今年二十四岁了,他已成长为一个强健勇武的青年,他显得成熟了许多,但那黑红的脸膛上仍然显露着略带稚气的粗鲁和莽撞。
他在衙署内一阵不分青红皂白地大杀大砍,使他感到无比的痛快。十四年了,仇恨积郁在他心中,怒火燃烧在他胸中,一想到惨死秦军刀下的祖父,想起他那破败了的家,总想和官府拼个你死我活。但是,在当时,他的叔父时刻压制着他,开导着他,因为天下还是秦王朝的,生杀予夺之权掌握在咸阳宫嬴氏手中。
然而现在,大泽乡的洪水已经冲击着咸阳宫的宫门,遍地的反秦烽火已经越烧越旺,项氏叔侄已经不必作尺蠖之屈,不必再痛苦地忍耐,他们可以伸展腰身了,可以无所顾忌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了!他们是会稽郡的主人,他们可以主宰这里的一切,他们要把会稽郡彻底变个样!
这是何等的畅快呀,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畅快!
会稽郡衙署官员除了被杀和逃亡者外,都已服服帖帖地跪倒在项氏面前,无条件地听从调遣,只待项氏叔侄一声令下。项梁根据他们各自的情况,一一作了安排。掌管军事的郡尉变得十分殷勤,赔着笑脸向项氏叔侄呼将军,心甘情愿地交出所辖兵马,一应项氏叔侄调遣。会稽郡的郡兵因郡守易人已散去一些,余者多步兵和骑兵。考虑到急需兵力,项氏叔侄将这些郡兵予以改编,纳入到自己的统属之下。
项氏叔侄平日联络的吴中豪杰也纷纷前来,还有一些是慕名而来的,不满于秦王朝的统治,积极参与起兵反秦。项梁和项羽分别将骨干任命为校、尉、侯、司马等职,项梁为将军,项羽为偏将,初步形成了战斗序列。
在任命职衔的过程中,一位宾客闷闷不乐,低头不语。他单独来见项梁,说:“将军可知张楚王陈胜的为人吗?”
项梁迟疑了一下,说:“陈胜疾恶如仇,敢作敢为。他率九百戍卒起事于大泽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朝廷发起进攻,他还念念不忘复兴大楚,张扬楚之故将,可称一代英豪!”
那人摇头道:“将军所言,并非虚妄,但不可以偏代全。我倒听说这样一件事:陈胜在陈县称王后,他从前一起佣耕的旧友前来看他,在宫门口直呼他的名字。宫门令把他绑了起来,经他好一阵辩白,才将他放了,但就是不肯帮他通报。等到陈王外出,他就在半路拦着,陈王这才召见。那人到了王宫,见殿堂帷幕富丽堂皇,便操着楚人的口语说‘陈涉,你当了王真阔气啊!’这位客人还在宫里随便出入,常跟人谈起陈胜受雇耕田时的旧事。有人向陈王说:‘这客人愚昧无知,乱说乱讲,有损大王的威严。’陈王也很恼怒,就把这个老朋友给杀了。陈王的故旧知交听说此事都纷纷离去,陈王身边再无亲近之人,就连他妻室的父兄,也因陈王轻慢无礼,像对待一般宾客那样,也都辞他而去了。陈王一经得志,便全然忘记了先前说过的‘苟富贵,勿相忘’的话。如此为人,实不可取。”
听着这人不厌其烦的唠叨,项梁渐渐品出些异样的味道,心想:他说这些该不是旁敲侧击吧?果然,经过片刻的沉默,那人兜出了正题:“项将军,自打我们有幸相识,我就追随着你,敬重着你,虽然谈不上刎颈之交,却也是患难之友。如今你当了郡守,当了将军,难道就把旧友忘了吧?你任命了那么多校尉,唯独没有我的份,就是我再无才能,难道不念往昔的友情?”
项梁顿时明白了,原来他是要争个职位呀!项梁微微一笑,说:“我一向任人唯才,决不因循私情。前些日子,有一件丧事,曾经由你主持一项事务,你做得很不好,你无法使我信任,若任你为校尉,将坏我反秦大业,所以只好委屈你了。”接着,项梁又举出几件往事,再次证明此人其才平庸,不可重用。
那人见项梁对自己了解得如此透彻,所举事例俱是事实,无可辩驳,只好不再言语,心灰意冷地退了下去。
项梁任人唯才,秉公办事,博得了属下的称赞和拥护,表示愿意紧随项梁成就反秦大业,不惜肝脑涂地。
项氏叔侄又聚集校尉于庭前,鼓动众人,说要同仇敌忾,共赴艰难,誓倒强秦,复我大楚!
项羽是个火暴脾气却有侠义风骨之人,他大声补充说:“人生在世,‘信’、‘义’二字。我们要言必信,行必果,以名节为高,以义气为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轻死重义,怨惠必报,决不做见利忘义的小人!”
众人异口同声地高呼:“有二位将军统领,我等甘愿效死!”
当即,项氏叔侄决定分路收复会稽郡所属各县。由于全郡兵马已控制在项氏叔侄手中,原会稽郡官府也已瓦解,所以,郡内各县不攻自破。没几天工夫,全郡都被攻占,吴中子弟踊跃参加项氏叔侄的队伍,共得精兵八千,一时声威大振。
在这八千子弟兵中,有钟离昧、季布的两支人马。钟离昧是吴中名士,以勇武著称,此人在后来的征战中为项羽建立了殊勋。季布也是楚人,他任劳任怨,轻财仗义,在楚国很有名气。他讲侠义,重信用,说话算数,楚人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到季布的诺言一句。是所谓“一诺千金”。
项羽和这两个人很能合得来,共同的侠义性格使他们很快地成为莫逆之交。
八千子弟拥簇在项氏周围,成为他们争雄天下的骨干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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