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纯质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0293717
★阎连科、张悦然、梁鸿、杨庆祥推荐,备受瞩目的青年作家作品发表于《诗刊》《芒种》《青年文学》等。
★拯救无聊,为严肃文学正名。
“无趣的大篇幅描写描写,和时代脱节的内容,苦大仇深的主题……”在不少人眼里,严肃文学已经和无聊划上了等号。侯磊作为少有的80后严肃文学作家,作品却从不“严肃”,从日常生活入手,以*精彩文字和真实的琐碎事直击读者心灵。
★考据系作家……
作为历史考据爱好者,为中国文物学会会员,在多个报纸网站等开设历史专栏,熟知大量正视野史,很多故事都有深深的历史痕迹,而这些耳机又绝非凭空杜撰。在阅读侯磊的文章时,能深深地体会到那种真实的时代代入感,让你置身于故事的背景之中。
冰下的人 001
十六子的眼花了,他分不清每一个、每一组人的玩法,只看到一大片的人、一大片的冰。
水下八关 027
好像在第六关的某个地方,有个人上来,你不打死他,跟着他,一直沿着路走,他就会把你带到另外八个关卡,是人在水下打的,特有意思。
他们都说能进去,但很难。”
女司机 067
她开车从王觉家出来,街上亮起了各色的霓虹灯,街上店铺的招牌红绿蓝黄,组成闪光的海,像纽约,像香港,唯独不像她记忆中的北京。
积极分子 131
主任拿出盒红印泥要她按手印,她按得有点儿后怕,大拇指有点儿哆嗦,一次没铆足劲儿,按得有点儿花,像一片没揉开的红胭脂,也像姑娘家蹭在裤子上的血。
少年色晃儿 165
色晃儿迷路的就是这片地方,儿时在这里玩过,却不常来。
如今他却迷路了,他知道原路退回一段肯定能走出去,但他懒得走,要继续探索,要开拓一片处女地。
长生天 221
我再一次随父亲来到土黄色的草原,看时光在空旷苍茫中飞逝,眼前的景物四处躲开,一片辽阔的土地在上升,中间那个黑点是父亲孤独的身影。
我想起那个遥远的下午,风雪中的父亲去白音查干山寻找刚刚出生的我。
致冰封者 247
色晃儿迷路的就是这片地方,儿时在这里玩过,却不常来。
如今他却迷路了,他知道原路退回一段肯定能走出去,但他懒得走,要继续探索,要开拓一片处女地。
《冰下的人》后记:致冰封者
侯磊
一
这本书原本想定名为《积极分子》,因为我喜欢书中《积极分子》一篇的题材。“积极分子”这个词在部分区域已经淘汰,很多人没经历过这个词最为主流的时代。它原本是个太正面的词,但在洗净铅华后,出现了更复杂的意思。
然而,这本书被定名为《冰下的人》。
二
书中《冰下的人》《积极分子》讲述的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故事,《水下八关》《少年色晃儿》《女司机》是八九十年代的故事。但我希望更年轻的读者能读这本书,他们是世界的未来。我想为他们讲述过去的故事,尤其是讲述失语者的故事——不论是曾经的街道积极分子、青涩的不良少年还是为生活苦苦挣扎的女司机,或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都缺少这个时代的话语,少有人为他们写作。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冰封者。
提及“ 冰下”,会想起海明威写作的冰山原则,小说的八分之一在面上,八分之七在水下。但我想到的,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时北京冬天的寒冷与清冽。那时北京的冬天犹如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人的生活也仿佛被冰封一样,苍白而又单纯。什刹海上奔跑着冰球选手和速滑者,长河上坐满冰上垂钓的人……一切都明摆浮搁,一切又都欲言又止。就在那黑白分明的色彩中,北京充满了幻象。那时,大家收到了丰富的信息,见到了美好事物的影子,却尚未完全得到它们,对传说中的二十一世纪充满了期望,科技尚未成为各种监管的“帮凶”,人们活得足够任性。网络化时代到来了,人们被迫承受了太多的刺激,反而容易拘谨,这才发现,我们始终都生活在《三言》《二拍》里,每天都只为饱食终日而奋斗,一生做所的就是赚钱与花钱,我们的生活不再任性,便从中品味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生活不能只在冰上行走,兴许还会向冰下张望。人不能只有现世,还得有个飘浮在空中的精神世界。亚里士多德说:“精神是更为神圣而且不为感情所动。”中国人的精神是始终为感情所动的,是感情构成了我们的精神世界。在我们头顶上空,也许是几千米的高空,会悬浮着一座精神上的北京城,或许是其他地方,在那里也有整齐的街道与城墙和城门,地上每走了一个人,拆了一栋老建筑,天上就会多一个人,多一栋建筑。那里是个虚幻之国。我不只想写冰上的北京,更想写冰下的北京,那里有着地上逝去的一切,有美好,也有龌龊。
不论是孩子还是普通的劳工,他们都有丰富的内心,并不是只有读书人才有精神世界。他们在现实世界中没有哀怨,都在被时代的发展而裹挟着,他们没有对命运做出抗争,因为他们不会抗争,也无法抗争。他们虽然宿命,但仍在腹诽。我确信这不是精神胜利法,有时候更像精神失败法。哪怕彼岸世界更加恐怖,人也会有那个世界的。
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给了我们遐想。
彼岸是真实存在的。
每个时代都有人写他那个时代的故乡,我不是一个人在写作。
三
在以前的写作中,我想写古代的故事,并试图把他们的精神带到现代。世界上的天堂就是明清时期的北京城,那时的北京山清水秀。先人们在这塞北苦寒的幽燕之地,模仿着江南建造起一座塞上江南来。我一直在用力写古代的北京、幻想中的北京,一本《燕都怪谈》让我反复地写了很多年,至今也没写完。
但我又想,还是应该写点自己经历过的时代。在一个烤鱼、麻辣小龙虾取代炙子烤肉和铜涮锅的时代,是否要刻意强调北京的本土化来延续这“四九城”之间的故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是画地为牢的写作者。在写这些小说时,我不愿用新的记忆去覆盖旧的记忆,我把笔力都集中在奔跑在国际化大都市路上的北京上,我写的是现代的事,但它背后有历史上千百年来的积淀。我会在镣铐的范围内打完整套组合拳,并在狭小的空间内寻求写作的突破。
同样,小说是否被限定为京味儿并不重要。北京不过是过去有点儿历史,现在被当作首都,没什么特别的。写北京,不过是为了自省,不要忘记自己是从哪条胡同里来的。虽然我读了书躲进学校,但我始终不会忘记故乡,始终会记得那胡同中的街坊邻居、大爷大妈们。
我会一遍遍地问自己,这本书里的每一篇小说都是必须写的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提交了书稿。料想有一天会写更多被冰封的人的故事,不知会写得怎样,但敢肯定,一定会写下去。
四
最后,要特意感谢人民大学文学院创造性写作专业的老师和同学们。从2015年9月起,我有幸进入这个专业,与张楚、崔曼莉、南飞雁、杨薇薇、孙频、双雪涛、郑小驴七位才子才女成为同学。我们一起在阎连科、刘震云、梁鸿、张悦然等老师们的教导下,开始度过三年愉快的研究生生涯。每位老师同学都鼓励过我、指点过我,使我在温暖的呵护下敢于任性地写作,更使我每天都生活在深深的感恩中。还有我的昆曲老师张卫东先生、《青年文学》的执行主编张菁老师,联合读创(北京)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陈江、梅勒斯老师,作家文珍、赵志明,诗人戴潍娜等,他们都在写作上给予过我指点和帮助。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成长。在此郑重地谢谢大家!
2016.8.11初稿
2016.10.28改定
这部小说集以几代人的生活细节,表现了胡同中普通人的生存状态。我们能看到一个80后的北京作家,在努力尝试同代人很少触及的写作题材,在追寻故乡逝去的记忆。他的写作是面向故乡的扎根。
——阎连科
侯磊的小说兼顾历史与当下的双重视角,努力向世界展现北京被遮蔽的、鲜为人知的一面,以揭开各阶层北京人的内心世界。他的作品充满了对人的体恤和对世界的悲悯。
——梁鸿
侯磊的小说里,有扑面而来的烟火气,也有众声鼎沸的人语。人物穿行在层层的烟火气和人语中,被其包裹,被其缠绕,被其打磨至通透,或被其消磨至沉沦,形成独特的侯磊的美学。
——张悦然
侯磊的小说深具历史感和文化意识。他写一座城的变迁,世情的冷暖和人性的纠葛。其中文化的兴废,有挽歌的色彩。这使得他的写作在当下语境中独具一格。
——杨庆祥
少年色晃儿
一
这条南北向的大街并不宽,人行道更窄,两边开的买卖店铺很多,因此人多,时常把路塞得满满的。在它路东有条东西向细长的胡同,它与大街的交界处总聚着人。可这天人聚得越来越多,似一滴巨大的墨珠在宣纸上渐渐洇开。
两旁开店的人是不会看的,他们都忙于自己不大的生意,过路人围过去看一眼,也会三三两两地议论。可他们看到那些聚集的男人留着长发,染着大黄杂毛,也有人剪着盖儿头,像个大傻娃娃,还有的把脑袋侧面刮出青皮,而正中厚厚的一溜儿高高翘起,打着摩斯并染得火红、翠绿,好似长出直挺的鸡冠,而整个人似一只巨大的鹦鹉。他们耳朵上打着耳钉,脸上皮肤黑黑的,好像许久没洗,还长了点儿小男孩的癣。而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身下穿着韩国风格的大肥裤子和花哨的厚底旅游鞋、大军靴,裤腿高高挽起,或就在地上踩踏。裤子上也挂着链子或剪着洞。他们大多叼着烟,斜着眼看人,或蹲或站,边抽烟边往地上啐唾沫。
这是九十年代后几年的北京,新东安市场刚建好没几年,国安队刚与上海申花踢了9:1,大街上还跑着黄色的“小面”和红色的夏利,警察的制服还是绿的。胡同里还在烧蜂窝煤,还习惯在火炉子边烤馒头片,只有楼房才有暖气。可人们渐渐懂得了个性,但还不用这种着装表现出来。在尚且正统的人眼中,他们可是太出圈了。
在这群人的马路对过儿,有几个穿校服的小“瘦干鸡” 。有个戴眼镜的好像不大自然,他焦急地四处张望,但并没看清这拨儿人。他黑色的眼镜腿上缠着的白色胶布十分显眼。不过这次,他的眼镜该换了。
“色晃儿,你瞅谁呢?”旁边的人问他。
“啊,没谁,没谁。”色晃儿很不喜欢这个外号,但不敢提。他想找点儿话说,但没的说。
“他们怕了,不敢来了。要不晓征你过去看看?”色晃儿说。
“估计是人家不搭理你。”叫晓征的眼里写满了恐惧,但强打精神。他瘦得像个小学生,抽烟的架势也像刚刚学会,但每一口都用力吸入肺中,越抽越镇定。色晃儿摸了摸书包里铁制的双截棍,他知道这玩意儿是唬人的,抡十下有八下能打到自己,看来今天是没必要拿出来了。
慢慢地,那个路口的人越聚越多,如堤坝般阻断了行人。识相的都绕着开,不识相的也挤不进去,除非撞到一起。围观者换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就这时,色晃儿站到人行道的一块石墩子上欠起脚来高望,他摘下眼镜,见对面的来人密密麻麻,站满了整条街。
二
每天清晨六七点钟是学生上学最忙的时候,一般都是骑车。站在大街上,能看到各色儿的校服汇成的洪流。校服多是蓝、白或红色的间隔,没多久就能记住。那上身如法国国旗般、下身裤子也是蓝色的是二百二十中;而全身浅蓝,身上、胳膊上有红黄条纹的是五百中;那全部深蓝,红黄白条纹在右肩和左小腿上斜角对称的,那只有二百五十中了。那是民办公助的私立校,功课不一定好,但家里头都有子儿。那全身血红,肩膀上有两道白的,就是色晃儿所在的四百五十中初中的校服,据说设计原理是希望学生红似祖国的花朵。他们都想着早日考上本校高中更换蓝色儿校服,以换掉初中时的恶心。不过值得安慰的是,还有个一千四百中,男生一身灰,女生一身粉。每所学校要考多少分大家都知道,各色儿校服的学生见了面,好学校的负责趾高气扬,差学校的负责找碴儿打他们。那宽大的校服里,你能听见身体在成长,那是年轻的身体、年轻的灵魂。
色晃儿上学的路并不太远,只须骑车过几条街,但按古代也出了城。学校是在城外,在一片三五层的楼群中格外突兀,那是五十年代老式的小区。当初考这儿正是父母看重了这片小区——对面是林业部,附近还有工商局、劳动保障局,那一定是知识分子扎堆儿的地方。色晃儿考上这儿分数有点儿富裕,更有点儿无聊。
他很快就看到,学校里总是有人欺负人,有人被欺负。那会儿好坏学生泾渭分明,好学生只管读书,他们戴眼镜,留平头,每天认真穿校服;差学生只管混迹和玩,经常不穿校服或只穿半身,留分头,他们在上体育课时跳如刚捕捞上岸的鱼虾,不似七八十年代好坏学生都打架都爱玩。色晃儿是戴眼镜、留分头、穿校服、考前几名,还在体育课上和差生玩的唯一的人。学校有着黄土铺成的大操场,号称“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但在不晴不雨的日子里极为舒坦,平常浇过水也是一样。色晃儿喜欢穿着平底的球鞋在操场上跑步玩耍,渐渐地与几个高年级的学生熟了,也去犯两句贫嘴。他认识的是个头发比他长也梳着分头的人。那分头有点儿流里流气,自封老大,但总是去嬉笑他人。而这天中午,他在学校后门的小路上跟分头撞上了。
“干吗去啊?”
“你管呢?傻。”那分头一贯如此,色晃儿也有点儿嘻嘻哈哈。
“你是傻的平方。”
“你他妈说谁呢?告诉你,别瞧认识,我照样抽你。”
那分头几下把他揪了过去,两个人蹲到小路边上,分头对他一阵连推搡带骂,往地上啐唾沫,几乎啐到色晃儿身上,嗓子发出锯齿般的响声,整张脸上写着不屑一顾。色晃儿觉得开个玩笑哪至于这样。他没回嘴也没认?,只是蹲着盯着他。毕竟那分头戳个儿不高,长相还不算凶。不一会儿,分头觉得无趣,最后说一句:“你给我小心着点儿。”转身走了。色晃儿有点儿莫名其妙,这就是学校老大?刚才就算被老大打了吗?太简单了。
不过,色晃儿在班里一直有点儿?,有点儿蔫儿,还有点儿自傲和自恋。他的考试排名比考进来时要差,但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他不瘦,眉眼一般,但眉毛比较浓。那还是刚上中学不久,他中午去逛了个书店。开书店的是位描眉打扮的女店主,叫姐姐不合适,叫阿姨不地道。那女店主与他聊天,得知都是四百五十中毕业。于是他们聊各自的老师,有几位岁数大的老师教过那个女店主。她告诉色晃儿当年上课的细节,色晃儿听得入神,双方立刻亲近。忽然那个女店主说:“哎,你看你那眉毛,长得多好看啊!”色晃儿一愣。不一会儿,又进来个顾客,女店主又对那个顾客也说了一遍。那顾客随声应和着,看了两眼书架就出去了。色晃儿照了照店里的镜子,弯弯的眉毛很是舒缓。他一时高兴,与女店主又攀谈了几句,立刻买了本《花季•雨季》,这本他不想买,但现在正流行。那本绿皮厚厚的《青铜时代》他想买却买不起。女店主的口红和皮制的紧身裤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她还穿着时髦的高筒靴,使得她个子不高但有点儿讨俏。色晃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时女店主和刚进来人的打招呼,色晃儿想跟来人说“你看着这姐姐或阿姨多漂亮”。话刚要出口,知道是她丈夫回来了。色晃儿赶紧闪人。
从那以后,他每天认真洗脸,并偷偷用母亲的眉笔描一次眉毛。第二天他就被同班的女生发现了,男生女生都在笑着:“看啊,色晃儿描了眉毛,不男不女的,哈哈哈。”色晃儿赶紧找地方去洗,却怎么都洗不干净,脸上成了猫,更花了。
描眉事件传遍全班,连老师都知道了。色晃儿心说,早知道下回得描得浅点儿。他不敢认为自己帅,因个头儿不够高,脸形也不够长,他只承认自己长得秀气,所以要留校园里不多见的中分。
这是件臭美的事,还真有件臭的事。色晃儿大大咧咧,上课总是忘了带齐书本,每当缴费也总是忘掉。有一次学校要统一化验,交的是大便的盒子。他忘了,临时到厕所里现挤,恨不得把盲肠整出一节,割下来冒充。但他还是没有,愣是找一个没冲干净的便池,拿个冰棍棍儿先擓上来,拿别人的代替。正好有学生进来,一边小号一边回头,瞧见他就立刻发愣,愣得横扫一片天降甘霖,尿在自己和别人身上。同学还是本班的,到班里又大肆宣扬一番,同学们又笑了半天。色晃儿从此秀气得威严扫地,他很长时间不好意思和女同学说话了。
但男同学里不管你秀气不秀气,只管打球。不论足球、篮球,凡是跟色晃儿一队的,每次被逼到角落,见本拨儿的都被看死而自己又无法突破,再看到色晃儿没人防守,要这三个条件都具备时才敢把球传给他,末了看着他在无人搭理的情况下把球弄出界。他若真的进个球,就像上课答对了问题一样,同学们要起哄老半天。但色晃儿在球场上绝不可少。倘或一个队添个人实力冒了,不添就矬了,一定把色晃儿给他们。所以每次打球,大家都积极地叫他:“色晃儿,还不去?磨蹭什么呢?!又看姑娘。”
两节课后放学,学生们更是一番玩耍。下课时教室门一打开,他们都像挣脱链子的哈巴狗,撒着欢地到篮球场去占位,占不到只好打半场了。学生们占了半场,色晃儿站在另半场,见一个高年级的人在沥青球场上运球、上篮,投中后又接着投,一个勾手再加一个后仰,看得色晃儿出神。他得上去说,却又来了俩人,一连几下,篮筐被抢了。色晃儿的同班过来,却被更多的高年级的人挡住。他想把球抢下来,够不着。
“我们先来的,要打全场。”色晃儿说。
“别的地方还有,你们过去吧。”几个高年级的很不屑。色晃儿想拔份儿,他个儿并不高。
“我们已经占了,麻烦你们换个地方。”
“边上还有地方,都占这里干吗?”高年级的一指旁边的场子,“你们各占一个半场,斜着打呗。”
“斜着没法打啊!”
“怎么没法打?再废话,找人抽你。”
“我们也能找人。”几个同学悄悄地往回走了,色晃儿也跟着,他是转过身走远了说的。
五点多天色擦黑,学生们大多走光了,只剩下几个爱玩的在操场前主席台上坐着。那主席台非常宽大,并有层层台阶,似体育场的看台。每逢运动会,这里确实是看台。
色晃儿参加的是田径队。他的条件不够,但比一般人还跑得快一点儿。足球队、篮球队绝不可能有他,只是田径队人少,需要点儿人凑人气,体育老师没把他当苗子,但也总鼓励他说,有进步,不是特别地差。他跟着大队跑了几圈,两条短腿紧着倒,又做了些体能训练。他看着足球队的高个子们在砰砰地传球,有几个女生在看台上等他们。七点钟天黑了,体育老师还醉醺醺地在黄土操场上扯着嗓子喊。静校了,那些女生结束了彼此间互相抖搂书包、抓衣服、揪头发诸般嬉闹,陪着足球队的走了。没有女生同他顺路。色晃儿表面上不稀罕,他盼望的是赶上她们的车坏了,或者赶上只坐车的功课好的女生,他就把车扔在学校,陪着她们走向二环路,走过护城河上那长长的桥。
四百五十中的校门离大街有几百米的距离。出校门就是一条胡同,没几棵树,两边是楼房、超市与窗户不齐整的小饭馆。每当放学时,门口的路两边都坐满了各色的年轻人,在老师眼中他们是流氓和人渣。在学生眼里,只有从这条胡同中打出去才能回家。出校门后右手边有一个小铁栅栏门,从那里也能穿过楼群走出去,但那条路多是切钱的。色晃儿不会从那儿走。学校有后门,但时常不开,那边更惊险,总有从号儿里放出来的路过,不仅偏僻,还是尚未修好的黄土路。
色晃儿每次都是平安无事,这帮人一般不招惹只读书的好学生,只办他们圈子里的事。这天他很快骑车到了胡同口,见临街的地方还有几个人,几乎是那群混混儿中最牛气轰轰的,从教导主任到派出所警察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他蹬车,从车后撇腿上车,右转,故意在路过的女生面前显得潇洒。他扭头,瞥见一个个子高高的白脸女生。那女生眼睛不大,脸部扁平,头发是染过又褪色,部分发梢有些发黄,很随意地散着。她敞着校服,露出点儿橘红色的吊带的边儿。裤子是瘦腿的七分裤,露着洁白的脚踝,脚下是白色厚底的旅游鞋,更显得腿长、挺拔。那女生比色晃儿还要高一点儿,色晃儿看见她以后,就再也没忘记过。
三
色晃儿失落地回到家。父母在等他吃饭。吃饭时父亲不停地唠叨,要他好好学习,勤换裤衩,别总把被子弄脏。父亲是位老知青,年纪很大才有了他,工作也不大顺利。母亲身体不好,几乎是病退的边缘,总是住在姥爷家。家里表面上井井有条,实际上荒芜得长了草。桌子干净得能滑倒蚊蝇,但仔细摸能摸出一层浮油,似学校食堂汤桶里浮的油花。厨房每天都打扫,但犄角旮旯也乱扔着些鸡蛋、大葱。父亲的屋子不叠被子,据说是为了把螨虫都放出去。一入秋天,他还保持着知青时盖毛毯的习惯。院子很小,被各家盖满了小厨房,连门洞里、过道上都堆满了蜂窝煤,不留神就蹭一身黑。平房里狭小阴暗,东西多得转不开身,到处是几十年前的箱子柜子,里面窝着几十年前的衣服家什,有父亲年轻时的大衣鞋帽、父母结婚时来人送的碗筷和大个音箱、用工业券时买的折叠椅、自制的方凳马扎、仿真的书法“寿”字、六十年代的工程手册和医疗指南……又破又旧,绝不会变成古玩。
母亲虽不大管家,但今天是在家的。她不在家时,父亲总唠叨;她回来后,他们就争吵。
受不了父亲的唠叨,色晃儿回了嘴,说他一直在努力学习。
“努力学习?你要再这么说,我立刻给你翻出本书来。”
“小小年纪,你偷看黄色小说!你流氓!送公安局!”母亲开始咆哮。色晃儿反应过来,是那本《火坑》找不到了。
《火坑》是周末补课班中午散步时在马路边的地摊上花两块钱买的,是俄国库普林的小说。封面是个黄发束腰的美人图,穿着露颈的白色大长裙,双手扶在长发的脑后做痛苦状。画是抽象的,显出那女人硕大的胸部与细瘦的腰肢,上印了一行字:“俄国妓女辛酸史。”色晃儿是从学校要求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时喜欢看书的,他清楚地记得书里描写沙俄时跳舞的细节:“她兴奋到了极点,飞速地旋转着,裙子就像扇子一样展开,露出她那丝织的三角裤衩。这使周围的军官们看得非常开心。”他想自己的裤衩是布制的、淡蓝色,什么是丝织的呢?他更爱看书了,说不定未来能当作家。“作家——整天跟家里坐着!”他想。于是,小屋里的地方都被他摆满了书。《火坑》确实是为了“妓女”看的。他还认真地分析过,把开篇那种各色人等逛妓院的描写改改用到考试作文里,准拿高分。
“那是名著。”色晃儿回道。他说的时候,邻居家电视里的武打片还叮叮东东地响着,一会儿那家屋里也会这样响,没有不打架的街坊。
“啪”地一下,色晃儿没注意父亲已站在他身前,不由分说地打了他。父亲年轻时好像练过,没见他动肩膀就能扬手使出劲道来。色晃儿转身就跑,到院子里骑上那辆样子像变速但变不了速的车向胡同西口骑去,一路上颠簸得车哐当直响。身后传来一阵母亲的喊声,他跑到门洞时还不寒而栗。
要把逃跑做出负气出走的样子,色晃儿想。就在他骑车飞驰的路上,《火坑》的封面猛地在他面前一晃,脑子里出现了那个发捎黄的女生。他骑车出去围着附近的几条胡同逛了一圈,刚从西口进来就遇到了杜杜,这离父亲打他还不到半个小时。
“晃儿,哪儿去?”
“啊,回家,我爸叫我。”
“坐下喷会儿?一会儿出来?”色晃儿下了车,把车支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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