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213075537
不平静的年代,粗粝旷漠的北大荒,沉雪之河静静流淌
两个正值*好年华的少女,一生只能有一次的邂逅
灵魂相互烙印的知己,不能被遗忘的时光
第十九届台湾联合报文学奖长篇小说评审奖。
王小波《黄金时代》之后获奖大陆作品。
得奖完全版本,时隔廿年,作者精心修订,经典再现。
朱西宁、吴潜诚、张大春、陈映真、施淑、谢冕、李敬泽、雷颐、李银河等名家盛赞。
决审意见
《沉雪》发人沉思
朱西宁
一群来自津、沪的知识青年插队北大荒转业官兵垦边基本建设,作者借个人或团队辗转调配,分别参与砖瓦窑、石灰窑、水利渠道、石材开采等苦工,天寒地冻,不可想象的困厄艰险以陈现无异开天辟地的各方位战情战果。
北大荒垦边,经由简约传讯报道,久已广为人知,然而得其详者,慢说远寓海隅的我辈游子,似这等精致深邃复又表现得生动感人的佳构,即在大陆文坛亦应罕见罢。
《沉雪》所突出的精旨,诚如评委之一的映真点破的,其所展示此一知青垦边的前瞻理念,乃在“透过劳动施行教育,非比报复性的劳改刑罚”。尽管也有为数不少的分子试图借之漂黑为红,毕竟不算优先考量,又毕竟这群男女知青更多还是血性浪漫的志愿参与,断非不得不尔的被迫受刑。这在曾是知青的我辈读来,一则深有切身的同感,一则不胜讶异。同感的是我辈一代当年即沉迷、憧憬、热衷于开发边疆,无论大东北、大西北,亦或大西南(独缺东南——不够大还是毋须开发?殊无道理。却感命运矫情促狭,我辈竟然大半生局限于斯)。即使我辈从戎远戍,一伙死党至少前一二十年仍尚念兹在兹,初志不渝;也所以故土省亲翌年即与也是大西北迷,台地上土生土长的内子,迫不及待跑上一趟陕甘新疆。然而此志无名目,也不自量力如孙小婴,动念纯属血性浪漫的内发而非任何外力号召或驱迫。又因那是众多而数代有志知青悉同此心,或可说是身不由己的时代脉动所使然。而所以讶异者,这一脉动居然渊源流长,绵衍至孙小婴一代,且以行动实践之;是替我辈一代一偿夙愿,其于我心怎不圆满而又戚戚焉!
惟是垦边的日子在那种物资极度匮乏的冰封蛮荒之地,岂止是劳其筋骨、空乏其身的无尽折磨、痛楚、苦难?除孙小婴复学他去,所有知青几已注定此生势将终老于斯、终卒于斯,真是无可奔头的绝望。然而奇在也妙在这部上品通体的调子皆予人以阳刚、开阔、飞扬的光烈之感;犹之作者一无歌颂、咒诅、批判、宣扬,尽都礼让欣赏者任意去歌颂、咒诅、批判、宣扬,只此即是高手。
(第十九届联合报文学奖决审意见)
得奖感言
人,无论怎样地拥有生活,仍没办法征服生命中的孤独感,从一种意义上说,人的这一弱项也可以叫做诗感。当我们步入文学,这诗感会耀出奇特的光亮。光亮之下,那个辛苦备至的写作过程呈现出美,呈现出人生无尽的悬念与万千况味。处在甚嚣尘上、日趋斑斓的世纪之末,这样来提及文学,提及写作,只能是出于痴愚。可是,这使我们深爱,以至痴愚的东西,确是能够回报快乐的。
在遥远的宝岛,沉雪之河静静流淌,通过了一次考试,从而得到一个陌生的“写处”,接踵而来的,将是充分地释怀,去见更大的世面,去吸收更多的声音。
我们待在天津卫和北京城,期待着恭听这些声音,无论是叹赏的,或是讨嫌的,皆以为贵;诚心希望它们能够无所遗漏地传应过来。
衷心感谢联合副刊的编辑以及评审委员会的诸位专家学者。
——李晶、李盈向你们遥致深深的敬意!
1997年8月28日于北京马神庙
她独自站在麦田上, 阳光无所不在地照耀着。
她非常惧怕太阳。 那是一个火球, 一个非人间的液态火球,
它高悬在头顶, 仿佛一枚巨大的徽章, 被上苍牢牢钉住, 无限的光芒向她身上投射。 她无处躲藏, 身前是纷乱的麦穗、 尖刺的麦芒, 一派金焰的天地里, 一切都像是在燃烧。
热灼的风暴从四面八方围袭过来, 愈逼愈近, 许多东西正在被点燃——麦秸、 青草、 人的汗毛和肌肤。 空气中流窜着咸腥的煳味儿。
小时候蹲在太阳底下, 看邻居男孩握一个放大镜烧蚂蚱。
蚂蚱由绿变黑, 千疮百孔地蜷成一只酥脆的虫干儿, 在放大镜底下冒出蓝色的烟。 现在是她被罩在放大镜下面了, 放大镜是整个天空, 她在变成又小又脆的虫干儿, 蓝烟一缕一缕地在眼前缭绕。
阳光已不再是阳光, 而是喷雾般的辣椒面。 她感到憋气, 喉咙里面在呛血,血的鲜腥涌入鼻腔, 想到心脏周围许多脆弱的组织在膨胀——膨胀的结果, 是忽一声爆裂吗?
那轮火球发青发黑了, 像一只怪兽狞猛可怖的头。
天地却越发灿烂, 以一派恢宏的气势环绕这颗怪兽的头浑浑地运转。
眼睛炙疼, 用力闭上, 感觉一道细细的汁液黏重地落下来。
不是汗, 汗早就干涸了, 早将焦脆的头发硬邦邦地贴在耳边。 是泪,泪像一道细细的汁液。 这来自生命的软弱又顽强、 无用又慰藉的东西, 一滴跟着一滴, 洒向麦子,
洒向土地, 没有声响, 没有色泽。
她想 : 人并非是宝贵的, 人原是和草芥一样渺小的,
却不像草芥那样自然安恬——人是充满痛觉的可怜虫。 但是, 人却有一个大大的目标——活着,要创造奇迹,无论何样的奇迹,都可以造出来。
所以, 重要的不是收获, 而是怎样收获。 镰刀虽小,
可以打败机器,可以汇成汪洋大海, 打一场人民战争 ; 人在战争中经受洗礼, 变得意志如钢——她不知道, 一再地体会渺小, 对她的损害有多大, 只是一味地感到,
那些昂扬的精神太庞大、 太具重量, 自己这么薄弱,要将其承受过来, 哪怕只是很少一点, 也会被压死, 因此她只能视之为与自己无缘的东西。 这样一来就抵触了,
抵触到强烈, 竟从那集体性的豪迈之中感觉到入骨的疼痛。
彻头彻尾地暴晒, 多像生命被点燃的过程——生命,
将于燃烧中完结, 这是怎样的一种辉煌? 身体熔成一个通体灿烂却不知其名的东西, 在飞舞的光焰中, 犹如金刚一般耀眼, 干柴一般颤缩, 后化为一缕烟气, 挥发于空……
这么想真够绝望, 可又怎能不绝望? 此刻, 她被单独钉在一块孤岛般的麦田里,
除了忍受现眼示众的莫大耻辱, 不会再有任何前途。 指导员临离开时回头扫她两眼, 习惯地向空中挥舞镰刀, 厉声道 : 孙小婴, 你原地留下——抓紧, 你抓紧!
抓紧。 我一直在抓紧, 你看不见? ! 我一直抓紧,
一直磕磕绊绊疯割疯赶, 末了还是落后、 落后。 这落后的结果, 是拼尽全力换来的……你看不见。
落后, 落后是什么? 是消极怠惰、 笨拙脆弱,
还是那个再怎样卖力也别想改变的生就的姿态?
人声鼎沸的场面忽然消逝掉, 一切皆被炎热与遗忘吞没。
耳畔总是自己一个人的声音, 仿佛偌大的世界只由自己一人独占着。 然而, 哪里会有真的遗忘、 真的独占? 时刻感觉到那个集体, 方阵般的集体, 像一支沸腾的吞了火药的大军,
正在东面百米远的地方酣战着, 看得见那边的天空泛着一派赫赫红光。 卑缩的心感到那个世界遥不可及, 不安地想 : 那个时刻就要到了——他们就要班师回朝了, 她和她的孤岛麦地,
将成为他们胜利的视野中一枚突然扎入的钉子, 现场批判会很现成地开起来, 她像白骨精显形似的好看……
她对着金光缭绕的世界发愣, 茫然望前方, 前方总是麦海,
无边无沿的麦海, 即使到了下辈子也割不完。
她切齿地想 : 阳光是一种残害, 收割是一种残害,
而我永远永远, 都是后一个!
但是……什么东西忽然一跃一跃……长了脚似的向这边靠拢?
——初看像一只纸船, 纸船金黄色, 贴着麦稍儿上一层,
无声地漂浮过来。 近了, 看清是一顶草帽。 草帽破着檐儿, 歪斜地扣着, 草帽底下一张脸——他, 挑着一副水桶。
会有人挑水过来, 这令她吃惊。 她不让这吃惊显露出来,
默默地蹲在桶边, 一口口地喝个没够。 一边留意他是个伤员, 左手大约受了重伤, 绷带吊到夹板上, 平搭胸前。 等候她喝水, 他脚步悠闲地在一旁溜达, 眼睛不住地四外望。
她十分羡慕, 心想 : 做个伤员多好啊, 做个伤员就可以像贵族似的了。
她一向怕喝烫水, 越怕就越喝得慢。 发觉自己在被观看——有什么好看的?觉得我惨吗,
这张被汗水 肿的脸惨? 像一个被开水烫过的西红柿?
知道吗, 这是一张见不得太阳的脸, 往常它苍白如纸,
一经日晒, 面皮就要淌出血来。
——没办法, 天生的, 我拿自己没办法。
被她严肃地迎视, 他把眼睛挪开了。 她却突然有了一个重要发现,
更加灼灼地盯住他。 他的脸方形, 棕色, 在草帽底下默然静着。
强烈阳光被帽檐儿接住, 筛下来一圈细密有致的光斑,
使那张脸罩在一圈阴凉中, 显出一种优越的朦胧。
她望着他——不是他, 是草帽。 那一圈阴凉将她有力地勾住,心中掀起一阵神经质的猛跳——把草帽给我……给我吧给我吧!
——这渴求他不会想到。 草帽被那只好手摘下来,
一翻一翻在脸侧扇汗, 脸的线条由生分转为柔和, 眼睛里边有内容地闪光。
我可以帮你——他说。 声音不真。
她没理会他, 转过身去扎麦捆。 躺着的麦稞整个用膝盖压住,揪起两头的要子扭拧一处,
拧紧, 死劲拧紧。 手指又被麦秆儿划破,麦捆上沥出血——捆扎像一个表演, 她努力而又吃力。 脑袋里面控制着, 别去想那个东西。 但是, 心中为何如此难过?
人, 需要阴影, 如同需要水——此刻, 深深悟到这一点,
不能得到那顶草帽, 竟然觉得比喝水之前更为干渴。
……那一片小小的阴凉, 那一顶破了檐儿的草帽……她喃喃念叨着,
几乎落下泪来。
撂下麦捆, 起身拾镰刀, 却发现, 镰刀直插在地里,
那顶草帽,正悠悠地挑在刀柄上!
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它确实就在那儿。 像一只乖巧的生物,安闲地摇挂着,
静静嗅着麦地的气息。 她忘掉一切地奔过去, 将草帽抓手里, 想也没想就扣到头上。
太阳一下子缩小了, 一下子往后退了。 那么轻微的凉爽,
那么巨大的舒坦。 周围的一切全都变得柔和起来。 帽檐儿上细碎的光斑温静地亮着, 再也不扎眼睛, 无数麦芒摩擦着头围, 再也戳不到脸皮——呵, 多美。 她闭紧眼睛,
贪婪地大喘一口气。
遮护仅是片刻的事。 她忽然感到不安——像是一个捉弄,
或者一次遗忘, 她想。
决断地将草帽摘下, 高扬在手里, 朝那个快要隐没的身影猝然喊道
: 喂, 你的草帽!
她被自己的举动镇住, 而自己的叫喊掀起来的回声尤其令人惊异。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超越本意——急步追上去, 站下, 将草帽扔到他脚前的麦茬地上。
他返回来了, 又走掉。
独臂挑担的身影在一颠一晃地远去。 她盯着那片扇形的后背。他的工作服撕破了口子,
肩头一片亮肉裸在阳光里。 看不见的风吹拂着他, 他经过的地带麦子分开又合拢, 草帽遮护着他的头漂浮在麦海中……那圆圆的金黄色的边轮, 在视野中轻轻转着, 化为一只移走的船,
一粒消逝的金点……
阳光依旧, 依旧鞭打如火, 依旧发黑发白。 疯狂的毒焰卷着嗜血的威风。
东面的地界响起一串尖利的哨音, 灿灿的光芒里剪出芸芸人影, 麦浪裹挟中, 人群像被风吹鼓了的线团, 蠕蠕地滚动过来。
她怔着脸, 一再地回味那片小小的阴凉——一个算不得什么的小经历,
一瞬间微如滴露的感受, 却同现实截然分离开。 那刻不想承认的, 此时已经推拒不走。 还原着那份感动, 暗暗发觉, 心灵间,空缺、 遥远又敏锐的部分, 骤然明朗了。
眼里一阵酸痛, 看身前的麦穗麦秆全数昏花起来。
缓缓将头抬起, 紫色的脸孔仰向天空——哦, 我是要什么?
是要乌云、 乌云, 我要乌云——灰蒙蒙、 阴沉沉的乌云。
我要它们, 要它们遮庇我的天空、 我的身体, 我整个的身体!
好多年过去,她就这样又见到年少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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