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归来时

作者采用古典悲剧的体裁，以荆轲刺秦王的历史故事为蓝本，谱写了一曲“魂歌”。全篇共有五幕和一个尾声。每一幕由合唱开场，继之以剧中人独白。剧情很简单，作者在荆轲和高渐离之间，构思了春娘这个角色。通过三个主人翁的独白，展开了他们之间的友情、爱情和生离死别的悲剧。显然，作者的意图绝不是讲述一个中国古老的故事，而是要借助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史实，经过艺术和语言的升华，探讨恶与美、生和死、爱情和友情等关系到人类命运的普遍性问题。恰如程先生所说：“那些活过极度悲剧的人，可以向生命提出极限的质问。”尾声的长诗《归魂歌》(Chant des mes retrouvées)集中体现了作品内涵的神韵。全诗共有183句，每三句构成一节，或似三个主人翁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又似三人和声同吟。生兮？死兮？去兮？来兮？“归魂”在共鸣中与天地同在。这是一部不仅需要用精神去领会、用肉体去体验，而且需要用灵魂去感应的“灵魂交响曲”。

程抱一

Franois Cheng

本名程纪贤，祖籍江西南昌，1929年8月30日出生于山东济南。1949年获奖学金赴巴黎留学，1973年入法国籍。1971年起，先后任教于巴黎第七大学及东方语言文化学院。1982年后三度回大陆讲学及探亲。2002年6月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从此成为与伏尔泰、拉马丁、雨果、巴斯德、瓦雷里等并列的不朽人。

主要著作有小说《天一言》（1998，获法国费米娜文学奖）、《此情可待》（2002），诗集《树与石》（1989）、《四季一生》（1993）、《万有之东——程抱一诗辑》（2005）等，论著和译著《中国诗语言》（1977）、《气——神》（1989），《水云之间——中国诗再创》（1990）、《虚与实——中国绘画语言》（1979）、《梦的空间——千年中国水墨画》（1980）、《朱耷：笔墨天才》（1986）、《石涛：生命世界的滋味》（1998）、《美总是独特的》（2004）、《美的五次沉思》（2006）《与友人谈里尔克》《与友人谈法文诗》等。

《游魂归来时》是程抱一文学作品中*有哲学性的一部。

               ——（法）罗热–保尔·德鲁瓦(Roger-Pol Droit) ，法国当代哲学家、专栏作家 

程抱一的《游魂归来时》是对爱情的沉思，以公元前三世纪的中国为背景。这是一种浪漫形式的悲剧。三个被爱情和友情联系在一起的人物被卷在时代的暴力中。小说分成五个很短的篇章，每一章由很长的独白组成，三个主要人物轮流在独白中叙述。作者很优美地写道：“肉体渐渐变成了灵魂”，以致我们可以伸手抚摩，就像抚摩对方的手臂一样。

                        ——（法）费加罗报

“您的笔锋触灵抚魂。在您的笔下，灵魂既飘逸又富于肉感。…衷心地感谢您，尊敬的院士先生，让我们读到这样一部令人升华的作品。您象但丁那样让我们在美的阶梯上又迈进了几步。”

——法国读者

程抱一精致的文笔被史诗强有力的气息承载着，书名也是诗歌的咏叹：“魂归来兮”。三位主人翁在历*混乱的时期相遇，春娘、荆轲和高渐离之间展开了爱和友情的华尔兹。作者在这个爱和死亡的故事中掺进中国的灵魂，他的小说有如书法，这本书像一个彩绘瓷器，向读者解释阴和阳，龙和莲花，以及北方的山脉 ……提升，这是诗人不懈的追求。因此，后其实并没有游荡的幽灵，而是借艺术、爱和友情升华至无限；另一天空上的三颗星辰。

——文学评论专栏网站，Gwaenalle Ledot）

“那些活过极度悲剧的人，可以向生命提出极限的质问。”

                                  ——程抱一

高渐离

此生比湍湍不息的激流更加动荡不安，因为我们是血肉之躯，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欲望和无法约束的激情。只需一个小小的缺口，人们费尽艰辛筑成的大坝就会意外地堕入深渊。

对于决心献身的壮士，太子丹感激不尽。在等待终极一击来临的期间，太子丹愿以世间的珍贵之物来满足他。还有什么比这更理所当然？不过，这里所谓珍贵，并非与天地一体的咏叹，令灵魂燃烧的共鸣。太子所赠，皆为俗物：豪宅、锦衣、佳肴和美女。如此优厚待遇有何不可理解呢？荆轲即将赴难。然而，我内心深处却萦绕着一个担忧：破碎的心会否因此而愈加破碎？

当荆轲要求春娘出宫回乡时，我内心担忧的深处，又洋溢出无比的喜悦。

此生重见春娘，真的再一次见到她！真是要感天谢地！悲剧的中心，映出一线灿烂的阳光。然而，正是这个悲剧把她带回我们身边。怎样解释呢？毫无疑问，爱情是世间珍贵的。这是天经地义的法则。唯有爱能使我们得到安慰，唯有爱能使我们获得拯救。问题在于：爱的激情是的幸福，也是的痛苦。面对如此明了的事实，我不禁发颤。

把春娘搂在怀里，和她一起欢愉，因她而欢愉，真是不可思议。我们这样想过吗？亦是亦非。因为我们经历了爱情之爱和友情之爱，那也是同样不可思议的事，如此细微、轻盈而又向天外开放。

荆轲将把春娘搂在怀里。他们之间的亲密将会加深我的孤独感。羡慕？嫉妒？亦是亦非！我怎能受这种狭隘的私情纠缠？荆轲即将赴难，其余无可计较！赴难前，他的一切要求都应得到满足！人类欲望真的能得到满足吗？这就是我终的担忧。人类如果仅仅听从肉体支配，是否有尽头？人终能得到什么快乐？人能承受到何等程度？破碎的心会否被越撕越碎？爱的激情有时不是比死亡更猛烈吗？

我愿默默地忠诚守护我们三人无邪的情感。那是一块明玉，是地腹汹涌岩浆的万年结晶。

春娘

虽然一切都是伤痛，我仍直接朝你走来。虽然一切都已太晚，我仍直接朝你走来。只要尚存一刻，我就和你在一起，荆轲。

我，沉默无言的、被苦难窒息的女人。让我终鼓足勇气说出我的情感。

少年时期，我无依无靠，被束缚，被占有。后来，我依然无依无靠，成了满足男人们欲望的对象。现在，我奇迹般地出现在这里，被解脱了。然而我能否主宰自己的命运？我多么希望这样呵！至少我知道：我生来次自愿献给一个男人，那就是你。当一切都是伤痛，当一切都太晚了。呵，女人，貌似温驯，其实身上带有不可言喻的欲望之烙印。这欲望是那么深不可测，几生几世也不足以探究！

时间还有意义吗？对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从前我们以为明白了；其实我们一无所知。对将要降临的事情，我们预感到所有的悲剧；其实我们一无所知。剩下的唯有现在。我们完全投入其中。不仅仅是完全投入，我们极度地兴奋，被激情淹没，直到永远。不再受任何牵制的春潮呵，涤荡一切，吞噬一切，涌起山峦，冲刷谷壑，无视滞碍，无视天际。它与日月同在，贯穿使万物流动之元气，超越此世，超越时间。奥秘呵！我们到底是谁？我们到底在哪里？

我们在欲望中被震荡，被摇摆，被碾成粉末。那神秘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它将把我们带向怎样的彼岸？

然而，我们依然在此，还有此一瞬间。短暂的春天布满了暴风雨。一切甜蜜都已经是苦水，一切温柔都已经是暴力。体乏心碎的可怜人，他们无法承受人类的命运。我们绝望的呼喊渐渐消失在遥远的轰鸣声中。谁能听得见？

但是，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我将不停地述说。我，沉默无言的、被苦难窒息的女人。让我鼓足勇气说出我的情感，说出一切。

荆轲

对，春娘，鼓起勇气说出一切。我，一个游侠，不乏胆气，却少言寡语。我有自己说话的方式。言词能表达一切吗？在窃窃私语、恳求、喊叫以外，难道不是总有那无法满足的饥渴和那云雾般不可捉摸的面容吗？人们以为占有什么，搂抱的却是梦幻。

至少让我们尚有说话的勇气，尚为时不晚。陷入绝境的人，用剩下的时光倾吐心中的一切。

我见过不少女人，有的天真单纯，有的惯使心计，有的轻佻，有的难以捉摸。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上心而恋恋不舍。我曾经无拘无束地东游西荡，有过快乐，也有过厌恶。

但是你似一颗独一无二的明珠，在你面前，任何独占欲都是亵渎，任何莽撞行为都是玷污。渐离和我都明白这一点。我多么怀念我们三人之间无邪的友情呵！现在，我们俩经历了大开裂，怎能忘掉那肉体的亢奋，和热血奔腾？怎能忘记触动的心灵和难以言喻的忘情微笑？

男人生来能获得怎样的欢愉？他到底能承受什么？假如我早知答案，我还敢要求见你吗？假如我们早知答案，我们还会像受诱的飞蝶一样投进烈焰吗？灼伤了的肉体，带着永不磨灭的印记。

女人，让你被持久的温情和无限的向往裹住吧。男人必须洒脱、拼杀、死亡！我宁愿相信：我们无法选择不死，正如我们不能选择不爱一样。既然无所不是遗憾，那么，的遗憾岂不是没有爱过吗？

我在困扰中向你抬起头，我的上天。如果你俯视我，请宽恕我吧。请宽恕一个被逼得迫不及待的男人吧。在迎战恐怖之前，宽恕他的痴迷、他的疯狂……渐离，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也请你宽恕我。我们触犯了你；这并非我们的意愿。我不怀疑，你终将会保护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