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208140271丛书名: 中国近现代书信丛刊
许怡荪可谓胡适生命中的 “贵人”,在胡适早年的人生轨迹中,有着后者深深的印记。胡适与许怡荪的通信开始于1909 年,结束于1919 年。这正是胡适一生中的重要时期。在十年通信中,常见两人关于中国现状、前途及救国之策的交流乃至辩论,有时一封信居然长达6000多字。后来胡适根据通信总结出了许怡荪思想转变的三个阶段,而胡适人生观、世界观、文学观的变化轨迹自然也在这长达10年的通信中清晰可见。故通信集的价值不言而喻。
当年上海亚东图书馆已经认识到这部通信集的价值,不仅作了挑选和编辑加工,且已誊抄成稿,准备出版。但后来不知何故,并未实施,而两人的手稿也不知所终。能在胡适去世55周年之际首次公开,套用一句他自己的句式,它的印行也是今天的读者“盼望的”吧。
相比胡适的鼎鼎大名,许怡荪是鲜为人知的。然而在胡适早年的人生轨迹中,却有着后者深深的印记。无论是胡适的由堕落而奋发振作,应考赴美,还是流传至今的《胡适留学日记》,都与他密切相关。故许怡荪英年早逝后,胡适专门写了近七千字的《许怡荪传》,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胡适与许怡荪的通信开始于1909 年,结束于1919 年。这正是胡适一生中的重要时期,其中留美七年是他人生观、文学观形成及演变的重要时期,其开文学革命之先河的《文学改良刍议》即发表于1917年1 月。回国后的三年,也正值他首倡新文学革命的高峰期。《胡适许怡荪通信集》从一个侧面真实反映了胡适在这一时期的所思所想,为胡适研究提供了极为珍贵的一手资料。此通信集为首次公开出版,堪称胡适研究的重大发现,具有很高的文献和史料价值。
序 (宋广波)
胡适致许怡荪的信
许怡荪致胡适的信
附录1:许怡荪传(胡适)
附录2:许怡荪与胡适(汪菊农)
附录3:许怡荪致高一涵的信
出版说明
胡适一生,上至达官显贵,下及走卒贩夫,交游之广举世皆知,故有“我的朋友胡适之”一说。其一生得益于朋友甚多,但主要的仅有两位,许怡荪便是其一。而相比胡适的鼎鼎大名,许怡荪是鲜为人知的。他俩是安徽绩溪同乡,又是上海中国公学和中国新公学的同学,且同住一室,志趣相投,感情深厚。中国公学解散后,胡适一度心灰意冷,喝酒、打牌、打架,甚至被抓进了警察局。后来的奋发振作,应考留美,可说完全有赖于许怡荪的规劝和棒喝。为此,胡适终生感念他。在其《尝试集》中的《朋友篇·寄怡荪·经农》一篇,就有“自视六尺躯,不值一杯酒。倘非朋友力,吾醉死已久” ,说的就是这段往事。而胡适留美七年所写的日记,也是由许保存、整理,同时摘抄给《新青年》发表,后交由亚东图书馆出版的,就连《胡适留学日记》的初名《藏晖室札记》,也是许怡荪起的。因此在《胡适留学日记》首版自序中,胡适不仅将这部日记献给了他,甚至说“这部札记本来是为他记的,它的印行也是他盼望的”。可惜这时许已去世多年了。
许怡荪于1913年赴日本明治大学留学,1916年回国,1919年便不幸因病早逝。胡适伤心不已,专门写了近七千字的《许怡荪传》(见本书附录一)悼念他的“死友”,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胡许虽为挚友,但两人实际相见相处的时间却并不多,胡适1910年去美,两人一别就是七年。1917年胡适归国后在北大任教,而许1916年回国,执教于南京河海工程学校,见面机会极少,1919年许便病故了。然而,从1909年直到1919年许怡荪去世前夕,他们的通信长达10年。 在《许怡荪传》中,胡适写道:“怡荪是一个富于血性的人。他待人的诚恳,存心的忠厚,做事的认真,朋友中真不容易寻出第二个。他同我做了十年朋友,十年中他给我的信有十几万字,差不多个个都是楷书,从来不曾写一个潦草的字。” 说的便是这部《胡适许怡荪通信集》。
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部《胡适许怡荪通信集》的原稿是当年上海亚东图书馆对两人来往信件挑选、编辑后的誊抄稿,由收藏家梁勤峰先生于2013年同《胡适留学日记》手稿本一同觅得。其中收录有胡适给许怡荪的信66封,许怡荪给胡适的信39封。通信开始于1909年,结束于1919年,这正是胡适一生中的重要时期,其中留美七年是他人生观、文学观形成及演变的重要时期,其开文学革命之先河的《文学改良刍议》即发表于1917年1月。回国后的两年,也正值他首倡新文学革命的高峰期。《胡适许怡荪通信集》从一个侧面真实反映了胡适在这一时期的所思所想,为胡适研究提供了极为珍贵的手资料。此通信集为首次公开出版,堪称胡适研究的一大发现,具有很高的文献和史料价值。
在这部通信集中,还附有许怡荪致高一涵的信11封。高与胡许皆为同乡、好友,彼此过从甚密。在这11封信中,对胡适的言行也多有真实生动的记叙,有助于对胡的了解,且从未发表过,故也将其附录于后。
本书原稿为誊抄稿,在编辑中发现有个别错漏之处,可能是誊抄时的笔误,均以页下注形式标明;另有几处当年编辑删去的,为保持书信原貌,予以适当恢复。同时,将胡适的《许怡荪传》及汪菊农所写《许怡荪与胡适》附录于后,以期读者有更全面的了解。
序
宋广波
许怡荪是胡适的一位重要知己,对胡适的成长、早年志业均产生过深刻影响。1919年许氏过世后,胡适曾将二人往来信札整理成册,并冠以“胡许通信集”交亚东图书馆出版。但不知何故,出版事未果,原件亦下落不明。2013年,有胡适亲笔批注的《胡许通信集》手抄件被梁勤峰先生购得。此《通信集》共三部分:胡致许函66通,许致胡函39通,附录许怡荪致高一涵函11通;均属首次完整呈现。通信的时间,是胡适留美前一年半、留美、领导新文化运动这人生关键的时段。通信的内容,涉及人生、国事、文学、宗教、道德等方方面面,是研究早年胡适交游、求学、生平、思想的重要材料。
胡、许系知友。当1909年胡适堕落时,许怡荪不仅时时规劝,且力劝胡应留美考试以摆脱恶状况。胡考取后,即函许致谢:其能中“皆出足下力劝吾行乃有以致此”,故“感激无地”。自此,胡适不仅告别了堕落生活,也开始了人生关键的一个新阶段——养成一位20世纪中国杰出的思想家、学者的阶段。胡适赴美后,许对胡仍有箴规、劝勉:“问学之外,必须祓除旧染,砥砺廉隅。”对此,胡适表示要“奉为箴铭”,且要求许“时时痛下针砭”。当胡适稍有成绩,许必写信称赞、鼓励,而这种鼓励,又实在能令胡“感激奋发”。随着胡适的眼界日开,学业、思想日进,许对胡更加钦佩,期望亦日殷,他希望胡“为中国人,而以策救国”。由此对胡更加关心、爱护。许过世后,胡适悼诗中有“我的成功你都有份”之句,实发自肺腑。
胡适对许怡荪亦备极关怀,特别是在思想方面对许影响甚大。胡适总是将读书、治学之心得与许分享。1910年,胡适开始认识到读经之重要,他致函许云,吾辈为实地工夫,须先肆力“经学”,然后读“史”,读“子”;至于文学,则经史之效果耳。又云,吾辈今日为中西文明沟通之际,不可不多读经。待其掌握了西方的新理论、新方法,再用新眼光重审中国先秦经典,自然新见迭出。他曾将博士论文选题之初衷函许:“适之择此题也,志在以新眼光读旧书,二年以来,所得之多,已非初意所能梦见;盖先秦哲学之渊富,惟希腊哲学之‘黄金时代’可与抗衡。二千年来惟其伦理学之皮毛尚在人间,其精彩之处久成绝学,弥可痛惜!”胡适与许怡荪交流思想,除作书外,还有一重要渠道,就是让许看其《日记》和《札记》。《通信集》对此有翔实记述。胡致许信及其《日记》、《札记》,不但给许以极大震撼,甚至改变了许之前的观点,更是研究胡适思想和中国近代思想史的重要资源。
胡适学成归来后,对许怡荪帮助的事有二:一是助许竞选绩溪籍的安徽省议员,并进而赶走了恶名昭著的绩溪县知事李懋延;二是促成许到河海工程学校执教。许竞选事因李懋延之操纵而失败,此事使胡适对李懋延的恶感进一步加深,并加入到绩溪人的倒李斗争中来。他以许怡荪提供的李懋延纵侄殴打地保致死的罪证材料,致长函与安徽督军倪嗣冲,要求撤办李。同时,托刘道章、关芸农帮忙,又请里中人士进一步搜集证据预备查办员来时提出控告。次年1月,李懋延终于被调离绩溪。胡适向来不喜给别人介绍职业,但也有例外,他向河海工程学校校长许肇南介绍许怡荪前往执教即其一,《通信集》对此事有详细记述。
《通信集》提供的新材料,可给胡适补充传记材料,尤其是涉及胡适很多人生关键节点方面的材料,尤为重要,比如胡适的改科与入职北京大学问题,都是以前的史料不能清楚说明的。
胡适留美之初,本学农,1912年初弃农从文,这期间经过颇模糊。《通信集》收1911年2月26日胡致许信说:“弟初志学农,以本年所习大半属文学,且自视性与之近,颇有改习Arts之意……”也就是说,赴美不到半年,胡适即有改科之意,理由是他后来终生信奉的选科标准:“性之所近、力之所能”。改习文科后所学专业,包括文学、哲学、政治、经济。1913年学完本科课程,专业又略有变更:“专习哲学,拟一年之后他徙”;稍后,则专治“伦理、哲学”,并旁及政治、文学、历史及国际法,“以广胸襟”。1915年9月入哥伦比亚大学后,乃专从杜威习实验主义哲学了。由此可见,自胡适改习文科之后,哲学变成了主攻学科。至晚到1916年7月17日,胡适已经打定主意:“他日归来,当以二十年之力作一‘中国哲学史’,以为终生一件大事,虽作他事,必不将此志放弃。”在胡适以后40多年的人生岁月里,此志终不忘。1930年代撰写中国思想史,题目略有变,但基本方向未变。胡适做驻美大使四年,未尝写过一篇中国文字。卸任后回归学术,件事仍是撰著中国思想史。晚年研究《水经注》,并不是为研究《水经注》而研究《水经注》,而是为了解决中国思想史上的所谓“戴震窃书”问题引发出来的。也就是说,《水经注》研究只不过是其中国思想史研究的一个分支而已。但《水经注》的问题极为复杂,一涉足即不可收,直到他去世也未完结并写出完整的研究报告。1950年代,胡适念念不忘的,仍是包括《中国思想史》在内的两部书的撰写。但此时胡适的精力、心境都大大不及从前了,终究没有完成这部书,抱憾而终。
胡适之执教北京大学,乃其人生之大关节,亦是中国新文化、新学术、新教育史上的重要事件。胡许通信里披露的一些胡适初加盟北大时的材料,是以前研究胡适和北大校史的人不知道的。
首先,北大罗致胡适,初的拟议是请胡担任文科学长,而不单是教授。1917年4月11日胡致许云:“适已应蔡孑民先生之召,将在北京大学文科教授。陈仲甫荐适自代其文科之任,适已辞之,因不愿任管理之重任也。” 5月29日又函许云:“前已有书寄独秀,言不愿当文科学长。此次与蔡先生书亦言此事。今察兄来书,似独秀尚未以此举为然。适以为国立大学中乃使新进少年作文科学长,似非大学之福,故不敢当之。兄倘再见独秀时,乞为我达此意,何如?”胡适一再力辞文科学长,但直到他回到上海,一直未得蔡、陈之回复。因此,他上岸后,一面专候即将来沪的陈独秀以商定有关任教北大的若干事宜,一面致函许怡荪,请许代为致函陈落实辞学长等事。终,因胡适坚持,困扰他半年多的“学长”一事,终如愿拜托了。
关于北大改革。胡适初到北大,即发现其种种不足:
……于大学之内容僅窥观一二,已足使我大失望。大学乃如一个大客栈。生意好时何尝不热闹?到了冬夏生意清淡的时候,客人都走了,伙计茶房也走了,只剩下一个老板。这个老板虽然热心,却是一个“外行”。就是生意兴隆的时候,这些伙计和茶房们全是为了拿薪水来的,对于这客栈却毫无关切之意;同事之中也全不问痛痒;那些客人,你是你,我是我,更不用说了。请问这个大学那能办得好?文科之腐败更不堪言!其种种情形,真是一言难尽,适以是新来的人,一时又不便多所建白。今所建议,仅有组织各门教员会(如英文门哲学门之数)一事……今无各门教员会,各门之课程虽由学长排定,而学长是外行。其各课内容全由教职员“人自为政”,所用课本也“人自为政”,全无统系可言,又无人能早为筹备,故至今(十月六日)尚多不能得书不能授课之班,西文书籍尤非一时所能办到,而年假转瞬又到了。
不过,胡适是个有担当的人。他早已立定决心从事教育,故对北大的改革亦格外热心,再加上有位从善如流的蔡元培做校长,故他的改革想法,很多都变成了现实,如选科制度、各系教授会的建立、各系科研究所的建立等等。
《胡许通信集》能显示胡适思想变迁的轨迹。胡适的重要思想形成于留学时代。七年留美,逐步形成了他完整的、影响一生的人生观、世界观、宗教观、道德观。研究其形成之前因后果,是胡适研究不容忽视的重要课题。这里,仅以胡适的“救国之道”为例,略说明之。
胡适的救国主张,一言以蔽之,就是“打定主意,从根本下手,努力造新因”。这一思想早完整的表述,见于胡适1916年1月4日《札记》。1月25日,胡适在复许怡荪函里,又有了更完整的表述:
……要须打定主意,从根本下手,努力造新因,庶几有新果……今日之事何啻皮毛之关系矣已也,直根之于干,基之于台……揆诸因果之理,宁有济乎?无论今之恶政府不能修政强国,即令民党今日战胜袁氏,别立第二民国,又谁能决其不更为武人官僚所推翻,如民国故事乎?
……宜努力造因,能令新因多于旧孽,则政治修明,国力之孟晋,文化之日新,不求而自治,不召而自来矣。适非不知政治改良亦造因之一端,惟政治改良乃是造近因,所谓求捷径也,适所谓因,乃远因也。
适所大虑,在于国之无人……
这一完整的救国之道虽成型于1916年初,但在1914年已初见端倪,这年6月5日,他复函许怡荪说:
民国之不成器,其原因正坐“自上发之”,而所谓“下者”,乃蠢蠢如故,瞢瞢如故。少数领袖,孤立无助,何能为力?其败也,不亦宜乎?足下以为今日须“大人物”,须“英雄”。欲于谈笑之中登斯民于衽席之上,此意吾久厌却。因近来所主张,以为一国命脉,不在大人物,而在无名之英雄。一言以蔽之,在于国民之政治智识,及自胜能力而已。今日之事必须自下发之,其收效迟也,然谋国何等事,而求速耶?
自下发之之策如何?曰,造一良好有智识之国民,造一健全之舆论,造一般爱国急公能思想之人才:三者缺一不可也。此等语似迂,其实非迂,乃根本之计也。
此乃胡适1916年完整表述的“造远因”的雏形。这种想法,亦属胡适思想上的“革命”,因留学之初,完全不是如此。他在1911年致许函中还说:“今日国力万不可图,海陆军万不可不设……”;“今日立国,兵力为上,外交次之,内治次之,道德教育尤为太平时之产品,非今日之急务也……”。可见,那时胡适还认为,国家兴亡主要看政府,而道德、教育皆是末事,与后来造新因、立志教育的观点,有天渊之别。直到1912年底,胡适仍把救国之大任,更多地寄托于孙中山等少数英雄豪杰身上。一年后,胡适经过对国内政情的充分研究与思考,再加上他对欧美国家现代化进程的考察,终于放弃“英雄史观”,终把救国的任务寄托于广泛的普通民众,直至1916年形成完整的“造新因”的救国论。
要之,《胡许通信集》提供的有关胡适生平、思想的材料极为丰富,必将推动胡适研究更上一层楼。
梁勤峰先生购得《胡许通信集》后,即发愿将此书刊行,以嘉惠学林。上海人民出版社曹杨先生在此书付梓之前命广波作数语以为绍介,推辞不过,乃拉杂写出以上文字,权当引玉之砖。
2016年6月记于北厂胡同一号
(十五)
怡荪足下:
弟于中秋日抵美国纽约省之Ithaca城,已入Cornell Univ之农科。年工课甚少,仅English(四时)German(二时)Botany(三时)Biology(三时)而已。此地有山有水,风景极佳;惟天气极冷,今日为中历九月二十七日,已有大雪,可想见此间天气之一斑矣。此间民气之醇厚,真能夜不闭户,道不拾遗,对之令人欣羡不已。大学学生共五千人(女子约千人)。弟居此起居饮食服御都能相安,惟每日读两国文字,颇以为苦。英文读Dickens, Scott, Thackeray, Eliot诸家文,日限百页,几于日无暇晷,尚须每星期作文二次,真有应接不暇之势,每日非子夜不得就寝。惟文学一途,本所乐习,尚不觉太苦。昨日德文小试,弟竟能前列;英文作文亦颇有进境,所作文字都在八十分以上。想故人闻之,亦为一喜也。
吾兄近况如何?颇以为念。湖上读书之计果能实行否?弟意今日读书种子已极寥落,吾辈为实地工夫,须先肆力“经学”,然后读“史”,读“子”;至于文学,则经史之效果耳;经明史熟,义理精辟,发而为文,自然含英咀华,仪态万方。弟迩来甚悔从前用功皆是逐末忘本,此行虽携有千三百卷书,而苦无力,不能遍读,只有引领四顾,责望于故人耳。在京时闻家兄友人谈论国学,颇为弟痛下针砭,故此行所携书以经子为多,集部仅昌黎临川二家而已。至此闻大学教师讲英文作文之法,以Observation为要义。Observation者,一事一物,不肯轻易放过:花鸟之态,霜露之情,风云之变,以至于发肤之状,须眉之细,媸妍之辨,俯仰之差,莫不穷精极思以求其状态。试观战国策士所为说辞,其所以能娓娓动人者,以其尽物之性,尽人之情也。此论颇中肯,惟终觉不易做到。吾兄方致力于古学,闻此说又以为何如?幸有以教我也。
去国后有《去国行》二章,舟中所作。至此复有《九日登高》一词,颇多乡国之思。词中有“愿丁令归来河山如旧”之语,盖迩来心事,但恐三山采药归来,而柏梁建章已成灰烬,则此终天之恨,将从何处补耶?词钞寄左右,试观今春题《绩人合影》一词稍有进境否?
绍庭已考入实业,尚有章程胡梅诸人作何进止?弟有一书托孟邹分寄诸人,已达到否?甚以为念。乞与足下近况一并示知。近通信地址亦乞示知。便中乞多惠书,弟无论如何忙碌,必以书奉答也。
草草奉闻;即祝无恙。
弟适顿首
怡荪足下:
今日又得一书,知前寄之书函均已收到,甚慰甚慰。国事已不堪问,今日中国无拳无勇,今日可亡,明日亦可亡,此实非吾民之过,乃政府无能之过也。何也?以弟东行所见,日人之委琐贫困,远胜吾民,而日本敢称雄东亚,则其政府敏捷之效也。美国为世界杂之国,其国民皆来自欧洲(此不但指过去,即今日亦然),今视其人亦未必真有高尚人格,不过政制开明,教育普及耳。今日立国,兵力为上,外交次之,内治次之,道德教育尤为太平时之产品,非今日之急务也(此非过激之言)。使吾国甲午之后,即极力再兴海军,至于今日,当可成大舰队。既有所恃,然后徐图内政,即一旦有事,尚可一战。战而胜,中国从此称雄;即有不胜,亦可支持一二年,使世界之民同受其害,则战事自有了结之一日,而吾国荣誉亦可少增(俄国虽败于日,然人不以为耻也。战而败,非耻也;不能战,乃大辱矣),较之束手待人宰割,其为成败得失,不待言矣。故今日要事,乃是海军,其次则陆军之炮弹(今日中国陆军之炮弹不能支持一日之久,此大可虑也),其次则大政治家,大演说家,皆可以兴国,至于树人富国,皆是末事。足下试思吾言,当知非激论也。至于吾人具此七尺之躯,一腔之血,则自有吾辈死所,终不能伈伈俔俔,以苟生耳。近颇思著一书,曰“已亡之中国”,或即名曰“祖国”,悬写亡国以后之惨状,及志士戮力之状,惟苦无暇,夏间拟为草创格局,如有成绪,当以相示也。
乐亭病已少愈,闻之极慰。
来书云,“世道日漓,知音不可得,能得一性情中人,吾人当性命视之,然而不可得也!”数语一唱三叹,抑何悲也!弟居此已近一年,中国学生虽多,然甚少可与语者。至于外人相见,但问中国情形,如老妪问事,琐屑可厌。有热心宗教者,则曰“中国待耶苏而兴,吾辈宜以耶教救中国”云云,则亦唯唯应之;然中心耿耿,每日无不引为大耻,“此国是何人之国?而需他人之助耶?”总之:四顾茫茫,无与为欢,而异俗酬对,又不得不作假面目向人。此中苦境,谁则知之?古诗“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念之掷笔一叹!
弟适顿首
(三十七)
怡荪足下:
今日得六月末日手书,知不日归国,想此时已在孝丰矣。来书词旨哀怆,别绪如诉,羁人读之,尤难堪也。
适自得足下前书后即未有书件寄东京,共寄二书,一册《年报》,及裴伦诗译稿一件,皆寄孝丰矣。
承寄《甲寅》,甚感。此报选择极精,印刷尤工。近又有《民国》出现,亦在东京出版,亦不劣,间有佳作,惟不通之文字太多为可惜耳。
一年来作札记已成三册,日记久废矣。俟足下行踪稍定,后当将札记寄呈。
足下婚娶已数年,有子女否?堂上康健否?嫂夫人无恙耶?
适去国数年,前三年每月仅作家书一次,今年忽日夜思归,不能得,则以家书自遣,故月辄作书无数,此种况味,思之甚有趣。
明年将移居他处,不再居Cosmopolitan Club矣。新居开轩,面深壑,水声澎湃,日夜不绝;窗外长松交互,鼫鼠不畏人,时入户牖相窥,大有山居风味。九月中迁居后,从此一意读书,不问外务矣。适二年来鹜外泰甚,然所得阅历亦不少,至今思之不悔也。二年中演说至少在六十次以上。吾演说之宗旨在于破除美人对于吾国之陋见(此邦人士著书多不深晓吾国情形,误会极多),所收结果乃大满意。然二年之外务足矣,不可再为冯妇,迁居之志在此。来书于此有所规箴,故以奉闻。迁居后通信乞仍寄旧址。
归里时诸故人乞代一一存问为盼。
适顿首
(四十二)
怡荪足下:
本月十二日曾寄一书,想已达左右。今寄上札记八册(第三至第十),至乞检收。其二册因有裴伦诗译稿及他稿未及写副本,故不以相寄耳。此诸册足下读完之后,如有所见,乞质直相告。此诸册但记吾二年来思想变迁之大致:有时前后矛盾(所谓“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开战”),亦不复更改,以存其真;有时记个人私事,本不当示人,则又思司马温公“事无不可对人言者”之训,亦姑存之。此诸册于适所专治之学(哲学)言之甚略,盖以其非一鳞一爪之札记所能尽也;然有时亦颇记一二则“人生哲学”,但不可以为定论耳。
札记于吾年来之文学观念颇详言之,惟有时颇以一得自矜,足下或笑我过夸,然当此文学革命时代,一点剑拔努原稿为“努”,似应为“弩”。张之气,正不可少。我亦革命军前一健儿也,颇思愿为祖国人士输入一种文学上之新观念,以为后起之新文豪辟除榛莽而已。足下以此意读吾札记中文学一部分可也。
去国以来,所作韵文,似有进境,足下以为然否?近删存庚戌以来诗词成一集,名之曰“去国集”,盖游子之词也。
诗词中,间作绮语,然殊非复在国中时“月明绮席传觞夜,笑倚红妆醉眼看”之绮语矣。去国以来,颇能立身修业,其似绮语之诸诗词,皆纪一时友朋之乐而已,初无一毫邪亵之思也。足下知我,本不须赘此一段,他人读之,或致误解,故及之。
陈独秀君欲刊裴伦诗译稿,不知如何刊法?能如适所写之法刊印否?倘不能如此印法,千万须与注同刊,译稿无注,不如不刊也。刊后乞嘱陈君寄十几份来,何如?
今且不谈国事,以足下居东,知之更详也。
匆匆,即祝无恙。高先生均此。
适白
四月十九日
(五十一)
怡荪足下:
适于六月九日(二十七号)到家,途中一无所苦,舍间一切都平安,可告慰故人。惟乡里情形一一都足令人失望:烟间赌场随地皆是;妇女缠足乃较十年前为更小;所谓“学校”者,亦皆无精神可言:此但指岭北而言,尚未及去岭南一游也。
适此次在家,因有许多原因,已将婚期延至冬间。在上海时,人皆言家母必不从此意。适早知他人或不赞成,惟家母必无不赞成之理。及适到芜湖与江村一舍亲(适所聘乃江氏女)一谈,即知家母久已将适在美所寄书中今夏不婚之意代达江村矣。适不久将往江村一行,先图与聘妻一见,此亦是开风气之一种。
在家已十日,所接无非俗客,所谈无非琐事,却又不肯不耐起心思精神与之应付。吾辈稍有文学观念者,当视此种应付为收拾材料之好机会。若不如此,则此间不可一日居矣。
里中人以许多事来纠缠,如族谱之争,祠款之争,……适一概不问。即兴学一事,亦非此时所能顾及。既无实力,徒事高谈,无益也。惟颇有意提倡不缠足事,拟邀岭北少年中年之明白事理者为“不包脚会”,专从将来之女子一方面设想,中年以上人已无可救拯矣。
大学事适已有信与蔡先生,言“仲甫先生意欲适先专任英文文学史,而不欲适任哲学。适以此两项虽非所治,而幸尚能强勉承乏,故已暂时答应。
想仲甫先生已早有信奉告矣”。
到家后竟无作书之暇,每日自朝至夜半皆与人谈耳。以故,秋桐、剑农诸人处皆未有书去,《新青年》之文亦未成一字。今日在外婆家阻雨无事,乃作两书:一寄蔡先生,一寄兄。
匆匆不尽所欲言。
适
八月六号。
(一)
适之同学足下:
在京在沪在东所赐手书,均已收到。时余卧病家居,未克河梁把袂,至今为恨。自足下渡美以来,徙倚秋风,企望靡已;近接绍庭来书,始稍悉其详。方欲裁笺,忽得足下九月二十七日手书;时际岁暮,空馆凄清,羁愁落拓,而得故人数万里来书,奚啻空谷足音!余情如是,知足下临风延,必有同心矣。
八月间因病新愈,濡滞苕上,读足下舟中来书,深以堂上甘旨为念,辞意悲恻,但余自顾能力棉薄,亦且无从奉寄,比即函商乐亭君,幸乐君允拨三十元,已于八月送交府上令侄收矣。余此次返里再奉三十元,以应府上年终开用,仍耑足送交令侄手收。有负故人委托,负疚滋深,实亦不得已也。乐君处足下有信可道及之。
读此次来书,见足下之孟进,无任心折。唯余历观古来所谓大人者,必有不屑不为之志,其刚劲之风,直令顽廉而懦立。即如尊先大人之行谊,至今父老言之,犹足令人兴起。故足下此行,问学之外,必须拔除旧染,砥砺廉隅,致力省察之功,修养之用,必如是持之有素,庶将来涉世不致为习俗所靡,而趾美前徽,允为名父之子也。窃欲附古人赠言之义,至言之无文,所不恤也。
承教作文之法,余前读《水浒传》,见金人瑞先生批“计骗金枪手”一回中,有所谓“色泽之法,果能此道,赋海亦不难矣。”读时甚韪其言,然大非易事,诚有如足下所云者。
《重九词》低徊故国,情见乎辞,声调亦佳,在足下词中可称绝唱。
余九月中旬偕仲诚来湖上居白云庵中,及今两月,无善可陈,每日稍读《左传》、《说文》、欧文、《史记》及Lambs Tales From Shakespeare与Grammar等书。承橘师及足下来书,均教以从事经书,及周秦诸子,然鄙意窃以小学不明,恐多隔膜,且此时心未纯静,必不能入,故拟将《四史》、《通鉴》看完,候小学少有把握,然后从事“经”、“子”。每念马齿已长,即欲稍志于学,而神志荒惑,又牵人事,讵能有成耶?唯祈足下课余之暇,惠而教我,俾克知所奋发,感极盼极!
湖上甚冷,余不日首途,在孝小住,须返里一行,大约明正月底复来湖上。故足下近赐信,请由乐亭君转为便,候开正请直寄湖上白云庵。
同乡中希吕及士范已改入南洋中学,年终除希吕在校度岁,余均归省。希君年少志锐,殊不可及,屡次来信嘱代致意,故为附笔于后。
怅望长天,无任瞻依之至。书不尽言,余容后续。即祝加餐。
同学许制棣常稽颡启
希君附笔问好
庚戌冬月十七日书
(十四)
适之吾友足下:
比来两寄手书,亮彻清览。惟足下前言将以大作见寄,迄今尚未收到,深恐邮置浮沉,系念綦切。
此间第二学年试验已毕,拟赶此初夏早赋归欤,定于后日——七月初二——登程。从此水远山遥,仆仆道涂,极行路之艰难,真吾心之所惧也。重以久客相安,亦难为别,离怀省省,何由写心?盖此去虽稍杀庭闱之念,然又不胜朋友之怀,天伦乐事,有难全者。即吾与足下以手足之好,一别数年,遥涕沧波,恨恨何极!思欲常寄手书,以慰相望,而事与愿违,屡成阔节。于此一事,犹不能自摄,尚须论列世事,能不自惭也哉?
《甲寅》二期已出,谨寄奉览。
国事由有力者负之而趋,回首渺暝,险途难尽,然亦无可言,惟有勉事学问,庶于心性实有裨益也。
足下去岁来书,谓“一身常羁数事,奔走外务”,不悉近来已能读书否?想足下在留亦不过两年,宜多读书,且于学位亦宜留意图之。盖发心造因,期挽未劫,不得不于我足下望之也。
返棹之期当在冬月。如寄手书,请邮苕上。
倚装草此,不尽所怀,惟祝故人早崇令德,时爱景光,且加餐饭也。
同学常手书。三年,六月三十一日
若尊处已将信件寄交明治,常不在此,恐有失落,则望足下折一简寄同乡高君肖良(东京早稻田鹤卷町四四四番东北馆)由其往明治大学代取。尊稿亦由其售与《甲寅杂志》或他处,常曾与之接洽矣。如未付邮,则请勿寄。是否皆望寄予一信(浙江孝丰县许永昌转),以免悬望,不胜盼切。又及
(二十四)
适之足下:
去岁八月,奉寄一书,忽忽半载余矣。久未嗣音,岂胜怀念!常自去秋返里,腊月出门;因店务须自整理,即在苕上度岁。频年以来,偃蹇风尘,强半即为家累。虽留东三载,亦复两地纷心,未能一意读书,是以年岁三十,学无一成,其为愧悔愁惧,何可胜言,去岁之夏,接奉手书,劝常改考东京帝国大学,以期深造,足下见高识远,鉴于今之时势,非学有专长,难于立足,良友真切之爱,岂不省识于心?无如内审地位,对于家庭关系,与夫社会压迫,有难旷然不顾,而为留学十年之计。根器薄弱,所以终为庸驽,不足以任鞭策,愧负良多。
今岁因高君一涵在京,敦劝北行;又以逸坡旅榇未归,时时怀念,遂于二月中旬首途,三月五号到京。暂时留此,行止亦尚未定。
日昨往晤独秀,知足下六月回国,良觌不远,可为额手称庆!
令兄在京,时得晤谈,今日相见,将弃职南旋。其第四公郎顷忽夭折(全眷现住川沙),骨肉多故,颇为抑郁耳。
大学之事,微闻独秀苦于应付,甚望足下早来接手。内部英文文学教习难得好手,足下将来自兼教授,月薪约四五百元。唯念足下离乡十载,回国之后,宜先归省一次。然时值大火正流,长途劳顿,内地旅行,又值不易,不如先行来京就职,三四月之后,即行迎养就京结婚也。此说亦与令兄谈过,不识足下之意如何耳。
国事日非,隐祸四伏,顾瞻前途,真未知税驾何所耳!
良晤匪遥,无任翘企。先此奉迓,伏企长途珍重千万。
弟常拜启
六年,四月二十三夜泐
赐函请寄北京朝阳门竹杆巷第四号高一涵君转交。又及
此间恐有迁徙,请寄前门外椿树头条胡同绩溪会馆胡翼谋君转交亦可。
(八)
一涵学兄足下:
到沪接到来信两封,并代觅讲义三种,以供参考。教授之事,弟毫无经验,良友处处代为安排,又复详细指点,如此厚爱,只有感激在心罢了。
适之忽丁内忧,奔丧返里,真是意外风波!他的为人天性极厚,十载远游,已有无限隐痛;去岁归来,尚未得稍尽孝养,如此境遇,果然艰堪。所以闻信之下,我心甚为惦念也!前晚(三号)到宁,即搬入校中住了,诸事匆匆,尚未写信去吊唁。以后须送吊仪,弟拟与兄合办,即由弟处购一素幛寄去,比较北京稍便,且略合算也。
再素轴须配挽联壹副,弟于此事尚来有限,即请我兄一拟,随即示下,以便一合做就寄去,如何?
现在尚未上课,无多熟人,不免有些寂寞。昨晤肇南君,相待甚厚,询及吾兄,他意下备极倾仰。学校措理亦极得宜,颇有暇豫,可见极能办事也。
弟担任功课,国文尚非着重;大概须指挥学生读书,偏重修养方面,以增进学生精神上的文化。此事既无范围,又少材料,欲言称职,殊不易也。
记兄有《新道德论》(浮田和民著)一册,乞借弟一阅,随后须用,当即寄还也。又适之著的《墨子哲学》,近印行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编,均未见过,以上二书,若寓中现在余存的,请各寄一册是荷。守常、翼谋诸故人处,均久未写信通候,念之不胜慨然!见时均乞我兄代为道意也。
匆此,不尽所怀。即乞珍重千万!
慰慈学兄并乞代为道候。
弟常上
七年,十二月,五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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