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8769159
我和连长副连长讨论了一番,决定住到四班家里去。这时是1944年5月,部队打了车桥,淮宝地区的局面打开了,便进入这新区来整训练兵。刚开辟的地方,政府人员还没有来到,群运双减当然谈不到。我们住的庄子离伪军据点蒋桥只十五里,特务活动是准定有的。我找马小宝谈过,他说:“本来我真想不汇报,后来看看他们两个还是继续在‘通无线电’,我想小团体观念到底要不得,万一那女的是特工呢!”不过我们连住的小柳堡,是个穷庄,大都是佃户,不少帮工的,特工的可能性不大。
星期日上午我们忙了半天,跟四班调防,那家的老头子听说连长要来住,慌了手脚。我看了房子:北屋是他家正屋,虽有锅灶,却没烟囱,一烧饭就不能办公;南屋虽然破些,收拾一下还行,老头子和小男孩本是睡在南屋里的。我同他商议,要他们一家住北屋,南屋腾给我们住,老头子连连点头,小男孩非常起劲地把破被破衣服搬到北屋去。连长副连长住房里,我和通信员们住外间。一直到摊开铺,挂好皮包,也没看见二妹子。司号员在外面吹开饭号了,大家都去集合场吃饭了,我还在找皮带,等我从内房里出来时,却看到二妹子站在北屋门口,正向我们南屋望着发呆,她看到我,一转身进房里去了。我看清楚了,她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长得很俊俏。身体也健康,不过脸色阴凄凄的,像死了什么人。她穿一件灰色的短衫,好像是柳条花的,但旧了,补的不少,而且太小了一点。她转身的时候,那乌黑的辫子撵了个小半圈。我想:她哪里会是特务呢?我放心吃饭去了。
后来我找老头子扯扯乱谈,了解曹老头今年45岁,看来却像50挂零了,满面风霜皱纹,身上补补挂挂的。他大女儿嫁了,小男孩叫小猪,11岁,他种了大柳堡郝老掌柜家三亩多田,还给老掌柜帮帮零工。他对我又恭敬又害怕,好像很不愿意我问他的家底,更不愿意我问他田地的问题,只是唉声叹气。我知道这是他怕事,减租减息的风声早从东南天吹过来了!
那么拉倒!我们部队几年来难得大练兵,这次任务很重要,发动群众不是我们的事,不像特工就算。李进也在小组会上检讨过了。我想这件拖拖拉拉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我跟小猪却渐渐混熟了。这小孩活像他姊姊。到底是新区儿童,开始还畏畏缩缩的。有一天我独自在家整理材料,发现他在门口侦察我,我对他咧咧嘴,他笑了说:“你是指导员吧?”
“是啊!”
“你好!”
我凭空受了表扬,倒奇怪了,我问:“我怎么好?”他头一歪说:“李班副告诉我的。”
又一天,我胃痛老毛病发了,正躺在连长床上休息,小猪来了,站在我身边好一会没动静,我正想问,他开口了:“指导员,你们住在这里还走呢不走?”
我感到侮辱。一定是这个老头子在嫌我们了,望我们走。我大声地说:“不走!不走了!老住你这块!”小猪脸上没有表示什么,他想走了,准是有人叫他来问的吧!我慌忙叫:“喂喂喂!我们要走的!哪一天走我也知道。就是不给你讲!”
“给我讲,给我讲!”他着急,我欢喜,我说:“你先告诉我谁叫你来问我的,我再告诉你哪一天走。”他说:“不,你先讲哪天走,我再告诉你谁问的。”这小鬼好滑头!不过到底是孩子,至少已经暴露了他是奉命而来的。我决定改变部署打迂回:
“哼!你不讲我也能猜到是谁问的!”
“你猜不到!”
“我猜得到!”
“你非猜不到!”
“我非猜得到!我猜到了怎呢?”
“你猜不到怎呢?”
我拿起桌子上的米尺对我左手心扇扇,说:“我给你打十下手板子。我要猜到了呢,你给我打十下吧?”他望望我的尺,又望望他的小手心,他动摇了,我连忙挽回危局说:“不打你,就刮你十个小鼻子吧,轻轻地。”他笑了,说:“你要猜不到,你就给我刮十个大鼻子!”我说:“好!是你爹爹叫你来问……”我话未落音,小猪哈哈大笑起来,跳着叫:“十个鼻子!刮!十个鼻子!”我假装狼狈不堪,说:“那是谁叫你问的?”
“我二姊!她还叫我问你……”他突然缩住舌头咽口唾沫。
我马上追击:“还问什么呢?”他恢复了活泼,伸手过来说:“不问不问!十个鼻子!”我把脸伸过去,但用手掌护住,我说:“讲!你讲了我就给你刮。”他宣布了:“她要我问:你们新四军娶亲不娶亲?……她想想又叫我不要问了。”包围战胜利结束,我赔了十个鼻子。便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我们要走的,哪天走不知道,上头一有命令就得走。讨老婆这会是不行的,要打走鬼子以后再说。小猪忽然问:“你们打鬼子二黄吗?”我说:“打!怎能不打?车家桥就是我们打的!……你说鬼子二黄好不好?”
小猪突地皱起鼻子,摇摇头,转身就跑出去。我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我恨啊!”我一阵激动,急忙起来工作了。
当天晚上出了一件事情:
我身体不好,睡觉像猫一样容易惊醒。仿佛近半夜,我给一阵吵声搅醒了,那是从北屋房里透出来的。我听:曹老头子咕噜咕噜地骂,又大声喝起来,而且还像在打什么。忽地又听见女孩子的哭声,不敢哭响,声音可非常凄惨。我周身火烧起来,正翻起半个身子,恰巧看见老头子从北屋扑奔出来,跑到屋外场上。
接着,我又听见一阵呜呜的嚎哭,像狗哭一般,这是老头子!
父女俩的哭声,老太婆的哼哼,忽高忽低的好多时候,我脑海里浪头起落:什么鬼事情呀!这样惊天动地的?难道李进闯下了祸被发觉了吗?……不可能!这小鬼在我面前从来不说谎的,什么内心话都肯翻出来!……那么又是什么呢?……我的结论是空想无用,以后再调查吧,我睡着了。
第二天老头子出门了,据小猪说是掌柜家叫去收麦去了。是的,麦熟了,团部已来了指示,叫帮助群众割麦。吃过中饭,全连都在野外帮穷户割麦去。连部帮的就是曹家,二妹子和小猪领着我们,我们才仔仔细细地看见她。她今天换了件天蓝色的短衫,还相当新。乌亮亮的前刘海在风里飘飘,太阳光下,金黄的麦田,衬着她绯红的脸,的确很招惹人。不过眼睛有点红肿,那是昨晚哭多了的缘故。
四班割麦的田地恰巧在我们旁边,我注意着李进,李进却远远避开我们,头也不抬地闷割。
哪知道就在这天夜里问题明朗了。一点钟光景,我到各班去查铺,到四班,好几个铺空着,他们放哨去了。我走了一遍回来,脱衣睡下。过一会听见两个人噼里啪啦走来,那一定是五班副老郑和四班副李进来交哨了。我在这连里登老了,晚上从营部开会回来,我们连的哨兵老远叫“哪一个?口令?”我总能听得出是谁的口音。几个班排干部,哪个脚步声都辨得清的。我从眼缝里瞧,果然是他们,在看香交哨。那时我们都用香盘来记放哨钟点,两支香一班哨。五班副很快走了。李进却轻轻地向我走来,他那两截头鞋子是新的,底硬,虽然他蹑手蹑脚,还免不了有些声响。我便装睡觉,还微微打呼。一会,又听他走到门口,我一眯眼,见他站在门槛上,靠着门框,外面月光明亮,他托着头,咬着指甲,像在想什么严重的事情。后来,他走出门,咳嗽了几声,走了。我闭起眼睛正式睡觉。
好一会儿我睡不着,燥热得很,我想:起来到外面凉爽一下吧。便披衣出门,走到屋角上……我急忙缩回身,我看见:李进和二妹子面对面站在场心里呢!
我本想大声责问。但是看他们的态度很规矩,我想:还是看明白究竟再说吧。这时皓月当空,如同银片,我分明看见李进简直是虎起了面孔的,他们是在谈话,但是距离二十多米远,我听不清,正好一阵阵风吹来了,我听到二妹子在哭,她的肩头动个不住。李进伸起手来,想扶住她,但好像又不敢。忽然二妹子一把抓住李进,拉住了枪皮带,把头枕在臂弯里哭了。李进像不知道怎样才好了,呆在那里。我想:该我出去给他们当面解决问题了,便急忙套上衣服。正待出去,只见二妹子已面向屋子走来了,我避进南屋,由她回到了北屋,我便赶忙出去找李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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