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0664605丛书名: 百花谭文丛
张宗子早已在散文爱好者中负有盛名,气质雍容闲雅,冲淡飘逸,直追他的四百年前同名人张岱张宗子。《花屿小记》书名来自杜甫的诗句“花屿读书床”, 收录了张宗子近年来的数十篇读书随笔。都是与读书有关的文字,有记人、记书的,有读书随感,有购书经历,有考证事物的,还有为前贤挑错的,还有类似传记或小说的文字,旁征博引,纵横捭阖,充满着人文的气质和深厚的功底,令人心旌神摇,美不胜收。
辑 一
003 昔游
016 读书这件事
025 晨读一则
032 北京两书店
西单图书城
三联书店
045 我喜欢的人和书
049 暑日乐事
053 怕死
057 徐梵澄
061 避讳
066 缘分
072 清闲小镜
075 喜爱
辑 二
081 海棠诗余话
085 神仙诗
089 亲爱的孔子老师
094 想象年轻的庄子
098 羽扇纶巾
101 哀高陵
105 曹公遗物
110 天枢的故事
114 学诗记
120 敦煌的李白诗
124 给杜甫挑错
128 光黄异人
134 苏黄和陶渊明
142 东坡自题画像
146 荆公诗记
宗白华和荆公
悟真院诗
荆公晚年诗
院落深沉杏花雨
丽与骨
韩公和荆公
荆公七律对联
菽子王安石纪念馆感赋
154 一得之乐
158 吴淑姬和吴女盈盈
辑 三
165 噩梦云行鬼
169 《红楼梦》和卦影
179 夜叉
187 媚物
191 昆仑
195 高僧的休书
202 筷子
205 关于吃
关于吃
玫瑰心
进修过的甲鱼
213 嚼破红香堪换骨
217 懒得担忧
221 慢板
225 你只能活两次
228 天蝎座
231 谎言与微笑
236 知堂随笔
240 杨绛和钱钟书
244 杂文三题
尊题和胡说
国学天才
我们读过的《二十四史》
254 刘慈欣和阿西莫夫
昔 游
我在那些奇怪的夜晚遇到他们
太熟悉了,不需要问候
也许倾谈了很久,直到露珠满天
也许视若不见,宛若路人
在分手时礼貌地一笑
他们的面孔似乎令人不安
熟悉到不愿重温,陌生到难以回避
高贵中藏着未来的丑闻
——嘉忆,2007。
天宝三年(744年),杜甫三十三岁。那年夏天,他在洛阳次见到慕名已久的李白。秋天,杜甫、李白,加上高适,结伴同游梁宋。一年后,杜甫漫游东鲁,再度与李白相逢,度过了一段极其亲密的日子。白日把酒论文,夜晚抵足而眠。这是杜甫一生中少有的放浪形骸的快乐时光,值得他晚年一再追忆。漂泊西南的十年,高适和他时相过从,生活上大概也给他一些照顾,尽管贴心的程度不如严武。而李白此后天涯奔窜,居无定所,流言纷纷,生死无闻。杜甫后来所有关于李白的诗,都流露着生死永隔的哀痛。“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写得鬼气森森,寒凉入骨。至情至性之人,每于伤悼之中不能自拔,然而悲人悲世而不自悲。仁者胸怀,深广远大,超逸乎文字之外。人以为自伤身世者,若只是自伤身世,不过一弱男子弱女子,嘤嘤于书房或闺中,终不能使闻者颜色沮丧,天地为之低昂。一己之得失,尤其是牵系在欲望上的,纵然美轮美奂,毕竟太小。杜甫写了那么多哀悼的诗篇,哀悼的不仅是李白,也包括那些遥远的政治人物和军事将领。他是在哀悼一个时代,或者也不是时代,是机运,是人的事业在历史上微微弹起的一点波痕。
相信很多人都做过与古人遇合的梦。伍迪·艾伦在《午夜巴黎》中借助这种遇合一诉其怀旧情怀,同时也宣告了个人的衰老。怀旧总是高尚的,因为无利可图。但《午夜巴黎》中功不成名不就的小作家,既希望前辈名流的指点和引介,又期待理想的爱情——完全非物质主义的巴黎女郎,这就相当实际。可见在如今,怀旧也不一定可靠。由于困难,难得纯粹。当然,曾经要多世俗有多世俗却又聪明得一塌糊涂的伍迪·艾伦先生,牛排肯定是啃不动了,坚果也不再齿颊留香,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巴黎,以及更早的,早到印象派霞光初露,早到拿破仑三世时的浮华和优雅,对于他,彻底变成了一个符号,而且意义绝不超出符号自身。在这种意义上,伍迪·艾伦和毛姆笔下《刀锋》中的美国人艾略特·谈波登也没什么两样。老好人谈波登信奉的格言是:人死后进天堂,美国人死后去巴黎。他说,巴黎是世界上适合文明人居住的城市。
巴黎有文学。巴黎有艺术。巴黎有时尚。巴黎有好的咖啡和葡萄酒。
巴黎的街道,巴黎的小店,这一切,归为一个词:巴黎是风流的。
但它们都是时代的产物,像对开的曾经风华绝代的书页,已被时光之手不经意地合上了。
关于酒吧、咖啡馆、旅馆大厅、贵妇人的沙龙和舞会的油画数不胜数。画面上的人彼此陌生。他们衣冠楚楚,端着酒杯,或指间夹着雪茄,交谈着,观看着,端坐着,身体相亲或距离遥远,目光在画布之外交集。他们同时又是朋友、情人、私密的仇敌、暗恋或暗自怀恨的人。
但没有否认他们彼此是陌生的。
他们也未必属于同一个时代,同一个世界。
他们之中必有回到过去的人,与古为徒,在浓密的烟雾和暗淡的灯光下,和他们热爱的古人交谈。他们不谈具体的事,不谈个人,没有介绍和寒暄,话一开始就深入主旨,好像在继续上一次没有谈够的话题。又因为他们相知已深,那些话语是零散的,不需要过渡和连接。有时他们只是随便提到一个名字,一首诗中的一句,其中一个人的眼光向远处一扫,立即收回来,另一个像是点了点头,又像是为了凑近拿起的杯子。总之,他们走动,在不同的群体间交错,随时离去,随时出现。不见得都是午夜,但记忆里也从没晨光熹微。时间是水,从一个杯子到另一个杯子,化为汽,凝结为冰块,凉得指尖颤抖,捂得心头温暖。
我总是这样无来由的。
和高李同游梁宋那年,杜甫三十三岁,李白比他大十一岁,高适更年长,已经四十五岁了。对于李白,年龄不算件事。他一向率性而为。高适稳重,年纪又,虽有满腹牢骚,却出语温和。喜言王霸大略,务功名,尚节义。他肯定没有想到几年后会飞黄腾达,一直做到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封渤海县侯,成为唐代大诗人中官职的一位。
常常把高李杜的壮游想象成刚来美国时留学生喜欢的野餐:开车到近郊,找一处山清水秀草绿花繁之地,铺布单于树下,喝啤酒,烧烤,高谈阔论。唐朝没有汽车,他们三位也不骑马。春光融融,信步走过宽阔的草地,走上山坡。李白不用说,昂首阔步冲在前头,高适稍落后一两步,在李白的右侧。他们谈兵,谈管晏和诸葛亮,谈朝廷的领兵大将,胡人彪悍,一枝独秀。李白不时要把鲁仲连拉出来展览一下,由鲁仲连扯到张良,而张良神话的重心不在运筹帷幄,而在授兵书的桥上老人。其次,还有张良的形象,“状貌如妇人好女”。桥上老人自然是仙道一流,而皇上也曾游过月宫的。
高适对鲁仲连没有兴趣,桥上老人他也不信。至于皇上有没有游过月宫,那不重要。《霓裳羽衣曲》偶尔听一次,大概还不错吧。
杜甫一个人落在后边。他背着所有的物件:酒和食物,铺地的席子。酒酣高歌劲舞,当然要带两把剑、一张琴。傍晚可能起风,那么,每人还得加一件袍子。当高李停下脚步,争执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慢慢赶上了,听清楚他们的话,大多是李白的话。李白喜欢高声,旁若无人地喊叫,手舞足蹈。这时候,高适总是笑笑,然而不置可否。在李白以为已经说服了对方时,他其实寸步未退。
杜甫的理想是做一个谏官,一个道德主义者,一个孔子一样大节分明、温文厚道的长者。他觉得诗是他玩得尽兴的游戏。他奇怪的是李白有旷世无二的才华,超过了鲍照、何逊、阴铿,也不亚于他佩服的庾信,却并不把诗当回事儿。也许是得之太易吧。
他们当然也谈诗。杜甫心里想:李白总是说建安风骨,骨子里他也相当接近曹氏父子,可他自己偏偏口不离小谢,这也不能说不对,李白是可以像小谢一样秀丽飘逸的。他甚至有点郭璞,不过郭璞是站在地上的游仙,李白才是真正飞起来的。曹氏父子的游仙大气又质朴,那是汉人的境界。经过了南朝几百年的陶养,我们回到汉人已经不可能,然而李白身上确实有汉人的影子,这就是奇迹了。未经人为的,叫作“天”。李白的诗,该是天成的吧。
高适太像王粲,一步一步,很稳。
建安时代还没有苦吟派,南朝则很多。李白说,苦吟是缺乏才气的表现。这话初很使杜甫沮丧。他是把李白看作亦师亦友的。想到谢灵运和庾信,他多少恢复了一些信心。谢庾两位的诗告诉他:苦吟也可以达到一种境界,那就是,通过限制而自由。放纵就是自由吗,未必都是。那么,限制亦然。自由就是,凡我所行皆成路。当格律变成个性时,谁能说是格律限制了我,还是我生成了格律。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不能想象这是小时候的杜甫。而李白用“飞扬跋扈”形容杜甫,也予人匪夷所思之感。
一方面是“胡姬压酒唤客尝”,一方面是“青娥皓齿在楼船”。那些年,杜甫三十三岁,李白则一直青春着。相对的,高适的青春五十岁才开始。
十九世纪的德国大指挥家汉斯·冯·彪罗,将巴赫、贝多芬和勃拉姆斯称为古典音乐中的三B,因为他们姓氏的个字母都是B。其中的后二B,一直是我的心爱。我也可以添上布鲁克纳,凑成自己的三B。布鲁克纳是年纪大了才慢慢喜欢上的,喜欢他的笨重和冗长,喜欢他的缓慢和固执。这一切,构成他的憨厚。得道者,要么天生才智过人,心有灵犀,要么满脑袋呆气,踏实而固执,近于愚笨。可见近的路就是远的路,而远的路就是近的路。不可靠的,是既不够聪明,又不够笨。世人以为和自矜的,就是这样的聪明。不过,对布鲁克纳的喜爱,无法与对贝多芬和勃拉姆斯的相比,正像高适在我心目中不能和李杜相比一样。放在十年前,对于布鲁克纳动辄长达二十多分钟的慢板,我是没什么耐心的。现在,时间并没有更丰裕,但我学会了从容,学会了等,学会为了辉煌壮丽的几分钟的高潮,在几十分钟的轻抹慢捻中抽枝长叶。
那天,在回程的地铁上,听着勃拉姆斯的《第四交响曲》,读新买的第二和第三交响曲合集的唱片说明书。看到一处,乐不可支。
且说勃拉姆斯是个创作态度极为严谨的人,作品不厌修改,务求完美。他对贝多芬敬佩如神,家中供奉着一尊贝多芬的大理石胸像,俯瞰着他写作之处。贝多芬的九首交响曲丰碑在前,朋友和民众都期待他踵武先哲,写出像贝氏之作一样深刻庄严的作品。对此,勃拉姆斯感到很大的压力。从1854年二十一岁时开始动笔,《交响曲》的完成,至少花掉了他十四年时间,到1876年首演时,他已经四十三岁。
《交响曲》的成就立即获得大批评家汉斯力克的肯定,彪罗称之为“贝多芬第十”。《交响曲》和贝多芬作品的密切联系是显而易见的,它和贝多芬的第五一样,都是强有力的C小调,结束于经由斗争而获得胜利的C大调,命运的动机也来自贝多芬的第五,而终曲的主题则和贝多芬第九的终曲如出一辙。当人们指出这一点时,实心眼的勃拉姆斯颇为郁闷,觉得这像是在指责他“抄袭”,实际上,他引用贝多芬,意在表达对乐圣的敬意。
使我觉得可乐的是他嘟嘟囔囔说出的那句话:像贝多芬?傻瓜都看得出来——Any ass can see that。
《第二交响曲》不搞英雄与命运搏斗后赢得胜利那一套,结果,人们说,这是勃拉姆斯的《田园交响曲》。事情还没完,刚正爽利的第三,又被比为贝多芬的“英雄”。只有后一首,不那么容易听的第四,没法简单地套贝多芬了。第四沉郁而雄壮,和贝多芬的区别,好比杜甫和李白。
听勃拉姆斯,我想到《易经》的乾卦:刚健中正,像日月星辰的运行一样精确严密,像物理学基本规律一样气魄宏大,同时简洁优美。这一点,贝多芬也不见得处处都能做到。勃拉姆斯之后,则再无第二人。
事实上,勃拉姆斯的音乐语言也像《易经大传》,精确,严密,刚劲,锐利,节奏明朗,有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然而不失温暖和亲切。以后世的散文作比,他非常接近韩愈,也有蒙田的精神。以诗作比,秀丽大度如王维,织体绵密如老杜,胸襟恢弘如半山老人。有人说他骨子里是有感伤的,比如在他《第二交响曲》的第二乐章。他的室内乐多半委婉深曲,不是欲说还休,而是始终保持节制。在勃拉姆斯这里,我终于明白:节制不仅出于自尊,也和矜持无关,节制是一种高贵。
知道节制,勃拉姆斯有多少情绪,都能安排得像几何一样纯净。没有冗余,也不缺乏。在他的交响曲任一乐章的中途,我都无法停下来。不是沉迷于哀伤缠绵的旋律,而是他的音乐织体太强大,不可能撕裂打破。我走在路上,戴着耳机听,时时要为他的曲子多走一个站,只为了把一章听完。
有人对我说,你喜欢勃拉姆斯,是因为性格相似。
勃拉姆斯的性格和习惯,一般都会提到的有几点:
他和贝多芬一样热爱自然,喜爱在维也纳郊外的林中散步。他终身未娶,对小孩子有特殊感情,随身携带糖果,散发给他们。不擅长和成人交往,他的学生古斯塔夫耶纳说,有人说他脾气不好,那是不确实的,勃拉姆斯是一个再可爱不过的人。他对朋友讲义气,很大方,自己的生活却很俭朴,尽管他成名后相当富裕。他住一套不大的公寓,乱糟糟地堆满了乐谱和书。一位管家替他清扫和做饭。他留大胡子,穿便宜的衣服,不穿袜子,人们常以此拿他开玩笑。他把很多钱用来资助朋友和学生,的条件是要他们保密。
和康德相似,勃拉姆斯的一些生活习惯终生不变,而且精确。比如说,维也纳的“红豪猪”酒馆,他每日必去。他走路时永远背着手。由此传下一张漫画:勃拉姆斯负手而行,身边跟随着一只红色豪猪。
庄子在《田子方》篇讲过温伯雪子和孔子的故事。温伯雪子到齐国去,经过鲁国,鲁国人纷纷慕名求见,孔子也去了。见面,却不发一言。子路觉得奇怪,孔子解释说:“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还有一个故事。孔子见老聃,倾谈甚久,出来后,大有感叹,对颜回说:“我对世界的认识,不如醋缸里的小虫(醯鸡)。如果不是他老人家替我揭开盖子,我哪里能知道天地的真容。”
敢于承认自己是醯鸡的人,是人中之杰。当有人“发其覆”的时候,他跃身而出,从此优游于大漠广野。旦暮之间,得遇发覆之人,是珍罕的缘分。但仅有缘分还不够。缘分到时,你必须早已准备好。这是双重的罕遇。
如果没有缘分,怎么办?
你自己破覆而出。
勃拉姆斯和写“圆舞曲”的小约翰·施特劳斯是终生好友,就在他去世前,还挣扎着想去看施特劳斯轻歌剧《理性的女神》的首演。韩愈表达对孟郊的仰慕时说,“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别离无由逢。”勃拉姆斯推崇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说愿以一切所有换此一曲。他曾在为人签名时抄下《蓝色多瑙河》乐谱的开头几小节,后面注以“惜非勃拉姆斯所作”!
至情至性之人,必有世俗难解之所为。认为凡事皆有正当理由的人,纵然从蚂蚁成长为一列火车,他一生之全部所为,不如改变一朵花的颜色。
2012年4月24日
海棠诗余话
张爱玲说人生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很多人挂在嘴边,时相征引。前面两恨,不是张爱玲原创,是北宋人的发明。惠洪《冷斋夜话》卷九记他叔叔彭渊材的话:“吾平生无所恨,所恨者五事耳。恨鲥鱼多骨;第二恨柑橘太酸;第三恨莼菜性冷;第四恨海棠无香;第五恨曾子固不能做诗。”这段话后来被无数人添添减减据为己有,明清小文人几乎人手一版,张爱玲版算是较新的一例。但严格地说,《红楼梦》未完这一条,表达不准确。因为《红楼梦》并非未写完,而是八十回后的手稿遗失了。万一哪一天时来运转,重出人世也不是不可能的。
彭渊材和宋朝的石曼卿米芾差不多,是个滑稽人物,常有奇怪的言行。听者习以为常,并不当回事。当他发完五恨的高论,“闻者大笑,而渊材瞠目曰:‘诸子果轻易吾论也’”。《冷斋夜话》同卷又记,有人被差遣到昌州做官,嫌远,渊材大呼可惜,说:“天下海棠无香,昌州海棠独香,非佳郡乎?”那就是说,至少还有一个地方,海棠是有香味的。昌州,其时属四川,四川的海棠全国闻名。
海棠究竟有没有香味,如果从古人诗中去找,是不可能得到结论的,因为诗太主观,花鸟鱼虫,想怎么形容怎么形容。燕山雪花大如席,你和谁争去?说海棠无香的固然不少,说它香的也很多。有名的海棠诗,肯定是苏东坡的这一首:“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他说海棠是香的。黄庭坚持同样看法:“海棠院里寻春色,日炙荐红满院香。不觉风光都过了,东窗浑为读书忙。”还有温庭筠:“岛回香尽处,泉照艳浓时。”
宋人爱海棠,陆游写西蜀海棠的诗,又多又好。他的诗里只写到海棠的娇艳,没有提到是否有香。
杜甫晚年长住川中,后人奇怪杜集中竟然找不到一首咏海棠的诗,甚至连海棠两个字都找不到。这个现象,晚唐人已经注意到,郑谷有《蜀中赏海棠》一诗,后注:“杜工部旅两蜀诗集中无海棠之题。”王安石在咏梅诗中感叹:“少陵为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牵诗兴”,指的是老杜那首著名的《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唐人咏梅诗的佳作。东坡也说老杜:“海棠虽好不题诗。”有人自作聪明,解释说,老杜的母亲小字海棠,他是避讳。这当然是信口开河,没有资料说到杜甫母亲的小名叫什么。所以这一“发明”,除了好事者哄传,并没多少人当真。
陆游认为,“老杜不应无海棠诗,意其失传尔。”这算是一个聊胜于无的解释。除了碰巧、偶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老杜不喜欢海棠。俞弁在《逸老堂诗话》里说:“梅花不入《楚骚》,杜甫不咏海棠,二谢不咏菊花,亦可懊恨。”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什么道理好讲呢?完全没有。辛弃疾词云:“要知清高处,不入当年二谢诗。”替菊花打抱不平,未免多事。
在杜甫诗集中找海棠的痕迹,也不是完全没有。《春夜喜雨》诗的末二句:“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这春雨中盛开如一片红云的,是什么花?有人认为就是海棠。确实,当得起这样形容的,恐怕只有海棠和桃花。所以,杜甫至少有一半可能写过海棠。陆游有一首《海棠》五古,说的正好是成都春天的花事:
今日春已半,风雨停出游。
瓶中海棠花,数酌相献酬。
尚想锦官城,花时乐事稠。
金鞭过南市,红烛宴西楼。
千林夸盛丽,一枝赏纤柔。
狂吟恨未工,烂醉死即休。
那知茅檐底,白发见花愁。
花亦如病姝,掩抑向客羞。
尤物终动人,要非桃杏俦。
东风万里恨,浩荡不可收。
参照这首诗,《春夜喜雨》所写,就更像海棠了。陆游还特地把桃花拣出来,说它不能和海棠相比。瞧瞧。
唐明皇说杨贵妃的醉态,好比海棠春睡。以后咏海棠的诗,便少不了用这个美女的典故,东坡的“只恐夜深花睡去”如此,连彭渊材也写了“雨过温泉浴妃子,露浓汤饼试何郎。”大侄子惠洪拍马屁说:“意尤工也。”这也叫工?
2013年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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