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432834

Chapter 01 末路
赵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流落街头。身无分文,唯一的家当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手拎包,早春新款,好莱坞街拍人手一个,因为大家都有,她便也买了,就在公司楼下的专卖店。
貌似还不便宜,她记不太清了,赵总时间宝贵,从来不为这种块儿八毛的事费脑筋。
可这天晚上,在公交车站孤零零地站了半个小时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是真的不用赶时间了,也真的很缺那块儿八毛。她那昂贵时髦的包里,连一个钢镚儿都翻不出来。
雨下了一整晚,渐渐夹了点小雪,像一把灰白色的大扫帚,把街上的行人扫得干干净净。
临近午夜,赵亦饿着肚子,等待迟来的末班车。她衣着单薄,几乎要冻成一根冰棍了。
“师傅,我没带钱,也没拿手机,能不能劳烦捎我去五道口?”
末班车没等来,只等来了一辆黑车,开国产车的年轻小伙子,看着还算面善,于是她斗胆开了口。
司机打量她片刻,爽快地开了门。
车内气息熏人,体臭混杂着刺鼻的车载芳香剂的味道,赵亦却顾不上讲究,千恩万谢地上了车。
“妹子哪个学校的啊?”
“在附近实习吗?”
“瞧今儿这雪,够脏的。”
司机健谈,一句跟着一句,赵亦却无心应答。
雪子砸着车窗,“噼里啪啦”地响得热闹,像节庆的鞭炮,又像雪崩的前兆,让她想起周铭诚说过的话——“干咱们这行,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大起大落,都是常有的事。”
她以为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个。
司机一路自说自话,不时往赵亦身边凑,口中散发出食物沤烂的气息。赵亦不动声色地偏过头,脸刚一转开,腿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大冬天的,还穿丝袜,不冷啊?”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腻味。
赵亦的反应是下意识的,一手掰他的小拇指,一手揍他的眼睛,趁那人抓瞎,她摁下中控开关,利落地翻滚到外面的马路上。
幸好车速不快,没有受伤,但她滚了一路,浑身湿透,积雪又黑又脏,彻底毁了那件娇贵的羊毛大衣。
赵亦坐在路边,感觉到冷硬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温热的血液从额前流下,忽冷忽热间,她茫然地笑出了声。
世界像一幅胡乱泼洒而成的油画,黑红黑红的,这居然是她赵亦的世界。
五道口大街永远熙熙攘攘,这个街区的热闹,从来不顾时间和天气,学生拥有全世界最充沛的精力。
赵亦好像突然被放上了展台。她狼狈不堪,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不时有路人停下,问她需不需要帮忙,赵亦一律摇头。她的困境,无人可以施以援手,周围却热闹得过分。
夜深风冷,却吹不灭年轻人的热情。大学社团常年活动不断,但如果在讲堂前看见连夜扎起长串的帐篷,大家通宵不睡都要来排队,那说明次日的活动必然非同小可。
赵亦眯起眼,看远处翻飞的条幅。
“花为你开——柏钧研全球后援会”,“金石为开——柏钧研P大后援会”。
除了条幅,还有海报,颇大一幅,即使隔着黑夜和风雪,也能看出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
这年头“帅哥”很多,“男神”也很多,英俊的男人却不多见。“英俊”,这是一个非常古典的用词,既然古典,便不能滥用,至少在赵亦看来,只有黑白电影里的格里高利·派克够格称得上英俊。所以,当这个词突然在脑海中闪现时,赵亦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再定睛一看,是没错,眉目清隽如同古代隶书,俊雅却不阴柔,是在当今的审美潮流中,难得一见的脱俗。
柏钧研。她在心里过了一遍,毫无印象,看来没有做过他的项目。
P大的青年教师宿舍与其百年老校的地位十分匹配,从内到外都饱经风雨。
电梯“咯吱”作响,灯光忽明忽暗,门铃也是坏的。赵亦拍了半天门,刚要放弃,门开了,探出一张风情万种的美人脸。
“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敬爱的赵总?”
咬牙扛了一路,听见程小雅熟悉的刻薄声,看着她身后暖黄的灯光,赵亦终于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刻薄美人顿时手足无措:“……哭个屁!滚进来吧你!”
不怪程小雅无措,她所认识的赵亦,遇事从来不屑一哭。她至今记得大一开学时的情形——十四岁的娃娃,少年班来的怪异天才坐在下铺的床上,绑一个乱糟糟的马尾,明明娇小可爱,偏摆出老气横秋的大人脸。
“哭能解决问题吗?如果不能,哭有什么用。”天才也有困惑。
“很多时候,示弱才能获得关注,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程小雅揉乱她头上的黄毛。
“我小时候,不哭才有糖吃。”
“你现在也是小时候,要是哪天哭鼻子了,姐姐给你糖吃。”
程小雅随口逗弄,知道赵亦绝不会哭,这是一个军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从小接受铁血教育,她要是哭,一定是极端的无助,那是她最后的求助。
程小雅领着赵亦进屋,灯光一照,才看见她一身狼藉,脸色变了又变,拉她去浴室冲洗。
热水淋过,换上干净的睡衣,赵亦总算有了一口活气。
程小雅泡了碗方便面放在她面前,又开始阴阳怪气:“只有这个了,赵总凑合吃。”
程小雅知道她半夜会饿,知道她泡面只放半包酱,是她在这座城市唯一的朋友,一筹莫展时唯一能找的人。可在过去三年,她满世界飞来飞去,没有哪次约饭不放程小雅鸽子。
赵亦埋头吃面,将羞愧连同面汤一起喝下去。
“我说赵总,您分分钟几亿美元的大忙人,资本圈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怎么有空光临我这茅草屋?
“您有些年头没吃过方便面了吧,还吃得惯吗?
“哟,那可是一件迪奥,就往地上扔,仔细待会儿被小乔拖走做窝。
“你早忘了小乔了吧?你个……”
“记得,是我捡的。”赵亦把碗面吃了个底朝天,将盒子丢进垃圾桶。
“你还记得?那你记得姐对猫毛过敏吗?!扔给我就不管了!打电话也不接!接了就说忙!负心汉都没你这么负心的!赵小毛!”
“小雅,我不会再忙了。”赵亦平静地道,“我被炒了。”
第二天程小雅睡醒,发现赵亦再次不知所踪,不仅拿走了她的公交卡,还穿走了她的衣服和鞋子。
直到中午,该死的“小偷”才姗姗而归,提着大包小包像个逃难的灾民。
程小雅跳起来扒她外套:“能耐了你,一柜子衣服偏挑这件,我就这件能穿去给学生上课!”
“你今天第一节课在下午一点半,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三,步行十七分钟,红绿灯两分钟,正好赶上打铃,还余二十八分钟给你吃午饭。”赵亦脱下身上的黑色外套,“一柜子衣服都丑,也就这件能凑合。”
程小雅的嘴巴张开又闭上。
这种审美分歧由来已久,在她看来,赵亦才叫奇葩,年纪不大,长得也鲜嫩,不知为啥天天穿得像个中年妇女。
“我的衣服哪里丑?”程小雅不服气。
“蝴蝶结,丑。荷叶边,丑。糖果色,丑。”赵亦边说边从箱子里掏出自己的衣服,都是低饱和度色彩的基本款,后工业时代冷淡风,一件件挂在程小雅的衣服旁边,泾渭分明。
“你在干吗?”
“搬来住。”
“为什么?”
“没地方住。”
赵亦理直气壮,把全部家当一一摆放妥当。所谓全部家当,也就几件换洗衣服,外加几本书、一幅画。
那幅水彩画倒是意外地明媚,温软春光下,明紫和嫣黄的花朵朦胧绽放。
“这是你画的?”
“买的。”
“哟,文艺了你,还买画,这画的啥?”
“甜豌豆。”
“你不是不喜欢花吗?”
“喜欢它的花语。”
“什么花语?”
“Adieu, and thank you for a lovely time. (再见,谢谢你给予的美好时光。)”赵亦看着那幅画,眼神无比复杂,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痛苦的情绪。
程小雅灵光一现,一把抓住赵亦的肩膀:“赵小毛,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失恋了?”
“哪来的男人?”
“你那万人迷师兄啊,你追着他转系,又追着他回国,前段时间听说你们在一起了。我居然要从别人那里听说……赵小毛,要论见色忘友,你绝对天下第一。”
“没在一起,我一厢情愿而已。”
“……”
“没见过单相思吗?程博士,你从小到大暗恋肖老师这么多年,这方面也该拿到博士学位了吧。”
“校友圈都在传啊……”程小雅一脸疑惑,看了看赵亦低垂的脸,忽然收了声。
“行吧。”沉默半晌,她伸手揉了揉赵亦的脑袋,“勉为其难收留你。我去学校了,你和小乔乖乖看家,晚上等我回来做饭,千万别进厨房算我求你。”
傍晚,等饭吃的赵亦只等来一个电话。
“毛毛……”
“说。”
程小雅生气时叫她赵总,平时叫她赵小毛,假正经时叫她赵亦,如果软着嗓子叫她毛毛,不用问,马上要做对不起她的事。
“我刚给你点了个外卖,我跟你说,那家店可好吃了,我评职称的时候没空做饭,吃了二十多天都没腻,真的,我还给你点了特贵的松鼠鳜鱼,一条顶我半星期工资……”
“晚上要约会?”
“没……”
“跟肖老师?”
“怎么可能……”
“不回来打扮一下?今天可是情人节。”
“可是我马上就得出发,路上很堵……”
“临时约你,毫无诚意。”
“不是,他是教研组长,找我谈工作,他都没注意今天是情人节……”
“这你也信。去吧,反正我说不准去,你也不会听。”
“谢主隆恩!主上,我要是回来得晚,你得早点睡,昨晚你就没睡好,我跟你说,晚睡是年轻人猝死的首要原因……”
“知道了,程妈。”
赵亦挂了电话,对着窗外发了会儿愣。
雪从昨晚下到现在,整个城市都被染白,道路却是红的,满满东东都是刹车灯。既是雪天又是情人节,注定是个堵车之夜。
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手机。昨天出门忘记拿,今天拿了没敢看,算下来,已经失联二十四小时了。可是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未接来电,短信倒有三条,一条理财广告,一条催缴话费,还有一条预约提醒,来自CBD那家昂贵的法式餐厅。
半年前预订的座位。
当时她忙得四脚朝天,周铭诚忽然进来,眉飞色舞地告诉她影片已经过审,情人节当天上映,看完首映必须庆祝,让她去订两个人的座位。
两个人的座位。
她从小对数字敏感,这随口一说的数字,居然让她浮想联翩了很久。
2。
双数。
唯一的偶质数。
永远是8n -1型质数的平方剩余。
永远是8n -3型质数的非平方剩余。
……
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女人。只要是女人,听到喜欢的男人说某些话,就很容易联想到“永远”之类扯淡的事。其实,这世上除了定理方程式,哪里会有什么永远。
吃完外卖,赵亦开始整理房间,这是她的唯一爱好,让一切各归各位。做整理还有另一个好处,只劳其筋骨,不苦其心志,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把大脑的内存占满,就不用去想那些烦心事。
于是她收拾完屋子,又开始检修设备,换了所有生锈的合页,修了所有难用的电器。她不明白这程小雅博士好歹也是电子系科班出身,怎么连自家的洗衣机都搞不定。
等这些都弄完,再一想,电梯里坏掉的灯泡也没人修理。这种老房子根本指望不上物业,她又从储物间里找出一架人字梯,套上装修工人扔在楼道的旧衣服,扛起梯子进了电梯。
柏钧研第一次见到赵亦,便是这样一番令人困惑的情景。
娇小玲珑的姑娘,穿一身宽大肮脏的工装服,嘴里咬了根改锥,在梯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稍等,就两分钟。”
这姑娘高中生模样,一张小小的心形脸,白得像个瓷人,唇色淡,嗓音也淡,让人觉得平时吃不太饱,可能有点营养不良。勤工俭学?非法用工?装修队雇用了未成年少女?柏钧研怀着疑惑挤进电梯,匆忙按下关门键。
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多了一丝不悦:“说了稍等。”
柏钧研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了,不禁抬高了鸭舌帽,又仔细地看了对方一眼。
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却严肃得像个检察长,他忍不住笑了,想起了家里那只色厉内荏的小奶猫。
“抱歉,真的稍等不了。”
P大的粉丝过于热情,他好不容易从人墙中突围出来躲进附近的小区,却和助理失去了联系。幸好这塔楼跟迷宫似的,非常适合藏匿。
赵亦看他直接挤进电梯,又按下顶楼的按钮,恼火之余狐疑顿生。此人形迹鬼祟,从头到脚蒙得严实,又是帽子又是口罩,活脱脱是法制节目中的犯罪嫌疑人。
柏钧研想的是,顶楼视野应该不错,可以观察到楼下的具体情况。
赵亦想的却是他身怀攀岩飞爪,要从顶楼翻进没人的房子里行窃。
要不要报警?赵亦还在心里权衡着,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行到一半的电梯突然停止,传来绞索摩擦的尖利声,下一秒,她被猛然抖动的轿厢从梯子顶上直接掀下来,然后她就落进一双有力的臂膀中。顶灯闪烁,在电梯彻底黑下来之前,她只来得及看清那个人口罩外的眉眼,修长清隽,尾梢轻扬,像她从小喜欢的汉代隶书。
“贴紧内墙,弯曲膝盖,踮起脚跟半蹲。”
黑暗中响起清朗的嗓音,与此同时,楼层按钮自下而上被摁亮。
说话的是赵亦,摁按钮的是柏钧研。备用电源已经启动,预料中的下坠没有发生,照明却迟迟没能恢复,只有壁挂式液晶广告屏亮着,在电梯里投下微弱的光线。
二人对望一眼,惊诧于彼此的镇定。
尤其是柏钧研,见惯了害怕蟑螂的女明星,头一回遇到这么冷静的小姑娘,回想刚刚落在怀里那娇小的一团,轻盈得没什么重量,好像真的有点营养不良。辍学打工?吃不饱穿不暖?黑暗中,灰暗的人生故事不可避免地在他脑中铺展开来。
赵亦并不知道,在对方眼中,她已经成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典范。遇事冷静是她一贯的标签,早年做大宗商品交易,国际油价瞬息万变,多空对决厮杀惨烈,分分钟上亿美元盈亏,早早练就了绝好的心理素质。电梯故障这种小事,若不是尊守公共秩序,她早就拿改锥撬开控制盒,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按下紧急按钮,很久才传来保安的询问,懒洋洋不是很上心,表示这电梯常坏,请耐心等待,维修人员很快就能上门。赵亦一看表,八点四十,情人节的晚高峰还没结束,所谓“很快”,可能需要一两个小时。她背靠电梯内墙,给自己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角落里高大的黑衣男人。
她投在柏钧研身上的目光微微带刺,又一次让柏钧研想起家里那只小奶猫。小家伙害怕的时候,就是这种奓毛的眼神,这小姑娘后知后觉,现在才晓得害怕,想来刚才不过是强作镇定。
柏钧研觉得有些好笑,看着角落里缩成小小一团的沉默少女,不由自主地弯下腰,视线尽量和她平齐:“不用怕,应该不会有电梯事故发生。”
“不好说,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的地方,任何事故都有可能发生。”
小姑娘干巴巴地开口,屏幕的微光映入她的瞳仁,清澈如同琉璃,哪里看得出半点恐惧。
柏钧研诧异地将她端详,笑意渐渐上涌。他摘下口罩和帽子,没有丝毫迟疑,甚至还有点期待,对她露出了自己的脸。
陶瓷似的姑娘,琉璃似的眼,冷淡的目光将他静静打量,仍然不带半分表情。
“你不认识我?”柏钧研忍不住发问。他很少有这种虚荣心,可是面对这个不动如山的小姑娘,他居然忍不住开始想象,对方捂着嘴脸红尖叫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无视他的虚荣心。
“我应该认识你?”
“倒也不是……”
“你是A类通缉犯?”
“……”
赵亦这时倒真有些警惕了,手伸到背后,紧紧地握住掉在地上的改锥。忽然,电梯内的广告屏光芒大盛,清楚地照出黑衣男人的眉眼,她看看广告屏,再看看对面的男人,终于露出一丝恍然。
男人笑着点点头,指了指广告屏上的海报——繁华散尽,红尘落定,柏钧研2018全国巡回演唱会。海报上淡然微笑的男人,眉目俊拔恍如笔锋,不是此人还能是谁。
“哦。”这便是赵亦唯一的回应。
当她发现和自己一同被关在故障电梯里的落难者的真实身份居然是一位超级偶像后,从头到尾只给出了这样一句回应。然后她移开了目光,身体呈现出真正放松的姿态。既然是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从昨晚开始一直处于睡眠严重不足的状态,加上被电梯一顿折腾,精力基本耗尽,实在没有力气与他进一步交流,虽然她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想要进一步交流的愿望。
她把脑袋挪了挪,换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放心地睡了。
赵亦在雪松气息的包围中醒来,周身温暖,恍惚觉得自己身在北极圈的度假小木屋中。睁眼却发现还在故障的电梯里,温暖来自身上盖着的羊毛大衣。
大衣的主人在打电话,见她睁眼,嘴角勾起笑意:“不急,我可以等……不,不寂寞,我不是一个人……对,旁边还有一个小美女。”
只是调侃,并不轻佻,奈何赵亦就是觉得被冒犯了。她站起来,将大衣丢还给对方,连一句谢都没有。
没办法,职业病。
赵亦的职业,金融圈叫私募,影视圈叫资方,圈内还有一个专属她的花名,迈达斯——希腊神话中那个著名的“金手指”。
她眼光毒辣、作风神秘,涉足影视投资虽然不久,却给圈内带来无数全新的玩法,保底发行,对赌投资,将整个市场搅得天翻地覆,自己则赚得盆满钵满,堪称点石成金。
在任何领域,资本都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赵亦身为圈内大鳄,更是站在金字塔的塔尖。
她自认不善交际,总躲在合伙人周铭诚的背后,由他代表自己出门应酬。即便如此,偶尔见到的一些明星,也会对她极尽谄媚,让她很不适应。
娱乐圈水深,人与人之间最真诚的情感,就是不谈情感。
她想此人未必知道她的身份,即使知道,如今她败走麦城,实在也没什么可供贪图的。但长久以来的习惯仍然让她心怀警惕,尤其是柏钧研此刻特别和颜悦色,亲切得令人生疑。
正常来说,两个成年人说话应该是这种状态吗?蹲在她面前,弯着腰,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只流浪猫。
“睡醒了?饿不饿?”
说饿你能给我叫外卖吗?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维修人员到楼下了,再过一会儿咱们就能出去。”
我们很熟吗,谁跟你“咱们”?
“你家人在不在北京?要不要借你手机?这么晚不回家,他们会不会担心?”
不,我失踪一年我爸都不会担心。
“你还在读书吗?是放寒假才出来打工?”
“我毕业了。”赵亦站起身,听见外面传来人声,淡淡地提醒道,“修理人员来了,不用戴上口罩吗?大明星。”
安迪坐在驾驶座,从后视镜观察柏钧研的脸,无果。这世上最难的阅读理解,就是试图通过阅读表情来理解柏钧研的内心。
影视屏幕上不是柏钧研,访谈节目中不是柏钧研,真人秀里也不是柏钧研。他是柏钧研的私人助理,但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柏钧研。
于是安迪决定直接问:“钧哥,你是不是看上那妞了?”
老实说,电梯打开的瞬间,安迪饱受惊吓——柏钧研正往一个保洁小妹手里塞纸条,叮嘱说那是他助理的号码,如果将来有什么需要,可以通过这个电话找到他。他塞完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可怕,他家钧哥在不知道对方名字的情况下,给出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更可怕的是,到最后他也没有打听到那个保洁小妹的名字。那姑娘就这样直接走了,连谢谢都没有多说一句。
安迪有种感觉,她没有当面把纸条扔掉,已经保持了应有的礼貌。
可是,怎么会有姑娘对钧哥不感兴趣?他全民偶像的称号可不是花钱买的,微博底下整齐划一,一水儿自封的“柏太太”。
“钧哥,人要是真打电话来,我说啥啊?小姑娘看着都没成年呢,你可不能犯法啊。”
柏钧研闭目靠在后座,听到这句方睁开眼,笑骂了句“滚”。
“武志强,你那嘴里什么时候才能吐出象牙?”
“哥,别提那村货名儿成不,让我在圈里怎么混。My name is Andy Wu(我叫武安迪)。”
“小姑娘看着挺聪明的。”
“嗯,皮肤也不错,一定很好摸。”
“……不龌龊行吗?”
“嘿嘿,不龌龊我还能叫安迪·污吗?”
“这么小就辍学,有点可惜。要是她打过来,把助学基金的联系方式给她。”柏钧研说完,重新闭上了眼。
安迪愣住,又从后视镜看了柏钧研一眼。男人眉目清秀,眼线的末梢微微上挑,是与生俱来的贵公子气派。谁能想到,他曾是个在工地上搬砖的辍学少年。
程小雅蹑手蹑脚地开门,打算伪造“只是回来得比较晚”的假象,却和赵亦迎面撞了个正着,才想起此人从小被军事化管理,作息健康得像个老农民。
“第一次约会就夜不归宿,你们为人师表界,果然不可小觑。”
“昨晚雪太大了嘛,而且我睡的客房……”
“程小雅,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小雅缩了缩脖子:“具体是指……哪方面的伤疤?”
她伤疤多了去了,凡是涉及肖湛,满满都是情伤,简直足够一名创作型歌手写上十多年的悲伤情歌集。从当初对他一见钟情到今天,也确实过了整整十二年。
“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回国,过去几个月,我一直躲着他走……毛毛,你信我,我真的不会再像当初那样犯傻了。”
“你也知道自己傻。”
十八岁的少女,爱上年轻英俊的讲师,闹得轰轰烈烈,抛却名声矜持,对方却始终不予回应。在赵亦看来,这不是傻,是慢性自杀。
“姓肖的回国干吗?放着他好好的美国名校教授不当。”
“我哪知道……”
“回来找你?”
“怎么可能……”
程小雅瞬间脸红,赵亦叹了口气:“我不反对你在确定对方心意的情况下,多给自己一次机会。但请注意,不要两次跌进同一个大坑。”
“怎么才能确定对方的心意?”
“你问我?”赵亦言语间饱含讽刺,明显不想多说。
程小雅回想她哭泣的脸,再看看这整洁得好似样板间的房子,终于按捺不住:“别说我了,你是怎么回事?房子呢?工作呢?怎么会被炒的?你不是合伙人吗?”
“说了你也不懂。”
“好歹我也是常春藤毕业的!”
“房子抵押给银行,被律师函催收了。项目风险判断失误,我作为管理人强制跟投,盲目自信还加了杠杆,全部身家赔得精光。除了引咎辞职,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呃……这么惨烈……你那位周师兄呢?”
赵亦拿起一个橙子,用刀割开果皮,手法干脆利落,口吻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事:“他在出差,至今没有联系过我。”
雪后,校园一片银装素裹,显得空气朗润,时光幽静,有种红墙素瓦的民国余韵。赵亦一路行来,不时有在校生给她递上传单,称她为“同学”。
她在玻璃门前照照,果然还和十多年前一样,素白的一张脸,所以才会被系主任一眼认出来吧。
赵亦捧着一杯茶,难得感到有些局促,好似叛出师门的弟子重新见到授业恩师。
系主任倒是一团和气,问她毕业之后发展如何。还能如何?博士读到一半,转系去读金融工程,然后进华尔街、回国、下海弄潮,直到彻底湿了鞋。
她平淡地笑笑:“有点失败。”
系主任从老花镜上方看她,目光中难免带了些许疼爱。这是一个让他印象极为深刻的学生,年纪最小,话语最少,数理能力最强,可以用数学语言量化描述一切,简洁,优美,直击本质,那种天赋,就像巴赫的音乐,充满严谨和均衡之美。
“哪里跌倒了,哪里爬起来。”系主任乐呵呵地笑着,从抽屉里掏出一盒奶糖,上面还贴着幼儿园的图章,大概是哄孙子专用的。他认真地挑了一块给赵亦,“尝尝,牛奶味儿的。”
赵亦哭笑不得。可是老教授讲的道理,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这世上所有的失败,如果不去直面,永远都只会是一个失败。
“教授,我不明白为什么出错。模型建得非常完美,结论怎么可能是错的?数学怎么可能出错?”
“只有一个可能,从一开始,你的假设就是错的。”
“可是之前一直成功……”
“被现实证伪了吗?那就实地看看去,原野调查是一切实证科学的基础。”
程小雅下课回家,发现赵亦又在整理箱子,心里一阵着慌:“你干吗去?”
“外出务工。”
“务哪门子工,又去干你那万恶的投资事业吗?你知道为啥经济危机吗?就是因为在村里种地的人太少了,到处都是你这种在村口赌博的!”
“放心,这次不赌了。”
“我不信,你个杀千刀的,又要抛下我和苦命的小乔……”
“它都快得高血压了,少给它吃罐头。你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东西要是坏了,等我回来修,别随便让居心叵测的男人进屋。你放心,这次真的不赌了。”赵亦一指五斗橱,“毕业证书都搁你这儿,我向你保证,绝不再踏足金融圈一步。”
评论
还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