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63943845
爱情是人终其一生寻找的精神部落,在寻找的过程中,没有任何捷径。如果你还没有找到,请迈开自己的脚步,朝着万家灯火的方向前进。常听人说,人世间*纯真的爱情,产生于成年之前。这是一句极其苍凉的话,竟然有那么多人深感其真,成年后的那份孤独与艰难,可想而知。尼采说,世间哪来爱情,压根就是生殖冲动。这句话有极大的负气成分,背后可能包含这个男人在爱情方面的多次失败以至于心灰意冷,*终以近似诅咒的口吻来描述他的偏激。上述两种,都是不幸福的状态,提提就罢了。下面,是我的看法。爱情,是很严重的事情。我认为,爱情,无须任何修饰。爱情不是安慰,不是甜言蜜语的堆积;不是占有欲的温床;不是财富的商品;不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固定化模式。它本性上面拒绝功利,拒绝归属,拒绝契约,拒绝年龄,拒绝年限,拒绝不平等。它是异性间独立人格的相互确认,是彼此优点相互吸引与缺点相互包容的结果。它使恋爱双方重新解读生命存在的意义与生命的重新定位。所以,爱情本质,使人告别孤独,温暖地活着。我常思之,如此思维,又与年龄不符,我平时很少玩深沉,请原谅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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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寂寞让我如此美丽
烟花寂寞/
你肩头的那片雪/
月光宝盒/
涓生的纸片/
喜欢我就吐舌头/
寂寞让我如此美丽/
爱的紫罗兰/
天若有情/
爱来去无言/
后一次拥抱/
网络老婆与现实女友/
第二辑新世纪的爱情童话
刹那的爱情/
爱在旅途/
到底是谁说了谎/
别以为我真的无所谓/
一夕忽老/
满天星的故事/
二十五楼关着冬天/
新世纪的爱情童话/
我只是难过不能陪你一起老/
第三辑暧昧是一种病
给不起的爱/
谁的爱情没有眼泪/
九个夏天的疼痛/
城市上空的眼泪/
为爱甘愿傻的女子/
暧昧是一种病/
天蝎座女子的爱情小记/
总有一句诺言是真的/
大雁从我头上飞过/
爱的颜色是苍白的/
原来爱情没走远/
爱情,遗忘在秋天/
听不到爱情走过的声音/
第四辑爱情不能承受之重
距离之美/
空谷百合/
寂寞者的寂寞/
为爱别留伤痕/
水土不服的爱情/
那一季的花带着香/
香水毒药/
蚊子与浪漫的较量/
爱情不能承受之重/
一个免费信箱的幸福/
那些缥缈的海市蜃楼/
一个撕心裂肺的爱情故事/
十九朵玫瑰和一把青菜/说明/
有人曾说,真正的爱情在于“无所求”,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谎言。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着明确或不明确的目的。对于爱情,你基本的“求”,是希望能让自己生活更为精彩,更为珍贵。当然,“求”的内容,影响了世间大半的爱情。他们通常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例如:爱情改善生活,爱情推进工作,乍看之下,无可厚非。但是,爱情本身并不承载任何附加的东西,如果有所承载,那爱情已经质变为一种获取手段。请原谅我对大家说几句老土的话:希望能正视自己,正视对方,不要过分逼近对方的生活小事,不要用关心对方作为所有事情的借口,请容忍对方犯错,就像容忍自己犯错一样。人生可以没有事业,但是*不能从未拥有爱情。爱情是人终其一生寻找的精神部落,在寻找的过程中,没有任何捷径。如果你还没有找到,请迈开自己的脚步,朝着万家灯火的方向前进。来一次世间,容易吗?千万人中找到你,容易吗?说一声“我爱你”,容易吗?请不要拒绝我的拥抱,抱着你,我踏实。学会珍惜,小心翼翼。
辑寂寞让我如此美丽烟花寂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走了,我们谁也没说再见,或者没有道别的离别对我们来说更适合些。玉兰花开了,树上像是蹲满了鸽子,洁白而且四溢着淡淡花香。这样的时候又让我想起小斌来,我开始确信她是蒸发掉了,像烟一样,随风飘散,融进了这大千世界。我把她折给我的一千颗写满愿望的星星和我那一年的日记一起埋到了土里,希望到了夏天的时候能长成一棵树。我想我得坚强,不流泪地度过之后大段被抽空的时光。如果我有很多钱,我希望自己能进行一次长长的旅行,一直走到天涯海角。可惜没有,所以我只能对着大海发呆,任由着春天的海风把我的眼睛吹得又干又涩。在大学里应付着无聊的课程,我捧着麻木的脑袋和很多人说许多不知所云的话。我知道生活会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孤独也一样。走在大街上,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可只能不停地走。我知道一旦我停下来,有些什么会立刻土崩瓦解,灰飞烟灭。这种行走在地理上的目的性远远比不上心理上的目的性。就这样在一个月之后,我对这座城市的每条街道都了然于心了,也厌倦了这种无处息止的移位。我是在硬币的指引下走进那家网吧的,它毫无征兆地从我的口袋里跳了出来,滚进那扇门,于是我也就跟了进去。在那里我找到了一把椅子,慢慢地坐到上面,发现原来放不下的东西,现在却一下全部释然了。我找了好久的一把椅子。四月的天气,房子里充满了厕所的气息。很多人在这里,他们用无聊对抗无聊。有人享受欺骗,有人享受誓言。没有粮食,这里是花园,花朵们大口大口地吃着粪便,谈吐出芝草香兰。我爱这花,我爱这花儿般的年纪,就算它们正隐约着腐烂。我在那里听音乐,听TheBeatles(甲壳虫乐队)、TheNirvana(涅槃乐队)、TheBlur(污点乐队)、TheDoors(大门乐队),甚至莫扎特、贝多芬、巴赫。之后看书,看卡夫卡、尼采、马丁·海德格尔、萨特、加西亚·马尔克斯。当然也有乔伊斯,杜拉斯,劳伦斯。这一切都变得无聊之后,我开始在那一部接一部看起了恐怖片。窗户外面是春天午后哀怨的小雨。耳机里传出刺啦、刺啦的响声。美丽的贞子正披散着长长的头发从屏幕往外爬。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拍我的肩膀,我不自然地尖叫,结果是把她吓了一大跳,也弄得我很尴尬。她说她叫白,是这家网吧的老板,问我可不可以陪她打CS(《反恐精英》枪战类网络游戏)。我问为什么要找我,她说在她的网吧里数我无聊。我笑,于是也就答应了,漂亮女人的邀请总是让人难以回绝的。她说,可不要小看我呀,我可是附近有名的女匪呢。我对她说,我是菜鸟,如果她只用小刀也能赢我的话,我就请她吃饭。她用着一个戴眼镜的匪,果真很厉害,总是能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身后,用小刀居然也能让我爆头。之后在我可怜的尸体上喷一个大大的“猪”字。每杀死我一次,她都发出一阵麻雀似的怪笑,搞得我特想找个皮筋,做个弹弓,把她射死。一局打完,我被干掉了六十多次,而她只死过十几次。她望着我笑,外面的雨就停了。那笑可能太像小斌,又或者我也忘记了小斌当初是怎么笑了,总之在那一刻我又想起她来。眼泪开始不听使唤,虽然我一点也感觉不到难过,我也不懂我为什么要哭。白被我这怪异的举动搞得笑成了傻子。她说,不至于吧,一场游戏输了就输了,掉什么眼泪?我也跟着她笑,只是眼泪一直没能停下来。我跟她说,这不是我让它流的,这是它自己要流的,它非要流出来,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她点头,可我知道她是不会明白的。天空渐渐地放晴。走在大街上我的头有些晕,可能是长时间的流泪,让身体有些脱水的缘故。上帝说“要有光”,光就出现了,支离破碎的云彩四散而去,袒露出水蓝色的天空。春季午后的阳光普照着湿漉漉的世界,一切都晶莹透亮。白说我是个蛮可爱的人,于是我就真的以为自己是挺可爱的。我们并肩走着,四周高耸的建筑让我想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季节,只有嫩绿的小草告诉我,这是春天。我要请她吃饭,可我也不知道到底该去哪里才好,于是我们走啊,走啊,走了好久。直到她问,我们这是去哪里啊?我告诉她,我不知道,我迷路了。她就满大街地找砖头,说要拍死我这个混蛋。当然她还是没杀掉我,她和我一起去了水产品市场。在一大堆瘦小、可怜的虾蟹中挑拣出些生命力旺盛的作为我们的晚餐。我带着她回到了我的窝,顺带在路上买了泡面和罐装啤酒,权且当作充饥的食物。走进我的屋子一定吓了她一跳,因为地面上整齐地排列着两千多个烟头。我告诉她,我用烟头来纪念时间,这些烟头里记录着我的两百多个日夜,它们像烟一样消散了,而我还坚强地活着。她笑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白痴的人。于是她为了证明她的善良,把我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我那些时光的纪念也都被丢进了垃圾桶。或者手巧的人干什么都会很灵巧吧,那些普普通通的水族兵将一到了她的手里就变作了美味佳肴。喝着啤酒,我们谈论起了各自在世界一端曾经历的往事,那些平淡无奇却总也挥之不去的往事。我说,听点音乐吧。然后打开CD唱机,房间里就响起了TheBeatles的LetItBe(顺其自然),死了的约翰·列侬在告诉我们一切都要顺其自然。空气里散布着淡淡的哀伤,天色也慢慢地黑了下来。打开灯,灯光里是两张年轻的脸,对这个世界或多或少带着些奢望,对未来也多少是在迷茫,已经大体上明白了在这世界面前我们的渺小和无奈。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们喝了很多酒,麻醉了神经,也模糊了思考,只晓得明天的太阳还将按时升起,而我们也会更近一步地接近终点。她可能喝得太多,死活要拉我去海边的沙滩上看星星。她大概忘记了,上个月在海边发生了两起杀人案件。可能我也喝得太多,她拉我去,我居然也就去了。细碎的海浪轻轻地拍打着沙滩,像母亲缓慢安抚她即将睡去的婴儿。还没到涨潮的时间。白天下过雨,所以海边多少有点冷。春夜的星空透彻、纷繁。我和她一起躺在沙滩上,她对着天空指指点点,告诉我哪个是猎户座,哪个是仙后座,哪个是大熊座……她说了很多,可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夸她还蛮博学的。她说,那是当然,小时候她就对星空特着迷,还曾经立志当一名女天文学家呢!我问她那为什么后来没当成。她说,后来开始来月经了,不知为什么只对花衣服着迷了。我不知道她平时就这样,还是因为她喝醉了所以才这样,但我喜欢她,喜欢她说话时的那种直率,不像我这般总是喜欢遮遮掩掩的。天渐渐晚了,我们各自回到了我们各自的地方,做不同的梦,期待着共同的黎明。尘世依旧喧嚣,大地仍然安详,并没有谁会在乎我们这样的相遇。在这些身不由己的岁月里,在这个漫无目的的春天中,我们很幸运。就算我们不可以看,我们还可以听;就算我们不能去做,但好在我们还可以说。你还记得吗,那晚我们说过的话?我说,你看着星星,我的星,我愿为星空,得以无数的眼看你。你问这是谁说的,我说是柏拉图。呵呵,柏拉图式的爱情。你说。我告诉了你,不是的,那只是柏拉图式的游戏。时光似水,转眼我们走过了四月的周。那天她兴冲冲地对我说,岛上要有一次CS大赛,她希望我也能加入她组织的战队。我说我很菜的。她说,没事,只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快乐一会儿,你看上去太悲伤了。我笑说,好的,战队叫什么名字呀?她说就叫野猪战队,然后我就晕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联系好了经常来她家网吧玩的几个CS高手开始训练了。我问她我该做点什么。她让我看到哪儿的敌人比较多就拔了冲过去和他们同归于尽。于是我又晕了过去。几天后终于开始正式比赛了,我的ID叫adam,很常用的一个菜鸟型的ID。小白就非要把自己的ID叫eva,说是这样和我比较登对。那些日子是快乐的,我们做着快乐的游戏,在游戏里渐渐地淡去了我们后的单纯和青春。虽然我们的战队终也没取得什么好的成绩,预赛就被淘汰了,可和我们打过的队都说和我们打很有意思。首先因为我们队里有强悍的女匪eva;其次因为队里有个动不动就拿起去自杀袭击的菜鸟恐怖分子adam;再次就是我们会在敌人的尸体上喷上一个大大的“猪”字。我想如果比赛有个“情趣奖”,我们一定会得的。这次比赛给我的留念就是,我说我是adam,那些和我们一起比赛过的人就会问,“9·11”是不是我干的。过后很久我还在怀念那些日子,那些日子里我们不停地作战。小白和其他队友会端着他们的AK47在我的身后掩护我,这样让我觉得安全又温暖。四月的太阳微微有点刺眼,傻乎乎的我正举着朝警窝飞奔,心中充满了使命感和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轰”的一声之后,一切烟消云散,我到一边观战去了,这让我忽然想起了灵魂飞离肉体的感觉。我为我执着的梦想死去了,灵魂还是可以快乐地游荡在我深爱的那片土地上的。比赛结束了,四月也很快地走到了尽头,空气渐渐变得暖和又潮湿。为了纪念我们即将解散的战队,我们后一次聚餐。大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气氛很难受,小白很努力地讲出一些笑话来,换回了餐桌上一点干涩的笑声。因为游戏我们相识了,现在游戏结束了,我们也将四散,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忙碌。还能说什么呢?我们可能真是在进行一场没有目标的赛跑吧,不能停下来就只好不停地往前跑,直到所有的力量尽了,我们再也不能呼吸了。吃过了东西,我们后合影留念了,按照我们之前排练好的姿势,大家都努力地摆出一张笑容灿烂的脸,去掩饰离别的伤感。之后大家各走各的路了,我则和小白一起在这城市漫步,就像我们相识的那一天一样。没有目标地走,可有她陪在身边,这让我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孤单了。她小声说,陪你走完这一程,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这样了。问我可不可以记得这段路,记得这条路上此刻走过的我们。我问,你怎么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告诉我,她五一就要结婚了,以前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其实那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该说点什么,于是只能听她说了。她说她未婚夫比她要大七岁呢,是一家公司的部门主管,是经人介绍的,已经交往一年多了。她说那是个很无趣的人,可是很爱她,也能给她安稳的生活。说着说着她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看着我。看了一会问,你喜欢我吗?路灯下的她很美,这样的问题让我迷茫,可我只能老实地告诉她,是的,喜欢。她笑了,对我说,那我们私奔吧,去别的地方。我真的很为难,我说,你不要开玩笑,我能给你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只是个很穷的学生。她的脸色就一下变得很难看,之后小声说,是啊,玩笑,只是个玩笑,用不着那么认真的。长长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她问,如果这路一直不停地延续下去,那我们会走到一个什么地方呢?我说,可能是天国吧,如果可以不停。之后我把她送回了家,在进门之前她告诉我,五一的上午她的婚礼会在海边举行,希望我能到场,去看看她。一切激荡的东西平息了之后,五一到了。学校放了一周的假,本来想回家,可还是没回去,我想我好还是在外面晃荡,回去也只能给渐渐老去的父母丢脸。在通往海边的路上种满了高大的梧桐,上面开满了淡紫色的花朵,不知道是在表达快乐还是在表达哀伤。我喜欢这颜色,喜欢这不知所云的感觉。我早早地到了小白说的那片海滩,等待着看她幸福时刻的模样。一大队车布满了鲜花,还有一群无聊的闲人们共同庆祝一个女人长期卖淫的开始。很多人这天在海边结婚,我找不到小白在哪,她们都是一样的,穿着白婚纱,头上插着玫瑰。新郎也全一副德行,都穿着黑西装,在胸口别枝花,然后他们又一样地在沙滩上把新娘抱起来,抡几个圈给摄影师摆pose(造型)。血红的夕阳沦落到了天边,可我还是没找到小白。沙滩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可我决定继续找下去。太阳彻底地隐没了,沙滩上除了我只剩下了几条找食吃的野狗,可我决定继续找下去。天黑了,星星布满了天空。你看着星星吗?我的星,我愿为星空,得以无数的眼看你。可是我还是看不到你呀。我决定继续找下去。我沿着防波堤走了好久,一直走到了尽头,走到了灯塔的下面。它一明一暗地闪耀着,海波轻缓地挤碎在堤坝上。我听着那声音,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已经不痛苦了,就算我喜欢的女人此刻正开始和别的男人做爱,只是我不愿意继续想下去。大海真好,我对着它号叫,可它只是对着我沉默,沉默地消融了我一切的心情,而不是像我老爸那样抽我几个耳光。我在想你,小白,你这个我想爱却不敢去爱的女人。我还能对你说点别的什么吗?除了无奈!我在灯塔下坐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天空居然下起了细丝般的小雨。我伸出手掌,它们就撞在我的手心里,冷冰冰的水滴。下雨了,我说。只是我也不知道我是在说给谁听。六月的一天。天阴着,下着和五月一日黎明一脉相承的小雨。我感觉到她会来,她就真的来了。急匆匆地敲开我的门,她就站在外面,笑了。她身上湿漉漉的,所以她把这湿漉漉也传染给了我,我紧紧地抱住她,然后是吻,次也是后一次的吻。我爱你,我说。这为她珍藏了好久的三个字。嘴里依稀留着那个吻的咸涩,可咸涩的不是吻,而是我们的眼泪。她哭了。她说她就要走了,和她的老公一起去另一个城市,只是想后再来看看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着了。我无可奈何地笑笑,说了几句空泛的祝福的话,她就哭得更厉害了。她告诉我,她怀孕了。之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大牛皮纸信封说,这个给你,留个纪念。可走到了门口却又说,从此以后忘记她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走了,我们谁也没说再见,或者没有道别的离别对我们来说更适合些。六月,七月,八月……转眼一年到了尽头,我再也没见到过小白。烟花和雪花一起绽放,在2002年的后一个夜,在充满了火药气味的空气里。明天又是新的一年了,我告诉自己。打开CD,里面还是上次小白来的时候放的那张TheBeatles的精选集,只不过现在列侬是在哼唱着yesterday……在他平淡的声音里我想哭却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这一年我又苍老了许多,到了明天小白和我都将变成二十二岁,而小斌在我的记忆里永远停留在了十九岁。我终于有了勇气打开小白留给我的那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张合成的大照片,背景是我们的战队在游戏时站在一起拍的截图,而前面是我们五个人后一次吃饭后拍的那张照片。小白正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五个人天真烂漫地笑着,摆着很cool(酷)的pose。那些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快乐时光就又重现在我眼前了。照片的背面是小白和其他几个队友歪歪斜斜的字,写了很多祝福的话。后一句是小白写的——请记住我们的“野猪战队”,也记得我们在一起时的快乐。微笑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已经不可能再那么单纯了,可是还是能对着这个世界微笑呀,他们已经把那些快乐留在我心底了吧。虽然此刻我笑得很假,但我想我是会继续坚强地生活下去的。躺到床上,我想着我们无论谁都再也回不去了。我想着该在这一夜对自己说点什么;我想着我终于还是不知该对自己说点什么才好。于是我就睡着了。做了很奇怪的一个梦,梦里一片漆黑,有谁在问,它问,是你吗?不停地问,一直问到早上,我活着来到了2003年。醒来之后我就在想我还是我吗?我是什么呢?我是不是重生了呢?因为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了。明天,是明天吗?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没什么能让一切停留,可我不知道它们究竟在表达着一些什么。是我对了,或是错了,是我该认真,还是只把所有都当作游戏?可我还是该感谢的吧,感谢小斌,感谢小白,也感谢时间不停地继续,感谢粮食让我生活,感谢马匹让我找到身体。感谢,就算一切都不过是场游戏。你肩头的那片雪人群、车辆和一些嘈杂的声响,从我面前淡去,仿佛只剩下他的影子,而他站在世界边缘,我也已走到所有路的尽头,在这么长久的追逐之后,我和他之间仍有那么大一段距离啊!一“终于还是回来了。”我告诉自己。深夜两点,我孤零零地站在这熟悉又陌生的站台上,提着箱子深深吸一口气,好冷!夜晚,仿佛迎接我似的,灰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雪……清晨醒来,淡淡的阳光已洒满屋。寓所里的陈设依旧,只蒙上厚厚一层灰,窗却依然明亮。转过身,回味着看着那面落地式的镜子,淡淡一笑,想着自己因年少美丽而兴起的傻傻的念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长了,也卷了,脸瘦了许多;心,却是镜中看不见的。我突然觉得对自己厌倦,转过身,不想再见。窗外,房屋因雪的覆盖变得整齐。无聊地呵了口气在窗玻璃上,凝成雾,遮住了视线,我随意用手指在上面涂画着,涂了好多莫名其妙的造型,其中有一个是近乎长方形,右边的那道忘了封口,倒有些像平行线了,我忽然一下敏感起来,又神经质地把它们统统抹去了。甩甩头想忘掉这些烦心事,于是锁了门,去到郊外的雪地里。随着一阵叮当,平交道放下来了,那辆曾载着我去和来的列车将从昱和我面前奔驰而过。我突然不喜欢这辆将驶来的车子,因为我才一眼望到他,我怕列车驶过后他便从我眼前消失。我的心开始跳动起来,想走近他,却不知如何走近他。身旁开始站了好多人,和我一样被挡在平交道之前,而我只想从隙缝中仔细地看着他,闭上眼睛,回忆以前他的样子,而常是一片模糊的影子,现在,当我定神看他的时候他的脸又变得瘦了,像一副褪色的面具。火车喘息着过来,遮住了我,我看不见他了,像大多数时候我看不见他一样。列车已驶过,将驶向遥远的地方,风已自遥远的北方归来,他将走过来,我也会随着人群走过去。很久以来,我不再用寂寞这个用滥了的字眼,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寂寞的感觉浸透了我全身,我竟冷得快要颤抖了,一个没忍住,冰冷的泪水在我走过他身边时落下来,滴进我满怀枯萎的野花里……二小镇还和以前一样,人也依旧。我还是常去我以前去的那间酒吧,坐在角落里,喝我的“蓝色多瑙河”,心,怎么也热不起来,人,却是醉了。那些天里,总会看到一个男孩在台上忘情地吹着萨斯风,调子响彻耳际……我总是坐到很晚,直到散场,才起身往回走,他却还在吹着,仿佛只为了吹给自己听。后来,我常注意到他,欣赏他吹萨斯风的那份沉醉,那份着迷,我看得出那不是一种姿态。有一次,我点了一首《秋叶》,本以为他不会这首曲子,后来却看见他依然忘情地演奏,深情而专注,我听着那一个个沉重的音符把萨斯风弄得呜呜哭……“喜欢看我表演吗?我们跳支舞吧?”他向我走来。“为什么会吹《秋叶》,很少有人会的?”“你呢?”“很久,忘了在哪听过,觉得很美,就记下了曲名。”“以前的一个女孩写了谱给我,那时的萨斯风为她而吹。”他眼里闪过一抹我所熟悉的神情。我竟忘了回话,一阵尴尬的沉默。“萨斯风,能这样叫你吗?”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A-HA,以前是‘电击它’(电吉他),现在是‘杀死风’(萨斯风),我可没那能耐,”他幽默地说。我的笑好响,吃力地覆盖住我的寂寞。“你应该多笑,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深。”我注意到他说的“深”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如果笑代表快乐,我就常笑。”我凝视他的眼睛。喜欢一个人去雪地里散步,欣赏身后孤独的脚印,享受着这样的情趣与寂静。认识萨斯风后,每当傍晚出去,总会看到他在街边等我。萨斯风常邀我去看他表演,刚才我就因萨斯风的笑话一直笑着的,但才一眼看到昱,我的笑容便冻结住,我的脚步也沉重得举不起来。又是一阵叮当,平交道放了下来,隔着两栏平交道,隔着铁轨,那么多陌生的脸中,我突然望见他,这么近,又这样远!毛衣在我的肩头突然变得重了,萨斯风在我身旁说着一些话,那必定是笑话。因为我听到他自己的笑声,一阵带着煤烟味的冷风吹入我的眼中,我不再清楚地听到萨斯风对我说什么,站在人群之中,而且还有萨斯风的护卫,我竟冷得快要颤抖了,他的手在我肩头加重的压力,他的头侧向我。“冷了,对不对?”我的头点着,在车声中,在人声里,我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了。“今晚,我表演完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天。”萨斯风的声音从车声中穿透过来,殷勤依旧。我忘了昱站在我面前,他的影子高而远,好像从来不曾被我依靠过,正像我抓不住一股冷冷的风,便先颤抖一样,列车已驶过,将驶向遥远……方向是迷,什么都是迷。他将走过来,我将走过去,他来我去,依然沉默。我转过身去注视越过我身后的人群,天是奇怪的高、奇怪的灰,覆盖于昱的背影后,人群、车辆和一些嘈杂的声响,从我面前淡去,仿佛只剩下他的影子,而他站在世界边缘,我也已走到所有路的尽头,在这么长久的追逐之后,我和他之间仍有那么大一段距离啊!傍晚,依照约定,我和萨斯风又来到我们常一起散步的那片雪地。今天的萨斯风话很少,我们沉默地走着,冷冷的风吹过发梢。“他就是你回来的原因?”萨斯风突然地开口,声音奇怪的陌生。在风中看不清他的眼睛,我沉默不语。“我们不谈这些好吗?”我逃避地转过身去,怕在他的质问下无所遁形。他走近我,扳过我来。“旧梦是好梦,我也很高兴自己曾有过这些梦。”他的声音好轻好淡,眼里却忍不住掠过一丝黯然。他替我拂去一缕额前的散发,紧握着我冷冷的双手,那种殷勤,真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我的心突然一动,我惊讶于他不是我自以为一眼就看得透的男孩。于是我恶意地嘲弄他感情:“你别堆砌这种气氛了,萨斯风,你自以为多专情呀!”他沉默地望着我,好像为了冲淡一些他对我的失望。萨斯风啊!你怎么想得到呢,当我嘲弄你的时候,也同时在嘲笑我自己,你动心地回忆时,我也同样地动心。三仍旧常常去酒吧看萨斯风表演,仍旧一起经过那条平交道。在别人眼中,我们俨然是一对情侣,但我和他之间却不是人们所认为的这样,在萨斯风旁边,我曾不介意自己因思念而憔悴,而他也不曾计较过为我付出多少关心和爱情。后一次见昱,还是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叮当声,同样的平交道,同样的分别在被挡在两边。列车依旧驶过,将驶向遥远,他将走过来。临时决定要走,却连个道别的人都找不到,萨斯风也像消失了一般。我只好怏怏而回,没有什么可带的东西,只有来时的行装和我的心而已。第二天凌晨,又踏上那熟悉的站台,一个人也没有,心,依旧冷冷。我像来时一样,身边只有那只皮箱。“真的要走?”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我转过身,惊讶地看着萨斯风向我走近。“怎么知道我要走?”“怕你昨晚就走,等了一夜。”他说。“‘旧梦是好梦,我很高兴自己曾有过这些梦。’我记得你说过,但梦醒了,该走了。”我看着萨斯风黯然的眼睛,想说一些道别的话,刚启齿,却被他用手指掩住。“它是三角形的,坚定,稳固,像金字塔。”他指指他的心。“什么?三角形的,快挖出来看看。”我好笑地跑去抓他。火车的吼声近了,我向他道珍重,手却被他紧紧抓住不放,我也不挣脱,任由他握着。“广播说今天气温下降,会有大雪。”说着,他脱下外套给我披上,解下围巾将我裹得紧紧的,殷勤依旧。我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他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提起皮箱,送我上车,在我接过箱子转身时,他又接了我回来,俯下头,在我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珍重,女孩。”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忘了时间,直到火车开启,我知道我终究还是不能回头的。“我是应该爱他的。”我苦笑了一下。火车再次鸣笛,缓缓地起动了,我坐在窗边看着掠过一些熟悉的景致:雪地里的山林、酒吧、寓所……快速地向后退去,就在这时,一曲熟悉的萨斯风又响在耳际,我探出窗外,看见萨斯风站在那平交道旁,仍专注地吹着那曲《秋叶》,那份沉醉与着迷依然打动着我,一个个沉重的、凄婉的音符响彻天际,不知道萨斯风是否知道那个有关《秋叶》的凄美的故事。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飘在萨斯风的头发上、衣服上,渐渐地,听不到了乐曲,而萨斯风的身影也变得远了,小了……终于看不到了。月光宝盒至今我仍控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些细节,那些裸露在空气中的伤口,每一次触摸哪怕是轻微的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有些事情发生根本是我们无法把握的,就像至尊宝可以借助月光宝盒穿梭时空,但后却不得不戴上紧箍咒一样,原来上天安排的。我也以为我不会有眼泪,可是那只是在我的至尊宝面前。我们都没有机会改变命运,阿伟也是,Vivian(薇薇安)也是。事情原本很简单(请原谅我用到了原本这个词,但在我看来,那才该是事情的初和终状态)——在Vivian出现之前,我曾是阿伟的,就如同《月光宝盒》里至尊宝的白晶晶一样。不同的是,我的心中没有孙悟空,没有另外一个男人,而且,即使阿伟要刮掉让他显得成熟和气宇不凡的胡子,我也没有反对。没有胡子的阿伟也依然是我心中的状元,尽管我更喜欢粗犷一面的他。在Vivian出现之前,阿伟总是亲昵地称呼我小妖精,一面不忘整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因为我每次都会让他把摩托车开得像飞一样。我没有翅膀,但伏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我会有飘过云彩的感觉。我多想做他一辈子的小妖精啊!他的眼神是那么认真细致,让我不由自主地迷乱。就算全世界都可以忘记,我也不会忘记那个月黑风高阴森恐怖的夜晚,我的长发一次又一次凌乱在他醉人的眼神里,他那样温柔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说:看来下次坐车之前我应该盘起你的长发啦。我偷偷地笑了。我甚至现在也还能闻见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膏药味道。其实,是我又一次迷失在我的记忆里了,那天是白天,可阿伟却说月亮很圆,还叫我和他一起看。在Vivian出现之前,我和我的至尊宝就是这么快乐,可是,我不知道《月光宝盒》是有续集的。我不知道500年前的紫霞仙子在至尊宝心里流下了一滴眼泪。我以为至尊宝会救醒晶晶,然后在一个虽不是山明水秀,但别有一番风味的地方快乐到老。我以为……原来我错了,至尊宝已经不属于白晶晶了,而我的阿伟的脚板上原来是有三颗痣的。如果Vivian不是那样突然地离去,我一定会说她出现得很突然,而事实上,她确实是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出现的,分不清是故意还是无心,也许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牵引着她,她撞到了我们的摩托车上(在这之后,我们就被他们取代了),然后就像一个惊叹号,跌倒在我不知所措的笑声中和阿伟怜爱的眼神里,是我把她扶起来的。当我现在可以少带一点主观色彩去描绘当时的情景时,我才发现,从那时候起我就输给了Vivian,因为看上去她比我更需要保护,虽然电视里的结局都是弱者战胜了初的强者,但在现实生活中一点都没有例外。我的阿伟也一度很彷徨。可是他不必要像至尊宝那样借助春三十娘的剑才能看清自己的心,他明白了终在梦里呼喊786次名字的是Vivian,而不是我。也许他该给我个不爱我的理由,也许他更应该给我个爱上Vivian的理由先。他说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像Vivian一样直白地告诉他她爱他,他就是上天为她安排的意中人;从来没有一个女孩的眼神可以那样凄婉幽怨;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在他面前只流一滴眼泪,而那滴眼泪让他心碎;也从来没有一个女孩让他的感觉飘过云彩。当然也包括我。他愿意开心地看着我笑,但他会怜爱地陪着Vivian落泪,他希望让我快乐,但他却无法忍受Vivian的不快乐。于是我终于知道阿伟要穿着金甲圣衣,脚踏七色彩云去迎娶他的Vivian了,那个在他心里流下一滴眼泪的紫霞。而我该是晶晶,不会再有悬崖上激情迸发的一刻,因为我的至尊宝会抱住另外一个姑娘,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地告诉她,这500年来他一直在找她。然后就是Vivian的离去了。阿伟早就知道Vivian的病了。但她的离去仍让他措手不及。我没有试图去安慰他,因为在此之前伤心的很多夜晚在我一个人静静地沉思时我已经明白了,和我一样,他需要的不是理由,而是习惯。故事似乎可以回到从前。就像一艘小船,偶尔偏离了航线,但终又朝着目标前进一样。也许我又将是阿伟的,也许他又会叫我小妖精,然后帮我整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哦,对不起,我忘了,我已经剪短了我的头发,从前是再也回不去了。如果没有紫霞,那我一定是至尊宝爱的新娘。紫霞出现过吗?虽然只是一阵烟飘过,但她却是至尊宝心中永久的烙印。所以,我只有离开。至今我仍控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些细节,那些裸露在空气中的伤口,每一次触摸哪怕是轻微的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我流下了一滴眼泪,只是阿伟看不见了。至尊宝的紫霞只有一个,而晶晶也只有一个至尊宝!涓生的纸片想着网络的虚幻,虚幻之中的真情。亦悲亦喜。纸片和蝴蝶的假想已经模糊得不可区分。追究与不复追究之间,我知道这个城市没有你。据说,心灰意冷是大彻大悟的前奏;据说,在网上混迹日久终会觉悟。然而得失之间,又能有几人无动于衷?荷风曾经说:有时候,当我们失落的瞬间,正是得到的一刻。只是我们执着于一己的愿望,常看不到生命中那朵正在微笑的花。凡夫如我,不能同意这样的论调。得之失之,恰成故事。一今天,荷风的文字又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上网聊天,除了文字还有别的吗?此刻,我需要放松和忘却,头却残酷的痛。也好,就让它盖过被人摒绝的心痛。七个月的网上共语,就那样被她定义为往事。我必须找个地方说话!聊天也像吸毒,不经意就上了瘾。许多话可以跟陌生人讲,却不愿意对家人和朋友说。这次我找了个完全陌生的聊天室,披挂起“涓生”这个名字。只想胡说一气,好好发泄一下。收到荷风的绝交信后,我不死心,又和她通了一次ICQ。荷风依然平静温和,多也就幽幽叹了一次气。我也只好硬充绅士,两人礼貌周全、客客气气的就算结束了。我后提出一个“看上去很美”的要求,分手前通后一次,也是次电话——既然已经到了尾声,何妨打破她不做网下交往的戒律?可荷风当即一笑,说彼此已经了解很深,声音就不必交换了,要结束就结束得洒脱一点。末了她居然还打一句:“请再勿套瓷。^-^”这话显然不是她的口吻,她是地道的江南女子——但上网时间长了,荷风就是不跟我学,宁财神和李寻欢之流也早把她教会了。我待了两分钟,眼看她下网走掉。一去不再,果然洒脱。说起来,“涓生”这网名有点矫情,十足的“文学青年”模样。但我喜欢它所蕴含的伤感意味,一副满腹心事无从诉的样子。所以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用它。聊天室里,看多了书的美眉偏受不了这张忧郁的面孔,总有些温存体贴的句子忙里偷闲递过来。这些话以前我爱听,但现在没了心情。烦。生命不息,聊天不止。我都是涓生了我还怕谁?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言自语:“天空不再湛蓝,逝去的不再回来……网络是牢狱,囚禁了爱情的魂灵。”荷风说过,我这调子有一点钓鱼的嫌疑。可世上哪有不变的事理?语气心情,尤其如此。人生失一知己足矣。“天空也有下雨的日子,四季的交替是世界的完整。”这时候,聊天室有一个名叫诗心的对我说话了。这种“斯文”的聊法素合我意,我不假思索,立即回了一句:“穿过透明的伞,抬头望洗湿的彩虹,遥不可及,渐渐散去。”反正大家湿来湿去,言不及义,谁又真知道谁呢?“沿着时间的长河,我们欣赏两岸无尽的风光。”诗心反应还挺快。“我只摇舟摆渡,迎接一个前世的缘定。”我说。“你这人说话半文半白,看了不少书吧?”“一知半解,正好酸的那种人。”我呵呵干笑两声。“你怎么不和别人说话呀?”“这里欺生啊,呵呵,我是新来的。”我觉得老垮着脸有点说不过去了。“你的话还挺诗情画意,写诗吗?”诗心又问上了。“诗情画意?这可是血泪的控诉啊。我哪里会写诗,从来诗兴十足,没见诗才。”诗心一看就乐开了:“你好幽默呀!”聊天的乐趣就是有人和你站在同一高度神侃。这一位看起来年龄经历肯定和我不在同一重量级,但聊天室里能跟这么天真和气的人说话也真是好运气。网上的坏人据说比生活中多一百倍不止,还好他们不能真的杀人放火。诗心既爱哭又爱笑,看来像个真美眉。不过我现在根本不在乎聊天的对象,魔鬼和天使在我眼里没有区别。胡聊之中,时间白马儿一样溜走了。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吧。交谈可以无关痛痒,头脑可以依然空洞,只要打破那个不间断的思绪就好。下线的时候,诗心大有依依不舍的样子:“我得走了,你还会来吗?今天真开心,认识了你!”“也许还会来吧。我也很高兴。谢谢你!”我的心情的确好多了。“谢我?收下了。嘻嘻。再见!”再见?真的还会来?心情晦暗的时候上网找乐子,找来的多半是新的麻烦。荷风已远,那股忧伤融入键盘,自己“无故寻愁觅恨”,却赢得别人无端同情。也许,悲剧从来比喜剧高明……也许,我该戒聊了。记得有人在聊天室雄心壮志地说:上网要不整一网恋,怎么能算聊过天?那么我算是网“练”过了吧。下了网,我陪起小心,给远在美国读书的妻子打了个电话。在报告了饮食起居一切都好之后,又听了她温婉而千篇一律的叮嘱。妻刚去美国的那年圣诞节,哭着打回来一个电话,说整座大楼冷冷清清,只有一两个中国学生在工作,还零星分散在不同的楼层。夜静了,很害怕。其实我知道她是说很孤单。我问干吗不去庆祝圣诞节,电视上看着很热闹啊,不亚于中国的春节。她说圣诞节是家庭团聚的节日,感受那份亲情受刺激。我让她找些朋友散散心,她说没有地方可去。那时我们刚分开,还会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也难怪,三年前我们还年轻,容易激动。去年年底我刚上网聊天的时候,有些忘乎所以,就告诉她我找到办法排遣寂寞了。我叫她也聊聊天,我们可以在聊天室直接对话,省去长途电话费。她当时其实挺冷淡,只是我太兴奋,没有留意罢了。她说功课很紧,哪里有时间聊天?再说聊天散心固然好,但据说很容易上瘾。网上闹出的事情好像很多,我们不必去趟浑水。她还说聊天室对话太没效率,本来几句话的事情,打字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她宁可打电话,用金钱换时间。她以前说话不这样,这都是得了奖学金以后改的。妻子的见识一天强似一天。她认为我们更适合在国外发展,但要在美国拿身份太难了,不如移民加拿大。她一边为此奔走,一边催促我及早准备。移居国外我们常挂在嘴上,不过是说说而已。如今她当真行动起来,我倒仓促得很。我担心自己的口语不好,怕到了国外找不到管理工作。纯粹搞技术我也不是不行,不过总觉得反比在国内低了一个层次,算是一种妥协和牺牲。而令我为不快的是她要我放弃在国内的一切,居然连一点惋惜也不曾表示过。妻子越来越忙,一篇论文还没有结束,又一篇论文已经开始。我们的通信和电话越来越少,内容也越来越浓缩到只有问候和通报情况。我说想念她的时候,她总是说:“我也想你啊,我会争取回国参加学术会议。”但是这个机会就像老板许诺我的房子,一直无影无踪。我常梦想我会双喜临门呢!三年的大洋阻隔下来,我觉得我们越来越不像夫妻,倒像朋友,并且是那种正在迅速疏远着的朋友。我渐渐对生活烦躁起来,在网上的胡说愈演愈烈。反正一网相隔,天南地北,网友之间谁也不认识谁。上有政策,我只好唯唯诺诺。听着妻熟悉的声音,又觉得网络一时就像火星一样遥远,一切只是一个模糊的梦境吧。二初遇荷风,是她刚上网的日子。那时的荷风,拘谨得像个初见生人的孩子,年龄和性别就像揣在口袋里的奶糖,被小手捂得紧紧的。别人问起的时候,她又偏偏不够婉转。常得罪人,自己也傻兮兮沉默着。好在她冷不丁也发表一点看法,对话不对人。就是这些只言片语,平实温润,清新幽默,引起我的注意。记得次跟她搭话,我问的是:“雪莱说:是否有一个人听到了我?”她的回答是:“阿甘的妈妈说:你不说话,没人知道你傻。”呵呵。我当场失笑。这个荷风。居然……渐渐可以和她聊些有趣的事情。有时候,也调侃一两句,她总是应付裕如。亦庄亦谐,不落下风。有一阵我工作忙,说不上网聊天了,就给她留了个“伊妹儿”。没想到她还真的会来信。荷风的信寥寥数行。大意是说既然被光荣授予了伊妹儿地址,便总该写封信问候一声,显得有礼貌些。后还画了个笑脸符号。一如她聊天时的和气作风。这是我次读她在聊天室之外的文字。聊天室跟她交谈时,好像她的和气总透着一种孤高,读她的“妹儿”却感到亲近。不知怎么,我觉得荷风的笔调沉稳得近乎沧桑。这也许是我自己在各大聊天室贪图热闹已久,整个人越来越浮躁的缘故吧。我胡闹惯了,时常标榜上网就是要忘掉现实、隔离现实。不然,大大小小的人,怎么上了网都不是本来面目?有网友说我消极,说我不够诚实。其实对那些无意深交的人,又有什么必要展览自己?医生对病人,家长对孩子,欺瞒还少吗?我们的心性平和宽厚时,人们说我们“迂”;保护自己时,就算滑头。真是难以为人。文字的游戏不过是相互扮演虚无的知己。面对面酸掉大牙的话可以在聊天室肆虐就是一个明证。可是,遭遇荷风以后,我却收敛了很多,或者说回归了许多,上网也有“网德”吧。她信奉表里如一,自嘲是个网上网下不分的糊涂虫。我当即回信,美其名曰“礼尚往来”。照我的惯例,给爱读书的美眉写信,文字尽量老气横秋。不过读过荷风的信,怕露怯,没敢写太长。我们的信件来往就这么开始了。十几封高手过招似的“伊妹儿”过后,总算摸清了彼此的虚实。不可思议,荷风竟小我八岁。单身。大学读中文,目前在深圳一家外企工作。我告诉她我在北京一家计算机公司做项目负责人。三十六岁,结婚六年,目前妻子在国外读书——说了那么久,总该交代现实了。我在介绍完自己的家庭状况后半开玩笑地问:“你该不会就此消失吧?”荷风的回信迟迟不到。交往到那时,我已经在日复一日的聊天中领略到她的博闻强记和敏锐细致。棋逢对手、欲罢不能的感觉日渐强烈。网络固是虚幻,可谁不对网友百般揣测?至少我就对荷风好奇,想知道她淡雅无争的面具后面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聊天的时候,她会提到买了一张某某的CD,或者一本某某的新作。她会说起窗台上新买的文竹长得亭亭玉立叫人欣喜,又会说起当年喜欢走在栀子花开微微细雨的校园。她甚至会说她正沏了一杯明前龙井,茶气氤氲,心境亦佳……这些零星的细枝末节,渐渐在我想象中拼成图案。一切不再只是数码,网络那端的天地如此清丽,令人神往。她对我,是否也已经有过一些想象?我在焦躁不安中终于等到了她的回信:我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你告诉我这些,是你的诚实。但你那样一问,是希望我被吓跑呢,还是要我留下来成为某种影子?寂寞如灯,灯前愉悦于网上的文字。但自忖脆弱,也不想平白多些烦恼。上网于我,也算每天纷忙工作之后的一种怡养性情吧。有许多东西,你恐怕已经负担不起,何如清净说话。……我静静地对着屏幕上的信看了好一阵子。后来给荷风写信的时候,我连风纪扣都要系好。不敢造次啊!三隔了两天,我又逛进上次那个聊天室。刚一露面诗心就大叫:“你好呀!想死你了!好久不见了!”我回道:“夸张,不就是两天没来吗?”上网聊天就这点好,什么时候都瞅着热闹,聊一回就这样熟络了。“我在BBS有个帖子,《擦肩》!你去看看!”她既这么说了,就得去捧场,这道理我一向还明白。去了一看,她贴的是一首诗:相遇是一种偶然就像擦肩在长安的街阳光是你曾经的笑意你的笑意是我呵护的空间摆渡的心情打湿了聊天室谁的眼角伞下的未来保护着谁不离不弃的誓约我的世界像你的一样空白寂寞中坚守着希冀和等待不期中迎来了你飘忽出现失望里目送着你轻易远别怎样的刹那重筑起我孤独的城啊面对茫茫人海微笑凝在彼此的擦肩我心里直乐。想那真是个傻孩子,这就“等待”了,也不管对方值不值得她这样。咬文嚼字酸得可爱。不过诗写得不坏,也不像抄的。难得她一聊之后,就把我的心情琢磨得八九不离十。其实,那天胡说的时候,摆渡的说法是跟张曼娟借来的。透明的伞倒是以前骗美眉时自己写的,可也还是有戴望舒油纸伞的痕迹。反正名家就是名家,改头换面抄出去照样打动人。当然,要是荷风见了,也就是轻笑一声……诗心一定是个多愁善感的小美眉。年轻真好,笔都轻盈。不过,这首诗传达出一种模糊而危险的信号。我直觉一向准。看完帖子回到聊天室,诗心问:“你多大了,可以说吗?”我暗叫糟糕。询问是要落实想象,而网上的想象与好感亲近得像孪生姐妹。我知道如果不想惹麻烦,就必须坚决予以打击,当下就在键盘上敲:“呵呵,风烛残年了。”她也不善:“是吗?那我就放心地孺慕之思了!嘻嘻。”“这不好,代沟深深,聊无可聊。”“我就愿意跟比我大的人说话嘛!”诗心有点蛮不讲理了。“我这不一直在跟你说吗?”我则无可奈何。“不是说这些没意思的话,给我写信!有意思的信!”说着打出了她的“伊妹儿”地址。“好的,我一有空就写。”好的,我开始如坐针毡。“什么话?你忙啊?忙还来聊天?骗人!呜……”随着“呜”的数目不同,这句话在屏幕上重复了5遍。这就让聊天室另一位美眉看着闹心了,她说诗心闹什么闹?烦不烦呐?你喜欢人家,也得人家喜欢你呀!我一看要坏事。本来诗心大约也就是要找个人撒撒娇,证明自己魅力四射。听了这样的话,诗心要面子,怕要假戏真做了。果然,诗心和对方大吵了起来。于是,马上就有另一位网友来责备我:“都是涓生惹的祸。你给人家小姑娘写封信很委屈吗?”看来诗心在那里人缘不坏,众网友纷纷搬出旧地图,对我一阵狂轰滥炸。等我对付完这些“意外”的导弹,战火纷飞中再想给诗心一个圆滑婉转的说法时,她已经泪洒聊天室,愤然下网了。我还真纳闷。上了网,不但美眉个个看起来灿若桃花,就连中年男人也一律让人觉得气宇轩昂。数码网络营造出形形色色的面具,而面具之下的放肆莫非正是所谓绅士淑女素来喜欢的把戏?在我眼里,诗心分明是一个挺单纯的“小女生”,不该卷入这样的游戏。今天不管怎么说都伤到了她,理应写封信说点什么。我不温不火地写道:“谢谢你这么愿意跟我说话。你的文笔很美,读得出年轻和朝气,不像我暮气沉沉的。我们之间说忘年之交有点夸张,但也相去不远。其实,你们年轻人的游戏年轻人玩才有意思。刚才在聊天室是我不好,惹你不开心,害你跟别人口角。给块糖,摸摸头顶,不生气了吧?”诗心回信很快:“你好!你不好!你好流氓呀,敢摸本姑娘的脑袋?哼!不过我挺喜欢的,就不追究了。你七老八十了吗?起什么哄,还忘年之交?我年轻,说话不顾后果,可并不代表我没有头脑。你怕什么呀?我都不怕!我今年二十二岁,不会比你小二十二岁吧?‘昨天照在北地的阳光,今天照在我的屋顶。’你懂我的意思吧?我们聊的不多,但我喜欢你的成熟。你不是寂寞吗?不是刚受过打击吗?我的感受写在那首诗里。你别拿我当不懂事的毛孩子!”她直率地告诉我她的老家在东北,大学毕业后独自跑到南方闯天下,目前在上海一家公司做行政秘书。她居然说:“既然你无礼‘接触’了我,我要求平等待遇不过分吧?拥抱一下,行个外国礼!”反正怎么可以捉弄我她就怎么来。在这样连珠炮式的句子面前,我看来只有晕倒的分儿。后她问我:“你说,要是我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又不肯理我,我该怎么办?”读了她的信,我觉得这位诗心并不简单。荷风走了,我需要一种心理上的安慰。也许这时一个新的故事很容易上演,就像开车违章总是紧接着连续两次。但我好歹也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反复摔倒吧?中国男足在亚洲的门槛上摔得鼻青脸肿有什么好看?关起门来自己搞个联赛玩一玩不就结了?昨日种种比如昨日死。四有时不禁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好笑。总是壮胆说离开了荷风,其实我哪里走近过她?“痛说革命家史”之后,我和荷风的关系暂时稳定了下来。这种关系有点像站在阳台栏杆上的一只小鸟,一有风吹草动,随时可以逃掉。熟了以后,我提出见见面或至少打打电话,她却说:“我自信我的文字比我的声音美丽,我的灵魂比我的外表美丽。”她说话不疾不徐,又不失女孩子的俏皮。就连说起动容,也是这样的口吻:“你看了杨绛的《回忆我的父亲》吗?我次看时只觉得胸中一口血要被激得喷出来。心口痛得惊天动地。吓得丢下几次,保命要紧也——不幸是在朋友家,人看我眼泪直滚下来,也吓坏了,不知我一个人本来好好儿坐在角落里,出了什么事。当时的情景,现在想想实在有趣爆笑得很。可惜能那么随心所欲放肆的朋友,现在都不在身边了……”荷风引经据典,话题广泛,在聊天室越来越受欢迎。我写信的时候就恭维她有学问,总能随手赠人以妙语。我说我确信她打发文字比打发财富慷慨。她回信说学问值得追求,但显摆学问便是掉书袋,雅一点叫“獭祭”。南怀瑾在一本书里用过这个典故,大意是说水獭喜欢把捕到的鱼虾一字排开,自己则在前面进退有踞,就像冲它们顶礼膜拜。她说我对她的夸赞,倒像描绘一个杂货铺老板,把所有针头线脑全摆在明面上,一边招揽顾客,一边自娱。看到喜欢的过客,随手送些小惠什么的……荷风于我,实在跟路人没有两样,但文字间的亲切却又像相识很久。我不禁引为同类,得意时不免忘形,跟她斗嘴,也遭她奚落。余光中说过,调侃朋友,难恰到好处。如果对方根本不在乎,则调者自调,久而无趣。如果对方十分在乎,则反应过强,恐怕伤了和气。也许我们更像林语堂笔下的豪猪。记得林先生说,冬天里的豪猪,挤在一起取暖却又彼此不可接触,分开合拢,反复多次,直至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相安无事而又暖和,这便是人类社会。其实,网上的谎言多半由自己替对方捏造,我们唯恐线路那端的豪猪不漂亮、不潇洒、不善解人意、不温柔体贴。跟荷风对话像读一本好书。初读的时候也许有些遐想,但埋头书里便一切澄明。我在荷风面前越来越透明,连我和妻子的故事也成为聊天的话题。从我们的初识,到婚后的默契,到她出国后彼此的想念,再到感情的冷淡和目前的孤寂。荷风打趣说我和妻子的关系快赶上网恋了。我们远隔重洋正是现成的柏拉图模式。她话藏机锋,我却无从辩驳。有时谈得投机,我不免探头探脑说些疯话。她要么宽容地笑笑,要么便忽然糊涂起来,什么也听不懂了。谈到彼此的好感,我喜欢夸大其词,荷风则不以为然:“所谓的好感,无非是喜欢那一份平和的诉说。我们很幸运,彼此做了听众,但也仅此而已……呵呵,若是有了别样的压力,我肯定不再和你说话。”就是在那天,荷风给我讲了那个故事。一位画家、一位摄影师和一位作家去了一处海滩。海面。沙滩。船骸。巨大的枯树干。他们同被这沉寂荒凉的美震慑。忽然,海边上飞起一群白蝴蝶,灵动的飘逸比照着空旷的静宓。摄影师反应敏捷,立刻奔过去。其余两位等摄影师回来后问道:“拍下来了吗?好美!”摄影师张开手,手心里是一张小小的碎纸片。他告诉大家:“这就是我们看到的蝴蝶。”事实上,那个唯美主义的作家由此引出了一个严肃的命题:人寻求真实的本能,以及面对真实的承受力。就视觉而言,荒寂的海边蝴蝶翩飞和碎纸片飘舞的景象并无二致,天差地别仅仅源于主观的感受。感应与其说来自视觉还不如说来自想象。人生许多时候受着想象的蒙蔽。没有写完的诗,没有结局的恋情,被惊醒的美梦,对山看不清楚的房舍,都是生命大海边飞舞的白蝴蝶。不一定非要快步跑过去看个究竟。如果看清了,有了一个结局,思慕便不再流动,蝴蝶便定格为纸片。我倒觉得,即便是满地纸片,唯其破碎,我们反而能够以自己的方式拾起,拼凑组合成喜欢的图案。现在的世界,是人都寂寞,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用笔和朋友交谈,人们正在失去组织文字的能力。与荷风的对话,一夜一夜。诉说,倾听,空明而宁静。五我字斟句酌回诗心的信,告诉她我是三十六岁的已婚男人。我承认次见她的时候我刚好很寂寞、很失落,也承认那是网上本来不该发生的一个故事,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寻找新的平衡,因为通过那件事,我终于明白谁都没有权力戏弄生活,哪怕是在网上。假如我当时说的话造成了她的误解,我愿意诚恳地道歉。她飞快回信说她才不要我道歉。她根本没把我的年龄放在心上。我的婚姻、家庭和收入对她都很遥远。那些存在于网络以外的事实,她犯不着过问。她感兴趣的不过是她和我两个人的聊天空间。她先说我骗她,有家的人怎么成天泡在网上?我告诉她妻子在国外,她就问没人看着我我还怕什么呀?诗心说话一直嬉笑,我常不能确定哪些话是她所谓的玩笑。诗心寄来一篇她写的小说,典型的爱情加车祸流行模式。纯情的笔写缠绵的恋爱,酸得一塌糊涂。不过,文中还是有几处触动了我。她说“你的生命线上不仅系着你自己。”结尾处引了不知是谁的名句:“于是,走过这里的人,都染上无名的相思。”可惜,诗心的大人腔维持不了几分钟。她平时说话简直全无机心。她在ICQ上一会说“今天我上班穿小裙裙了,好酷哦!”一会又说“中午吃坏了,小肚肚不舒服!”她抱怨说跟同龄的男孩子在一起,大家谁也不让谁,没法撒娇。还是年纪大的人体贴,让她有做女人的感觉。我啼笑皆非,疑惑她要做的究竟是女人还是女孩。她无遮无拦地说:“只要你的感情还有空白,我就要涂抹。你放心,我不要求你做什么,我只要一份真感情。如果你不喜欢我,如果你对我没有真情,我不勉强你!你坦白告诉我好了,我很坚强!”难道我还不够坦白吗?再坦白不就是伤害吗?不知道诗心是不是真的坚强,但我知道自己不坚强,经不起这样诱惑。我不能放大她的年龄,但是,渐渐地,我缩小了自己的年龄。我不知道这算放纵自己还是成全自己。妻很有条理。刚收到的伊妹儿被她编号为HOME-292,第292封平安家信。这些信短小精悍,每一封几乎都是上一封的copy&paste(复制和粘贴)。妻也很敏锐。她知道我上网聊天以后,不时为我摘一些计算机和工商管理的报章网址。她说:我知道你喜欢浪漫,注重生活的品质和情调。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浪漫相当于一辈子长不大。而我们已经到了收获的年龄,该对社会有所贡献,也该对自己的一生有所定位和交代。我知道,她又在提醒我别忘了跟她移民加拿大。事实上,我近每周三次去英语班强化口语。什么“大嘴英语”、“疯狂英语”都快让我成了疯狂的大嘴了。我明白,妻的专业需要她在国外发展。可我出国却不见得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不过我们这个家历来由妻子规划远景。她总是对的,当着外人说话也从不扫我的面子,我倒落得省心。我们赞同两人世界,一直没要孩子。三年以前,随着她的出国,两人世界成了一人世界。门窗和墙壁围起我空洞的世界,好在我还可以打开另外的窗户——比尔·盖茨的Windows。有人说过,生命在孤独中显得格外漫长,人不是企望长寿吗?人又何以那么害怕生命的延长?人都有逆反心理。从夫妻变成朋友,已经很乏味了。再从朋友变成师生,我的日子还怎么过?于是,我拼命在网上疯闹。聊天时间长了,很容易沾染玩世不恭的痞性。“黑与白交,黑能污白,白不能掩黑;香与臭混,臭能胜香,香不能敌臭。此君子小人相攻之大势也。”至悟的人自然可以无人相无我相,彻底的坏人,似乎也相去不远,大忠大贤和大奸大恶一向如此。网上有不同版本的防狼手册,我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种大尾巴狼。我自然修炼不到什么高段位,想来属于那种可以轻易被捉住的坏人。我跟清纯的美眉谈理想,跟白领丽人谈沧桑,跟读书不多的女孩子胡侃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跟文学青年嚷嚷“不要总跟我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然后在她们优越感冉冉升起的时候,我再打过去一些生僻的诗词警句。对热情无羁的女孩子,我可以跟她们说BB&KK,就是“抱一抱、亲一亲”的意思。对眼睛朝天傲气十足的美眉,我可以保证把这些话说得比她们还要晚。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我与荷风开始了常规的通信。我从同荷风的交往中获得启示。胡侃乱聊索然无味,寻找刺激也没有意义。偶尔上网认识几个朋友,讨论一些平日无法与人言的思想,大约是好的享受。男女间的友谊可以像古董般令人怀念。不过一旦涉及情爱和欲望,古董就碎了。诗心出现了,而且一“网”情深。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打破了我刚建立起来的心理平衡。我和她的关系发展飞快,像小软件的安装进度条。三周之后,她已经在和我讨论先交换照片还是先打电话了。结果她寄来照片,我打去电话。诗心的照片很耐看,赏心悦目。相形之下,荷风的照片却是百求不得一见。按理说,我喜欢美丽的文字胜过美丽的女人,因为文字的美丽可以陪伴一辈子,而女人的美丽通常不可以。问题是,很多时候这些要素并不对立。诗心的声音很甜,可她的态度在电话里依然咄咄逼人:“哼,你骗人!你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老!声音这么好听,顶多不过二十几岁嘛!哪,我这可不是在拍马屁哦,我从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没有骗你啊。”话虽这样说,我到底有些飘飘然。毕竟,年轻人人向往,即使只是电话中声音给人的感觉。几句话过后,诗心的声音竟妩媚起来。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也许压根儿就没有听过吧——妻子从来不这样说话。耳鼓猛然被这陌生的柔音振动,我一时慌得手足无措。心里想,这样的声音说出来的一切大约都是不能拒绝的吧。好在次通话,大家究竟还都拘谨,十分钟就挂了电话。回到网上,我才醒过神来。为掩饰尴尬,我调侃诗心:“你不是有一大箩筐好听的话吗?怎么真打电话,我一句也没听着?不过,你的声音倒是——真好听。”“我才没骗你呢!原来想好有话说的,可一下子对着电话,全忘了!不知道要说什么,直傻笑,只好收线了。别笑我呀!你也差不多嘛!”有了ICQ,大家就偷懒不愿意写EMAIL。推广开去,通了电话,自然也就不再满足于ICQ。于是网络生活转化为日常生活,各种由于自己喜欢而随意加在对方身上的品质便开始慢慢剥落。我懂得这个道理,但总让我用拼音去和诗心专业水平的五笔对垒,却实在是一件苦事。看来只好增加电话费的预算了。诗心的心情变换很快,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B型血,天生的!”接触到诗心以后,我觉得我和她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地球,却不是同一个世界。她千方百计要我改变到她们那样的活法。如果说我在妻子面前还常常自诩不保守,那么我在诗心面前差不多就成了原始人类。我所拥有的,是我们那个年代的道德和所谓精神上的财富。我不愿看到自己被时尚所折服,以致故意带着一丝睥睨。但是,网上年轻的冲击波,越来越强烈地动摇着我的人生观。这个“新新人类”说得明白:“别刻意扮演苦行僧了,是真情就该勇于表达,我看你吞吞吐吐才真可怜呢!”“可是,爱情终归是纯洁的。”我怀疑这该被算作以守为攻。“谁说爱情不是纯洁的啦?但不一定是的是不是?林肯不是说要敢于说不吗?我们的口号是:要敢于说——是!”“要么不曾拥有,要么天长地久。”我叹口气,“这是我们的信念啊!”“我真的不在乎,不在乎付出,不在乎回报。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多简单。要什么天长地久?”我目瞪口呆,无言以对。诗心与荷风是截然不同的,而我也似乎面临另一种进退两难。“可是,我不能……”“嘘!什么能不能的?又没有人逼你离婚!谁不愿意寻找一份一生一世的完美爱情?可是,现实吗?爱情不可能总是满满一杯水。蒸发了,就需要重新灌注!就说你吧,你不是说婚姻还算美满吗?怎么也会喜欢别人?”“不是有种说法叫‘七年之痒’吗?”自然而然联想到荷风,我不禁又掉书袋。“什么‘七年之痒’?”诗心果然没听说过。“就是说一段婚姻的感情危机出现在第七年前后。”“哈哈,现在的说法是三年!再加一年觉悟时间,多四年!你家那位出国已经……嘿嘿。”“算了,别老是说我,没劲。”“就说你,就说你!在我之前,你不是也喜欢过别人吗?”“唉,动心是一回事,真的怎么样又是另一回事。”“你总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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