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08090733丛书名: 读鉴小说轩
一,五代十国,应该是新鲜话题,尤其是以并不多见并写得很精彩作的时候。
二,不得不重申本丛书的组稿、创作的原则: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尊重文史,坚拒戏说。
三,读鉴小说轩,是您目前所能见到的*规模的历史小说丛书;
可供投产用的已有60部之多,
另有20余部正在写作中,陆续交稿,
选题在持续开发中。
四,假以时日,
您将看到*的小说版中国通史——
上起夏商周,下至甲午战争,
4000年的精彩,尽在其中。
五,《相见欢》:数梁唐晋汉周,乱兜鍪。戳地刺天横扫,闹神州。 山水转,冷眼看,一叶秋。满目残阳沥血,钓孤舟。
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段“模糊岁月”。
梁、唐、晋、汉、周,
五家次第更迭,纵贯五十余年年,
加之十国分立周遭,
让大唐盛世后的历史舞台不再寂寞,
展演出一幕幕极为诡异的壮烈活剧,
其乱之噪噪切切,堪比东周、三国。
城头大王旗,走马灯一般变幻着。
浓云垂沉的天空下酝酿了何等的诡诈?
蟒袍玉带间、腥风血雨处,
留给后世怎样的呻吟……
前〓〓记〓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章)〓平叛又激新叛乱〓沙陀南下埋隐患
(第二章)〓闯京师意外识黄巢〓举义旗引出大魔头
(第三章)〓逞英雄朱温误打误撞〓献贺礼克用惹火烧身
(第四章)〓死里逃生扯起造反旗〓黑云压城血战雁门关
(第五章)〓药儿岭沙陀遭大难〓福州城黄巢初得手
(第六章)〓受排挤历尽艰险〓得英才宏图大展
(第七章)〓冲天豪气透长安〓格局变乱战钱塘
(第八章)〓错谋划黄巢败亡〓出狂言晋王遇险
(第九章)〓三垂岗上百年歌〓潞州城下血成河
〇章〓痛遭反间存孝遇害〓怜惜美人淮南动荡
一章〓战徐州吴国建国〓攻董昌钱镠立业
二章〓进长安朱温挟天子〓受血诏晋王再出征
三章〓失幽州晋军腹背受困〓逞淫威梁王翻云覆雨
四章〓(朱温称帝大唐寿终〓潞州交兵谢瞳倒霉
五章〓(李克用临终遗恨〓大太保危局平乱
六章〓初战大胜存勖显神威〓造孽多端后梁斗犹酣
七章〓(征幽燕战契丹完遗愿〓攻濮阳据黄河乘势起
八章〓宠优伶庄宗命丧乱箭〓争皇位朝堂内忧外患
九章〓儿皇帝引发朝代更迭〓唐后主导致江南变乱
第二〇章〓顺时势陈桥兵变〓叹兴亡一统江山
前〓记〓
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HTF近几年,无论小说、历史读物还是荧屏、剧院,人们看惯了太多的汉唐、三国,对那些历史时代所涌现出来的各色人物津津乐道。然而,有一段更为精彩的历史往事,却为大多数人所忽视。这段历史的惊心动魄、生死交错和冲天豪气,堪称历代铁血英雄的集中展示,其精彩程度确实可谓超过了三国。
这就是五代十国。
五代是指唐朝灭亡后、宋朝建立前,在中原地区先后存在的五个政权:朱温建立的后梁、李存勖建立的后唐、石敬瑭建立的后晋、刘知远建立的后汉、郭威建立的后周。在历史上,这五个短命小朝廷都被视为正统,历史年表上也在唐后宋前单列“五代”一栏。十国是指杨行密建立的吴、李昪建立的南唐、钱镠建立的吴越、王建建立的前蜀、孟知祥建立的后蜀、马殷建立的楚、高季兴建立的荆南、刘建立的南汉、王审知建立的闽、刘崇在今天山西一带建立的北汉。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实质意义上的五代十国,应该从王仙芝、黄巢起义末期算起,一般是自880年黄巢起义军进入长安、唐朝名存实亡为开始,到979年宋太宗赵光义灭北汉为止,前后延续了百余年。若从五代个政权建立算起,则是七十二年,以其存在的时间长短而言,和三国时期大抵相当,但这一时期政权的繁杂混乱程度、斗争过程的曲折残酷、历史所展现出来的人性和智慧,与三国时期相较,则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代十国同样处在中国历史的大分裂时期,它与三国时期的确有着不少相近之处:两者起源都来自于农民大起义;都战胜对手稳固地盘都涌现出大批优秀的文武人才。三国时期的刘备、曹操、孙权和诸葛亮、周瑜、吕布等人,已经是家喻户晓;而五代十国时期的朱温、李克用和谢瞳、王彦周等人物顺势而出,他们的故事也在民间广为流传。不过,和三国的格局不同,五代十国时期,后梁皇帝朱温所驾驭的人才,多数出自黄巢起义军旧部,其他四个朝廷中的杰出人物,则几乎全都是李克用的旧部。朱温所任用的人才以山东人为主,李克用的部下则以山西、河北人居多。武将之中以十三太保李存孝为著名,在民间传说中他与李元霸、罗成等英雄齐名;文官之中则以四朝宰相冯道引人注目,其忠奸难辨、明哲保身的能力,几乎成为中国官场文化中经久不衰的话题。
五代十国精彩的部分,当属五代初期的梁晋争霸和后期的后周致力于统一的一系列征战。梁王朱温和晋王李克用为灭唐与复唐、独霸中原与平分天下,展开了历时二十年的争霸战争,堪称战争史上的经典战事。在这期间展现出的英雄气概,令人扼腕、惊叹。
后周世宗柴荣是五代时期有作为的君主,先后向南讨伐南唐,统一淮河两岸,兼并江北十四州;向西讨伐后蜀,收复汉中四州;向北讨伐契丹。后周,形成五代第二个人才辈出的大时期,奠定了赵匡胤建立北宋的人才格局与政治方略,其意义与影响,可谓深远。
总之,五代十国是个大混乱、大破坏的时期,以至于前人把五代称为“五季”,也就是时代末日之意。但同时,这个时期又是走向安定统一的过渡时期,是一个崭新时代降生前的阵痛,它为中国历史下一个阶段奠定了基础,使中国历史从此彻底结束了大规模的无序和混乱,宋、明、清等一个个繁荣盛世先后登场。当然,这个时期所展现出来的无数可歌可泣、可圈可点的人和事,也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的精神财富,值得我们去细细品味、琢磨。
本书正是以生动的文笔,讲述了这样一个战火纷飞而精神光芒四射的时代,使读者在了解这段不容遗忘的历史之余,又能得到些许借鉴和思考。
在本书的写作过程中,得到了华夏出版社策划编辑高苏先生的帮助,同时也得到北京汉岳文化发展公司杨春玲、王成君和张玉英等朋友的大力支持,在此一并表示衷心的感谢。
〖JY,22011年1月17日于寓所
章〓平叛又激新叛乱〓沙陀南下埋隐患〖ML〗
枯黄的落叶随着秋风不住打旋,忽高忽低,簌簌有声。掐指算来,大唐帝国已经磕磕绊绊走过二百多个春花冬雪,所有贞观、开元的盛世,武则天称帝的美梦,以及安史之乱的刀光剑影,都已烟消尘封。时光车轮沉重地碾轧到了唐懿宗当朝的咸通年间的门槛上,大唐江山正沉浸在无边的风雨飘摇之中。865年的初秋,秋雨潇潇阴霾漫天的时候,一场更大的风暴不期然地悄悄袭来,一段惨烈的时光不动声色地登上历史舞台。
而当时并没有人会想到,导致王朝倾覆的巨大变乱,是由一个在唐懿宗看来不过是个小小的疏漏所引发。
六年前,南诏国国王去世,他的儿子世隆继承王位。由于世隆正好犯了李世民和李隆基的名讳,唐懿宗便下诏要世隆立刻改名,否则就不承认他的国王地位。而唐懿宗并没想到,如今的唐朝已经不能和李世民、李隆基时候相提并论。如今内有宦官当政,外有藩镇割据,朝廷只能调动有限的兵马,圣旨大多并非皇上本人的意思,皇帝的权势早就被大多数有实力的人所轻视,山高皇帝远的南诏国,更是满腹这样的心思。接到要求自己改名的诏书后,世隆不但没有遵命,更是借题发挥,宣布不再向唐朝称臣,要自己当皇帝,定国号为大理,并率军攻占了大唐在南方的重镇交趾。
尽管南诏地处偏远,但大唐毕竟还没倒架子,面子总是要遮掩照顾一下。于是,朝廷紧急征调徐州兵驻守桂林,抗击南诏。然而,在藩镇割据的大背景下,朝廷发号施令也变得小心翼翼,调兵之前许诺徐州的这些兵将们说,此次出征,三年后即可返回家乡,朝廷绝不失信。不料,国衰兵弱,战斗力大不如前,一直对抗到第六年时,南诏国仍没有被彻底制服,而徐州兵已经忍无可忍。他们不知道,如今朝廷征调军队相当困难,好容易逮住他们这帮冤大头,岂能轻易让他们回去?至于当初的许诺,也不过是随便说说,哄劝他们罢了。面对遥遥无期的厮杀、寂寞、孤单,还有愤懑,这群汉子终于忍耐不下去了,他们在粮料判官庞勋的带领下,扯旗造反,既然朝廷言而无信不准许我们回去,那我们就杀回去!有道是“树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沿途之上,衣食无着的贫苦百姓纷纷加入,队伍迅速扩大到十多万人。数月间,徐州、寿州相继失陷,江淮一带顿时陷入血与火的战乱。
唐懿宗对此十分震惊,立刻四处颁发诏书,要各地藩镇发兵勤王,共同平乱,并任命金吾大将军康承训为各路兵马督招讨,集结军队于宋州。而各藩镇眼见天下即将大乱,更加倾向于保存实力,不约而同地装聋作哑,各自看守起自己的地盘,只要庞勋不威胁到自己的利益,也就乐得相安无事。不过让唐懿宗略感欣慰的是,北方胡人部落却表现得很积极,沙陀、吐谷浑和鞑靼等部族的头领听说皇上要招兵平叛,立刻率领各自的人马南下,中原地带顿时涌现出一队队装束怪异、凶狠异常的奇特大军。
这些北方部族中,兵力为强大的,当数沙陀部落,共出动有剽悍骑兵五千多人。他们在头领朱邪赤心的率领下,从蔚州出发,直奔宋州与康承训会合。康承训见来的这帮人马装束奇异,头上缠着狐尾巾,脖子上挂着一串串野兽牙齿做的项链,还有的干脆把野兽的头骨挂在胸前,他们个个赤裸着右肩,肩上扛着弯月状的胡刀,腰间扎一张羊皮,或者披头散发,或者光头像个头陀,也更显得凶恶狰狞,从气势上先是比中原军队强悍许多。康承训立刻感觉心里踏实不少,忙客气地对朱邪赤心以礼相待,请他担当先锋。
庞勋的先头部队驻扎在徐州外围的柳子镇,由大将姚周率四万义军镇守。康承训观察过地形后,发觉柳子镇地处平原,城墙低矮,而姚周正指挥部队和当地百姓急着加固城墙,准备迎接大战,这是一个迅速决战的好机会。康承训立刻下战书,表示三天后要在柳子镇决一死战,如果叛军有胆量,就不要推辞。而姚周其实对守得住这个小城很没把握,也想马上见个分晓,当下立刻答应。
第三天一大早,两军列阵,康承训一马当先,左边是招讨副使王晏全,右侧是沙陀部的大头领朱邪赤心,其余大将簇拥在身后,显得威风凛凛,格外有气势。而相对于官军,姚周这边就寒酸许多,兵士们多半是盔甲不整,更多的则是像个农夫。还没有交战,胜败气象已经明显一边倒。但不管怎样,事到临头,还是要拼上一拼的。姚周回身看看众人,大声吆喝:“哪位将军愿意去立头功?”
身后一员叫孙喜的小将猛地窜出,一边叫嚷着:“我来会会这帮狗官军!”一边挥动长枪冲到两军阵前。对方一个叫薛尤的将官闻声出动,两人战在一处。孙喜虽然年龄小,但臂力很大,没几个照面,薛尤就处于下风,几次险些被孙喜给刺下马来。康承训正要想办法换人,就听身边有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薛将军歇息一下,我来帮你!”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员小将冲了上去。康承训吃惊地望去,见这个小将也就将近二十岁的样子,身披一件银白色的锁子甲,骑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四个马蹄部位的毛呈雪白色,分明是罕见的西域踏雪胭脂马。他手里挥舞着一杆闪闪发亮的长戟,有着超越他这个年龄的威猛。更让康承训吃惊的是,这个小将一只眼睛塌陷成了黑窟窿,只有一只眼睛闪闪发亮,闪烁着骇人的凶光。这个明显特征让康承训一下记起来,这不正是朱邪赤心的大儿子朱邪克用吗?
只见朱邪克用也不多废话,上前拦住孙喜就是一阵连戳带打,手法很快,力道极狠,几乎是一招就要致敌于非命。孙喜或许从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顿时手忙脚乱,没两个回合,就被长戟横扫到肩膀上,手中的武器略一停滞,朱邪克用已是一戟刺进他的心窝,孙喜“扑通”掉下马背。
义军方面见状大惊,忙让武艺更为精通的大将倪焕上阵。倪焕虽然勇猛,但也仅仅和朱邪克用战了十多个回合,就被朱邪克用瞅准一个破绽,一戟戳于马下,然后迅即上前再补上一下。
看到连损两员大将,姚周沉不住气了,慌忙挥动令旗,指挥人马仓皇撤回城内。官军趁机掩杀,一直扑到城墙下才住脚,不但擒杀了许多兵丁,也夺取了不少刀枪铠甲。
仓皇退回柳子镇的城中,天色也渐渐昏暗下来,不知不觉已是薄暮时分了。姚周召集众人商议说:“本以为李唐的天下奄奄一息,我们摧枯拉朽,很快就能大获全胜。不料他们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势力!看来,只能坚守镇子等待救援了。轻举妄动只怕随时都可能被吃掉。”大将孟敬文却有些担心地说:“我们兵少,柳子镇城墙矮小,容易攻破,加上敌人粮草充足,人强马壮,只怕坚守下去,于我们不利呀!”顿一顿看看大家的满面愁容,忙补充说,“要是想坚守待援,也得把城防布置坚固些才有可能。”
大家都觉得这话有道理。姚周立刻命令下去,让士兵在附近山林砍伐树木,夯土筑墙,唯恐人手不够,就把城中的男女老幼也一起征调使用。果然是人多力量大,加之柳子镇本身也小,用了四天工夫,一座两丈多高的城墙就修筑起来。姚周又指挥着在城的四角建造几座木塔,既可以登高瞭望,又可随时观察敌情,并把剩余的木料做成弓箭,准备死守。
看到柳子镇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康承训把主要将领召集到一起,愁眉苦脸地说:“诸位,本以为柳子镇不过弹丸之地,不用费多大劲就可拿下。没想到贼兵中还有能人,几天就把城防加固成这样!你们看,如今的柳子镇不但难以攀登,里边塔楼林立,每个塔楼之间还有木头走廊可以来回行走,相互增添兵力,如此一来,攻城的难度就很大了呀!唉,倘若在这等小城功败垂成,岂不叫人笑话?”
见主帅这样,大家也都觉得有些棘手。朱邪克用见众人低头不说话,一个眼睛转动着四下看看,忽然高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嘛!他们的塔楼、走廊全是原木搭建而成,就连城墙也是木头加固再用土夯实。火能克木,一把火烧掉不就完了嘛!”
这话立刻提醒了大家,众人直冲这个相貌有些怪异的年轻人点头。可是康承训终还是摇了摇头:“这个法子昨日就曾想过。唉,如今是深秋季节,前几天刚刚下过透雨,我到树林里看过,木桩内外都非常潮湿,故意点火都点不着,指望几支火箭射过去,恐怕无济于事呀!”
这话倒也是实情,大家立刻又垂头丧气下来。
“元帅不必担心。”坐在朱邪克用旁边的朱邪赤心沉吟着慢慢说,“在下也观察过了,连日秋雨以致树木潮湿不假,但近几日却是晴好,秋风很大,贼兵搭建塔楼的木材,极容易被风吹干,城内的情况,和元帅在树林里看到的木桩,其实情形大不一样了。叫在下看,只需要等一个有风的日子,用火攻必然会得手!”
“对呀!树林里的木头和搭建成岗楼的木头,肯定不一样嘛!”朱邪赤心的话提醒了大家,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康承训一扫脸上的阴霾,双眸闪光地点头说:“不是将军提醒,险些贻误了战机。好,传令各队做好准备,多弄些硫硝火箭,明天风起时,火攻破敌!”
也是上天照应,第二天黄昏时分,北风忽然大作,附近的树林如同波涛汹涌,铺天盖地的吼声摄人心魄。在瑟瑟寒风中,康承训和各路大将一个个喜形于色,迅速集结队伍,围拢到城下。
“朱邪赤心将军率领一万兵马,等城北大火烧起后,立刻从东西两侧杀进城中!”
“朱邪克用将军,你和令弟朱邪克宁率五千骑兵,埋伏于柳子镇东南侧,等贼兵败退后从这里出逃时,立刻迎头截击,杀他个断子绝孙!”
由于兴奋,康承训的话铿锵有力。朱邪父子齐声答应,接受命令。其余将领们忽然意识到,在眼下大小战事中,北方的胡人部族兵力,似乎已经成了主角。不过这也没办法,汉人军队要么被藩镇所控制,拥兵自重只顾保地盘,要么被贼兵所争取,实在无人可用哪!许多人内心深处有种本能的预感,这样下去,天下大乱恐怕还在后头。只是会乱到何种程度,会怎么样乱,谁也说不清楚。
傍晚时分,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寒气直浸皮肉到达骨髓。柳子镇中的义军裹紧身上的单衣,正分头做饭,忽听城外锣鼓大作,号角划破天边的余霞。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成千上万的箭镞冒着火苗,从四面八方飞射进来。火箭如蝗虫一般,迅速扎满了塔楼、走廊以及城墙的立柱。这些被连日风干的木头,片刻工夫就被点燃,整个柳子镇顷刻间成了一片火海。义军立刻大乱,一部分人忙着找水救火,一部分人则操起家伙防备敌军攻打城池。姚周知道镇子无论如何是守不住了,赶忙组织众人从南门撤退,企图突围出去寻找大部队。而城中的情形,早在康承训的掌握之中,他一马当先,带领本部五万多士卒从正面猛烈进攻。混乱中已经没有多少人守城,官兵没费多大劲便冲杀进去。而此刻姚周已经带领残余兵力冲出南门,向东南方向败退。然而没走出多远,忽听前方一片骚乱,伴着鼓角声响起,朱邪克用如同猛虎一般,沙陀骑兵漫山遍野地冲杀过来。他们的装束和那不要命的架势,把姚周他们吓了一大跳,没有接战已经感到心虚不已。
不容有别的考虑,朱邪兄弟已经冲到跟前,他们身后的沙陀兵好像嗜血恶魔,弯月状的胡刀在昏暗中闪电般上下飞舞,惨叫声此起彼伏,义军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姚周很快被朱邪克用盯上,他大喝一声,上前一戟刺在姚周肩膀上,姚周拧着眉头还没来得及抵挡,朱邪克宁从另一侧窜出来,一刀砍在姚周的胳膊上,姚周手中的兵器应声而落。朱邪兄弟刀戟并举,转眼间姚周成了一摊肉泥。义军队伍中的其他兵将运气也没好到哪里去,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打斗,大部分义军便缺头少胳膊地成了一堆烂肉,场面血腥至极,惨不忍睹。而沙陀兵将们却似乎习以为常,哈哈大笑着继续追逐逃窜的少数义军人马。
这场战斗速战速决,干净利落。柳子镇几乎化成一片废墟,镇中的男女老幼十有八九死于非命。当康承训视察战场,见到朱邪兄弟大胜的场面时,禁不住一阵反胃,差点呕吐出来。这帮胡人真够狠的,倘若哪天他们想造大唐江山的反,只怕比庞勋之流更可怕呀!虽然闪过这个念头,但眼下能指望上的兵力,也只有他们,康承训也只得夸奖朱邪父子一番,命令他们作为先锋,立刻率领沙陀兵马直逼徐州叛军老巢,他自己则同大部队随后跟进。
等回到朝廷后,一定得把胡人的情况向陛下好好禀奏,加紧提防北边的这股可怕势力。行军路上,康承训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另外,困扰康承训的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朝廷划拨的军饷迟迟没有下来,眼看着坐吃山空,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下,军队却面临着挨饿的危险。不行,得赶紧上奏折催上一催,不然功败垂成,太可惜啦!康承训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口气。然而他并不知道,此刻朝廷中正酝酿着一场针对自己的大阴谋。
如同前代一样,唐懿宗如今信任的人不是文武大臣,而是身边的各类太监。和他的父辈们想法一样,他觉得,人都是有私心的,无论指望哪个大臣,心里都不够踏实。而太监似乎是个特例,他们没有儿女家室,真正是赤条条无牵挂,程度地做到了一心为皇家效劳。正因如此,他也和父辈们一样,把太监们作为了贴心人。如今他信任的是大太监田令孜。田令孜年岁五十上下,为人圆滑,各种点子极多,每每在自己跟前出个主意,总能合乎自己的心意。唐懿宗任命他为侍中,总管朝廷内外的事务,田令孜似乎也表现得任劳任怨,非常乐意承担重任,忙里忙外不辞辛劳。唐懿宗并不知道,不知不觉中,田令孜这个外表恭顺忠心的老太监,已经逐渐取代了自己,朝廷大权慢慢攥到了他的手中。诸如官员的升迁、朝廷财政的支配,乃至军队的调动等大权,都由田令孜一手掌握,皇上不过是个传声筒而已。各级官员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但凡有表示孝敬之心的宝物,总是先献给田令孜,有多余的才想起给皇上。朝廷征收的赋税,则几乎成了田令孜的私家财产,他可以随意挥霍或者调拨。但田令孜却对此仍不满足,总在寻找机会打击不给自己面子的官员,总在想办法往怀里捞钱,多多益善。这次平息庞勋叛乱,田令孜就借机发了一笔横财,他把朝廷供应给前线的粮饷截留大半,据为己有。依他想来,军队在外作战,不可能会饿肚子。哪里都有百姓,他们手中有刀有枪,随便抢上一抢,还能吃不饱肚子?除非是一群傻瓜!可是当康承训十万火急递交给皇上的奏折到了他手里,田令孜感到事态有些严重了。
这个康承训,真他奶奶的死脑筋!田令孜把奏折狠狠摔在地上,平日里在朝中处处跟老夫作对,如今领兵在外,还想找老夫的碴儿,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他应该知道军饷不到位是怎么回事嘛,上什么奏折?分明是跟老夫过不去。哼,那就别怪老夫手狠了!
不过,让田令孜有些措手不及的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前方接连有捷报传来。康承训率领大军,已经拿下徐州城,叛军首领庞勋被迫退到梁城,已是苟延残喘。康承训认为士兵连续作战,已经疲惫不堪,就驻扎在徐州休整,一边也等待军饷的划拨到位。唐懿宗接到战报,当然格外高兴,召集群臣举行盛大宴席,美美庆贺了一番。席间不断有大臣敬酒,等宴会结束时,唐懿宗已经有些醉意了,在一片道贺声中,他大声说:“朕承蒙祖上恩德,定要以此为契机,中兴朝纲,整顿吏治。康承训在奏折上提到,粮饷迟迟没有到位。朝廷明明已经调拨过去,何人胆敢克扣?明日一定要查清楚!”
大家当然能猜测出这个胆敢克扣军饷的人是谁,于是一起唯唯地含糊答应着,赶忙接着敬酒转移话题,然后相继告辞,唯恐言多必失出什么差错。
看到大臣们告退散开,身边没了什么人,田令孜忽然灵机一动,扶起醉眼朦胧的唐懿宗,一边给他擦拭嘴角的残羹,一边低声细语地说:“恭喜皇上。皇上洪福齐天,消灭些许叛军,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唐懿宗点点头,有些含糊不清地吹嘘:“那是自然。不过,也多亏了康承训他们尽力呀!”
“明君之下必有能臣。”田令孜连连点头,语气格外谦恭,“将士效忠皇上,那是他们的本分。不过……”田令孜忽然眉头一皱,显得有些忧虑,“陛下想过没有,福祸相倚,很多时候都是灭一小祸而兴一大害呀!”
“哦?”唐懿宗一愣,斜眼看看田令孜。
“老奴一片忠心,斗胆说出实话,还望陛下恕罪。”田令孜忙一拱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陛下您想,为什么叛贼要把徐州作为老巢呢?因为徐州这个地方地理位置极好。进可以夺取中原,退可以称雄一方。加上那里地肥水美,物产丰富,是个宝地呀!而如今康承训攻占徐州之后,竟然一个多月按兵不动,没有乘胜追击彻底消灭叛匪,陛下不觉得很奇怪吗?”
唐懿宗一愣,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田令孜:“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在奏折里已经提到,一来要休整军马,再者粮草不继。朕正要让田公公严查是哪个胆大妄为之徒克扣了军饷呢!”
见皇上对自己并没起疑心,田令孜放心一笑:“克扣军饷的妄为之徒当然要查,包在老奴身上,请陛下放心。不过,康承训按兵不动,其中还大有文章呢!”见唐懿宗眼光发直地望着自己,田令孜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康承训久在朝中,常常听他发牢骚说,空有满腹的文韬武略却得不到赏识。如今他率领朝廷全部精锐兵马,又来到用兵的绝佳地方,他岂能不起心思?”
唐懿宗一脸疑惑:“你是说……?”
田令孜重重一点头:“陛下圣明。自古腐木不可为柱,卑人不可为主。康承训手握重兵有恃无恐,定然有盘踞一方之意。陛下一定要提早做准备,有备无患,免得将来平一叛贼又生一叛贼,后悔莫及。凡事往坏处打算往好处争取,总是没错的。”
唐懿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的也是……”田令孜则扭过脸去偷偷笑了,接下来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很好处理了。
〖PN(《1》Y1= 150mm。133.9mm〗〖ST9.FZ〗〖ST〗〖PN)〗
〖PN(《2》Y2= 150mm。-9.2mm〗〖ST9.FZ〗〖ST〗〖PN)〗
果然,有了这次铺垫,效果很快显现出来。田令孜知道,唐懿宗的心是相当脆弱的,他已经被藩镇割据和接踵而至的变乱给吓怕了,他的心愿就是平平安安地把皇上的位子坐到死,只要对他这一心愿有威胁的,他都会十分放在心上。第二天,唐懿宗就颁下诏书,免去康承训的招讨使职务,让他返回朝廷继续原先的职责。同时令朱邪赤心担任元帅,统领各路人马,立刻彻底消灭叛军。在唐懿宗看来,朱邪赤心是异族,在中原很难站住脚跟,任用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对于克扣粮饷的人员,田令孜也很容易找到替罪羊。装模作样地追查一通,他告诉唐懿宗,问题出在粮草转运使葛遇贤头上。葛遇贤利用职务便利,瞒报数量,欺上瞒下,从中渔利。由于田令孜早已安排好许多证人,大家众口一词,说的有鼻子有眼,唐懿宗当然深信不疑,立刻委托田令孜,一定要严惩不贷!
朱邪赤心父子接到皇上诏书,立刻全体出动,向庞勋的残余兵力冲杀过去。庞勋他们抵挡不住,只得连续后退,后被逼到涣水岸边,只剩下两千多将士,他们连夜寻找船只,企图过河到南方去寻找落脚地盘。接到探子打探来的消息后,朱邪赤心建功心切,不给庞勋他们一点喘息的机会,选拔三千精锐骑兵,乘着夜色,掩杀到涣水岸边。庞勋再无退路,只能作后挣扎。经过两个多时辰惊心动魄的搏杀,义军全部阵亡,庞勋也被七零八落地砍成了几块。等到第二天查看阵地时,望着暗红色的河滩和脚下到处散弃的尸体,大家才倍感昨夜战斗的惨烈。
涣水河边这场惨烈大战,具有决定性意义。得知头领庞勋已经战死,义军群龙无首,散布在山东和江淮一带的小股义军很快或散或降,震惊了大半个国土的动乱,就此被平息下去。消息传到长安,唐懿宗大喜过望,痛快淋漓地召集了几场盛大宴会以示祝贺,同时颁布诏书,要大赏有功之臣。论功行赏时,朱邪赤心父子功劳当数,受到皇上的召见,当面赐他们父子改为国姓,并赐给朱邪赤心一个名字叫国昌。于是,朱邪赤心父子便改名换姓,从内到外彻底一新。朱邪赤心改为李国昌,他的长子改为李克用,次子改作李克宁,老三叫做李克修,老四叫李克恭,老五叫李克让。唐懿宗加封李国昌为徐州观察使,统领徐州、濠州和宿州等地的兵马。从实力上讲,这也就成为东南一带强大的藩镇。
不过,就在李国昌欢天喜地接受了官爵,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个差错。或许是风俗习惯不同,或者是不了解朝廷内部的实际情形。李国昌忙于整顿随行部下,忙于收拾行装,却单单没有去田令孜府上拜会,更没有孝敬什么战利品。这让田令孜很丢面子,心里格外不舒服。既然你不懂规矩,当然要吃些暗亏,不然,大家都学着你,我怎么办?田令孜恨恨地一咬牙,趁李国昌还没离开京城,赶忙悄悄进殿,对唐懿宗说:“陛下万不可做‘驱走一狼,迎来一虎’的事情啊!前者是庞勋叛贼据守徐州,弄成了大气候,以致陛下忧心了一年多。后来康承训占据徐州之后,又有不测之心,幸亏陛下未雨绸缪,没形成大害。如今李国昌父子又要到徐州成为藩镇,他们胡人性格凶狠,根本没什么忠义的念头,一旦盘踞在那里,比起庞勋和康承训来,只怕更难以对付啊!”见唐懿宗凝神细思,田令孜知道奏效了,接着说,“老奴得到消息,近来塞北各部族变乱频繁,戍边兵将难以抵挡。老奴保举李国昌担任大同节度使,镇守边庭,为朝廷再立新功。如此一来,李国昌官阶既没有降低,又可以充分发挥他的作用,还能为朝廷解决许多烦忧,何乐而不为呀!”
唐懿宗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中,李国昌从统领三州兵马改作到大同去守边。不过李国昌并没多想,他觉得北边是自己的老家,去那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反,在中原地带,和周边的汉人将领打交道,他倒觉得不大自然。
收拾停当后,李国昌带着五个儿子和本部人马,不紧不慢地向大同方向行进。由于大同那边并没什么紧急战报,大家乐得沿途欣赏风光。在路过汾州地界时,看到这里茂林修竹,风景怡人,令人耳目为之一新,李国昌顿时动了雅兴,要大家暂时驻扎两天,进山打猎游乐。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艰苦拼杀,能优哉游哉地随意玩耍,大家当然没意见。看父亲带着亲兵进山去了,李克用也约上弟弟李克宁和李克修,到附近的山中看看景致。他们在山林里行走半日,边看风景边谈论,不觉中走出很远,看看头顶的日头,早过了午饭时间。这时,大家才觉得肚子咕噜作响,身上软绵绵的没了力气。
“大哥,你看,那边竹林里好像有人家。”三弟李克修指着不远处,“还有青烟冒出来呢!”
大家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竹林中隐隐透出一座白墙小屋。他们迈开脚步,走上山坡。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看上去如同神仙隐居的地方,走近了却听到一阵抽泣声。一直走到房屋门口,大家才看清,这是一座茅草房,门外靠墙立着锄头等农具,门槛上正蹲着一个老汉,低头抹泪。
李克用上前看看老汉,好奇地问:“老丈,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过日子,应该是逍遥似神仙,大天白日的,你哭什么?”
老头这才有气无力地抬头看看他们,对他们的装束似乎司空见惯,并不吃惊,揉一揉红肿的眼睛,黧黑的脸上的皱纹紧缩成一个去了皮的核桃。“兵爷,不怕你们笑话,我老汉年纪这一大把了,没想到,我那该死的老婆子,昨天夜里,又给我生了个儿子。唉!”
李克用和两个弟弟对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娶妻生子乃是人间的喜事,别人高兴还来不及,你倒抹开了鼻子,真是少见。”
“唉,好事也得看在谁家。”老汉又是一阵摇头叹息,“兵爷有所不知,老汉我前边有了三个儿子,都到山下自己谋生路去了。如今我一天比一天干不动庄稼活,再加上兵荒马乱的,官家赋税又重,养活我们老两口已经吃力,如今添个小的,迟早也是饿死呀!”
这倒是实情。这几年见惯了生民凋敝的情形,他们毕竟年轻,平日里杀人放火凭着一股劲头,也没觉得什么。在这山清水秀的幽雅地方,同情心不觉中被唤醒,大家低着头没说话。
“对了,大哥,”二弟李克宁忽然想起来,高兴地说,“父亲不是常说,人是世间至宝,朱邪家族人丁越多越好吗?要不,咱们把这个婴孩抱回去吧,将来长大些了,传授给他刀枪骑射的本事,多个人手多份力气嘛!”
李克宁的这个提议让李克用吃了一惊,他从没想过弄什么婴孩。不料老汉听后却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地回身到茅屋中,抱出一个胖嘟嘟的男婴,双手托到李克用面前。“多谢兵爷,这年头,想吃饱饭,除了当官当兵,哪还有别的出路?这孩子要是命大,是他的造化,要是兵爷打仗打得紧了顾不上,随便扔了也行,那是他命不该活。只要别让他当着我的面饿死了,就是兵爷们积德呀!”
听老汉絮絮叨叨地哭诉着,看看眼前这个腿脚乱踢腾的孩子,手指头含在嘴里,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李克用忽然有些心动,竟然不舍得放下了。不过,如今正是行军时节,自己年纪轻轻,抱个孩子回去,算什么呢?他还是有些犹豫。
李克宁和李克修也觉得孩子可爱,他们怂恿李克用说:“大哥,不用担心。咱们如今是去赴任当大官,又不是去打仗。等到了大同府,找个乳母给抚养起来,值什么?快走吧,爹见了一定会高兴的!”
就这样,李克用糊里糊涂地给老汉丢下几两银子,真的把小孩抱回了营地。不过,让他放心的是,父亲李国昌很高兴,他逗弄着小孩,眉开眼笑地说:“为父征战半生,知道什么都可以硬抢或者花钱去买,唯独真心不可强求不可收买。什么人真心呢,当然是兄弟父子了。所以呢,兄弟父子的人数越多越好。这孩子生在灵秀之地,我看竹林中不断有青烟升起,是个祥瑞兆头,就给他取名叫李嗣昭吧。克用,他既然是你抱养的,年岁上也正合适,以后,他就算你的儿子了,你要好生照料他!”
李克用没想到自己上山游玩一趟,竟然弄了个儿子回来,感觉有些好笑之余,也就高兴地答应下来。大家满怀希望地重新踏上奔赴大同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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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T1〗第二章〓闯京师意外识黄巢〓举义旗引出大魔头〖ML〗
外患清除干净,唐懿宗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除了每日饮酒宴乐外,便是督促田令孜肃整朝纲,整顿吏治,扬言要做一个中兴明君。田令孜当然要应付一下,首先拿影响的克扣军饷案件开刀。审议的结果当然是田令孜当初认定的,粮草转运使葛遇贤中饱私囊,十恶不赦,应当斩首示众。
葛遇贤是山东濮州人,消息传到家乡,全家老小和亲友,无不震惊。可是皇上要治他的罪,谁也没办法解救,只能躲在家里闷头痛哭。还有不少亲戚朋友唯恐被株连,悄悄搬家投奔到异乡去躲避。后来有消息灵通的人提醒葛家,说如今朝廷官员能改变皇上心思的,只有大太监田令孜,找关系通融通融,或许还能有转机。只是人家胃口大,不知道能不能打动人家的心。
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家里东拼西凑些银子,又多弄些土特产,让儿子葛从周带上,到京城去跑门路。葛从周今年刚满十八岁,从小跟随乡里的武师练习武艺,刀枪棍棒无所不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教头。葛从周紧赶慢赶,赶到长安时已是秋冬交替的季节,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在瑟瑟寒风中,葛从周奔走于长安街头,四处打听如何营救父亲。然而实际难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许多,不但父亲的下落没人能说得清,就连当今有权势的大太监田令孜的府邸,也是费尽周折才找到。可是距离人家大门很远的地方,就被一队兵将给拦住,盘问葛从周来这里要找谁,有什么事情。当听说他是来找田令孜的,众人轻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鼻孔里哼出一声,把他推搡出很远。葛从周虽然少年气盛,但也不得不强忍着怒火,和人家说自己有要紧的事情。可对方根本不听,只是带着嘲讽的口气说:“我看你这小子是穷昏了头,竟然跑来找田大人。别说是你,就是你们的刺史,想和田大人说句话,也得等个三年五载的。快滚,一会儿卫队过来了,有你好看的!”
碰上这群人,有理讲不清,葛从周垂头丧气地在街头踟蹰,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直到这时,他才真正领会到了什么是“侯门深似海”,才真正感到一个平头百姓在这偌大的长安是何等的渺小。一连两天,毫无进展。第三天,葛从周彻夜无眠,一大早就从旅店走出来,站在街边,望着萧瑟寒风中的小商小贩奔忙劳碌,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忽然从路口拥过来一大队兵丁,刀枪在阳光下闪着红光。队伍中央簇拥着一辆车子,周围还有许多人追逐着围观。这队人沿大街一直走向那边的街头。
葛从周看着奇怪,忙问跟前的一个老者:“这群人是干什么的,这么热闹?”
老者摇头叹息一下:“眼下不是过了重阳节了嘛,到了秋后问斩的时节啦!听说,今儿要斩首的是个贪官,因为克扣军饷,惹恼了皇上。唉,看来当官也不容易哟,在台上时挺威风,倒霉的时候比谁都惨!”
葛从周心头一动,急忙问:“老伯,这个贪官叫什么名字?”
老者摇摇头:“朝廷里边的官多了,咱小百姓,哪管人家这么多闲事?今儿这个好像是什么葛大人,专管给军队调拨粮草的……”
不等老者说完,葛从周已经飞跑着追了过去。等他追上那群官兵,已经到了行刑的菜市口。他一眼就看见,囚车上捆绑着的正是自己的父亲葛遇贤。两年没见,父亲半个身子露在外边,披头散发,铁青的脸上伤痕累累,身上衣服被扯成一条一缕,到处血迹斑斑。葛从周一阵心疼,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就听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官员模样的人高声吆喝:“众人靠后,开始行刑!”
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上前,把囚车打开,拉出五花大绑的葛遇贤,三下两下把他捆在一根粗大的木桩上。一个肥头大耳的刽子手,双手握住鬼头大砍刀,一步一步走到跟前。等着号令一下,就要动手。
见此情形,葛从周脑袋发晕,着急得两眼直冒金星。怎么办?别的门路根本都不用想了,如今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挨刀,真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葛从周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他腾地跳到围观者前边,抢过一个士兵手中的腰刀,大声喊叫着:“快放了我爹!”一边挥舞着单刀冲上前去。
骑在马上奉旨监斩的官员不提防有人闯过来,吓一大跳。葛从周满头大汗,冲监斩官大喊:“大人,快放了我爹,他是好人,他被冤枉了!”
监斩官这才看清,来者是个毛头小子,衣衫粗陋,蓬头垢面,一副火急火燎的神情。看他这情形,既不像是劫法场的,也不像是个疯子。不过,见葛从周手中拎着一柄短刀,监斩官还是很有些紧张,警惕地拉马后退两步,厉声喝道:“哪来的疯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快给我拿下,听候发落!”
立刻有两个兵丁上来,一个人去夺葛从周手中的刀,另一个企图把葛从周按倒在地给捆绑起来。葛从周这才知道,这里也根本不是说理的地方,情急之下,一把将两个兵丁推倒在地,连续两个空翻,跳到葛遇贤跟前。“爹,我带你走!”葛从周说着,挥刀猛砍葛遇贤身上的铁链。葛遇贤此刻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见儿子忽然从天而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他终于看清楚就是自己的儿子,不禁焦急万分地沙哑着嗓子叫嚷:“从周,傻小子,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快走,快,慢一步周家就要断子绝孙啊!”
葛从周猛砍铁链,腰刀被砍出几个豁口,铁链却丝毫没断的迹象,而四周的官兵已经回过神来,在监斩官的催促下,大喊着:“有人劫法场,别放跑了!”一边蜂拥围上来。
见情况紧急,而葛从周仍不甘心地摆弄铁链,还想着救自己走,葛遇贤顿时眼珠子通红,使尽全身力气飞起一脚,把葛从周踹出老远,咬牙挤出一句:“快,出城逃命!”话音刚落,仰头狠狠把脑袋磕在身后的柱子上,顷刻脑勺碎裂断了气。
葛从周亲眼看见父亲惨死,后一线希望破灭,他大吼一声:“狗日的朝廷,害死我爹,爷爷跟你们拼了!”挥舞起满是豁口的腰刀,发疯般横冲直撞,转眼间好几个兵将倒在他的刀光下。监斩官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子这么勇猛,猝不及防被葛从周跳起来一刀砍在脖子上,哼也没哼一声,便从马上掉下来死了。众人见监斩官都死了,立刻更加猛烈地哄闹喊叫着:“快呀,把他抓住!”却没人敢真的上前厮杀,只是把他围在中间,等着大队官兵过来帮忙。葛从周此刻也从满腔愤懑中清醒过来,爹死了不能再活,自己可千万不能死,要不周家断子绝孙,可就真对不起爹娘了。这样想着,葛从周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杀开一条血路,沿着大街飞快地逃走,只想着赶快出了城门,城外有高山树林,容易躲藏。不料刚跑上大街没多远,大队官兵赶到了,他们和原先的追兵合在一处,声势顿时大了许多,呐喊着紧追不舍,情势越来越危急。
葛从周这才意识到,从大街上逃跑不是好办法,万一对面再有官兵过来,自己就插翅难飞了。好在此时已经跑到这几天居住的小旅店旁,这里的几个胡同他比较熟悉,赶忙一转身拐进了一个小巷道,七拐八拐,绕到另一条不太宽阔的街道上。这一绕路,后边的官兵速度慢了不少,拉开一段距离,但喊杀声还是充耳可闻。这时葛从周才感觉到,自己浑身松软,再也跑不动了。这可怎么办?他着急地四下察看,却根本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迎面过来一排车队,前后有十多辆,各有一个车夫推着,每个车上装着一个半丈多高合抱粗的大木桶,看不出里边装的是什么。领头的那个车夫老远就冲葛从周喊:“喂,壮士,快过来,跳到木桶里!”说着已经掀开木桶的上盖。
葛从周一愣,自己从没见过这帮人,他们为什么要帮自己,他们是不是配合官兵来捉拿自己的?但急切间也没工夫多想,管他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葛从周冲那人一抱拳,一个鱼跃,跳进木桶,随即木盖重重地盖上。葛从周只觉得一股说不上来的刺鼻味道直呛肺腑,差点没晕过去。但他不敢乱动,蜷缩在桶底一动不动。
几乎就在同时,官兵拐过胡同追到跟前,他们四处张望,不见了葛从周,心下疑惑地走到缓缓过来的车队跟前。一个领头的牙将用刀指指前边的车夫:“喂,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跑过去了吗?”
车夫有些害怕地抖声说:“没……好像有个人,年岁不大……往南边跑了……”
那牙将似信非信地盯住车夫:“放老实点,爷爷一句话就能要了你吃饭的家伙!桶里装的是什么?打开看看!”
车夫似乎更害怕了:“兵爷,我们本分百姓,不敢扯谎。这桶里……是户部让运送的官盐,刚卸了货……”葛从周觉得眼前一亮,知道是掀开了桶盖,他赶忙屏息静气,一动不动。
牙将探头朝木桶里边看看,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一股陈年盐硝的腥臭味道直扑鼻孔,他皱着眉头赶紧离远点。“快走,快走,挡在路上耽误大爷的公务!”他虚张声势地吆喝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葛从周在黑暗中摇摇晃晃不知走了有多久,越来越浓烈的刺鼻味道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难以忍受的时候,眼前又是一亮,听见车夫在外边说:“壮士,壮士,出来吧,没事了。”
葛从周强忍着头晕眼花,从大木桶里爬出来。外边的清新空气让他精神一振,顿时舒爽了很多。抬头看看,自己是在一处花园中,四周花木虽然有凋谢的迹象,却还是显得葱茏。刚才那个车夫正端过来一碗热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壮士,先喝碗热水,一会儿他们就送饭过来。哎呀,这一阵折腾,真够受的,好好歇歇吧。”
“大伯,咱们素不相识,大伯冒险救我,晚辈感恩不尽!”死里逃生的侥幸让葛从周不知说什么好,眼睛里涌出泪花来。
车夫双手摇摆着连声说:“壮士客气了。不要谢我,我是奉我家主人之命搭救壮士的。你先别着急,吃饱休息一阵,我领你去见我家主人。”
他家主人是谁?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救我?葛从周满腹疑虑,却不好多问。先不管这么多,吃饱休息好了再说。葛从周饱餐一顿,由车夫领到一间卧房,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清晨时分,才伸展懒腰彻底恢复元气。
走出房门,站在台阶上看着满园的花草,葛从周的疑惑又涌上心头。他不知道他要见的救命恩人是何等人物,也弄不清楚他搭救自己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不过,凭直觉,他感到似乎不单单是心眼好这么简单。
正胡思乱想着,嗵嗵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在车夫引领下走过来。葛从周知道,这个高个子一定是昨天所说的主人了,忙迎上去拱手施礼。客气几句,葛从周才有机会看看此人,见他身穿湖绸长袍,年纪在四十上下,四方脸盘,眉毛粗短而浓黑,面色黑红而透着几许书生气息,嘴巴出奇得大,简直如同一只大蛤蟆,这让他的五官似乎不大协调,致使整体看上去显得有些怪异。见对方也正盯着自己,葛从周忙移开眼光,再次抱拳施礼说:“在下葛从周,山东濮州人,为搭救父亲莽撞闯荡京师。晚辈和恩公素未谋面,却得恩公搭救,实在是感激不尽……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晚辈当牢记在心,异日一定竭力报答!”
那大汉不在意地笑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壮士不必客气。这里是我在长安城郊购置的一处庄园,严实得很,壮士安心休养,不必担心有人追杀捉拿。在下姓黄名巢,字巨天,说来咱们还是老乡呢,我是山东冤句人,和濮州相距不远。”
“哦,前两年我去过冤句,咱们还真是老乡呢!”葛从周顿感亲切,说话也不再那么拘束,“恩公在京师做什么生意?若是在京担任官职,晚辈就要立刻告辞,免得有小人告状,牵连恩公。”
黄巢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摇摇头说:“昏君当道,朝廷官员皆是无耻小人,岂容我辈立足?”接着,黄巢大致讲了讲自己的情况。他原本是个读书人,十多年的寒窗苦读,终于考中进士,不料殿试时,皇上发觉他相貌丑陋,很是不高兴,就责问考官说,我大唐再没有贤人了,弄这么个貌似青蛙的家伙来恶心朕?不但把考官给问罪下狱,更把黄巢给革去功名赶了出来,让他返乡为民再不得参加科考。就这样,糊里糊涂断绝了上进机会的黄巢,只得回乡成了老百姓。不过如今赋税繁重,百姓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不甘心的黄巢便纠集一伙胆大的乡民,干起贩卖私盐的买卖。盐是朝廷严格控制的东西,只能官家买卖,私人贩卖和造反同罪,抓住了是要杀头的。但由于获利极高,还是有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贩运。这个情况,葛从周听人说过不少,并不吃惊。
“脑袋拴在裤腰上干这个买卖,倒也弄来不少家业,可惜并非长远之计呀!”黄巢叹口气,“加之近一两年,各地变乱迭起,朝廷军饷吃紧,就肆意提高盐价,让我们这些贩私盐的,越来越没有什么赚头,眼看连卖命钱也拿不到了!这都是昏君当朝,百姓不得好活呀!”
对此葛从周深有同感,他点点头气愤地说:“可不是咋地!我爹当个粮草转运使,多少年来兢兢业业,从没往家里拿过一个线头,我和我娘一年四季在地里拼命干活才能填饱肚子。就这,还不照样被狗官诬陷,活活被害死了!而那些真正贪赃枉法的家伙,照旧作威作福,这世道,真叫好人没法活了!”
黄巢眼光严肃起来,语气沉重地说:“如今朝廷官员,哪个不是满嘴的仁义道德,其实肚子里男盗女娼。唉,病在骨髓中,无药可治啦!要想过上好日子,除非推倒昏君,杀尽贪官污吏,重新造就一个新天地!”见葛从周信服地看着自己,黄巢提高声音说,“眼下就有个绝好机会。我有个贩私盐的朋友叫王仙芝,为人智勇双全,和我们见解相同。他已经在曹州起兵,杀贪官救济百姓,把富裕大户的钱粮分给穷人,目前势头正旺。我想扯起一支人马,响应王仙芝,推翻这个吃人的朝廷!壮士,我见你在法场上勇力过人,又有股不怕死的劲头,将来一定有大展雄风的机会,惺惺惜惺惺,也就不惜冒着危险相救。不知壮士有没有兴趣和我共同举事?大丈夫在世间走一遭,不为生民立命,不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岂不可惜了这六尺身躯?”
一番话把葛从周鼓动起来,家恨和雄心让他热血沸腾,他捏紧了拳头大喊一声:“就听恩公的,好好干他一番!”
就这样,葛从周跟随黄巢回到冤句,召集起十里八乡的穷苦百姓,响应王仙芝起义。由于跟随义军至少可以有饱饭吃,还能瓜分那些贪官污吏和富裕大户的钱财,大家当然乐得加入。没几天工夫,黄巢率领的部众人数剧增,气势大振,攻城略地,很快成了气候。
不过,当时并没有人会想到,这场由黄巢先起头的大起义,却牵带出一个混世魔王的横空出世,使天下形势陷入到一场无边的混乱之中。
距离黄巢起义地点冤句不远有个萧县,隶属宋州。萧县乡下有个穷困书生叫朱诚,由于每日嘴里念叨着“四书五经”,乡亲们都戏称他为“朱五经”。然而朱诚虽然读书刻苦,却运气不佳,屡次参加科举考试,不但没能中进士,连举人的边也没沾上。心灰意懒之余却已经把大半辈子搭了进去,地里的活计做不了,买卖生意干不来,家里一日穷似一日,后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朱诚满脑子都是书本里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业,而现实生活落差如此之大,让他心情终日郁闷至极,后刚到中年就郁郁而终了。
朱诚读书读死了,抛下的妻子王氏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却还得想法子活下去。实在没办法,王氏想到朱诚同乡的同学刘崇。刘崇也是屡试不中,但他家境好,没运气成为进士,就在乡里做起了员外。王氏带着三个儿子去投奔刘崇,愿意给刘崇家当个仆人,洒扫庭除,只求让孩子们别饿死。刘崇看他们娘几个可怜,就答应下来。他们母子总算有了个安身之处。
时光荏苒,一晃几年过去,朱诚的三个儿子渐渐长大。大家发现,虽然是一母所生,但三人性情却相去甚远。长子朱昱生性老实,只知道勤谨劳作,是个好劳力。老二朱存生性粗疏,对耕种之类的事情根本看不到眼里,每日游手好闲,总想弄个清闲又发财的美差干干。老三朱温则是另一番气象,他和二哥一样懒散,却并不一心追求不劳而获,他的梦想是找到一条好的出路,如登天梯般到达芸芸众生的高处。不过,在外人看来,朱家老二和老三没太大的区别,都是不务正业的浪荡家伙,要说他们兄弟俩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老三给人的感觉更加狡诈些,心眼子多。乡下人讲究实际,他们当然更喜欢老实巴交只知道干活的老大朱昱。刘崇作为供养他们母子吃喝的主人,曾不止一次地当面训斥朱温:“朱三,你说你,岁数也不小了,成个什么样子!乡里的老百姓活一辈子,还不就忙个吃喝?吃喝就得花费银钱,俗话说得好,有钱一时办,没钱空自喊皇天。不老老实实干活,哪来的银钱?你不学学你大哥,趁着年轻力壮多下苦力,好好挣上一份家业。你看看你,整天东游西荡,吹嘘大话,有什么用处!你睁眼看看,外人都知道你娘带了三个壮劳力来我这里,好像我沾了你们的光。其实呢,你娘上了岁数,干不动活,也就你大哥一个人扛着,你和你二哥跟没有一个样!刘家这么多田地,哪一块是你种的,哪一垄是你收的?你跟你二哥纯粹就是吃白饭!朱三,你这是土地老爷坐深山,自在没香火呀!等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朱温却根本听不进去,照旧我行我素。有时候还顶撞他说:“男子汉大丈夫,侍弄这些玩意儿有什么意思,就是累死也混不到人前去。要弄就弄大的!”
听他这样大言不惭,刘崇有好几次气得要让人把他给绑到柱子上揍一顿。而刘崇的母亲却独独偏爱这个人见人烦的朱家老三。每当朱温要挨打的时候,她都跑出来劝阻说:“相书上说,印堂一红线,富贵赛半仙。你们仔细看看,朱三这孩子可不就是这个样子?说不定真有大出息也未可知。再说,百姓百姓,百个人百样性情,别难为孩子!”
刘崇生性孝敬,见母亲这样说,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朱温因此而躲过了好几次棍棒。不过,日子长了,寄居在别人家里,总会生出各样事端。没过多久,朱温赌博输个精光,还欠下赌债。思来想去家中已经没什么可卖,就悄悄从刘家灶间揭下一口铁锅,背在后背上,外边罩件破衣裳,准备溜出去卖了还钱。不料刚走到门口,正好和刘崇打个照面。刘崇看他神情不大对劲,就留个小心,走到他背后转身观察,发现朱温脊背上鼓起老大个疙瘩,知道一定有鬼,大喝一声:“朱三,你背上是什么东西,叫我看看!”
朱温冷不防吓一大跳,托在铁锅下边的手一松,哐啷几声脆响,铁锅掉在地上摔成几片。“好啊,不干活白吃白喝也就罢了,还当起家贼来了!”刘崇又是气愤又是心疼,暴跳如雷,当即让家丁过来,把朱温绑在前庭门柱上,顺手捞起一根马鞭劈头盖脸就是几鞭,疼得朱温扯着嗓子喊叫,希望能让救星听见。这招果然奏效,刘崇母亲见前边乱糟糟的,赶忙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几个家丁站在跟前,刘崇正挥动马鞭,朱温脸上已经被打得鼓起几道血痕,忙厉声吆喝:“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打孩子,不要打孩子,怎么还拿孩子撒气?”
刘崇理直气壮地说:“你老护着他,看把他都惯成什么样子了!今天敢偷拿,明天就敢明抢!不教训教训他,就没体统了!”
刘崇母亲问问一旁的家丁,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摇头叹口气,不过仍没责备的意思。她走到朱温跟前,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说:“孩子,木朽了要生虫,你不爱种庄稼不要紧,总得找个事情干,不然时候一长,人就荒废了。你说,你愿意干什么营生?”
对于刘崇母亲的一次次宽容和理解,朱温当然是有说不出的感激,但他一时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才觉得有意思。很快地想一想,朱温满是歉疚地说:“我……我不想受那些拘束,能自由自在地就好……我看人家到后山打猎就不错,既没人管束,也能练习射箭使刀的本领。不光能带回来山上的野味供府上享用,说不定学到的本事将来还能有大用处呢!”
听他这样说,刘崇母亲点点头:“这样好,合乎朱三的本性。给你准备下弓箭刀枪,明天你就和你二哥上山打猎去吧。不过,也得小心点,别射中山里的村民,那事情可就大了!”
朱温当然满口答应,高兴得直咧嘴。刘崇正发愁没地方打发这两个小瘟神,又是母亲发的话,当然也就没什么可说。
从那以后,朱温和二哥朱存终于有了事情可做,生活充实起来。他们每天早早起床,穿起紧身衣裤,背上背着硬弓和长箭,腰间悬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手中握根长枪,别提有多神气了。他们也从打猎中找到了从未有过的乐趣。朱存多的感觉是好奇和无拘无束,而朱温则没把上山打猎当做好玩,他告诉二哥,这好比就是行军打仗,什么山鸡啦兔子啦,都是敌人,要通过武力和机智来逮住它们。逮住了就是作战胜利,让它们从眼皮子底下跑掉,就是打了败仗。至于狼啦虎啦之类的猛兽,则可以把它们看成强硬对手,这个时候,是对武力和机智的好考验,要是能射杀了这些东西而自己又没受伤,那就是好将领。
朱存没想过这里边还有这么多道道,佩服地连连点头。兄弟二人每天把山里当成战场,把自己当成将军,又是跑又是跳,又是躲藏又是迂回,弓箭和刀枪并用,力气跟脑子都使。过了半年工夫,两人体格比以前更加强壮,脑子也感觉活络许多。他们早出晚归,不但不觉得辛苦,倒是兴致格外高涨,每次带回来的猎物也越来越多。看着灶间里堆积的野味,刘崇很是高兴,对朱温也就客气了一些。朱温母亲见主家满意,儿子们都有了正经事情做,心情自然就好许多。孤儿寡母的日子开始逐渐充满了喜气。
有一天,朱温和朱存大清早出门,沿宋州城外的官道走出一截,正要拐上小路上山的时候,忽听身后有马车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几个家将模样的人,簇拥着一辆精致马车,缓缓走来,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家眷。或许是天气有些闷热,加之城外空旷无人,马车前边的帘子高高卷起。朱温闪在路边,看见车上端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半老的妇人,衣着配饰雍容华贵,阔太太无疑。而让朱温眼睛一亮的则是妇人旁边的那位小姐。
那年轻女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穿一件素净的粉红色夹衫,被风微微吹起,更让人感觉体态轻盈,飘然如同仙子。被夹衫映衬得艳如桃花的脸庞,宛若透彻秋水的大眼睛似乎时时都在流盼,小巧玲珑的鼻子和嘴巴,让人简直无可挑剔。朱温看得呆住,一股从没有过的感觉倏然涌上心头,令他不能自持,身不由己地迈开脚步要走上去看个仔细。朱存在旁边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忙拉他一把,低声说:“干什么你,不要命啦!”
马车从身旁缓缓驰过,朱温分明看见车上的那位小姐也注意到了自己,给自己留下一缕如兰的芳香和一个动人心魄的微笑,笑声似乎许久还袅袅飘荡在耳畔。看朱温失魂落魄的样子,朱存扑哧一笑:“三弟,你这是怎么啦,莫非是看上了车上的小姐?”
“啊,啊,”朱温终于转过神来,面红耳赤地晃一下大脑袋,“这丫头倒还有点意思。哎,二哥,看样子也是个大户人家,只是不知道是哪家。”
朱存不屑地看看朱温:“知道又能怎样,你还想去求婚不成?你不知道,人家来头大着呢!是咱宋州刺史张蕤家的闺女。多少公子哥儿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你就别癞蛤蟆做梦想吃天鹅肉啦!”
“哦,”朱温心底一沉,刚才发热的头脑立刻冰凉下来,不甘心地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瞎猜的吧?”
“那几个家将我都面熟,错不了!”朱存已经不耐烦地往山路上走了。
朱温赶忙跟上去,心里颓丧大半截,嘴上却不服气地说:“刺史就怎么啦,皇帝都还是轮流做呢!心摇生艰难,风劲百花残,世上无难事,只要下工夫,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成!”见朱存没理会他,他忽然想起什么,几步追上去拉住朱存的袖子,“二哥,你还记得不?咱爹在世时,给咱们讲起过汉光武帝刘秀的故事。刘秀当年还没当皇帝时,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那时人家就发过大话说,为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当时人都笑他大言不惭,可后来人家不是真的做到了吗?我看上张刺史家的闺女,为什么就没可能呢?”
朱存不以为然地摇头大笑:“现实的光景能和书上说的比吗?书上还说有神仙呢!谁见过神仙到底什么样?咱们现在托人家刘崇的福,饿不着冻不着已经不错了,还想跟人家刘秀比,你想当皇帝,一个穷打猎的,从哪儿做起?”
朱温却忽然受到启发似的,眼睛闪闪发亮,更加扯紧了朱存的衣袖说:“二哥,你越说我心里越透彻了。眼下情势和当年刘秀再相像不过啦!你看看,如今大唐的江山已经是四处变乱,到处不是贼就是盗,我听人讲,好多地方都在打仗呢!远点的有王仙芝在濮州发难,近处有冤句的黄巢起兵响应,听说已经成了大气候。咱们与其在山里跟野鸡、兔子周旋,哪里比得上投奔他们,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往小里说,抢些金银钱财,也东东富贵人家,要是运气好,或许真能弄个执金吾呢!要是那样,这张家小姐……”
朱存听他说得绘声绘色,又有金钱美女又有大官当,立刻也心动起来,把长枪往地上一插:“哎,还真是这样!走,不打他娘的猎了,杀人放火抢富贵去!咱们给娘打个招呼,明天就动身去投奔黄巢!”
兄弟两人合计一番,匆忙返回家中,把路上商量好的话给母亲王氏说:“娘,我们有几个伙伴在外边搞买卖,都发家了。他们捎信叫我们也去一块儿干,我们想过去看看。”
王氏不放心地看他俩一眼:“如今世道不太平,做事艰难,能饿不着就行了,还想什么发家。现在就挺好,别到处乱跑叫娘操心了。”
大哥朱昱也是一脸不放心地说:“你俩和我一样,一天的书都没读过,睁大俩眼不识一个字,搞买卖也得有学问呢!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种几亩地比什么都省心!”
朱温和朱存对视一眼,朱温脑子反应快,接过话头说:“娘,大哥,我们没读过书不要紧,穷人家的孩子,有几个读书的。穷不读书,富不教书,自古都是这样嘛!没读过书的人多了,人家不照样搞买卖?反正认准一个道理,千卖万卖,折本不卖,保准不出大差错。再说,我们也不小了,又不喜欢种地耕作,总这样憋在家里,非憋出病来不可!好歹叫我们出去走走,要是真不是发家的料,回来种地心里也就踏实了。况且我们俩一起出门,相互有个照应,你们不用担心。成不成的尽快回来就是了。”
听朱温这样说,王氏叹口气,想想要是不遂了他们的心愿,只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也就只好点头答应下来。含着眼泪起身,把他们平时穿的几件衣物包裹起来,摸出家里仅有的几吊铜钱,作为盘缠。
朱温和朱存如愿以偿,背起行囊,告别母亲和哥哥,走出家门。到了村口,朱温对朱存说:“二哥,主人家的刘母,这些年来对我照顾不少,咱们这次投军,也不知道几时再回来,不跟人家说一声,显得太薄情寡义。”朱存也得过刘母不少恩惠,点头同意。两人来到刘家府上,刘崇正好不在家,刘母听说他们哥俩要出门闯荡,也不多劝阻,叫丫头拿出自己积攒的二十两银子送给他们,再三叮嘱说:“我老婆子早就说过,你们兄弟是龙是虎,咱浅水秃山的,养不住你们。你们出去后,一定别赌博,相互照应。”
兄弟二人含泪答应着,给刘母磕头告别,踏上连他们也深感茫然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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