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纯质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44772266
生活的秘密总在不经意间显现,谁的人生不是一部侦探小说?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艾丽丝·门罗带着你一起解开谜题
《我年轻时的朋友》收录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丝·门罗在创作成熟期的十篇短篇小说佳作。门罗把日常生活的片段编织成精巧的故事和寓言,在这语言之光的照耀之下,平凡的人生翩翩起舞,无论是稍纵即逝的爱,还是长久默默的陪伴,无论是古井无波的生活,还是忽如其来的改变,都被呈现纸上,读来令人回肠荡气。
我年轻时的朋友
五点
门斯特河
抓住我,别让我走
橘子和苹果
冰的照片
善良与怜悯
哦,有什么好处?
各不相同
假发时间
门罗的故事里面几乎有读者想要看到的一切:逸闻趣事,闪光的日常细节,性的激情,家庭故事,诡异的个性,新的风景,幽默,明智。——《费城调查者报》
常年以来门罗就被很多人认为是个作家中的作家,什么叫作家中的作家,倒不是说她的写作要胜过所有的作家,而是说她的写作的方法、她的成就让很多内行人觉得佩服,觉得她的获奖是实至名归。——梁文道
我年轻时的朋友(节选)
我曾梦见我的母亲,尽管梦里的细节各不相同,带来的惊喜却如此一致。不再做梦,我猜想是因为梦里的希望过于明显,宽恕过于轻易。
我在梦里就是现在的年纪,过着现在的生活,而我的母亲还活着。(事实上我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她就死了,死的时候五十岁出头。)有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我们的旧厨房,母亲在桌子上碾馅饼皮或者在那只破旧的镶红边的奶油色洗碗盘里洗碟子。其他时候我则在马路上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她。她可能正穿过漂亮的酒店大堂,或在机场排队。她看起来很不错——并不年轻,但是完全没有被去世前十多年来使她动弹不得的疾病折磨,比我记忆中的模样好很多,令我吃惊。她会说,哦,我就是手臂有点发颤,面孔这边有点僵。挺烦人的,但我能应付。
我重获了清醒时失去的东西——母亲鲜活的脸庞,以及她喉咙肌肉变得僵硬,五官被一张悲伤和冷漠的面具覆盖之前的嗓音。我在梦里想,我怎么能忘了呢—她漫不经心的幽默,妙趣横生,又绝不冷嘲热讽,还有她的轻快、热切和自信。我说真抱歉那么久都没有见她—我并不愧疚,只是感觉抱歉,存在于我心中的是一头怪兽,而不是真相—对我来说陌生和宽慰的是她冷冷的回复。
好吧,她说,迟到好过永不。我知道一定会见到你。
我母亲年轻时有张温柔淘气的脸,胖胖的腿上穿着不透明丝袜(我见过一张她和学生的合影),她在渥太华谷一所叫格雷弗斯的单室学校教书。学校位于格雷弗斯家族农场的一角—那是一片肥沃的农场。农田排水系统良好,土壤里也没有前寒武纪的岩石,小河流淌而过,两旁柳树飘拂,还有枫树林、圆木谷仓和一间未经装修的大房子,房子的木墙不曾粉刷,饱经风雨。母亲说,不知道为什么渥太华谷的木材经历风吹日晒之后,不会变成灰色,却会发黑。她说肯定是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她常常用武断和神秘的口吻说起渥太华谷,那是她的家——她在离格雷弗斯学校大概二十英里的地方长大——强调这个地方和地球上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房屋发黑,枫糖浆的味道无与伦比,熊在农舍附近闲步。我终于来到这里时自然感
觉失望。如果山谷指的是山脉之间的凹陷的话,这儿根本称不上是山谷:混合了平坦的田野、低矮的岩石、茂盛的灌木和小小的溪流—错综杂乱的乡间,无章法可言,也不易描述。
圆木谷仓和未经粉刷的房子在贫穷的农场上随处可见,但是格雷弗斯家族却不是因为贫穷,而是出于原则。他们有钱不花。别人是这样告诉我母亲的。格雷弗斯家族工作勤奋,完全不愚昧无知,却生活得非常落后。他们没有汽车、电器、电话或者拖拉机。有人觉得那是因为他们是卡梅伦派——他们是学校区域信奉这个宗教的——但其实他们的教堂(他们自己称之为基督长老会)并没有禁止发动机、电器或者其他任何同类发明,只禁止扑克、跳舞、电影,以及礼拜天禁止任何与宗教无关或并非迫不得已的活动。
我母亲不知道卡梅伦派是什么,也不知道别人为何如此称呼他们。她站在自己驯良且随意的英国国教立场上说,那就是苏格兰传过来的奇怪宗教。老师都寄宿在格雷弗斯家,我母亲想到要住在那间黑色的木板屋里就有点害怕,星期天什么都干不了,得用煤油灯,还有各种落后的生活观念。但是她那会儿订婚了,想要攒点嫁妆,总好过在乡下到处玩闹,而且每隔三个星期天可以回家一次。(格雷弗斯家星期天可以生火取暖,但是不能烧饭,甚至不能烧水煮茶,也不能写信或者打苍蝇。但是结果我母亲不用遵守这些规矩。“没关系,没关系,”弗洛拉·
格雷弗斯笑着说,“这些规矩不是针对你的。你照平常那样就行。”很快我母亲就和弗洛拉成为好友,甚至到了原本计划要回家的星期天,她也不回去了。)
弗洛拉和埃莉· 格雷弗斯是家里仅剩的两姐妹。埃莉嫁给了罗伯特·
迪尔,迪尔住在那儿,料理农场,农场却并没有改到他的名下。听别人说起来,我母亲还以为格雷弗斯姐妹和罗伯特· 迪尔至少已经中年,但是妹妹埃莉只有三十岁,弗洛拉比她年长七八岁。罗伯特·
迪尔的岁数大概在她俩之间。
房子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分割。那对夫妇不和弗洛拉住在一起。他们结婚时,弗洛拉给了他们起居室、餐厅、前卧室、楼梯间和冬日厨房。没有必要分割浴室,因为根本没有。弗洛拉自己用夏日厨房,屋顶敞开,砖墙没有粉刷,旧的储藏室改成了一间狭小的餐厅和一间起居室,还有两个后面的卧室,其中一个是我母亲住的。老师和弗洛拉一起住的这一侧房子比较破。但是我母亲不在意。她很快就喜欢上了弗洛拉和她兴高采烈的样子,远胜过前屋安静死寂的气氛。在弗洛拉看来,并不是所有娱乐活动都必须禁止。她有一副加拿大棋,还教我母亲怎么玩。
分割房子当然是出于罗伯特和埃莉组建家庭的考虑,他们需要空间。但是这件事情没成。他们结婚十几年,一个孩子都没活下来。埃莉一次次怀孕,两个孩子夭折,其余的都流产了。我母亲在那里的年,埃莉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母亲觉得她肯定是又怀孕了,但是她没有说。这样的人不会说。从埃莉起身和走路的样子也看不出端倪,因为她胸部松弛,身形劳损而衰弱。她散发着病床气,对任何事情都怀有孩子气的焦虑。弗洛拉照顾她,包揽所有家务:洗衣服,打扫房间,为两边房子的人做饭,还帮助罗伯特挤奶和提取奶油。
她天不亮就起床,从未露出疲态。我母亲在那里度过个春天,他们进行了一场大扫除,弗洛拉自己爬上扶梯,拆下防风护窗,清洗了以后堆放起来,把所有家具从一间间房间里搬出来,然后刷洗木器,抛光地板。她把壁柜里原本就干净的碟子和玻璃杯都拿出来洗了一遍,用沸水烫了每只罐子和勺子。她筋疲力尽,几乎没法睡觉—我母亲会被拆烟囱的声音吵醒,或者听到她用裹着洗碗布的扫帚拍打灰蒙蒙的蛛网。无情而猛烈的光线从没有窗帘的干净窗户透进来。大扫除是灾难。我母亲睡在漂洗上浆的床单上得了皮疹。病怏怏的埃莉每天都抱怨油漆和清洁粉的气味。弗洛拉的双手毛糙。但她依然兴致高昂。她爬上爬下,系着头巾,戴着围裙,穿着罗伯特宽大的罩衫,看起来像个滑稽演员—开开心心,捉摸不透。
我母亲说她是一个跳旋转舞的托钵僧。
“你是一个停不下来的跳旋转舞的托钵僧。”她说,弗洛拉站定下来。她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母亲上前解释,尽管她有点害怕,唯恐冒犯了虔诚。(确切地说并不是虔诚—不能这么说。是宗教的信条。)当然没有冒犯。弗洛拉对宗教的奉行中没有丝毫恶意或沾沾自喜的警戒。她不害怕异教徒—她一直生活在他们中间。她喜欢托钵僧这个说法,还跑去告诉她妹妹。
“你知道老师说我像什么吗?”
弗洛拉和埃莉都是深色头发和深色眼睛的女人,高个子,窄肩,长腿。埃莉身体很糟,但是弗洛拉依旧非常挺拔和优雅。我母亲说她看起来像个女皇——即便是坐马车去镇子的时候。他们搭小车或者收割机去教堂,但是去镇子的时候他们往往需要运输装在麻袋里的羊毛——他们养了几只羊——或者其他东西拿去卖,他们还要带些生活用品回家。他们不常去那么远的地方。罗伯特在前面驾马——弗洛拉驾起马来也是一流,但通常来说都是男人驾马。弗洛拉站在后面扶住麻袋。她站着往返镇子,戴着黑帽子,轻松保持平衡。有点可笑,但也还好。我母亲觉得她的黑头发配上她稍稍晒黑的皮肤,以及她的灵活和无畏的平静,看起来像个吉卜赛女王。不过她没有金手镯和鲜艳的衣服。我母亲嫉妒她的苗条和她的颧骨。
秋天我母亲回去开始第二年工作的时候,得知了埃莉的情况。
“我妹妹长了肿瘤。”弗洛拉说。没有人提起癌症。
我母亲之前就听说了。大家都在猜疑。我母亲那会儿已经认识了不少人。她和一位在邮局工作的年轻女人成了特别好的朋友;这个女人后来是我母亲的伴娘之一。关于弗洛拉与埃莉以及罗伯特的故事,众说纷纭。我母亲并不觉得她在听闲言碎语,因为她一直很警惕任何对弗洛拉的诋毁——不能容忍。但没有人这样做。人人都说弗洛拉表现得像个圣人。即便在她过火的时候,比如分割房子—也还是像圣人。
罗伯特在格雷弗斯姐妹的父亲去世前几个月过来工作。他们之前便在教堂认识。(噢,我母亲说她出于好奇去过那个教堂一次——那幢阴沉沉的建筑在几英里外的镇子那头,没有管风琴和钢琴,窗户上装着单色玻璃,年迈的牧师进行了几小时的布道,一个男人敲击音叉为大家伴奏。)罗伯特从苏格兰来,正要往西面去。他路过看望亲戚朋友,他们是这个少数派教会的会员。他可能是为了赚钱去了格雷弗斯家。很快便和弗洛拉订婚了。他们不能像其他情侣一样去舞会或者牌局,但是他们散步,走很远的路。监护女伴——非正式的——是埃莉。埃莉是个疯狂的野丫头,一个粗鲁、浑身是劲儿的长发女孩。她爬上山丘,用棍子抽打毛蕊花的花梗,大叫着,跳跃着,假装是一个骑在马背上的战士。或者干脆装成马。那时她十五六岁。
除了弗洛拉,没人管得了她,而弗洛拉通常只是一笑了之,对她的表现太习以为常,不会去想她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她们俩彼此爱慕。埃莉身材瘦高,面孔苍白狭长,完全是弗洛拉的拷贝——家族里常能看到这样的拷贝,由于一些特征和肤色的疏忽或放大,将一个人的俊美转化为另一个人的平庸——或者几近平庸。但是埃莉并不嫉妒。她喜欢梳理弗洛拉的头发,把头发挽起来。她们俩在一起很愉快,互相清洗头发。埃莉会把脸靠到弗洛拉的脖子上,如同一只依偎着母亲的小马驹。所以当罗伯特和弗洛拉互诉衷肠的时候——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埃莉必须在场。她并没有对罗伯特表现出恶意,但是会在散步途中跟踪和拦截他们;她从灌木丛里跳出来吓唬他们,或者蹑手蹑脚地跟在他们身后,朝他们脖子里吹气。有人见过她这样。他们也听过她开玩笑。她一直很喜欢开玩笑,有时候会惹得父亲不高兴,但弗洛拉总是护着她。她把蓟放在罗伯特的床上。把他饭桌上的刀叉颠倒位置。调换他的牛奶桶,递给他的是有洞的旧桶。罗伯特大概是看在弗洛拉的分上,纵容了她。
父亲让弗洛拉和罗伯特把婚礼定在一年后,他死了以后他们也没有把日子提前。罗伯特继续住在房子里。没有人知道该如何跟弗洛拉说这样不对,至少看上去不对。弗洛拉会问为什么。她没有把婚礼提前,反而推迟了—从第二年春天推迟到了初秋,这样距离她父亲去世就是整整一年。从葬礼到婚礼距离一年—她认为很合适。她相信罗伯特的耐心和她自己的纯洁。
原本是可以,但是冬天的时候发生了一次骚乱。是埃莉,她呕吐,啜泣,跑出去藏在干草垛里,他们找到她拖她出来时,她号叫着,跳到谷仓地板上,转圈跑,在雪地里打滚。埃莉疯了。弗洛拉叫来医生。她告诉医生说妹妹没有来月经—会不会是倒流的经血让她发狂?罗伯特不得不把她抓起来绑住,和弗洛拉协力把她弄到床上。她不吃饭,单单晃着脑袋哀号。像是快要这样失语地死去。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真相浮出了水面。不是医生说的,她拳打脚踢的,医生根本没法靠近检查。可能是罗伯特自己招了。品德高尚的弗洛拉终于听到了风言风语。现在必须得举办婚礼了,尽管并不像原先计划的那样。
没有蛋糕,没有新衣服,没有蜜月旅行,没有祝福,他们羞辱地匆匆拜访了牧师的住处。有些人在报纸上看到名字,以为是编辑把姐妹俩搞混了。他们认为一定是弗洛拉。弗洛拉举办了一次草率的婚礼!但不是—弗洛拉逼着罗伯特穿上西装——肯定是——又把埃莉从床上拖起来,清洗干净了出席。
弗洛拉从窗边的盆栽里摘了一朵天竺葵别在妹妹的裙子上。埃莉没有扯掉。埃莉温顺下来,不再拳打脚踢或哭泣。她听从弗洛拉的指挥,结婚,从此再没有撒野。
弗洛拉分割了房子。她自己帮助罗伯特搭建了必要的分割墙。孩子足月出生——甚至都没有假装早产——但是婴儿死于漫长痛苦的分娩。在埃莉跳下谷仓房梁,在雪地里打滚或者殴打自己时,孩子大概就出了问题。即便她没有这样做,大家也不会指望这个孩子或者之后的孩子会有什么好下场。上帝对草率的婚姻施以惩罚——不仅是基督长老会的成员,几乎所有其他人都这样想。上帝以死婴、白痴、兔唇、萎缩的四肢和畸形足来回报淫欲。
惩罚还在继续。埃莉一次次流产,接着婴儿夭折,然后继续流产。她不断怀孕,整个孕期她都持续呕吐、头痛、抽筋、晕眩。流产和足月分娩一样折磨人。埃莉不能干活。走路的时候必须扶着椅子。她无动于衷的沉默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怨妇。任何人来看望她,她都要说起头痛的折磨,或者描述近一次晕厥,甚至—当着男人、未婚姑娘和孩子们的面—讲述被弗洛拉称为“失意”的血腥细节。要是大家改变话题或者把孩子赶走,她就很不高兴。她辱骂医生,骚扰弗洛拉,要求更换新药。她指责弗洛拉发脾气洗碗洗得铿锵响,帮忙梳头的时候扯她的头发,还吝啬地用水和糖浆兑换了她的药。不管她说什么,弗洛拉都安抚她。每个去过他们家的人都见过这样的场景。弗洛拉说:“我的小妹妹呢?我的埃莉呢?这不是我的埃莉,哪个坏脾气的家伙到这儿来偷换了她。”
冬天的晚上,弗洛拉帮罗伯特干完谷仓里的杂活,洗澡换好衣服以后,便去隔壁房间读书给埃莉听,哄她入睡。我母亲也自说自话地过去,随手拿着针线活,做自己的嫁妆。埃莉的床摆在大的起居室里,桌子上放着盏煤气灯。我母亲坐在桌子的一边缝东西,弗洛拉坐在另一边大声朗读。有时候埃莉说:“我听不见。”或者弗洛拉停下来休息一小会儿,埃莉就说:“我还没睡着。”
弗洛拉都读些什么?苏格兰风土人情的小故事——不是什么经典。淘气鬼和滑稽祖母们的故事。我母亲记得的篇名叫《小麦格拉》。她不太能听懂这个故事,搞不懂弗洛拉的笑和埃莉的啜泣,因为大多是苏格兰方言,朗读的时候口音很重。她很吃惊弗洛拉是如何做到的——她平常根本不这样讲话。
(但是罗伯特是不是这样讲话的呢?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我母亲从来没转述过罗伯特的话,他从没出现在描述中。他肯定在那儿,坐在房间的某处。只有大房间里能取暖。我想象他头发漆黑,肩膀宽厚,像耕马一样有力,也有种被束缚的阴郁之美。)
接着弗洛拉便说:“今晚就这样了。”她拿起另外一本书,是他们教派的牧师写的旧书。里面有些东西我母亲从没听说过。什么东西?她也说不上来。一切都和他们畸形、陈旧的信仰有关。几页以后,埃莉就昏昏欲睡,或者假装睡着了。
我母亲指的一定是所有被挑选和被诅咒的安排——一切关于假象和自由意志必要性的讨论。厄运和不可靠的救赎。折磨,挫败,有些人的头脑无法抗拒地堆叠着相关又相斥的观念。我母亲可以抵御。她的信仰简单,精力充沛。从来不思索意义。
但是对一个快要死了的女人读书有什么意义,她(无声地)问自己。这是她对弗洛拉的不满。
她一直没有得到解答——信仰是。
春天来了一位护士。向来如此。有人死在家里,护士过来料理后事。
护士名叫奥德丽· 阿特金森。她身材结实,穿着像桶箍一样硬的紧身胸衣,一头黄铜烛台颜色的长波浪,唇膏把她原本单薄的嘴唇勾勒出饱满的轮廓。她把车驶进院子——是她自己的车,一辆墨绿色的四轮车,轻巧闪亮。奥德丽和车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都在问,她哪儿来的钱?有哪个愚蠢的有钱人修改了遗嘱施益于她吗?她练习了占星术?还是在床垫底下找到了钱?如何信任她?
这是辆在格雷弗斯家的院子里过夜的车。
奥德丽· 阿特金森说她从没到这样简陋的房子里照看过病人。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她说,怎么会有人这样生活。
“而且他们又不穷,”她对我母亲说,“不是吗?穷的话我还能理解。甚至不是因为他们的信仰。那是为什么?他们不想过好日子!”
她一开始想拉拢我母亲,仿佛她俩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自然能成为盟友。她说起话来仿佛她俩年纪相当——都是漂亮聪明的女性,喜欢享受,观念前卫。她提出要教我母亲开车。她给她香烟。我母亲对香烟没什么兴趣,却想要开车。但她说不用,她要等她的丈夫教她。奥德丽·
阿特金森背着弗洛拉对我母亲挑了挑粉橘色的眉毛,我母亲非常愤怒。她远比弗洛拉更讨厌这个护士。
“我知道她是什么人,弗洛拉却不知道。”我母亲说。她嗅到了卑劣的味道,还有酒精、放浪的男人和精打细算的气息,但是弗洛拉太天真了,看不出来。
弗洛拉又开始大扫除。她把窗帘摊在架子上,拍打晾在绳子上的地毯,跳上梯子清扫墙角线的灰尘。但是她整天被阿特金森护士的抱怨干扰。
“我们能不能不要总是跑来跑去吵吵闹闹的啊?”阿特金森护士的语气怀有令人不快的彬彬有礼,“我是为了我的病人着想。”她总是把埃莉称为“我的病人”,假装自己是保护她的人,并要求尊重。但是她自己却并不尊重埃莉。“哟——呵。”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可怜的埃莉拖到枕头上。她告诉埃莉自己受不了焦虑和哭泣。“那样对你没好处,”她说,“我不会因此就赶过来。你好学会控制自己。”她呵斥着检查埃莉的褥疮,仿佛这是家里的又一桩耻辱。她要求使用润肤露,软膏,昂贵的肥皂——大部分毫无疑问都是为了保护她自己的皮肤,她声称水质太硬,毁了她的皮肤。(水质怎么会硬,我母亲问她——没有其他人捍卫这个家——水是直接从雨水桶里接
来的怎么会硬?)
阿特金森护士还想要奶油——她觉得不应该全部卖给乳制品工厂,得自己留点儿。她想给病人做营养汤和布丁。她确实做布丁和果冻,用那种包装好的混合材料,家里以前从未有过这玩意儿。我母亲确信她自己吃了个精光。
弗洛拉还是念书给埃莉听,但是现在只念《圣经》里的小片段。她念完站起来时,埃莉总想要黏着她。埃莉哭哭啼啼,有时候还胡乱抱怨。她说外面有一头长角的奶牛想要闯进来杀了她。
“他们常常冒出这样的念头,”阿特金森护士说,“你不能纵容她,否则她会成天黏着你。他们就是这样,只想着自己。我现在单独和她相处时,她表现得可好了。一点也不惹麻烦。但是你一过来她就不行了,因为她看见你就难过。你也不想为难我吧?我的意思是说,你叫我来就是希望我能说了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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