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天堂：鲁迅小说散论 北大十佳教师孔庆东解读鲁迅小说

为什么是鲁迅？这本书给出了尤其好的解答。

本课一是希望大家认识文学。我们原来对文学的种种知识可能需要进行调整和反思，文学不是知识，而恰恰在知识之外，尤其要反知识，要打破你受到的很多知识性的教育，让我们理解人之为人。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有文学。有点无聊的东西、超越性的东西，有点不直接跟吃饭挂钩的思考，这是高级动物的标志。
其次我们再一次认识鲁迅，通过这个课我们可能发现鲁迅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我不认识的，属于“熟悉的陌生人”。我们每次看鲁迅应该仍然有些陌生感、有新鲜感，才对。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这一百多年来的根基，是先有了鲁迅，从文学的意义上说，鲁迅是我们的文学国父。
这个课最后的一点意义，是希望大家来认识自己。我们又不做学问，又不当鲁迅研究学者，读鲁迅、读文学干什么？现在阅读这么方便，可是人却更“方便”地迷失了自己，“我是谁”的问题在今天格外突出，通过学习鲁迅能够让我们知道“我”是谁，“我”是否存在着，存在着的这个人是“我”吗。“存在者谁”这个问题，直接进行哲学思考未必得到哲学结论，但通过文学思考可能更方便地进入一个大道。

孔庆东，人称“北大醉侠”，被誉为“继钱锺书以来真正的幽默”！不把自己关在象牙塔中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央视“百家讲坛”著名坛主，新浪文化博客首席博主。1983年自哈尔滨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后留校任教。曾高票数当选北大“受学生爱戴的老师暨十佳教师”。孔老师博古通今，有奇才异想，写文犀利独到、天马行空、任意挥洒。
二十余年来，孔老师先后写出当下中国罕见的痛快文字，其《人间呐喊》《地狱彷徨》《重来故鬼》《金庸者谁》《47楼207》《空山疯语》《超越雅俗》《正说鲁迅》等书一直畅销不衰。

目 录
1 熟悉的陌生人——鲁迅者谁
29 古今中外坐标点——鲁迅小说综论
53 空空本课——鲁迅思想的形成
85 可疑的叙事者——谁在写鲁迅小说
118 纯白而不定的罗网——鲁迅小说的叙事美学
144 蒙着小说的名——解读《〈呐喊〉自序》
164 叫喊和反抗——《我怎么做起小说来》
193 紫水晶的柱子——意象主义与鲁迅小说
218 爱卿平身很亲切——鲁迅小说的意象
249 狂人又当官了——鲁迅小说的内在矛盾
272 很好的月光——鲁迅小说的元文学性质
304 薛定谔的猫——怎样读鲁迅小说
336 开天辟地讲小说——《中国小说史略》
365 汉语魂和民族魂——解读《斯巴达之魂》
390 放低了身段陪我玩——解读《怀旧》
419 异化与归化——鲁迅的语言和翻译观
437 忠诚于鼻子——鲁迅的翻译小说
468 附录——解读《影的告别》

鲁迅，一百年前的“80 后”

我们要讲鲁迅，不论是讲大学的文学史，还是讲中学鲁迅的课文，首先就要介绍鲁迅的基本信息，我想这个就不应该由我来讲，大家自己在脑子里过一遍鲁迅的基本信息——鲁迅，性别，民族，生卒年……如果是很熟悉鲁迅的话，应该把生卒年月日都记下来，因为值得记的只有这么一个人。他籍贯绍兴，我们不需要知道所有人的籍贯，但是对鲁迅，是值得讲一下他的籍贯的。除了知道他的籍贯，你脑子里最好再过一下，鲁迅一辈子去过哪些主要的地方，脑海里画一个路线图，从他出生，后来去哪儿，画一个地图。我曾经有一个想法，我觉得我们的大学里讲文学的方法比较死板，比较僵化，按照我符合毛主席教育理念的设想，我觉得讲鲁迅，第一课应该在绍兴讲，如果说学校没有钱，至少应该在鲁迅博物馆讲，去鲁迅博物馆不需要多少钱；如果学校出多一点钱，我们到绍兴去讲；第二课到南京去讲；第三课花的钱就比较多，要去仙台讲——这才是讲一个活生生的鲁迅，然后再回到杭州，回到南京，再到北京，再到厦门、广州、上海，一学期的鲁迅课如果这么讲，那完全不一样。我是帮助大家画一个地图，动态地去讲鲁迅的一生。

鲁迅这个人，你不要觉得他离我们很远，他不过是一百年前的“80 后”。大家在座的主要有“90后”，也已经有“00后”了。今年是2002年出生的上大学。所以鲁迅离我们是很近的，鲁迅就出生在我们讲课这个时间的前后几天，25号，我去年就是9月25日办的“鲁寿”。鲁迅是仲秋季节出生的。今天不是有很多人算命吗？占卜算命在各个国家都有不同的理论，在我看来，有一些属于怪力乱神，有一些属于不靠谱的，或者叫迷信也好，但是有一些还是有道理的，因为它是人类祖祖辈辈积累的大数据，它有一些规律性的东西。比如说属蛇的跟属猴的就是不一样，当然得灵活地看，不是那么僵化地说属蛇的一定怎么样，那个很僵化的说法不可信。鲁迅是天秤座，不是所有属某个属相或者是某个星座的人一定符合这个属相、这个星座的描述，但是里面有代表性的人，你看鲁迅是不是代表性的属蛇人，是不是代表性的天秤座？一百多年来，真正把中华民族从水深火热中挽救出来的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鲁迅，一个毛泽东，他们都是属蛇的。鲁迅和毛泽东，都跟大地有着紧密的联系，他们都最同情草根人，他们有最深刻的思想、最细腻的感情。当然不是每个属蛇人都这样，在座的同学也许有属蛇的。鲁迅的特点是具有领袖魅力，注意我用的这个词，鲁迅具有领袖魅力，不是说他是领袖，有领袖魅力的人未必真的成为领袖。他有超强人格，他家里人回忆他，说喜欢吃硬的，吃油炸的，就是吃饭也喜欢吃硬饭。透露他有超强人格。鲁迅是绝不吃软饭的，我们知道吃软饭是骂人的话，鲁迅是吃硬饭，这个不光是象征，是真的吃硬饭。

我们看看鲁迅与蛇有什么关系。鲁迅著名的《野草》中有一篇叫《死后》，《死后》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梦见自己死在道路上”，大家想想什么动物经常死在道路上？在自然界中死在道路上的，我们马上会想到蛇，而鲁迅写这句话的时候，他可未必想到自己的属相，他只是凭着真实的感觉、真实做的梦写出来，梦见自己死在道路上。蛇是经常死在道路上的，老虎不会死在道路上，谁也没见过老虎的尸体，不知道它死在什么地方。“这是那里，我怎么到这里来，怎么死的，这些事我全不明白，总之，待我自己知道已经死掉的时候，就已经死在那里了。”这是鲁迅《死后》中的一段话，下面是我给他的分析，我的分析不一定正确，是我强做解人。

从鲁迅的这段话里可以看出鲁迅的几种意识。一个叫“中间物意识”，“中间物”是钱理群先生、汪晖先生他们用来概括鲁迅精神的一个关键词，这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研究鲁迅的一个推进，就是发现了鲁迅的“中间物意识”。鲁迅认为自己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中间物”，不是终点，不是起点，而是处在转变的过程中。这个“中间物意识”恰恰带有一个空间感，比如我们观察动物，只有在观察蛇的运动的时候，会感到有点奇异，观察其他食肉动物、食草动物差不多都一样，四条腿跑，鸟飞鱼跃都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有我们看蛇的时候很奇怪，蛇的这种运动特别唤起我们的空间感。这是鲁迅的一个“中间物意识”。

再一个是死亡意识，鲁迅老想到死，他年轻的时候就想到死。今天课上介绍《破恶声论》的时候，我好几次告诉大家，这是鲁迅年轻时候写的。我如果不提醒大家，没有人去想鲁迅曾经年轻过，他好像生下来就是老头，他一出手就那么成熟，好像一个武功高手修炼了八十年才下山一样，下了山就四面无敌，是因为他老想到死，他年轻的时候就想到死。当然如果知道他的生平，我们也可以理解，他小时候生活的环境就离不开生老病死，他很小的时候，他爷爷在牢里，他父亲病了，周围都是病人、死人，他老想着死的问题。我们看见蛇的时候，也老跟死人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们一般人不喜欢蛇，很多女生都特别害怕蛇，男生其实也不喜欢，男生也挺害怕，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最后一个是道路意识，这跟中间物意识是有联系的。他不关注道路的两端，起点是什么终点是什么他不管，重要的是如何走这条道路。而这个“道路”的“道”在中国被哲学化了，老子庄子说的那个“道”是没有办法翻译成其他语言的，这“道”是什么？你翻译成真理，不对，翻译成客观规律也不对，你要想理解这个“道”就得学汉语，它就是“道”，它跟我们走的那个“道”有关系，但又超越了这条道路，“道”就在“道路”上。所以我们中国人讲“我要求道”，求的是什么东西，这恰恰只有文学才能表达出来。而鲁迅就用这种文学的方法，梦见自己在道路上，知道的时候已经死在那里了。

这就是我们要研究鲁迅小说的起点，开始介绍“鲁迅者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