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烟雨

作品以散文笔法记录苏州历史上富有代表性的文史人物，表现他们的精神风采，及其对构建与丰富吴文化内涵所作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诸如：《灵魂的救赎》以中唐时期苏州刺史韦应物离任后，因重疴缠身，妻子病故，又无盘缠返乡而寄居于苏州城西永定寺内的所作所为与所思所感为主要内容，并以安史之乱为历史背景，展开故事情节，揭示了主人公由曾经的京城恶少而蜕变成为两袖清风的好官的心路历程。展现了一位正直无私、关心民生疾苦、有责任有担当的地方官员形象。《晚风》以明代名士徐渭的人生晚年为切入口，展现了一代才子不幸的人生遭际，以及以另一种方式报效国家、舒展人生宏愿的壮举。《风霜寒山寺》围绕千古名诗《枫桥夜泊》演绎了一位落第士子的苦闷彷徨与矢志不渝的坚毅性格。

《一城烟雨》是一部关于古城苏州的系列主题散文作品集。全书以散文笔法记录了苏州历史上富有代表性的文史人物，诸如言子、春申君、专诸、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范成大、沈周、王鏊等，结合他们在苏州的为官生活、从事艺术创作的经历等等，以极其生动、细腻的笔墨，再现其复杂的内心世界，情感纠结与精神面貌，从而揭示其对构建与丰富吴文化内涵所作的不可磨灭的贡献。栩栩如生的人物，委婉风雅的情节，以及感人至深的情感，构成了本部作品的主要特色。本作品以时间为序，选取从先秦至明清各个历史时期在苏州生活并留有深刻印记的文史人物叙写。

江寒雪，本名黄建南，中学高级教师，江苏省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流年》《方圆之间》，散文集《坐看云起时》《落花人独立》《一川烟草》等。先后于《鸭绿江》《奔流》《中国校园文学》（青年号）《朔方》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100余万字。曾获“2019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2019中国西部散文排行榜”提名奖。多个作品入选《精短散文佳篇选粹》等选本。

目录
南国的启明星001
一个人与一座城池的重生008
那一条从春秋一路走来的市井小巷017
枫霜寒山寺026
清清一脉白云泉035
灵魂的救赎044
苦尽甘来053
相伴063
那一番散淡如清风明月的情怀075
苏学士情暖定慧寺084
夜阑相对梦魂间089
横塘，那一场发生于千年之前的爱情099
沧浪之水清兮110
悠悠石湖情120
一位大家与一幅名画的诞生130
千古阊门别离地140
晚晴仁和堂150
秋风悠起161
那一面杏黄色的布幌店招171
一位工艺美术大师与一幅缂丝名画的诞生181

徜徉于吴文化的天地间（代序）
总觉得，自己从来都徜徉于吴文化的天地间，浸润于吴文化的气息里。
生于吴地，长于吴地，工作生活于吴地，可以说，我是终身都沐浴在浓浓的吴文化气息中。我出生于无锡东南部农村。
那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河网密布，田畴纵横，低矮的小山丘点缀其间。我所在的那个名叫施方园的小村庄，向东是鸿声乡，往西为梅村乡，朝南则是我们村所在的行政管辖地硕放乡了。这是个名副其实的“鸡鸣三乡”之地。
小时候，每到清明节，乡民们一大早便会带着青团子、白团子，荤素小菜与黄酒，以及香烛之类的，各自去往村前屋后的自家坟地里祭扫祖先与亡故的亲人。之后，也不急着回家，而是又纷纷赶往东北面三里地开外的一座小丘去赶集，所谓“游鸿山”。后来才知道，这“鸿山”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丘，却因梁鸿孟光举案齐眉的故事而得名，是大有来头的。三十多米高的山头上，还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坟地，青石圈垒起一座高高大大的坟头，边上矗立着一个粗壮的石柱，柱上镌刻着一行大字，字迹已是漫漶不清。四周全是松柏与竹林，郁郁森森的，颇有几分庄严肃穆的氛围。附近的乡民们来到鸿山，大都先要到这儿来磕上几个头，然后才会到山下的集市上去游逛。年少无知的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坟茔里长眠着的是什么人，只是听大人们称之为“皇坟”。回到村小问老师，老师告诉我，这“皇坟”便是江南始祖泰伯的坟茔；并说，在梅村镇上，还有一座专门祭祀泰伯的庙宇泰伯庙。受好奇心驱使，星期天的时候，我和村上的几个小伙伴，便特地赶往梅村镇上去寻找泰伯庙。那庙宇坐落于一所中学的南围墙外，黄墙黑瓦，两扇漆色斑驳的暗红色大门紧闭着。趁人不注意，我们几个便翻越围墙溜了进去。墙内就一个不大的院落，杂草丛生。坐北朝南三间屋子，正中一间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屋子正中端坐着一尊神像，红脸灰身，手脚均呈浅黄色；其头顶的房梁下、面前的香案前缠满了蜘蛛网，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是废弃好久了。想来，这神像应该就是江南始祖泰伯了。只是与鸿山的“皇坟”相比，这儿也太过冷清落寞了吧？离开的时候，我们这群孩子都不无遗憾地想。
后来上大学，读师范，所在地就在离老家不远处的常熟县城。“十里青山半入城”，常熟古称海虞，这十里青山便是虞山。而虞山得名于江南始祖泰伯的弟弟虞仲。西周初年，泰伯与虞仲为了成全其父亲古公亶父欲将王位传给小儿子季历的愿望，兄弟俩断发文身而奔吴，正式开启了吴地的文明史。而他们兄弟俩最早的落脚地便是梅村，当年被称为梅里。他们在那里构筑梅里城，开挖伯渎河，种植水稻桑田，正式结束了这方荒蛮之地的刀耕火种的生活。至于迁徙到现在的苏州城所在的地方，相土尝水而建筑阖闾大城，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死后，泰伯葬于鸿山，而虞仲葬于虞山。当年我们的大学就在虞山脚下，每天清晨或傍晚，我们时常要去爬山。山上草木葱茏，古迹累累，山里长眠着孔子唯一的江南弟子、被后人尊称为江南夫子的言子。至今都记得，言子墓规模宏大，古意盎然的石牌楼上，镌刻有“道启东南”四个篆体大字。那时候，我们每年的春秋两季，都有那么几天必定要到学校所创办的农场去劳动，这农场就在著名的尚湖边。而尚湖的得名据说源于姜太公姜尚，至今，还留有传说中的姜太公钓台遗址。
大学毕业，我又辗转工作于从阳澄湖畔到太湖之滨的几所乡村中学之间。因而又结识了诸如春申湖、黄浦江、黄埭之类的与春申君黄歇有关的水名与地名。翻阅地方志方知，春秋战国时期的数百年间，越灭吴，楚又灭越，吴地终于成为春申君黄歇的封地。这位春申君刚到吴地的时候，阖闾大城早已于连年不断的战火中塌屺，于是他重建大城，疏浚河道，兴办农桑，让百姓休养生息，终于使吴地重新成为百姓安居乐业的所在。吴地百姓感念其恩泽，将其供奉为城隍，作为永久的纪念。自进城以来的二十余年间，吴文化的气息更是如须臾不离的空气般伴随着我。苏州园林，苏州评弹，苏绣艺术，苏派玉作；吴门画派，吴门医派，香山匠人；苏式菜肴，苏式点心，苏式茶艺……还有那些散布于大街小巷的名人故居，深藏于郊外山水间的风景名胜，以及林林总总的吴地所特有的山珍湖鲜与风味食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有着两千五百多年悠久历史的苏州，整个儿的就是吴文化的堆积!徜徉其间，简直让人如痴如醉。
而这份厚重文化背后的人文故事与传说，或跌宕起伏，或荡气回肠，或凄婉动人。于是，便萌发了我欲将其诉诸文字的念头。写着写着，便一发而不可收，终于蔚然成为这部十余万字的文稿。
江寒雪
2020年12月24日于姑苏隐市居

南国的启明星
公元前442年一个深秋的午后，海虞县（常熟）虞山南麓，尚湖水滨。
六十二岁的言偃伫立于自家院落前，任渐透凉意的秋风轻抚他花白的长须。眼前是沧茫一片波光粼粼的尚湖秋水，水的尽头翻滚着一望无际的金色稻浪。他的身后则是喧响着竹音松涛之声的巍峨虞山。山因人名，山里长眠着江南始祖之一的虞仲；水以人著，水边留有前朝贤士姜尚的钓鱼石台。
也许是秋日的阳光过于透亮，也许是自己业已老眼昏花，言偃举起双手搭于眉际，极目远眺，想望见尚湖水面上是否有一叶扁舟翩然而至；可除了涌动的白浪与低空盘旋的水鸟，他一无所见。子羽，你怎么还不来呢？他喃喃自语道。回答他的是满眼摇曳的芦花间，那一声声哗哗的尚湖水的喧响声。
失望之余，言偃徐徐转身返回自家院落，似乎有点支撑不住日渐老迈的身躯。他一手扶着门框，喘了一口气；然后，拄起刚才出门时扔在门口的一条藤杖，弯腰曲背，穿过狭长的院子，朝里面的西厢房走去。西厢房里席地而坐着十多个十一二岁光景的孩子，全都面朝南窗，轻声诵读着《尚书》或《诗经》。孩子们个个全神贯注，即便是他们的先生进来也没有发觉。这是言偃去年春天新授的弟子，按计划明年应该学成结业了。望着这些勤勉刻苦的孩子，他的心头不由得掠过一阵欣喜，刚才在湖边苦盼子羽而不得的惆怅之情也似乎一扫而空了。
言偃悄无声息地走到弟子们前面，靠着藤杖的支撑，将身子慢慢地往下移动，终于席地坐定，然后眯起双眼，一脸自得地欣赏起眼前的这些孩子来。看着看着，他的思绪穿越时空，眼前仿佛出现了五十年前的景象。
那年盛夏的一个午后，他和村上的一大群小伙伴正在尚湖边野浴嬉戏打水仗。面前，被毒辣辣的日头映照着的，是闪烁着炫目白光的平滑无波的水面。身后，湖岸的大道边，被丝绦般垂柳掩映着的，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水稻田。仰望头顶，长空澄碧如洗，白云悠闲飘荡。天地间一派原生态的明澈和静美，惟有孩子们的叫闹声、拍水声，还有岸边树上蝉儿时断时续的嘶鸣声，偶尔能打破这派宁静。突然间，机灵的言偃似乎听到岸上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笃笃笃的声响，凭直觉，他知道这是马车的声音，因为三年前他和父母兄妹就是一路听着这样的声音，从战事纷扰的北方回到这虞山脚下的家乡的。于是，言偃一个纵身从水中跃起，一溜烟奔到路边想要一看究竟。其他的孩子也好奇地蹿出水面尾随过去。不一会儿，在一堆乡野蒙童的簇拥下，一辆马车稳稳停下。旋即，从车中走出了一位身材魁梧满脸慈祥的老者。这当儿，仿佛鬼使神差一般，言偃扑通一下跪倒在老者面前，双手合十，大声叫道：“拜见夫子！”
面对眼前这个孩子突如其来的举动，老者又惊又喜，急忙俯下身子，把孩子搂到怀里，摸着他可爱的小脑袋，问长问短地交谈起来。
从此，这位老者便把言偃收为弟子。从此，言偃便成为这位老者唯一的江南弟子。
而这位老者，就是带着一群弟子周游列国而至吴地的孔老夫子！
天色已晚，该歇课了。门外，夫人的提醒把言偃的思绪从遥远时光的烟尘中拉回。
言偃站起身，陆续把弟子们送走，即又返回西厢房，就着幽暗的烛光，仔细端详起墙上自己亲手画的恩师孔夫子的图像来。遥想自己当年追随恩师游学鲁国，学成后又羁旅当地任武城县宰（县令），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是恩师孔老夫子让自己从一个乡野蒙童，成长为一名知书达理的士子。也正是遵循恩师“学而优则仕”的教诲，自己才步入鲁国政坛，以践行“兼济天下”的宏愿。怎奈诸侯争霸，烽烟四起，民不聊生；怎奈王道不再，礼崩乐坏，人心不古。于是他毅然辞官，叩别恩师，回归故里；于是他立志仿效恩师，收徒授业，以传承礼乐之学为己任。这么多年来，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回首往事，常常会默默感恩上苍，让自己有幸师从孔老夫子，也让自己有幸结识了同窗好友澹台灭明。好在澹台灭明为躲避兵燹，也在自己返回故里后不久移居南方，在离自己五十多里开外的阖闾大城之外的东南郊结庐隐居，并在自己的影响下收徒授业。面对如此志同道合的同窗好友，言偃喜不自胜，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不禁学着当年恩师的样子，怡然自乐起来。此后，他与子羽便时常你来我往，赏湖山胜景，论天下大事，评古今人物，忆往昔岁月。可最近两年来，澹台灭明却音讯稀少，这让言偃既失落又担忧。直到前些日子，他终于收到子羽的来信，说是将于近日前来拜访。于是，言偃日日盼望，可谓望眼欲穿！
第二天傍晚，言偃授课完毕，照例又来到尚湖边，期盼着子羽的到来。一轮红彤彤的斜阳犹如一枚硕大的山橘，悬挂于西边的山头。此刻，一行大雁嘎嘎长叫着从天空疾飞而过；霞光在水面上铺就一长溜波光粼粼的水道；晚风四起，芦花翻飞，微波轻吻水岸，泛起细碎的浪花，犹如言偃心头微漾的波澜。他伫立良久，未见子羽身影，以为又要失望了，转身正欲离开。
“子游兄！”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言偃转身一看，一叶小舟已从岸边的芦花丛中窜出，船头伫立着的正是呼唤自己的澹台灭明子羽。
“子羽！”言偃喜出望外，急忙甩掉手中的藤杖，跌跌撞撞地向已经上了岸的澹台灭明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