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5260240
◆掌阅主推,网友热评,具影视改编价值
◆知名画师唐卡执笔插画
◆天底下,除了萧正峰,谁还能被称之为英雄?
大昭朝局震荡,皇子争储。相府衰落,她容貌尽毁;而他南征北战,封侯拜相。
十年一梦,世事沧桑,若一切重来——
她依旧贵为当朝左相千金,洞悉全局;
他却不再是权倾朝野、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平西侯,仅是驻守边关的守城将军。
他们是否还会错过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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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左相府上三姑娘,高不可攀;他一介武将,尚未成气候。
二人身份有别,就此错过。
十年后,命运改写。
他功勋显赫,手握重兵。大昭战神平西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相府昔日荣耀全然不在,她历经沧桑,却为他人作嫁衣裳。
因缘际会,本该擦肩而过的二人再次相遇,上天给了他们一次颠覆结局的机会——
时光流转,往事消散,似又回到那年秋,落叶缤纷,女子书院后山,松果树下,她着一袭鹅黄裙衫,向他笑道:“你……便是萧正峰萧将军吧?”
那位将会权倾天下的平西侯,此时尚且年轻,虎眸浓眉,略显拘谨地站在那里。
“敢问姑娘,怎知我的名姓?”
第2章 宝剑光寒藏匣中 23
第3章 山中岁月不知愁 44
第4章 一缕情丝惹人愁 66
第5章 朝堂诡谲风波起 87
第6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 108
第7章 火中取粟好事近 131
第8章 天赐良姻鹿为媒 153
第9章 红烛成双喜结缘 175
第10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 197
第11章 旅途漫漫多事端 216
第12章 遭遇情敌三两个 237
第13章 一朝名扬锦江城 257
第14章 夫妻双双造家园 277
第15章 疑云渐起锦江城 298
第16章 烽火连天守边陲 320
第17章 望眼欲穿万寒山 340
第18章 相濡以沫渡难关 361
第19章 梦祸事再起警心 384
第20章 颠沛流离险产子 406
第21章 南望故里壮志悲 427
第22章 夫妻闲话说身世 447
第23章 衣锦还乡荣宠盛 471
第24章 宫室陡变权更迭 490
第25章 富贵花开平西侯 512
第26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533
番 外 547
我认为,本书具有很好的影视改编价值。
唯独眼前这座宏伟的宅院穿透那层白色的轻纱,清晰地呈现在阿烟面前。那是一扇阔气的朱红色大门,大门旁边还有两个昂首挺胸的石狮子。
阿烟望着这朱红色的大门上尚算新鲜的喜色,立在门前,安静地等待在那里。
寒风萧瑟,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她低下头,把皴裂的双手藏进打着补丁的袖子里,实在是太冷了,她身上的衣衫有些单薄。
她抬头看向一旁守门的小厮,那小厮是一脸的嫌弃和防备。
阿烟笑了下,并没有在意。自从十年前她屡屡因那一张世间罕见的绝美脸蛋惹来麻烦,于是一刀下去自毁容貌后,这种眼光,她见多了。
她仰起脸,望向那朱红色的大门。
这是她前夫沈从晖的府邸,他殿试当了探花,金榜题名,从此后飞黄腾达,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他这般风光后,就再也没有回去看过她一眼,只托人带去了一张和离书。
和离之后,他就做了皇家女婿,迎娶公主。
可谓双喜临门。
十年的时间,她照料夫君,供养他寒窗苦读,如今他终于一朝得势,竟是这么对待自己的。
到底是十年夫妻,她不甘被这么一张和离书打发,等在这里,只想问他一句话。
就在阿烟轻轻跺着脚以抵御寒冷的时候,那大门终于开了,一个婆子探头出来,眯着一双眼睛探究地望着阿烟。
这个婆子,阿烟是认识的,是夫君昔日的奶娘,以前家里落魄,她早就不见了,如今竟又回到夫君身边了?
那婆子也认出了阿烟,一双势利的眼睛望着阿烟,尖酸地笑道:“哎哟,这不是以前的二少奶奶吗?怎么如今落到这步田地,这脸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要说起来,满燕京城里,如今谁还能认出这是那个昔日威远侯府的二少奶奶啊!”
阿烟并没在意,淡淡地问道:“他人呢?我想见他。”
婆子跨出大门,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你还是别来了,如今少爷也送了和离书过去,你早不是咱们的二少奶奶了。咱们少爷可是尚的是当朝长公主,哪里是你这个丑婆子能比的?”
阿烟挑眉,轻轻问道:“为何不敢见我?十年时间里,若不是我,他哪能每日安心苦读?如今金榜题名了,就这么一张和离书,我倒是要问问他,抛弃糟糠之妻,停妻再娶,忘恩负义,这就是本朝探花?”
婆子冷哼一声:“哎哟,这还以为自己是当初的左相家千金啊?还要来这里说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朝长公主的府邸,哪里容得你进去!如今就算你是个秦香莲,燕京城里却没有个包青天给你主持公道!”
阿烟仰起脸:“沈从晖要和离,可以,可是他至少应该当着我的面说清楚。”
婆子连正眼都懒得看阿烟了:“我说你这丑婆子,还是赶紧走吧!你如今这个样子,进了咱们这府门,要是传出去,实在是丢人现眼。别说吓坏了那娇贵的公主,便是我这老婆子见了你这脸,都怕晚上做噩梦呢!”
阿烟沉默了许久,后终于点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说完这个,她转身,昂首离开。
临走之前,她扔下后一句:“告诉沈从晖,今生今世,我顾烟不会再踏上他的门槛半步。”
婆子站在门槛上,见那昔日风光娇美的二少奶奶穿着破旧补丁的麻袄儿,就这么挺着腰杆一步步走了,走起来如同杨柳摇曳在风中,竟然还隐约有昔日的风采。
她不由得呸了一声:“小贱蹄子,都这副德行了,还浪给谁看!”
阿烟并没有在意身后的粗鲁言语,她知道自己的脸难免引起别人的惊怕,于是干脆低着头,抄小道顺着这条大街走。
原是想问问沈从晖的,不承想他连见自己都不愿意,一时间,她望着这冬日里依旧透着繁华气息的燕京城,怔怔看着那挑起的酒旗子,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其实燕京城里,昔日的闺中好友或者其他相知,倒是有一些的,如今她便是厚着脸皮用昔日交情来求得一个收留,也未尝不可。
可是顾烟是何许人也,她自然不会去打这种秋风。
今日她便是低到了尘埃里,那她也要在这尘埃里自己爬。
她正低头走着,忽而听到后面传来马蹄声响,她忙要躲到一旁,谁知道那骏马来势汹汹,险些踩到她。她一个趔趄,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腊月里的燕京城,青石板的地面混合着些许被冻得僵硬的泥土,她这一摔,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
这十年,她没日没夜地忙碌,做着各种活计,虽只有二十六岁,但其实这身子骨已经不行了。
她耳边嗡嗡作响,听到有吆喝声,有呵斥声,还有骏马被制服后的嘶鸣声。
后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位嬷嬷,你没事吧?”
紧接着就听到另一个声音恭敬地向什么人禀报:“侯爷,无忌刚才窜入了一条巷子,险些撞上一位老嬷嬷,幸好她看起来并无大碍。”
然后,一个威严的声音低沉地响起:“过去问问吧,莫要伤了无辜之人。”
阿烟勉强起身,努力地笑了下,摇头道:“我没事的,不过是吓了一下,然后自己跌倒了。”
那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侍卫,此时见她抬头,看到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虽有些诧异,不过也没有露出什么嫌弃或者惊惧之色,只是有些疑惑她的年纪,她看起来并不是自己以为的老嬷嬷吧?
阿烟低下头,知道自己虽然只有二十六岁,可是别人看着,怕是已经三四十岁了吧。
女人的容貌是娇艳的花朵,需要精心呵护,卖命操劳,便老得快。
而就在她说这话的时候,那侯爷凌厉的眸子直射过来,一时眸光微动,拧眉淡然道:“去把刚才那位老嬷嬷带过来,本侯要亲自问话。”
他的耳力目力一向惊人,堪称过耳不忘,过目不忘,纵然是十年前偶尔听到过的声音,十年后他依然能够记得。
如果他没有听错,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分明是十一年前燕京城里左相家的三姑娘——顾烟。
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介武将,远没有今日权倾朝野的威势。
那时候的顾家三小姐对于他来说,高不可攀。
不过因缘际会,他是见过她的。
于是他眯了下眸子,吩咐道:“请她过来一下。”
他用了一个“请”字。
尽管世人皆知这位位高权重的平西侯一向谦和低调,不过能在他面前,被他用一个“请”字的人,普天之下并没有多少了。
很快,一身狼狈的阿烟就被请到了平西侯的马前,她跪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并没敢抬头看。
平西侯低首望着面前的女人,她的头发中已经掺了银丝,打着补丁的麻衣几乎不能御寒。
她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脸,却能看到她因为跪在那里而撑在地上的手。
那是一双经历多年操劳而粗糙不堪的手。
平西侯的喉头有些发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其实他和这个女人并不熟,只是因缘际会下的几面之缘而已。
可是,他也曾默默地关注过这个女人,一直到她嫁为人妇。
在后来的戎马生涯之中,在被风沙侵蚀的城墙和一望无际的黄沙中,他偶尔会想起,那个站在桃花树下,捏着一枝桃花,身段曼妙的姑娘。
此时,已经权倾朝野的他,踏过了刀光剑影,骑着高头大马,背对着燕京城这十里繁华,低头望着地上跪着的狼狈妇人。
“你……能否抬起头来?”
跪在那里的阿烟其实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位平西侯,不过她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抬起了头。
她抬头望过去时,一个身穿玄袍的男子,魁梧奇伟,内敛沉稳,就那么威严而矜贵地骑在皮毛光亮的骏马上。
他戴着高冠,穿着锦袍,一个缀着珠宝的腰封——象征了他尊贵的身份。
平西侯眸间微动,尽管这个女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不过他依然认出来了,这是昔日那个娇美无双的三姑娘。
他喉咙微动,沉吟了片刻,才哑声道:“你是顾家的三姑娘吧,为何出现在这里?”
阿烟抬头凝视着眼前这人,却见他一张脸庞刚毅坚硬,眉如刀裁,眸如寒星,她一时竟记不起,自己认识他吗?至于他问的问题,自己又该如何作答?
左相顾家衰败,威远侯府陨落,一干人等四散零落。她带着体弱的夫君,忍受着贫穷饥饿,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后她却惨遭休弃,孤身一人,穿着这一身单薄寒碜的衣衫,如同一个老妪一般跪在这里,惶恐地回答着一个位高权重的王侯的问题。
平西侯见她良久不作答,淡淡地命道:“适才本侯治下不严,这才使得惊马冲撞了夫人,如今请夫人随本侯回府,本侯自会请大夫为夫人检查身体。”
他这话一出后,周围的一切迷雾瞬间散去,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
阿烟被带到了侯府,有侍女奉上了驱寒的热茶,还有侍女提上了食盒,里面是丰盛的饭菜。
这时候的阿烟已经没有了任何矜持。
她饿。
她低着头吃了起来。
平西侯透过窗棂,静静地凝视着屋子里这个形容憔悴一身狼狈的妇人。
看了许久,一直等到她终于吃饱了,这才走进来。
阿烟见到他走了进来,忙跪在地上。
此时此刻,她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平西侯,燕京城里,无人不忌惮。其威名远播,连当日她所在的穷乡僻壤的小镇,也曾听过他的大名。
隐约中她也记起,曾经自己也是见过这个人的。
就在昔日她还未嫁之时,他还年轻,只是一个刚刚打了胜仗的武将,不成什么气候,跟在当日的齐王身后,并没几个人会多看他几眼。
平西侯望着地上跪着的女人,沉吟片刻,想着该怎么称呼她,后还是道:“顾夫人。”
阿烟手指头颤动了下,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了。
当她还是顾夫人的时候,正是她为风光美丽的年华,后来她遭受种种变故,一把刀割下去,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妇人,蓬头垢面,灰头土脸,默默地做着零活贴补家用。
人们通常随意呼唤她一声“顾婆子”或者“顾阿婶”。
夫人这个称谓,太过遥远,以至于她几乎忘记了。
平西侯见她如此,忙命她起身,勉强低笑了声:“夫人不必紧张,本侯虽然与你素不相识,却和夫人的父亲顾左相有过几面之缘。如今既然夫人落难,本侯冒昧地问一句,夫人如何沦落到这燕京城街头?若是可以,本侯或许能帮夫人一二。”
阿烟听着这话,心中微暖,她也看出,这平西侯倒是一个仁厚之人。
当下她笑了下,低头将自己平生用三句话轻描淡写地说来,后道:“世事沧桑,万不承想今日民妇得侯爷救助,感谢侯爷一饭之恩。只可惜,民妇身无长物,无以为报。至于其他,往事已矣,民妇已不想再提。如今天色已大亮,民妇也该告辞了。”
平西侯静静地望着这个面带狰狞伤疤的女子,消瘦憔悴的她立在那里,竟隐隐有几分恬静淡定的释然。
他轻叹一声,深深地望着她,试探着道:“不知道夫人离开燕京城后,打算前往何处?”
阿烟低头:“无根之萍,随风漂泊罢了,去了哪里,便是哪里。”
平西侯略一沉吟,终于道:“夫人,我府中有东书房,至今无人打理,若是夫人不嫌弃,可否留在府中,为我操持那东书房之事?”
听到这话,阿烟笑了,一笑间眸中仿若有流星划过,粲然生辉。
她笑望着平西侯,摇头道:“多谢侯爷美意,可是民妇已十年为市井妇,如今已经目不识丁,怕是有负侯爷所托。”
平西侯听此,微皱眉,道:“侯府之中还有一跨院,院中一直杂乱不堪,无人管理,若是夫人不觉得折辱,冒昧问一句,可否……”
阿烟已经明白这平西侯的意思,他也是小心翼翼,既不愿伤了自己的自尊体面,又想着能够对自己有所照拂,她眸中泛出感激,不过她还是笑着摇头:“侯爷,民妇如今一个人在外头习惯了,这侯府里规矩大院子大,怕是住不习惯。”
平西侯听此话,坚毅的唇轻轻抿着,就这么望着她。
阿烟却别过脸去,透过雕花窗棂,望向外面破开迷雾而出的晨曦,淡然地道:“民妇谢侯爷,可是民妇受不起。”
平西侯垂下眸子,语音喑哑:“夫人,本侯命人送你出去吧。”
阿烟迈出门时,平西侯望着她那穿着破旧,却依稀能见昔日娇美婀娜的身段,心间微动,轻轻握了握拳,忽而沉声问道:“夫人,若是一切能够重来,你是否依旧会选择今日今时的路?”
阿烟听到这话,身形顿住,一时微愣。
今日今时的路,是什么路?
想着这个,阿烟竟有些迷茫,自己是怎么走到如今的地步的?
她还应该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正对自己的亲事充满了憧憬和向往,她还应该无忧无虑地躺在自家西厢房靠窗的榻上,望着屋外百年的枣树,烦恼着外面的蝉鸣声。
怎么一转眼,她就白发苍苍,形容枯槁,容貌尽毁,走到了绝路?
她那疼她至深贵为左相的父亲呢?
她竟不知,自己怎么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一时她竟恍惚起来,努力地回忆着这一生,这一世。
而就在此时,刚刚散去的迷雾重重袭来,将阿烟整个包围,她眼前再次一片黑暗,周围的高门大院与威武侯爷,全都消失在眼前,她头痛欲裂,不由得抱住脑袋大叫一声。
“啊——”阿烟重新睁开双眸时,已经是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她僵硬地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所躺的罗汉床旁是一个金丝楠木梳妆柜,并金式风格底箱柜,旁边放着一张双拼六角圆椅桌,而墙上挂着丝绸卷轴四条屏纯手工绣花鸟绣画。此时应是晨间时分,浓郁的红光从翠纱糊着的窗棂上投射过来,把屋子染上一层斑斓的光彩。
这厢房是朝东的,是西厢房。
这是她的闺房。
翠纱窗外,枯燥的蝉鸣再次响起来,一如过去的很多个日子,让她听着不喜。
她抬起头,摸了摸脸颊,脸上细腻柔滑,并没有沧桑岁月的痕迹。
她怔在那里半晌后,才慢慢明白过来,刚才的那一切都不过是梦罢了,一场冰冷入骨的梦。
梦醒了后,疼爱她的父亲尚在人世,自己云英未嫁,顾府正是风光兴盛之时,能够踏进顾府门槛为花厅座上客的,那都是燕京城里有头面的人物。
阿烟低头,犹自回想着那骇人的梦,忽而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这都病几天了!”说着这话时,一个穿着绿袄的女孩儿匆忙走进来。
女孩儿十四五岁,浓眉大眼,梳着双髻,行动间倒是颇有几分干练爽快。
阿烟喃喃地道:“绿沅……”
这是自小跟着她的丫鬟,在她十三岁那年提为一等丫鬟,是她贴心的大丫鬟之一。
绿沅坐下来试着阿烟额头的温度,关切地道:“姑娘,你病了这么几日,夫人都急坏了,如今老爷也正往家里赶着,你总算醒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阿烟蹙眉,她是对自己生病的事一无所知的,便随口问道:“我病了几日?”
绿沅一边帮阿烟拭汗,一边道:“这都三日了,三日的工夫里,你嘴里一直念叨些什么,竟像是入了梦魇,可惜就是叫不醒!”
阿烟闻言,心里大概明白,知道这三日的工夫,自己是掉进了那个梦里。
绿沅一边让小丫鬟去通知夫人,一边皱眉念叨:“当日咱们去护国寺,遇到那和尚,他非要骗我们买了他那绿松石,说什么有他那宝石庇护,必然能保得姑娘逢凶化吉。谁想姑娘才戴上一日,就大病了一场。那绿松石我已经扔在那里,回头姑娘你看看,赶紧扔出去吧,依我看,那就是个邪物!”
阿烟听了这话,却是想起那日自己去庙里为父亲祈福,当时出了寺庙,在路上遇到了个胖和尚,那胖和尚非说自己面上罩着一层黑气,唯有买了他的护身宝石才能保平安,还说什么“南柯一梦,消灾解难”。
自己原本不信的,奈何他言辞恳切,又看那宝石是个绿松石的,磨得光滑圆润,看着色泽倒也好,于是便花了二百两银子买回来,不过是图个吉利罢了。买回来后,她就随手扔一旁了。
阿烟想起梦中情景,那梦中十几年的困苦,实在是刻骨铭心,竟仿佛自己亲身经历。其中种种见闻,甚至不是常居燕京城的自己所能见识到的,不免越发觉得蹊跷,当下忙命绿沅找来那绿松石,却见那绿松石周身泛着一层淡绿色的潮气。
阿烟紧握这绿松宝石,当下细细思量那和尚的话,南柯一梦这话,竟暗暗合了自己所做的这个梦,只是这消灾解难,又是何解?
正想着间,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嚷,阿烟有些不解,绿沅却皱起了眉头,不高兴地道:“一天到晚,也不分个时候,如今姑娘大病初愈,怎么又在闹腾!”
阿烟掀开被子下了榻,随口问绿沅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绿沅颇为无奈:“还不是王嬷嬷家的狗儿!今日被二姑娘那边捉住,说他偷了二姑娘房里的东西,怕是争执起来了!”
阿烟听到这个,不免一怔。
在她的梦里,仿佛也有过这么一桩二姐姐丢失首饰的事儿,她赖上了狗儿,王嬷嬷哭天喊地,当时自己就把这事儿给应付过去,并送了二姐姐新首饰安抚她。可是后来她才知道,这狗儿是沾染上了赌瘾,逼着王嬷嬷偷了首饰变卖。
再后来,狗儿和王嬷嬷变本加厉,甚至干出了卖主求荣的事来。
她这么一想,便觉得那梦实在诡异,故意问道:“二姐姐那边丢了什么?”
绿沅叹道:“就是二姑娘常戴的那对碧玉耳环。”
这话一出,阿烟顿时毛骨悚然。
在她那个梦里,王嬷嬷的儿子也是偷了这么一对耳环啊!
她脸色苍白,薄唇微颤:“扶我出去。”
绿沅看她额头都渗出薄薄的汗来,不免担忧:“姑娘,你这身子骨到底弱,又是大病初愈,还是先躺下歇歇吧。”
谁知阿烟却坚持道:“扶我出去。”
她声音清冷,眉目森寒,绿沅一见,不免有些吃惊,总觉得姑娘有些异样。不过她也不敢说什么,忙伺候姑娘穿衣。
阿烟穿戴齐整,走出西厢房,迎面看到的便是顾府的院子。
顾府这座宅院是前朝便留下来的了,至今也有数百年了,府内房舍古朴简约,错落有致地分布于院内各角落的汉白玉雕件,则为这个古老的宅院增添了几分富丽清贵之气。
院子靠近大门之处有一棵参天枣树,据说已经有五百年了。这枣树每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必是挂满一树甜枣,那果子饱满红润,清脆甘甜,有仙果之称。当今永和皇帝也曾亲自莅临顾府,品尝这顾府的仙果。
因了这个,每年中秋佳节,燕京城权贵,朝中百官,两只眼睛都会盯着这棵枣树上的果子,端看这顾左相的果子都会送给哪些人家,以此推断朝中的动向。
而此时,就在这参天枣树之下的几口大缸旁,王嬷嬷正和一个妇人争吵着,一旁站着狗儿,并有几个没梳头的小丫鬟在看热闹。
那妇人正是周姨娘,三十多岁,容长脸儿,穿着一身锦缎,乱着一头乌丝,正和那王嬷嬷吵闹个不停。
“谁家偷了我的东西,谁心里有数,老娘骂的就是你!不要以为这一家子都是傻了,看不出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
王嬷嬷哪里是个省事的,气得老脸都红了,指着那周姨娘骂道:“你当你是谁,也敢在老娘面前叫嚣,当日夫人在的时候,是谁天天跑过来端茶递水,一口一个王姐姐地叫着。如今倒是好,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竟然把自己当作主子了,真以为生了一个姑娘,你就是主子了吗?我呸!”
如今她们两个这一闹腾,嚣张得紧,一时之间,连耳房里洒扫的小厮和丫鬟也都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好不热闹。
阿烟见此,越发脊背发寒,如坠冰窟。
在她的梦里,王嬷嬷和周姨娘也这样骂过啊,一模一样的场景!
她几乎站立不稳,勉强在绿沅的扶持下站在那里,大口喘着气,却是想起了梦里的种种遭遇。
如果眼前的一切和梦中一般无二,那以后呢,以后的灭门之灾、嫁给薄情负心的沈从晖,甚至毁去容貌流落街头,这一切都要重新经历一番吗?
她勉强稳定下心绪,颤声问绿沅:“老爷什么时候归来?”
绿沅见阿烟浑身颤抖两颊泛白,只以为她是被气到,当下担忧地扶着她,低声道:“姑娘不必担心,老爷知道你病重,不顾身在北疆犒军,特意往回赶,怕是这两日就要到了的。”
阿烟听闻,深吸了口气,想起父亲前去北疆的事儿来。
近一二十年来,北狄的珝虓继承父业,登上北狄王之位,然而此人野心勃勃,不愿偏安一隅,矢志一统天下。这几年他休养生息,兵强马壮,便时常派人骚扰边境,借机试探。
而在永和六年,北狄王珝虓派北狄大将军沄狨攻打大昭,永和帝大怒,便派了自己的皇子齐王边疆为帅,前去迎敌。这一场仗约莫打了一年之久,当时齐王吃了一场败仗,朝中便有风声传出来,说是齐王勾结外敌。
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永和帝毕竟有几个儿子呢,对于这位平日里为寡言且和自己疏远的齐王,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当时太子也是不安,便来府中找了他一向信任的顾左相。
如此一番商议后,永和帝便派了顾左相前去督军,并运送军饷前去边疆。
也是凑巧了,因这军饷及时到达,边疆众军军心大振,几场大战打下来,这北狄的铁骑军算是撤了。
听说齐王原本上了奏本想要反击攻向北狄的,可是永和帝来了一句“穷寇莫追”,就此将士气正旺的大昭军给拦在那里,不许进发了。
因这事,朝中当时也有所议论的。
不过阿烟在这神魂未定中,却是想起来梦中的平西侯。那人不就是这一次北狄大战中初露头角的萧正峰吗?之前她隐约听父亲提到过,只是一个校尉的萧正峰带领一个十八人的小队,偷袭了北狄军一个营,并斩杀北狄王子比烖,立下大功。
只是她从未见过那萧正峰,又怎么会在梦里梦到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他在梦中的容颜?
阿烟不免心烦意乱起来,再次觉得那梦诡异得让人齿寒。
而就在此时,周围的小丫鬟并小厮们见三姑娘过来了,不免心中顾忌,有些怕了,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只低着头继续洒扫,或者偷偷摸摸躲到一旁看。
王嬷嬷和周姨娘正吵着的时候,忽觉得不对劲,周围很是安静,再转身一看,竟是顾烟立在那里。
周姨娘见此,顿时一惊,她知道三姑娘顾烟素来是个宽厚的,敬重王嬷嬷哺乳之恩,并不会责备她,怕是今日自己和这王嬷嬷吵架,倒是要得她不喜了。
她当下忙上前,赔笑着道:“原来姑娘病好了呢,原还想着,带着阿云过去看看姑娘呢。”
与周姨娘完全不同的是,王嬷嬷一见顾烟,面上便露出喜色:“姑娘啊,你快些看看,也就是这几日你病着,我这把老骨头竟然被欺压到这个份儿上了!”说着,便亲自过去扶着顾烟,竟是要顾烟帮她说话的样子。
顾烟却冷着小脸,手轻轻一动,便将她躲开了,那王嬷嬷讪讪地僵在那里,一时有些不解。
顾烟深吸口气,摒弃脑中杂乱的念头,凉淡地道:“这一大早的,也不怕冷,就站在这风口上吵?”
周姨娘见此,忙上前道:“原不是要吵,只是今日阿云的一对耳环丢了,我这不是心急嘛,便多问了几句,谁知道竟然惊扰了姑娘!”
顾烟点头,淡道:“二姐姐的东西既然丢了,那必然要找。别说是一对耳环,便是一块布头,主子的东西丢了,哪里有不找的道理,不然岂不是纵容了刁奴。”
这一番话说出去,犹如金石相击,清脆淡定,直听得王嬷嬷心中泛凉,小心地瞥了眼自己那兀自跪在旁边的儿子,想着今日姑娘莫不是转了性子?
说着间,顾烟又吩咐道:“绿沅,去二门外找你的哥哥蓝庭过来。至于其他人等,一概站在这里,不许动弹分毫。”
绿沅的母亲本是顾烟那逝去的母亲的陪嫁丫鬟,后来生下了蓝庭和绿沅后,因病去了。这些年绿沅一直陪在顾烟身边,那蓝庭则是在府里当差,平日里管着几个小厮,出行之时鞍前马后地伺候顾左相。
别看这蓝庭不过十七八岁,可是生得清俊,做事稳妥,一向得顾左相倚重。
只是这次顾左相前去边疆犒军,因不放心家里,倒是把蓝庭留在府中帮着照看。
绿沅得了姑娘的命令,当下忙点头去叫哥哥。只少顷,蓝庭便过来了。
蓝庭此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稚嫩脸庞上显出少年老成,规规矩矩地请了安。
顾烟望着他略显苍白的容颜,一时又想起自己的梦。在自己梦里自然也有蓝庭,是个忠心的,竟为自己而死。她当下冲他轻轻点了下头。
这边蓝庭见顾烟脸上清冷而苍白,秋日的阳光映过来,绝色的容颜仿佛一滴晨花上的露珠般。
他竟有些恍惚,莫名想着当日头炙热时,她会不会化作一缕轻烟,就此消失在眼前?
不过蓝庭到底是处事沉稳的,当下忙挥去脑中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恭敬地上前禀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顾烟勉强笑了下,吩咐说:“蓝庭,如今家里丢了一对碧玉耳环,你带着人手,去王嬷嬷和狗儿的房中细细搜一搜。”
这话一出,顾烟身后的王嬷嬷和狗儿,已是有些心惊,不免面面相觑。王嬷嬷心一横,上前哭道:“姑娘,您这是把我的老脸扔到地上踩啊!”
其他人也都有些吃惊,要知道王嬷嬷本是昔日顾夫人陪房,后来奶大了顾烟,在府中是何等地位。别说周姨娘这种生了姑娘的半个主子,就连顾左相的续弦李夫人,平日里因忌惮着顾烟,那都是要给王嬷嬷几分脸面的。
不承想,如今竟因为区区一对碧玉耳环,要搜房间了?
这边蓝庭却淡定地答道:“是。”
一时众人僵硬地站在那里,前不得后不得,而蓝庭自去搜了王嬷嬷和狗儿的房间,只片刻工夫,便搜出一个箱子,是上了锁的。
顾烟看到那箱子,又是一阵头晕,只因她在梦里也见过王嬷嬷藏了一个同样的箱子。她微合上双眸,淡淡地吩咐:“开锁。”
王嬷嬷见此,脸色苍白,两腿颤抖,扑通一声跪在那里,口里嘶声哭道:“姑娘如今是大了,自然再也不用吃我的奶!只可怜我那苦命的夫人啊,昔日临走之前,千叮嘱万嘱咐,说是一定要我好生照料着姑娘,我原本发誓,要拼了这一把老骨头护姑娘周全!不承想,如今我不中用了,姑娘竟也是用不上我了吗?”
顾烟听王嬷嬷提起自己的母亲,想着自己昔日对她诸多忍让,还不是因为此?不承想如今偷盗被逮个正着,她却还敢挟昔日情义。
她此时心事重重,也懒得与她分辩,只是轻笑一声,眸光扫向蓝庭。
蓝庭被顾烟这一看,只觉得顾烟那笑似冷非冷,仿佛带着看尽世间的淡定从容。那王嬷嬷区区言语把戏,丝毫不曾被她放在心中。
蓝庭赶紧命人砸开那锁,锁开后,所有的人都惊了。原来这个箱子里,装了不知道多少样首饰金银,自然也有那对碧玉耳环。
此时证据确凿,又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王嬷嬷再无初的气势,跪在那里哭喊道:“姑娘,我王婆子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如今也不敢说其他,只望姑娘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则个。要说起来,我也是没办法啊,狗儿那个不争气的畜生,在外面欠了赌债,人家追着他要,他若不给,人家说要他一条腿呢,我又能如何!再怎么着,这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别人要砍他手脚,难道我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吗!”
王嬷嬷哭天喊地,开始诉说起来。
一旁众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下阿烟,也不敢作声。
顾烟垂眸扫过地上哭泣着的人,想着梦中情景,自己对她何等宽容,尊她为长辈一般敬着,可是后呢,她生生将自己后的希望一卷而空。
望着眼前的王嬷嬷,她不免想着,如今能为了儿子去偷窃主家的首饰,将来怕也是真的能干出梦中那样的事情来吧?
想到这里,顾烟心中越发泛冷,当下接过绿沅送上来的狗儿画了押的供词,粗略扫过后,声音凉淡:“王嬷嬷,你也应该知道顾家的家法吧。”
王嬷嬷一听“家法”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难以置信地望着顾烟:“姑娘,你——”
顾左相制下的家法,那是甚为严苛的,只不过这家法向来管不到顾烟为倚重的王嬷嬷头上罢了。
顾烟根本不理会吓得面无人色的王嬷嬷,转首淡淡地问绿沅:“适才吩咐你过去请牙婆子过来,可去请了?”
绿沅连连点头:“请了,就在外面候着呢!”
顾烟抿了一口茶,云淡风轻地道:“既如此,那就把王嬷嬷和狗儿都带出去,只是记得对那牙婆子说声,这是府里犯了错处的,若是转卖,总是要当心,免得下家又着了道。”
王嬷嬷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惊恐而颤抖地看着顾烟:“姑娘……姑娘……你……你竟如此狠心?”
顾烟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王嬷嬷此时手都在抖,她惊恐地扑到顾烟身边,发出一阵尖利绝望的哭喊:“姑娘,姑娘,你不可以如此待我啊,难道你忘记了……”
可是绿沅哪里能让她扑到顾烟这边呢?绿沅本来就是个力气大的,此时过去一挡,便把王嬷嬷挡住,然后吆喝着便将她带出去了。
一时间,外面传来哭天喊地之声,但是那声音渐渐地就没了。
众人从旁看得早已目瞪口呆,这王嬷嬷年纪不小了,又是因为这种错处被赶出去,卖给牙婆子,怕是也没几个钱,却又那般叮嘱牙婆子,这分明是让她落不得什么好下场,还不知道出去后干什么粗使活计呢!
阿烟感觉到了众人的惊讶,水润清澈的眸中浮现一丝无奈。
在她那梦中,顾家的家规形同虚设,以至于后来养出那作奸犯科之辈,被人捉住把柄,从此大厦倾倒。
这些事情她平时并不觉得有什么,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闺阁女子罢了,可是一场大梦惊醒后,她参照梦里,再看今日所发生的事情,竟觉得败家祸根此时已经埋下,如今少不得杀鸡儆猴,整顿家风!
回到屋中,青枫是个细心的,已经准备妥当茶水,并准备了一个描金攒盒,里面放了蜜饯、杏仁佛手、香酥苹果等果子。
顾烟原本风寒刚刚痊愈,身子本就虚弱,如今贸然出去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只觉得口干舌燥,当下取了那茶水来,缓缓品下。
茶是产自阳羡的紫笋,香气清高,色泽绿润,品在口中,齿间生香。
她命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棂前,望着窗外。
西厢房的窗外抄手游廊旁种着几枝翠竹,映衬着那房舍间偶见的汉白玉,为西厢房这一片院落增添了几分盎然生机。
折腾了这半日,顾烟闭上眸子,再次仔细地回想了那梦,忽而记起,在那梦中,威严的平西侯问起,若是能够重来一次,是不是不会选择今日今时的路。
想到这个,阿烟竟莫名打了一个寒战。
在那梦里,她走到了穷途末路。
梦醒后,她依然是十五岁的年纪,如同一朵花儿正徐徐绽放。
她依然是那个顾府里娇生惯养的三姑娘,是爹爹捧在手心的明珠。
可是纵然那只是一场梦,她总是要警惕,莫要落得梦中那般下场。
今日这王嬷嬷一事就是让自己知晓,若是自己一个不小心,那梦或许就成真了。
她想着这些,闭眸沉思片刻后,便忙命蓝庭去寻那日给了自己绿松石的胖和尚。若是能够找到这和尚,详细问上一问,或许能知道这南柯一梦的来源。
谁知道蓝庭派人寻了几日,用尽手段,也不见那胖和尚的踪迹,竟仿佛根本不曾有过这个人一般。
阿烟没奈何,捏着那绿松宝石,不免越发琢磨起梦中事来。细细一想,竟觉得梦里那十几年所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都细致入微,真是如亲身经历一般。
只是许多事情,总是要慢慢验证,才能知道是否如这王嬷嬷一事般竟和现实一般无二。
如此过了两日,传来消息,说是顾左相已经进了燕京城,正赶往家中。
阿烟一听,自然是欢喜非常,当下也不顾其他,便来到院中二门前翘首以盼,此时李氏也带着阿烟的弟弟顾清过来了,彼此见过之后,便都看向门外。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果然听到外面有车马之声,紧接着便听到说话声,顾左相在数个小厮的陪同下,身穿官袍,就这么下了轿,来到了二门处。
别人也就罢了,顾烟却是有些控制不住。
她平日里看着再是沉稳,在父亲面前,那也是个女儿家,更何况刚刚经历了那番诡异事端呢,此时她几乎是含泪扑过去的。
顾左相这次出门公干,不过是月余罢了,又因知道心爱的女儿一直卧床不起,心中挂念,真是紧赶慢赶。谁知道一进门,女儿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扑进他怀里,甚至带着哽咽。
这下子顾左相也吓到了,忙扶着女儿,急切地问:“阿烟,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说着,看她身形略显单薄,不由得心疼道,“才不过一个月的工夫,怎么又瘦了?这病可养好了?”
阿烟也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了,大庭广众的,难免让人笑话,当下一边又哭又笑,一边摇头:“父亲,我没受什么委屈,不过是想你了,才分别月余,我竟觉得是半辈子不曾见过!”
一旁李氏忙道:“这是三姑娘一片孝心,一心挂念父亲呢。”
一时众人都进了正屋,此时接风宴早已摆下,那边二姑娘也急匆匆地赶过来见了父亲,于是一家人便热热闹闹地吃了午膳。
此时阿烟已经稳定下心绪,越发觉得自己刚才在众人面前实在是失态了,午饭间便有些沉默。
到了午膳之后,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各自散去,阿烟则被叫去了书房。
这书房乃顾左相的爱,迎门一进去便见墙壁上陈列着一幅幅山水花鸟等字画,其中一个横幅字迹颜筋柳骨,笔走龙蛇,赫然是“闻鸡起舞”四个大字,这正是父亲亲笔题下的。
顾左相坐在靠窗的花梨木书桌旁,手中握着一卷线装的古籍,望着阿烟道:“阿烟怎么倒像是多少年没看过那幅字的样子?”
阿烟听到父亲这么说,盈盈一笑,凑到父亲身边:“父亲,阿烟只是想念父亲了而已。”
她没有说的是,在那梦里,这幅字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后来被自己忍痛卖了。纵然那只是一场梦,如今自己想起来,依然能泛起梦中的那种心酸。
顾左相挑眉,审视着女儿:“阿烟,说吧,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女儿,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怎么可能忽然之间性情大变,竟要赶走原本倚重的王嬷嬷,如今见了自己,又是几乎失态。
顾左相想到什么,清隽的眉目间透出几分不悦:“莫非是谁欺负你了?”
阿烟知道父亲误会了,当下娇滴滴地拉着父亲的胳膊,笑着说道:“父亲,你可别乱想,不过是我这几日病了,自己倒是想通了许多事。”
顾左相依然疑惑:“哦,想通了什么?”
阿烟瞧着父亲那样子,知道自己今日不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父亲必然是不信的,当下也就只好实言相告:“父亲有所不知,这几日我因病了,缠绵病榻,总是莫名地做一些奇怪的梦。”
顾左相一听这个,眸色微诧,拧眉望着女儿:“什么梦?”
阿烟道:“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梦,梦到我离开了咱们这个宅院,还梦到父亲不在了,我一个人,漂泊世间,受尽苦楚。”
顾左相脸色微变,上前伸手握住女儿的手:“然后呢?”
阿烟低头望着父亲紧紧攥住自己的手,低声道:“父亲,我梦到了王嬷嬷趁火打劫,弃我于不顾,也梦到了我们顾家兴盛一时,却好景不长,一朝得咎,从此家人四散零落。”
顾左相的手微微颤抖,缓缓放开了女儿的手,眸中有震惊过后的沉思,不过依然勉强镇定下来:“阿烟,你继续说。”
阿烟感觉到了父亲的不对劲,不过依旧说道:“父亲,我这一梦醒来后,只觉得浑身冷汗,那梦中情景,仿若我亲身经历一般。因了这个,我忽而厌恶了那王嬷嬷,恰好查出她偷窃财物,一气之下便将她发卖了。”
顾左相此时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叹了口气,拧眉凝视着自己的女儿,沉声道:“阿烟,你可知道,我竟做了和你同样的梦。只不过在我梦中,我没看到其他,只看到你一个人衣着褴褛,穿着滑稽,饥寒交迫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我想喊住你,却无能为力,你就那么一直往前走,一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你。”
阿烟这下子也惊了,忙问父亲:“父亲,在你梦中,我是何模样?”
莫非父亲竟然也经历了那梦?
顾左相皱眉摇头:“我根本不曾看到你的正脸,只看到一个背影。可是你是我的女儿,我只看一个背影,便明白,那就是你啊!”
阿烟低头,细思父亲梦中所见,隐约是自己一个人走在燕京城街头的情景。她不免越发毛骨悚然:“父亲,父亲,这可如何是好!”
顾左相见女儿受惊,忙将女儿搂在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阿烟,那终究是梦罢了,便是再真实,也是梦。阿烟放心,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话虽这么说,顾左相却觉得脊背发冷,只因当日那梦,分外真实,真实到他身在异乡便开始挂念燕京城里的女儿。而如今和阿烟相见,听她提起这梦来,赫然竟和自己梦中情景一般无二。
这梦就是一个警示,是一个预知,仿佛冥冥之中有神明在告诫他们父女,若是一个不慎,或许便走向那凄惨的结局。
他抱着怀中纤细肩头犹自颤抖的女儿,拧着双眉,眸中有着沉思。
这是他心爱的女人辛辛苦苦为他生下的女儿,是他捧在手心的阿烟,他是不允许梦中的事情真实地发生的。
他的阿烟,应该拥有幸福的未来,一生一世,无忧无虑。
而阿烟靠在父亲怀中,低泣片刻后,终于收敛起心绪,想着诸多事情,总是要和父亲聊一聊的。
此时顾左相心中自然也有许多想法,不过他看女儿的意思,还是挑眉问道:“阿烟可是有什么想法?”
阿烟见父亲这么问,也就不再隐瞒,直截了当地道:“父亲,近日女儿在病中,又因这一场噩梦惊醒,以前不能明了的许多事儿,如今竟觉得想得分外明白。而想明白之后,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顾左相点头:“阿烟,你说便是。”
阿烟只好继续道:“一则,我顾府之中,母亲并不擅管家,家中诸事多有疏漏,家规松弛,长此以往,难免惹出事来;二则,乃朝中之事,本不该阿烟多嘴,可是此时,不得不说了,若是阿烟年幼无知,说错了什么,还望父亲不要训斥。”
顾左相点头,道:“阿烟但说无妨。”
阿烟这才拧眉,柔声道:“父亲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友比比皆是,朝中威武大将军之职形容虚设,右相薄睿东因生性耿直而处处树敌,如今放眼望去,大昭朝中,父亲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左相蓦然睁开眸子,眸中有精光闪过,他审视着自己容颜姣好的女儿,半晌之后,终于点头道:“阿烟,你说的,正是这几日父亲心中所想。”
阿烟低头,为他奉上一盏茶。
顾左相接过来,一边品着茶,一边道:“这些年父亲忙于朝中之事,确实对家中诸事疏忽了,难为你如今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阿烟抿唇不言,知道父亲并不是疏忽了,只是不想管而已。曾经的这一切,原本应该是母亲一手打理吧,母亲去后,他醉心于朝中之事,无心后宅,也只有自己的事情,他才上心几分吧。
顾左相眸中闪过一丝沉痛,不过他抬手捏着短须,却笑了:“至于朝中之事……原本父亲的打算是将你嫁与太子,为太子妃,将来太子登基为帝,你自然便是皇后了。”
阿烟听到这话,长睫轻颤,抿唇,柔声道:“那父亲现在的意思呢?”
父亲这么打算固然是好,只是可惜,他在朝中弄权多年,竟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人,那便是当今的皇上。
皇上虽然年老昏庸,朝政多由父亲等权臣一手打理,可是他到底曾经是一头狮子。
狮子即使闭上了眼睛,也依然是一头狮子。
就是这个父亲以为年迈昏庸的皇帝,心里是不愿意在太子登基之后,依然由父亲把持朝政的。
于是当时的皇帝,偶尔闲谈起来,言语中仿佛是想让自己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家的儿媳妇,父亲遂安排着自己将来嫁给太子。
可事实上呢,或许这只是皇帝一种变相的试探罢了。
想到这里,阿烟眼睑微抬,凝视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不过四十八岁而已,这些年保养得当,眼角虽有些细纹,可是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出头,风华正茂。多年的官场历练,使得他在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一般人很难琢磨他的心思。
不过在自己面前,父亲就是父亲,是一个慈父。
阿烟唇边绽开一个淡淡的笑来,倚靠在座椅上,歪头望着父亲:“父亲?”
顾左相沉思了许久,终于皱眉道:“皇上这些年看似不理朝政,朝中之事,却是瞒不过他的。前几日进宫,我和他说起太子的婚事,他倒是对你颇为喜欢。只是,如今父亲想来,总是有些不妥。”
阿烟唇边的笑意如烟云一般渐渐扩散,就这么氤氲到了眸中,使得眸中绽放出一点别样的动人光彩,不过她没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顾左相拧眉道:“阿烟,这几日为父想过许多,这些年我几乎在朝中独揽大权,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如今一梦惊醒,细细打量,不觉一身冷汗。须知历朝历代,功高震主、权大慑主者,必遭天子忌惮,大多也不能落得什么善终。我如今便不为自己着想,也总是要为你想想。”
阿烟听父亲这话,心中欢喜又感动,咬唇点头道:“父亲所言极是。所谓急流勇退,正是这个道理。”
顾左相却挑眉看向女儿:“阿烟,那到底该如何,你是怎么想的?”
阿烟听了父亲那番话,知道了父亲的想法,心里也有了底,便侃侃而谈:“父亲,一则从此后要重振家规,不能姑息养奸,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顾家不能毁于家中宵小之辈。二则,必须好生教养阿清,便是不能为一国栋梁平定天下,也要修身养性,为齐家之好男儿,方不至于辱没了父亲的威名。”她见父亲眸中有赞赏之意,便笑着继续道,“三则,我顾家万万不能恋战,本该抽身之时,便要及时抽身。”
顾左相听女儿这一番话,已经是极为赞赏,不过后一句,却是触动他的心事:“抽身,谈何容易!为今之计,也只有静观其变,方为保身之道。”
阿烟笑道:“父亲说的是。”
因这几日阿烟身子大好,请了一个月的假也到时候了,于是这一日起得比往日早,略作收拾,坐了轿子出门前去女学。阿烟家是在小翔凤胡同,这里距离皇宫不过两里路罢了,距离女学则约莫三里的路程。
如今阿烟这轿子走出小翔凤胡同,一转弯便来到了繁华的东大街。阿烟在家闷了这许久,此时听到外面叫卖一声,便掀开轿帘,看向外面。
东大街门楼林立,金字招牌及挑起的旗子比比皆是,街道上人来人往,正是繁花似锦好时候。
而就在阿烟轿子的侧面,有一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戴着紫金玉冠,唇边勾着一抹笑,斜眼瞅着阿烟,看得津津有味。
这是五皇子燕王,当今太子异母的弟弟,母妃是永和帝宠爱的皇贵妃。平日里仗着母妃宠爱,父皇纵容,那些放荡不羁的事儿没少干,偶尔也去水西桥畔,寻花问柳什么的。
阿烟以前就不喜这燕王,小时候随着父亲进宫赴宴,就被他欺负过。稍大些了,他便出来开府,好巧不巧,他的府邸便在这小翔凤胡同二号,紧紧挨着顾府。
顾府旁边那王府本是闲置多年的,如今稍作修缮,就成了他的地盘。
于是阿烟又增添了几分不喜:一是那旧王府曾是她幼年时玩耍的好去处,却被他那样占了;二是这燕王自从成了她家的邻居,便总是在她家晃悠,没事便看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曾经的她,可是没给过这燕王好脸色。
此时的阿烟,靠在轿子中柔软的引枕上,闭眸想着梦中的情景。
眼前出现的一幕,是那个身穿龙袍的男子,明明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对自己勾唇一笑,带着几分挑逗地笑问自己:“阿烟,你要留在这里,还是离开?”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明明是笑着的,阿烟却能感觉到他语气中那浓浓的悲凉。她分不清,他的眸中到底是否有一丝的期望。
不过梦里的阿烟坚信,帝王心,海底针,她的父亲伴君一世,后死于帝王之手,她不想步父亲后尘,所以她离开了。
离开后,跟随着沈从晖四处漂泊,吃尽苦楚,就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里,当她用仅剩的一点干柴点火做饭时,听到邻居们议论,说皇帝驾崩了。
他费尽心机谋取了那个位置,才坐了一年,便死了,死得不清不楚。
收回思绪,阿烟的手轻轻颤了下,想着如今看似一切太平,也许转瞬间,这座燕京城便天翻地覆,到时候血流成河都是有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轿子已经在女院门前停了下来,绿沅忙过来扶着阿烟下了轿子。
这边刚下来,那边燕王就过来了,他细长的眸子含着笑,带着一点嘲讽:“真病得没了力气?下个轿子还要人扶着?”
阿烟低哼一声,淡淡地道:“见过燕王殿下。”
她态度恭敬,神色疏冷,这倒是让燕王微怔。他挑着好看的眉,打量着阿烟:“今日这是怎么了,变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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