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5483737丛书名: 长篇历史小说经典书系
本书描写了鲜为人知的清廷生活,却又不拘囿于那小小的紫禁城。阿哥党争,杀机隐隐,龙庭易主,雍正险胜,紫禁城新桃换旧符。但树欲静而风未止,皇城内外,大江南北,仍杀机四伏。沧海横流,正试帝王才干。雍正依靠方苞等股肱重臣,整肃史治,擢用新人田文镜、刘墨林等,不顾安危,巡视黄河防务,体恤民心。借青海大捷之利,雕弓轻舒,粉碎八爷党和十四弟政变阴谋,圈禁隆科多,赐杀年羹尧。但八爷党余威未尽,王府密议,欲借铁帽子王逼雍正逊位;乾清宫内,唇枪舌战,风浪迭起。
作者把传统小说的艺术手法与现代意识有机地结合起来,不仅描写了紫禁城内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而且展示了各地官吏之间的倾轧和无情争斗,以及文人命运的莫测和不幸。宫闱秘闻,市井风情,科举应试,秦楼酒肆,在作者的笔下均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九王夺嫡
第
一 回 瘦西湖他乡逢故知 天光楼布衣窘官宦……………………001
第
二 回 虎踞关冤家巧聚头 人市口小童偶作戏……………………009
第 三 回 赈粮难筹敲山震虎 往事堪忆潦水烟沙……………………016
第 四 回 桃花渡口故地寻旧 微服皇子误宿黑店……………………024
第
五 回 狭路相逢鬼魅相斗 猢狲用智孩儿倒绷……………………030
第 六 回 钝书生误投虎狼穴 奸翁婿设计谋人命……………………037
第
七 回 情场潦倒栖身古刹 文士热中闲论时艺……………………046
第
八 回 大觉寺虚情哭假友 畅春园贤臣说弊政……………………054
第
九 回 畏艰途能吏辞重任 清库银明君呈愁颜……………………061
第
十 回 刻薄贝勒恶宴刁客 硬弓射鸟鞭骡马惊……………………067
第 十一 回 冷面王夜宿江夏镇 热肠郎仗义铲不平……………………076
第 十二 回 讨没趣溜须碰硬壁 恶作剧拍马踏筵席……………………083
第 十三 回 畏阋墙胤祥争出头 敲木钟御苑学驴鸣……………………090
第 十四 回 明庭训胤禛戒子弟 献良策小酌试才人……………………098
第 十五 回 清库银贝勒晋王位 观贵相王子延妖人……………………106
第 十六 回 怀叵测乱言天子气 泄私意胤辱大臣……………………113
第 十七 回 放厥词浪子受鞭责 明是非慈父行家法……………………121
第 十八 回 议巡狩起心废国储 拒谏诤太子抖威风……………………128
第 十九 回 庸太子中流辍桨舵 邬思道智鉴识皇心……………………136
第 二十 回 背水一战英雄讨债 功亏一篑釜底抽薪……………………143
第二十一回 拼命郎酒肆会弱女 菩萨王刑堂接皇差……………………151
第二十二回 冷胤禛初萌登龙志 热胤禩知难退激流……………………159
第二十三回 皇帝失意悠游巡幸 群雄逐鹿煞用心机……………………167
第二十四回 情重阿哥情牵一线 昏懦太子昏夜失道……………………175
第二十五回 大故骤起波浪翻涌 风云色变鱼鳖惊慌……………………183
第二十六回 蓄险心胤禔进密言 抱恶意移祸社稷臣……………………192
第二十七回 落井下石诚王摇舌 杯弓蛇影雍王惊心……………………200
第二十八回 邀功名叔侄存芥蒂 拦乘舆孤臣逞强项……………………209
第二十九回 谣诼四起帝辇纷乱 指挥若定王府划策……………………217
第 三十 回 嘉兴楼侑歌警痴人 上书房厉声斥妄言……………………225
第三十一回 意难消存心欺君父 稳大局复辟再还宫……………………233
第三十二回 颠倒口令福儿驯马 淆乱视听胤祥谈诗……………………241
第三十三回 斗蟋蟀兄弟犯口舌 有恻隐救弱浣衣局……………………249
第三十四回 换谋略八府整旗鼓 说天命四王立门户……………………257
第三十五回 谒廷臣年羹尧入觐 破贼穴江夏镇遭焚……………………265
第三十六回 行诈谋胤禛稳阵脚 遵密令福儿访当铺……………………274
第三十七回 明修栈道雅令赏雪 暗度陈仓恶擒魑魅……………………282
第三十八回 抢功劳胤礽枉行权 殉气节紫姑染黄泉……………………291
第三十九回 皇心不测宠辱难辨 玲珑机宜暗布间谍……………………300
第 四十 回 祸转福谏说齐家道 仆变主李卫入宦途……………………308
第四十一回 慊吏治胤禛嗟世路 恨不肖二次废太子……………………317
第四十二回 重雾漫幛歧路彷徨 密云未雨智士观局……………………325
第四十三回 忙党争孝子忘母寿 对陵丘兄弟叹世情……………………335
第四十四回 鼙鼓西震兵败青海 警钟东应八王用谋……………………343
第四十五回 邬思道精微析时局 二阿哥囹圄盼将军……………………350
第四十六回 忠王掞忠谏讽胤禛 烈郑氏烈殒答胤礽……………………359
第四十七回 十四阿哥拜帅西征 十三阿哥缧绁逢兄……………………368
第四十八回 鄂伦岱倒戈回帝都 康熙帝染恙中和殿……………………376
第四十九回 雍亲王撤差担惊忧 隆科多受命入穷庐……………………384
第 五十 回 邬思道当机决大事 康熙帝寿终赴泉台……………………393
第五十一回 丰台营胤祥夺兵权 畅春园雍正登大宝……………………401
第五十二回 高鸟已尽良弓宜藏 书生明哲克保全身……………………409
雕弓天狼
第 一 回 太行道雪阻娘子关 山神庙邂逅救贫女……………………001
第 二 回 结巴驿丞顺口道情 倒运王爷递解回京……………………008
第 三 回 探虚实闯宫大哭丧 乌雅氏柩前正位号……………………016
第 四 回 新君天牢释旧臣 宿敌聆旨恶作剧………………………023
第
五 回 孙嘉淦公廨挥老拳 十三王金殿邀殊宠……………………030
第 六 回 伯伦楼才子行雅令 买考题试官暗留心……………………038
第 七 回 吃皛饭宰辅访国士 诉肺腑君相互赠联……………………047
第
八 回 能吏潦倒误用“忌讳” 官场隐士拯难约法…………………055
第
九 回 图里琛奉旨巡并州 元宵反诮语讥忠直……………………064
第 十 回 愚巡抚掩过触国宪 智部曹巧取滥赃证……………………071
第 十一 回 雷霆作色雍正惩贪 细雨和风勉慰外臣……………………079
第 十二 回 十七皇姑关说遭拒 母子相疑隐情难言……………………088
第 十三 回 惊舞弊自逐出棘城 逢旧交谈笑封贡院……………………096
第 十四 回 三法司会谳两巨案 托孤臣受逼上贼船……………………105
第 十五 回 全大局诺敏拟腰斩 求贤能名儒入机枢……………………115
第 十六 回 吏情堪嗟公忠难能 纤纤弱女面斥帝君……………………122
第 十七 回 众门生设酒送房师 失意人得趣羁旅店……………………132
第 十八 回 尴尬客忽成青云士 进贺表骨牌惊状元……………………142
第 十九 回 证前盟智士谋馆席 祈母寿佛堂追喇嘛……………………151
第 二十 回 辩偈语斗法钟粹宫 感前因下诏释贱民……………………159
第二十一回 吃胙肉兄弟生嫌隙 蓄险心王府策宫变……………………170
第二十二回 九阿哥谪戍买人心 十侍卫恃宠受窘辱……………………179
第二十三回 施肉刑纨袴惊破胆 拟凯歌权且献良谋……………………187
第二十四回 争功劳将军存私意 忧爱子太后归渺冥……………………194
第二十五回 密室划策丧中造变 防范周匝难遂乱心……………………203
第二十六回 草灭蛇线雍正游疑 盗铃掩耳相臣负询……………………212
第二十七回 养心殿议封年羹尧 王爷府允遭贬斥……………………221
第二十八回 孤孀皇姊深宫染恙 芥蒂兄弟御园交心……………………230
第二十九回 范时捷造膝弹悍将 刘墨林游戏弈围棋……………………239
第 三十 回 魑魅魍魉戏法汴京 心意不投逐走金陵……………………248
第三十一回 雍正帝夜巡风雨堤 田文镜恃旨恭后倨……………………257
第三十二回 飘零客重返金陵地 聊官箴闲吟卖子诗……………………266
第三十三回 游戏公务占阄分账 忠诚皇旨粗说养廉……………………276
第三十四回 黄泛难行舟囤沼泽 金蝉脱壳潜返京师……………………286
第三十五回 隆科多擅兵闯禁苑 憨马齐镇静斥非礼……………………295
第三十六回 露华楼悠然吟《风赋》 丰台营洒脱议政务…………………305
第三十七回 千乘万骑将军凯旋 泪尽露干弱女饮泣……………………314
第三十八回 忘形骸功臣显骄态 衡大势谋士精筹局……………………323
第三十九回 才士呈才天外有天 红颜薄命命归黄泉……………………333
第 四十 回 廉亲王武断触霉头 年羹尧演兵遭疑忌……………………342
第四十一回 史贻直正言弹权臣 刘墨林受命赴西疆……………………350
第四十二回 徇成法循臣谏拗主 降甘澍午门赦詹事……………………359
第四十三回 汴梁城抚衙释旧憾 郑州府佞人撞木钟……………………368
第四十四回 逞严威酷吏决刑狱 镇邪狎举火焚柴山……………………378
第四十五回 络人心天子赐婚姻 消反侧相臣议除奸……………………388
第四十六回 忧烹狗将军生异心 惊谜札钦差遭毒手……………………397
第四十七回 暗传消息王心思动 膏雨茫茫死离生别……………………407
第四十八回 遂心愿哲士全身退 情无奈痴人再回京……………………415
第四十九回 天威不测反目成仇 枢臣用谋釜底抽薪……………………423
第 五十 回 贬爵秩迷途失真性 赐自尽犹自侃轮回……………………432
恨水东逝
第 一 回 孤弱女羁押归京师 守陵督客旅逢异人……………………001
第
二 回 贾道士挟术演神技 李制台行医救畸零……………………010
第
三 回 黑嬷嬷闲说江湖道 奉天王违制进京华……………………019
第
四 回 澹宁居雍正会风尘 畅春园飞语惊帝心……………………027
第 五 回 谆谆语旧主慰旧僚 关关情仇兄会仇弟……………………036
第
六 回 情怡王情说囹圄人 雄心主雄谈治世图……………………045
第
七 回 心意不投引娣抗颜 背水一搏密室划策……………………054
第
八 回 隆科多贬官忧罪谴 廉亲王晤对侃治术……………………063
第 九 回 李巨来沽清判遗案 宝亲王奉诏下江南……………………072
第 十 回 政见不一黑猫黄猫 志趣相投无情有情……………………081
第 十一 回 巡河防风雪会故交 论政治歧道天津桥……………………089
第 十二 回 钱师爷幕府展狡计 贾士芳酒肆逞异能……………………098
第 十三 回 悌党争枢臣谋善策 怀私意诸王议整顿……………………107
第 十四 回 揣叵测弘时会庄王 狱文字名士遭奇辱……………………116
第 十五 回 世袭王庙见消意气 雄猜帝朝会颁新政……………………125
第 十六 回 论朋党明堂起纷争 弹幸臣允禩闹龙庭……………………135
第 十七 回 赫然天威雍正惩弟 怀刑畏祸弘时下石……………………144
第 十八 回 弥反侧议政清梵寺 念亲情允蒙宽典……………………154
第 十九 回 活出丧贝勒逃命劫 承严旨廉王遭抄检……………………163
第 二十 回 感途穷允禩散余财 统全局雍正息狱谳……………………173
第二十一回 妙手空空投诗报惊 天潢贵胄巡视粥棚……………………182
第二十二回 仁义皇子挫强救弱 诰命夫人闲说邪教……………………193
第二十三回 督署堂李卫设祖饯 驿馆店大员互攻讦……………………202
第二十四回 察吏情弘历巡河务 抗酷政秀才罢科考……………………212
第二十五回 感皇恩抚台效孤臣 恪圣道学台纵首犯……………………222
第二十六回 风涛黄水弘历遇险 同舟共济倩女显能……………………231
第二十七回 槐树屯阿哥尝果报 析案情手足惊相残……………………241
第二十八回 遮掩周张信口雌黄 曲心魑魅随意酬唱……………………252
第二十九回 避暑庄君臣论世情 热河宫乾纲抑党争……………………261
第 三十 回 弄神通道士疗沉疴 逞巧智阿哥迁家奴……………………271
第三十一回 八福晋撒泼闹御苑 乔引娣承恩会旧情……………………281
第三十二回 贾道士蒙宠入宫闱 废太子染恙归大梦……………………291
第三十三回 雍正帝苛察论人心 诚亲王政暇娱府邸……………………301
第三十四回 俞鸿图得意忘形骸 雍正帝折节抚远臣……………………311
第三十五回 慰名臣妾庶封诰命 析谣言父子生疑猜……………………321
第三十六回 隆科多囚狱告御状 雍正帝冥筵明孝心……………………331
第三十七回 杀名优皇帝严宫禁 诛妖僧士芳邀恩宠……………………341
第三十八回 庸阿哥暗会落难生 失意客撒手绝尘嚣……………………351
第三十九回 莽张熙游说西宁城 智东美苦肉诳真情……………………361
第 四十 回 泄郁忿再兴文字狱 明心志颠倒奇料理……………………371
第四十一回 意未尽怡亲王骑鲸 情恋误雍正帝种祸……………………381
第四十二回 举丧嬉戏允祉削位 奉旨还京都院训顽……………………392
第四十三回 考校刑讯啼笑皆非 名臣强项片语释怀……………………402
第四十四回 文盘武功弘历纳士 持正割爱弘时被擒……………………412
第四十五回 义灭亲挥泪诛亲子 勤躯倦忧时托政务……………………424
第四十六回 当断不断畏祸失机 邪道伏诛血溅红楼……………………435
第四十七回 烽火起西疆再传惊 神思昏御苑扰邪祟……………………446
第四十八回 军情失利边将讳败 亲情乍变鸷君堇忧……………………456
第四十九回 鼎丹烛影千古谜案 白虎玉兔同赴大真……………………465
第一回
瘦西湖他乡逢故知
天光楼布衣窘官宦
游三吴不可缺扬州,冶扬州不可无虹桥。虹桥这地方,面湖临河,西邻“长堤春柳”,东迎“荷浦薰风”,虹桥阁、曙光楼、来薰堂、海云龛……诸多胜地横亘其间,粉墙碧瓦掩映竹树,天风云影山色湖光,只需一叶扁舟便览之无余,原是维扬北郊第一佳丽之地。这自然风光粉黛不施乃天生其美,就勾得离乡游子、骚人迁客到此一扫胸中积垢块垒,流连忘返。若论起风土,那就又是一回事。桥北有个庙,名字起得也怪,叫“虹桥灵土地庙”,每年正二月祀神庙会,俗名儿叫“增福财神会”。逢到会期,早早地就有城里商家赶来,错三落五搭起席棚,围着这座土神祠连绵起市,一二里地间耍百戏打莽式的、测字打卦的、锣鼓、“马上撞”、小曲、滩簧、对白、道情、评话、打十番鼓的……喧嚣连天,湖下游船如梭,岸上香客似蚁,夹着高一声低一声唱歌似的卖小吃的吆喝:
“吴逢圣的炒豆腐——谁要唻?康熙老佛爷金口亲尝,颁赐近臣!”
“走炸鸡——田家走炸鸡!香酥焦嫩!”
“施胖子梨丝炒肉,不吃算你没来扬州!”
“汪九公家拌鲟鳇——天下一绝啰……”
“猪头肉、猪头肉!江一郎十样猪头肉!”……
如此种种,更把庙会场子搅得开锅稀粥般热闹。
这是康熙四十六年的春天,二月二刚过,扬州地气温暖,虹桥两岸已是春花姹紫嫣红,芳草新绿如茵。一个架着双拐的残疾人出了桥南的“培鑫客栈”慢慢踱着,橐橐地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上了虹桥。
他叫邬思道,无锡有名的才子,府试乡试连战连捷,中秀才举人都是头名。康熙三十六年他应试南京春闱,三场下来,时文、策论、诗赋均做得花团锦簇一般。出场自忖即便不在五魁之列,稳稳东东也在前十名里头。不料皇榜一张,“邬思道”三个字居然忝列副榜之末!邬思道大怒之下仔细打听,才知道主考左玉兴、副主考赵泰明都是捞钱的手,除了朝中当道大佬关照请托外,一概论孝敬取士,名次高下按质论价童叟无欺!邬思道凭着本事拉硬弓不肯撞木钟钻营,自然名落孙山。邬思道原本心高气傲,气极了,纠集四百余名落榜举人,抬着财神拥入南京贡院,遍城撒了揭帖,指控左、赵二人贪贿收受,坏国家抡才大典,骂得狗血淋头,把个南京科场搅得四脚朝天。他大闹一场扬长而去,苦得江南巡抚因拿不到他这个“正犯”被连降两级,左、赵二人革职罢官“永不叙用”——官司直打到紫禁城当今天子康熙御前,明珠、索额图两大权相都差点吃挂落。因此,朝廷严令各省缉拿他这个闹事的“正犯”。如今明珠早已抄家籍没,索额图谋划逼康熙逊位太子,事发被囚,往事风流云散时过境迁。蛰居武夷山清虚道观的邬思道因知太后驾崩,大赦天下,这才敢露面,回到久违了的三吴家乡——但他的两条腿,却在逃亡路上被几个剪径的水匪打折了。
邬思道上了桥头,住了步怅然回顾,清癯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从幽僻山谷乍回这烟花世界烦恼人间,真有恍如隔世之感。邬思道口中喃喃说道:“白杨绿草,风雨忧愁,十年一别,这树都合抱了……”
“哟!这不是静仁先生么?”背后突然有人说道,“这些年您在哪儿?又怎么独个儿在这里呢?”邬思道回头看时,这人三十多岁,白净面皮,团团一个胖脸,留着墨黑两绺八字髭须,头上一顶六合一统帽,结着红绒顶儿,靛青夹袍外套着件套扣背心,腰间系着滚边绣花玄带,精精干干一身打扮。半晌,邬思道才想起来是同乡戴家湾的孝廉戴铎,因笑道:“项铃,原来是你!十年前你和高家争牛湾那块风水地,打输了官司,败落得叫化子似的——如今出落得这样阔,都不敢认了!”戴铎嘻嘻一笑,说道:“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何况十年!说起这里头的周折,真是一言难尽——不怕静仁兄你笑,如今我在北京给人家当听差呢!来,我给邬兄引见一下!”
邬思道跟着戴铎下桥,心里不住犯狐疑:这戴铎虽然败了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有过功名的人,何至于就沦落成人家的奴才?一边想,一边跟过来,果见桥下石栏旁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公子,打扮也并不出奇,只穿件灰府绸银鼠夹袍,月白夹裤,脚蹬一双黑冲呢千层底布鞋,虽不奢华,却是干净利落纤尘不染。那青年倚栏而立,一条乌亮的发辫直垂腰间,似笑不笑地看着他们过来,刚要说话,戴铎已一个千儿打了下去,禀道:“四爷,这就是您常念叨的邬思道邬先生,可巧儿今儿就叫奴才碰上了!——哦,这是我们殷四爷,北京城没人不知道,十八家皇商位列第四!”
“殷真。”那青年微微一笑,八字眉下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着,说道,“你叫我月明居士好了——敢问邬先生台甫?”一面说,目光幽幽地上下打量邬思道。邬思道不禁一怔:哪有这么托大的人,一见面就把大号抬出来,叫人家称自己“月明居士”!口中却笑道:“我没有号,你高兴,叫我静仁好了。”
殷真略一躬身,将手一让说道:“实在是久仰你的大名了——连家父也十分赏识你的才学!屈尊一同走走如何?”邬思道听说他是皇商,原本心里腻味的,但这位殷四爷眼中有一种沉稳静娴的气质,不带半点商家庸俗,竟不自禁点了点头。殷真一边走,一边从容说道:“先生,我不是虚逢迎你。当年你的揭帖传到北京,真是倾动京华!记得里头对左玉兴、赵泰明二人有诛心警句——朝廷待其不为薄矣……二君设心何其谬也?独不念天听若雷,神目如电?呜呼!吾辈进退不苟,死生唯命,务请尚方之剑斩彼元凶,头悬国门,以儆天下墨吏!士立紫垣,噤口不言。一旦有义士者挺身而起,或刺之阙下,或杀之辇中,四方闻之,独不笑士大夫之无人耶?——这写得何等酣畅淋漓,真个骂死天下尸位素餐之徒!难怪圣上震怒之下又击节赞赏呢!”戴铎也在旁凑趣儿道:“难为主子记得这么清爽,奴才只记得那副对联——左丘明有眼无珠,不辨黑黄却认家兄;赵子龙一身是胆,但见孔方即是乃父!”“是嘛!”殷真似乎变得随和了一些,格格一笑道,“万岁爷当时拿起来一看就说:‘此人这笔字风骨不俗。’”
“唔?”邬思道浑身一颤,盯了一眼殷真和戴铎,心中陡起疑云。这揭帖对联当日传遍天下,二人能背并不稀奇。只这二人,一个是“皇商”,一个是听差,连皇帝当时的态度都了如指掌,未免就太出奇。联想到戴铎昔日也是一方名流,竟肯在这位“四爷”跟前屈身为奴,毫无羞惭之意,他已隐隐猜到这位极修边幅的殷真,绝非等闲之人!但对方既不肯说破,邬思道也难问端底,便淡淡一笑,说道:“难为仁兄如此厚爱,竟记得这么清楚!我真有他乡遇故知之感!不过,这十年蛰居山中,读了点书,从前那点子专用来做取功名的敲门砖文章,想起来都觉得脸红,八股文章误尽天下英雄啊……”说罢无声叹息了一下。戴铎因见邬思道感慨,岔开话题道:“四爷,今早您不是说要到人市上买两个孩子使唤?这个店不错,你们两位进去吃酒攀谈,我去办事回来再侍候,如何?”殷真笑道:“那是什么打紧的事!明儿再办就迟了?走,咱们进去坐坐!”
邬思道抬头看时,果见前头一座酒肆,歇山顶,一边压水,一边靠着驿站,看样子新造不久,雕甍插天飞檐突兀煞是壮观,泥金黑匾上端正写着“天光湖影”四字。戴铎不禁道:“好字!”
“字是不坏,”邬思道仔细看了看,笑着对殷真道,“但笔意太过妩媚,锋中无骨,算不得上乘之作。”殷真也点头道:“先生说得是,这字神韵不足。”一边说,二人随着戴铎进来。
殷真见楼下热闹嘈杂得不堪,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太乱了,我们上楼去!”跑堂的一怔,赔笑道:“三位爷,请包涵着点。新来的太尊车铭车老爷今儿在楼上宴客,楼上不方便。爷们要嫌底下闹,那边还空着一间雅座,面湖临窗,一样儿能赏景致的……”话未说完,戴铎便笑道:“你别放屁!这楼我来不止一回了,上头三四间雅座呢!各吃各的酒,谁能碍着谁?”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银饼丢了去。伙计接过看时,是一块“真圆系”,足有五两重,底白细深,边上起霜儿,正正经经九八色纹银,顿时满脸绽上笑来,打躬儿道:“爷台,店里夹剪坏了,恐怕找不出来。”
“多的都赏你!”戴铎道,“你在楼上给我们安排一下!”伙计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虾道:“谢爷的赏!楼上实话是还有一间雅座没占。原说怡性堂韦老爷定下的。爷既一定要去,小的斗胆就做主了。只不要大声喧哗,新来的太尊爷性子不好,别扰了他老人家的雅兴,就是各位爷疼怜小人了。”
三人跟着堂倌上楼来,果见屏风相隔,西边还空着间雅座。点了菜,又要了没骨鱼、骨董汤、鮆鱼糊涂、螃蟹面四样佐餐。殷真见戴铎侍立在旁不敢入座,一边向邬思道举觞劝酒,一边笑道:“钱能通神,一点不假。我今儿能和静仁先生同席举酒,实在缘分不浅,你们又是故交,戴铎也不必立规矩,没有形迹酒才吃得痛快哟!”说罢二人举杯同饮,戴铎方拿捏着坐了下首。
此刻正是巳牌时分,楼外艳阳高照湖波荡漾柳拂春风,画舫、沙飞、乌篷、水上漂各色游船衔尾相接,桥上桥下信女善男扶老携幼攒拥往来,三人高坐酒楼赏景谈天,不一时便酒酣耳热。先是听隔壁一群人凑趣儿奉迎那个车太守“下车扬州,讼平赋均,政通人和”,又议及扬州的漆器、剪纸、玉雕、泥塑,谁家做得巧,值多少银子,正觉俗不可耐,一阵琵琶穿壁而来,接着一个女子娇音细细曼声唱道:
扬州好……第一是虹桥。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处处住兰桡……醉扶湖中画舟,灯影看残街市月,晚风吹上筍儿梢……
“丢眼邀朋游妓馆,姘头结伴上湖船。”殷真不无感慨地叹道,“如今世道真正可叹,太后薨逝才半年多,这边早已没事人一般了!”
邬思道几杯酒下肚,苍白的脸泛上血色来,见殷真怅然若有所失,遂笑道:“这就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无论天家骨肉市井小民概莫能外!先生何必伤感?譬如你我,还有隔壁的车铭,坐红楼、对翠袖、赏美景、听侑歌,可知那边半里之遥就是人市!山阳宝应一带难民在人市啼饥号寒以泪洗面,卖身求一温饱而不可得——心不一,情自然也就不一!”说罢,举箸击盂亢声唱道:
玉堂意消豪气空,可怜愁对虹桥东。
当年徒留书生恨,此日不再车笠逢。
推枕剑眉怅晓月,扶栏吴钩冷寒冰。
惟有耿耿对永夜,犹知难揾泪点红!
吟罢鼓掌大笑,却不自禁滚出两行泪来。
殷真已是痴了。邬思道疑得不错,他不是常人,更不是什么“皇商”,原是当今天子膝下皇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禛,已经封了贝勒,地地道道一个龙子凤孙,因生性冷峭严峻,京师人称“冷面王”的就是。这次却是领差安徽督办河工,因高家堰、宝应一带决河,特来扬州调运粮食赈济灾民。他早闻邬思道才名,这次邂逅相逢,见他已是残废,原是心里失望,此刻见邬思道酒后形骸放浪,飘逸潇洒英风四流的神态,不禁大起怜爱敬慕之心,又想到他仗义执言开罪朝廷,为天下不容,且终生无望再入仕途,转觉神伤。胤禛正想着寻话安慰,屏风一动,一个长随打扮的人进来,却不言语,横着眉下死眼盯了三个人一阵子方问道:“方才是哪位先生唱歌儿,又提到我家车老爷的讳?请借一步说话,我们老爷有请!”胤禛仰靠在椅上,一只手扶着酒杯,只微睨了一眼戴铎,戴铎忙站起身来,正要说话,邬思道已架了拐杖起来:
“是不才!车铭与我同榜孝廉,又曾为同社文友,怎么——我不能叫他的讳?”
他带了酒,神情显得冷峻傲岸,长随被他的神气慑得有点气馁,听说是自己家主同年,又见胤禛跷足而坐,戴铎从容侍立,更不知什么来头,倒有点不知所措了。
正在发怔,便听隔壁有人大声吩咐:“来呀!把这当中屏风撤掉,我见识见识是哪位年兄?”接着便听一群人“喳”地答应一声,几个人轻轻抬起屏风挪转到一边,顷刻之间雅座打通,合成了一大间。胤禛微微冷笑啜着香茶时,对面雅座是三间打通的,却也只有一席酒菜,摆着冷盘孔雀开屏、百合海棠羹、一盂冰花银耳露,几十样细巧点心梅花攒珠般布列四周,中间大碗盆中的主菜,却是牛乳蒸全羊——胎中挖出的羯羊羔儿:这是扬州四大名菜之一——张四回子蒸全羊了。七八个请来陪坐的名士坐在旁边,正中一个官员身着八蟒五爪白鹇补服,也没戴大帽子,油光水滑的辫子从椅后直垂下去,圆圆的脸胖得下巴上的肉吊着,看样子酒也吃得沉了,油光满面地乜斜着眼盯着这边。邬思道架着拐杖迎上一步,抱拳一拱道:“车铭先生,久违了!”
“啊嗬,这不是邬思道嘛!”车铭眼中放出光来,一下子坐直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闹天宫的孙行者!是八卦炉倒了呢,还是佛祖不留心弄掉了五行山的镇山神咒,你居然又出来了——我给诸位介绍一下:你们看这位,架着双拐,行动如倩女荡秋千,站立似谢家碧玉树,一脸书卷气。当年可了得,我兄弟不敢望其项背!真的是一语既发词惊四座!当年——”
“当年同窗结社作八股。”邬思道静静地听他揶揄,抓住话口破颜一笑紧叮一句,“出题‘昧昧’。好像就是车仁兄,把‘日’字边写成了‘女’,开篇惊人;说‘妹妹我思之’,我只好接了句‘哥哥你错了!’——不知如今可有长进?”
一句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几个名士控背躬腰跌脚打顿,笑得换不过气来,胤禛“扑”地一口酒全喷到戴铎身上,几个歌伎拿手帕子捂着嘴咯儿咯儿笑得东倒西歪。
“是你记错了吧?”车铭涨红了脸,强笑道,“我两榜进士,殿试选在二甲四十名,闱墨遍行江南,怎么会出这种错儿?——今日一见,也算故人相逢,有道是贫贱之交不可忘,我和你对酌三百杯!那两位——呃——请过来,来呀!”
戴铎见胤禛摇头,矜持地说道:“我们和静仁先生也是邂逅,请自便。看样子你们要论文,我们观战。”邬思道踅回胤禛桌边,端起一杯酒,笑道:“要是做官就能长学问,天下可以无书。你今日无非以富贵骄人,岂不知我这贫贱也能骄人!比如这酒,我饮来是酒,你饮来就是祸水,这点子分别,不知你懂不懂?”
“唔?”
邬思道脸微微扬起,沉吟着说道:“我这酒,取粟于颜渊负郭之田,去秕于梁鸿赁舂之臼,量以才斗,盛以智囊,浸于廉泉之水,良药为曲,直木为槽,以尧之杯、孔之觚酌之。所以饮此酒,清者可以为圣,浊者可以为贤!你的酒不同,乃是盗跖之粟酿成,取贪泉之水,王孙公子烧灶,红巾翠袖洗器。误饮一杯,则廉者贪,谨者狂,聪者失听,明者昏视——这还不是祸水?”
“你依旧如此阴损!”车铭本想小辱邬思道几句就罢手的,不料反被邬思道所侮,顿时气得脸色发白,咬牙笑道:“我以俸禄沽酒,怎见得是贪?”“你取笑我,我自然也可敬你几句。”邬思道淡然说道,“以你今日身份,我岂敢冤枉你?君为扬州太守,境内饥民遍地,嗷嗷待食,你却在此寻欢作乐!先贤有云:四境有一民不安,守牧之责也,难道我错说了你?我虽然闭门读书不问世事,也知道当今蝇营狗苟的事愈来愈多。嘴硬不如身硬,身硬不如心硬——记得当年同游中岳庙,你指着门前金刚叫我作诗,当时我口占一首说‘金刚本是一团泥,张牙舞爪把人欺。人说你是硬汉子,敢同我去洗澡去?’车兄,你敢么?”说罢纵声大笑。车铭“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想发作又按捺住了,格格阴笑道:“静仁,没听说过‘破家县令,灭门令尹’?”
邬思道笑道:“这么俗的谚语有何不知?当日桓温游寺,和尚不拜。桓温说,‘没见过杀人不眨眼将军么?’和尚反问,‘没见过不怕杀头和尚么?’如今是盛世,此地乃名城大郡,你今日非礼欺人,我怕你什么?何况我飘零四海孑身一人,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本来就无家可破无门可灭!”
“放肆!”车铭大怒,断喝道,“你一个已革孝廉,在父母官前狂傲无礼,就是罪!哼!我就不信剃不了你这刺儿头!你不是说我这酒是‘祸水’么?来!”
“在!”
“灌他!”
“喳!”
胤禛的血一下子全涌到脸上,眼中熠熠闪着火光。康熙皇帝家教极严,明令皇阿哥不得结交外官,干预地方政务,皇长子胤禔奉差芜湖,杖责了一个县令,回去被摘掉了头上一颗东珠,因此他原本无意惹是生非。这个车铭他也知道,昨日见邸报,吏部报的三名“卓异”里名列第三,算是顶尖儿的好官,谁知在下头如此跋扈!眼见邬思道要吃亏,胤禛眼中波光一闪,戴铎立时会意,跨前一步正要说话,邬思道却道:“项铃,我自己能料理这事。”便转脸笑谓车铭:“你如此欺我,是不是看我已残废,无力再入宦途。要是我未除功名,即便不是进士,恐怕你也不敢轻慢,是吧?”
“对了。今儿就是拿你开开心!”车铭眯着眼嬉笑道,“罚几杯酒,顶多是个风流罪过,打什么紧?”邬思道一笑道:“这就是俗语‘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杯祸水我喝。不过先有一诗奉赠,不知可肯雅纳?”
他这几句话不软不硬,似求情又似揶揄,众人都是一愣。邬思道微叹一声,踅到放着文房四宝的案前,一手拽袖、一手提笔,略一沉思,连着写了几个字。车铭伸着头看时,上头连着五个“苦”字,不禁喷地一笑,道:“这早晚才知道苦?你要识点时务,我怎会难为你?”邬思道毫不理会,握管疾书:
苦苦苦苦苦皇天,圣母薨逝未经年。
江山草木犹带泪,扬州太守酒歌酣!
——无锡书生邬思道谨赠
写完展纸一吹,拈着踱至窗前,眺望一下,回头笑道:“我这个多愁多病书生身,可是要打你这倾国倾城的乌纱帽了!这张诗稿对仁兄而言,也不亚当年我在贡院写的揭帖!你今日于国丧期间携妓高歌画楼,已经触了大清律,知道么?”
谁也不防这潦倒书生还有这一手,满楼人都惊得呆若木鸡,痴坐无语。胤禛先是一怔,心下大悟,不禁目中灼然生光:这真是个无双才士!良久,车铭方结结巴巴问道:“你……你要干吗?”
“我要——”邬思道看了看楼下,“怎么说呢?这楼下人可真多!看见楼上飘下一张诗帖,凭我邬思道的文名,写的又是本朝本郡太守,三天之内,保你全扬州都知道了。若或碰巧有个皇阿哥或部院大臣什么的,或者有个御史、按察使什么的官儿,正愁着考功司察他的功课,没准儿连原诗奏明当今——仁兄,邬某可要与你同生死,共荣辱了……”说罢哈哈大笑。
车铭见他说着话手一晃一扬的,真怕这个愣子手一松,立时就招惹无穷后患!莫说城里如今真的住着个黄带子阿哥,就这省官道司里面也有不少对头,这国丧期间携妓高乐儿,“丧心病狂”四个字就得葬送了自己似锦前程。就没这些麻烦,老百姓口碑如铁,唱起来,三年察考时就是手拿把掐的凭据!想着,车铭头上已沁出冷汗,勉强挤出笑脸道:“静仁——静仁兄!开个玩笑嘛,不当家拉花的,何必认真呢?来来来,还有那两位,坐过来,我敬你们三杯‘祸水’!”
胤禛大笑起身道:“不论美酒祸水,我都吃不得了。戴铎,你留下陪着他们吃酒,我还有事,先告退一步了。邬先生,今日一会实在投缘,明儿我请你小酌,还有事相求。”邬思道微笑不语,戴铎知道馆驿中还有一大群官员等着胤禛召见,也不好相留,只好赔笑道:“是,省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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