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60573595
◎全译本,刻画吝啬鬼形象的传神力作。
译者罗国林长期从事法语翻译工作,对法语文学作品的翻译具有独到见解,译作深得读者好评,是业内知名的法语翻译家;本书更是再现了经典、传神的吝啬鬼形象。
◎现代法国小说之父代表作,资本主义社会的百科全书。
巴尔扎克一生中杰出的文学作品。小说借吝啬鬼之生活,透视法国社会一角,将法国社会浓缩于小家庭之中,一幅贪吝成癖的吝啬鬼发财图跃然纸上,后世将其誉为《人间喜剧》出色的画幅之一。
◎小人物成就经典形象。
作品中欧也妮忠于爱情,葛朗台爱财如命,一正一邪。小说以其极富张力的情节表现力,细致入微的人物描写,绝妙的人物形象闻名后世,是现代文学写作中极具参考价值的范本。
◎内容描绘堪比古典悲剧。
这是一部没有毒药、没有尖刀、没有流血情节的悲剧作品,其内容传递的悲剧意味完全可与古典悲剧相媲美。
《欧也妮·葛朗台》是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系列中“出色的画幅之一”。
小说以主人公葛朗台的家庭生活为主线,以欧也妮的爱情悲剧为矛盾核心。小说中没有毒药、没有尖刀、没有流血的情节,却完美刻画了葛朗台这样一个凶残、贪财、吝啬成癖的资本家形象,深刻地揭露了葛朗台丑恶的发财路,以及蒙昧的金钱观,成功塑造了世界文学史上不朽的吝啬鬼形象。
小说凭借漫画式的夸张、个性化的语言和细致的人物描写,取得了不菲的文学成就,标志着巴尔扎克作品在思想性和艺术性方面都有了新的飞跃。
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的创作时间大致是1829年至1848年。《欧也妮·葛朗台》和《高老头》这两篇作品同是《人间喜剧》创作阶段(1829年至1835年)的代表作。
巴尔扎克1833年6月动手写《欧也妮·葛朗台》。他在给他妹妹的一封信里提到过这个日期。在动手写作两个月后,8月9日,他给韩斯卡夫人的信中说:“本月底会有一篇‘外省生活场景’发表,类似《独身者》(即《图尔的本堂神甫》,1832年出版),题为《欧也妮·葛朗台》。请购连续三期《欧罗巴文学》。”果然,9月19日的《欧罗巴文学》开始刊载这篇小说。可惜的是这个刊物随后就停刊了,没有能够继续刊载这篇小说,作者也没有再拿到其他杂志上去发表。小说完稿的日期是1833年12月24日,这是巴尔扎克手稿的后一页末尾所写的日期。就在12月,出版商贝歇夫人将小说全文出版。当时巴尔扎克与贝歇夫人签有合同,以《十九世纪风俗研究》的总题目,出版他所创作的全部作品。《欧也妮·葛朗台》是作为“外省生活场景”卷出版的。1839年,由出版商夏尔邦蒂埃出版了这篇作品的单行本。后来,巴尔扎克将全部作品交给福尔纳·赫泽尔和杜博歇;结集为十六卷《人间喜剧》出版,《欧也妮·葛朗台》仍列为“外省生活场景”卷,于1843年第三次出版。
《欧也妮·葛朗台》是巴尔扎克著名的作品。然而,它的创作并没有在巴尔扎克思想上留下很长的一条航迹。他写作《乡村医生》或《路易·朗贝尔》等作品,都要花上数十月时间酝酿构思,写作过程中反反复复,推翻重来的情况时有发生,再三修改更不在话下,真可谓呕心沥血。相反,《欧也妮·葛朗台》仿佛是信手拈来,写得十分顺畅,没有遇到特别的困难,甚至没有激发作者高度兴奋的热情。只是在成功地描写了欧也妮的爱情,又联想到自己与那位美丽的波兰伯爵夫人即韩斯卡夫人的爱情时,巴尔扎克为自己的这篇新作感到自豪。他在给韩斯卡夫人的封信里告诉她,这是一篇没有多大抱负的中篇小说,可算作《图尔的本堂神甫》的姐妹篇,一个有趣的外省故事,容易写,也容易销。当然不能与《乡村医生》相提并论,那是他自己心目中的杰作。然而,《欧也妮·葛朗台》问世后,批评家们都毫无保留地高度赞赏,认为这才是巴尔扎克的杰作。甚至每当作者的一篇新作出版,他们都要以《欧也妮·葛朗台》作为参考加以评论,以至于巴尔扎克十分恼火,认为这种偏爱实际上等于对他的其他作品的批评。
《欧也妮.葛朗台》的故事发生在法国西部的索莫城,该城的首富即悭吝精明的葛朗台,有一位天真美丽的女儿,名叫欧也妮。城里有影响的两个家族——银行世家格拉珊和神甫、公证人世家克吕绍,明争暗斗,竟相巴结,都想为各自的公子把这个富甲一方的女继承人娶到手。可是,欧也妮却爱上了堂弟夏尔。夏尔因父亲破产,从巴黎流落到她家。为了资助身无分文的夏尔赴印度闯出一条生路,欧也妮把每年生Et收到的金币私下里全部给了他。后来事情败露,爱财如命的葛朗台把女儿监禁起来,胆小而贤淑的葛朗台太太吓得一病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1827年,吝啬鬼葛朗台也归了天,留下一千九百万家产,富比王后的欧也妮受到追求者彭峰及其支持者的包围与奉承,而她却一心等待夏尔。这时,夏尔在印度靠贩卖人口等不正当手段发了横财,但他一心攀附权贵,早把曾海誓山盟的欧也妮忘到脑后。他返回巴黎后立即写信给欧也妮毁约,与一位贵族小姐结婚。欧也妮与彭峰形式上结为夫妻,但三十三岁便成了寡妇。于是,又有人包围这个有钱的寡妇,就像过去彭峰他们一样。
《欧也妮.葛朗台》是区区一部中篇小说,为何在巴尔扎克卷帙浩繁的作品中成为引人注目之作?原因不外乎两方面:一方面,小说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时代;另一方面,作品塑造了几个有血有肉、真实可信的人物,而且主要人物的塑造体现了独特的美学价值。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时代的镜子”。《欧也妮·葛朗台》真实地反映了1789年大革命后至19世纪20–30年代法国资本主义发展的那个时代、那段历史。资产阶级大革命爆发之时,葛朗台只不过是一个箍桶匠,经过几十年的拼搏和竞争,成为大葡萄园主和大资本家,去世时留下了近两千万法郎的家产。可不要小看了这两千万,要是在今天,葛朗台少说也是一个亿万富翁了。事实上,葛朗台成了大资产阶级的一员,在巴黎法兰西银行的全国富豪统计榜上占有一席之地。作者在“后记”里说,‘法国每个省都有各自的葛朗台。也就是说,索莫城的葛朗台从箍桶匠跻身于大资本家行列的发展史,并非个别的、孤立的现象,而是有广泛的代表性。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特征和那个时代的法国历史。小说《欧也妮·葛朗台》为我们了解和研究那个时代的特征和那段历史,提供了一本生动而深刻的教科书。这方面恕不多费笔墨。
小说里的人物,如葛朗台、欧也妮、葛朗台太太、女仆娜侬以及夏尔,都写得颇有特色,具有典型意义。这里,仅集中对两个主要人物葛朗台父女进行一些探讨。
关于葛朗台这个人物,过去有许多研究者做了大量工作去寻找他的原型,也有不少研究者将他与莫里哀笔下的悭吝人阿巴贡进行比较。但是,这两部分人的工作都没有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因为葛朗台这个典型人物虽源于现实生活,但并非源于某一个原型人物,而他的本质特征并不是阿巴贡那样一个守财奴。实际上,巴尔扎克感兴趣的,并不是某个财主、资本家或银行家爱财如命的吝啬,而是他们从普通的条件出发,甚至白手起家,创造了数百万、上千万财富,拥有庞大产业这种历史现象。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不是我们所熟悉的那种土财主,而是在资本主义上升时期,善于把握机遇,逐渐发起来的大资本家。巴尔扎克这部作品的深刻就在于,不是重复塑造传统的悭吝人形象,而是赋予悭吝人新的时代特质,把他塑造成理解和把握了时代的创业者。葛朗台是在资本主义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建立、增加、扩大他的家业的。在共和政府时期,当局拍卖教会产业,葛朗台用金钱贿赂拍卖监督官,贱价买到了当地好的几块葡萄园、一座修道院和几块分租田,奠定了他发家的基础。在当地除了他,谁有胆量敢这么做?有了产业作后盾,他登上政治舞台,当了官,利用职务之便,进一步发家致富,十几年间便成了当地的首富,拥有家业数百万。1811年趁帝国倒台之机,他把全年的收成全部储存起来,囤积居奇,待价而沽,结果又大赚了一笔。复辟时期,他以每股八十法郎的价钱大买公债,待到短暂的繁荣结束,便以每股一百一十五法郎全部抛售出去,终于使自己成了声名远播的大资本家。而当时普通的法国人,对买卖公债这类投机事业还不屑一顾,甚至另眼相看呢。表面看上去,葛朗台像一个死抱住钱袋子不放的土财主,实际上,他是一个很会做投机买卖的商人。市场上酒缺货时,他总是有大量酒供应;酒桶紧俏时,他总有许多酒桶出售;板材需求旺盛他有板材,小麦供不应求他有小麦。为了牟利,他甚至不惜背信弃义,鼓动当地大小葡萄园主把酒压着不卖,而自己偷偷找外国酒商,高价成交。这就是葛朗台的发家史。当时,在法国有不止一个葛朗台,正如作者所言,每个省都有各自的葛朗台。资本主义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不就是随着全国各地的葛朗台们发家而发展起来的吗?
毋庸讳言,在葛朗台的时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尚没有完全脱离原始积累的阶段,所以,他的发家致富明显带有资本原始积累的特点:不择手段,不讲信义,唯利是图,暴露出凶残贪婪的本质。正因为这样,巴尔扎克对葛朗台这个人物抱着批判的态度。他笔下的葛朗台像饿虎,像巨蟒,躺着,趴着,长时间窥伺着捕猎对象,然后猛扑上去,张开血盆大口般的钱袋子,往里面装金子。索莫城里几乎人人都感受过被他的利爪抓伤的滋味。这种描写入木三分,给人留下极深刻的印象。我们阅读这部作品,分析研究葛朗台这个人物,的确不应该放弃批判的态度,但同时我们也应该记住,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中,葛朗台是成功者。这样,我们就不仅从阶级分析的角度,而且从历史观察的角度,把握住了葛朗台这个人物的内在本质。
据考证,欧也妮这个人物倒是真有一个原型,是一个名叫玛阴亚.达米诺瓦的年轻女子。这女子在1833年是巴尔扎克的情妇,与巴尔扎克生了一个女儿。这就是巴尔扎克在这本书前面的题词里把它献给玛丽亚的原因。
欧也妮和她母亲葛朗台太太一样,是作者着力歌颂的人物。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两个人物远没有葛朗台那样深刻,甚至没有女仆娜侬那样丰满生动。尤其当作者试图用宗教信仰对她们加以颂扬时,更显得苍白无力。但是,欧也妮这个人物还是有深刻内涵的,这主要体现在她的爱情上。
欧也妮的爱情是她所处的生活环境必然的、合乎逻辑的发展。请回想一下那冷清刻板,见不到事物变化,甚至见不到新面孔的生活吧。每天从上午开始,母女俩就坐在堂屋的窗前做活儿。从欧也妮十二岁起就是这样,每天都坐在这里度过,每天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窗外总是在固定的时刻经过同样的“哑角”:铁商、绳子商、盐商、邻里、女仆等等。每个礼拜去做一次弥撒,每天晚上总是罗多游戏。这种无声无息、与世隔绝、死气沉沉的生活,对于一个青春妙龄的姑娘来讲,该是多么难耐难挨,哪怕她生下来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因此,某一天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堂弟,爱情就发生了。这表面看上去不无浪漫,实际上是必然的、注定的。在这冷冰冰的环境里,在这荒漠里,任何人的声音,人的动作,人的面孔,都必然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池塘,在欧也妮心里激起爱的波澜。如果没有堂弟出现,她会爱上格拉珊家的公子。在她那颗处女的心里爆发的爱情,发展得那样快,燃烧着一切,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这种特别动人的情形,巴尔扎克归结于一种现象,即念头的力量——一种念头,一种感情的力量支配的结果。
堂弟走了。为了他,欧也妮被父亲监禁而决不屈服,她无视父亲的惩罚和诅咒,盼望着,等待着。父亲去世后,她在巨额财富的重压下,在葛朗台公馆的礼俗束缚下,继续盼望和等待。那种的感情,那种充斥她整个生命的感情,支配着她的思想、行为和对未婚夫的忠贞。顺便提一句,这种盼望和等待,正像巴尔扎克盼望和等待他那位美丽的波兰女士韩斯卡夫人一样。
作品里着重点明了:吝啬鬼葛朗台和一切野心家一样,是执着于一念的人。观赏、把玩和占有黄金,便是葛朗台的爱好。因此读者多半会认为,只有葛朗台是执着于一念的人。其实错了。前面的叙述说明,葛朗台的女儿欧也妮也是执着于一念的人,也是的念头、任何力量都克服不了的念头的牺牲品。这念头在她身上体现为对爱情的忠实和对往事的回忆。这念头与她父亲对黄金的迷恋一样,是很专制的。父女两个人有着同样的秉性,同样的活力,同样的无知,同样的本能,在生活中都执着于一念。所以,《欧也妮·葛朗台》并非像一般人认为的那样是一个悭吝人的故事,而是欧也妮·葛朗台的故事,即占据一生一世的一种情感的故事。
欧也妮在空虚寂寞中等待和盼望夏尔,她是在一种没有任何变故的浪漫恋爱故事中盼望和等待。事实上,《欧也妮·葛朗台》显著的特点,也就是这篇小说没有变故。故事一开始,堂弟的到达以及欧也妮与他定情,似乎算得上一点变故。而后堂弟走了,岁月蹉跎,生活还是老样子,欧也妮积蓄的金币没有了,父亲大发雷霆,但很快复归平静,尽管她遭到幽禁。时光流逝,母亲去世,父亲归天,只剩下她孤单一人,守着巨大的产业,在孤寂中等待着。生活始终是同样的节奏,日复一日,时光荏苒,没有任何变化。每晚同样的聚会,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内容。整个葛朗台公馆还是按照葛朗台生前所立的规矩在运转。即使有重大变故,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缓缓流逝的时间里。譬如葛朗台本人的去世,只不过是时间流逝中一个几乎觉察不到的微波。突然,有一天得到了回音,堂弟已经回国,就要与另一个女人结婚,但这并没有给这里带来什么变化。整个故事,从头至尾几乎只有一个画面,一个相同的画面,背景一成不变。在这一成不变的背景下,一张张面孔衰老了,皱纹加深了,死亡来临了,但什么也没有改变。那栋老屋总是静悄悄的,毫无生气。在它的屋顶下,有过两种执着于一念的狂热,它们互不理解,支撑着两个相同而又陌生的人。而有一天,一切都完结了,爱情和等待全完结了,一切都枉然,一切都徒劳。我们的女主人公像个幽灵一样生活着。她甚至不再力求摆脱她已故父亲的阴影,她眼睛里不时流露出她父亲的目光,声音显得像她父亲的声音,遇到事情时装出她父亲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这事儿再说吧。”她的人生归于静止,归于厌弃。“她脸色苍白,显得平静而从容,声音温柔而深沉,言谈动作简单……她像过去那个可怜巴巴的欧也妮·葛朗台一样生活着。”巴尔扎克的不少作品都是这样结尾的:只剩下一个痴呆杲的修女,一张绝望而终于平静了的面孔。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说《欧也妮·葛朗台》仍属于《人间喜剧》系列,尽管它不尽符合这个系列的主旨。
罗国林
在他对欧也妮形象的描述中,我们也感受到了巴尔扎克作品中少有的抒情气息。它是那样浓郁,那样感人。所以我们读罢小说,掩卷遐思时,那堵长着野花的旧墙、那座狭小的花园,以及树荫下那条曾聆听纯情恋人山盟海誓的长凳,仍使我们在浩叹之余感到一丝温馨。
——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 契诃夫
在巴尔扎克笔下生动逼真的人物形象面前,古希腊、罗马的人物变得苍白无力、浑身颤抖,中古的人物像玩具铅兵一样倒伏在地。
——法国自然主义作家 左拉
他(巴尔扎克)才华卓越,至善至美,但他的成就不是眼下说得尽的。他的所有作品仅仅形成了一部书,一部有生命的、光亮的、深刻的书。
——法国浪漫主义作家 雨果
她的母亲,这温柔、慈祥的人,在接近坟墓时心灵反射的光辉,使她变得更美丽,可是病情正一天天恶化。欧也妮常常自责,觉得是自己无意中招致了这场病,正残酷地、慢慢地吞噬着母亲。这种内疚,虽然得到母亲地劝慰,却使她与自己的爱情更加难分难解。每天早晨父亲一出门,她就来到母亲床头,娜侬随即把她的早饭送过来。但是,可怜的欧也妮看到母亲那样痛苦,又犯愁又难过,默默地指指母亲的脸让娜侬看,止不住潸然泪下,不敢提堂弟。倒是母亲不得不先开口问她:“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来信?”
母女俩都根本不知道距离遥远。
“咱心里惦着就行了,”欧也妮答道,“不要提他。你正病着呢,你比一切都要紧。”
一切就是他。
“孩子们,”葛朗台太太说,“对生命我没有丝毫留恋。多亏上帝保佑,让我愉快地面对苦难的结束。”
这个女人的话总是那么圣洁,充满基督教的精神。中餐的时候,丈夫来到她身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这一年头几个月,她天天对丈夫讲的都是那些话,每次重复时,态度像天使一样温柔,但很坚定,这是因为这个一辈子胆小怕事的女人,快死的时候反而有了勇气。每当丈夫淡淡地问她身体怎样时,她总是回答:
“先生,谢谢你对我的身体的关心。不过,你如果愿意让我后的时刻不那么辛酸,愿意减轻我的痛苦,那么就宽恕了我们的闺女,无愧于做个基督徒、丈夫和父亲吧。”
听到这些话,葛朗台在床边坐下来,其表现就像一个人看到要下雨了,不慌不忙到一个门洞里躲雨一样。他默默地听妻子说话,一句也不回答。当妻子用动人、温柔、虔诚的话恳求他时,他就说:“你今天的脸色有点不太好,可怜的太太。”他已经把女儿忘得一干二净,这一点仿佛刻在他那砂岩般的脑门上,刻在他那紧闭的嘴唇上。他支吾其词,几乎一成不变的答话,使泪水顺着妻子苍白的脸簌簌滚落,但他依然毫不动容。
“愿上帝和我一样宽恕你吧。”葛朗台太太说道,“你总有一天会需要宽恕的。”
自从妻子病倒后,他没有再敢使用那一连串可怕的“得,得,得,得”。但是,妻子天使般的温柔并没有使他放弃专制。老太太丑陋的容貌日渐消失,高贵的精神鲜花般绽放在她脸上,她所显示的是整个心灵。祈祷的潜移默化,仿佛使她脸上粗陋的线条变得清纯细腻,容光焕发。想必谁都见过这种旧貌换新颜的现象:在一些圣洁的脸上,心灵的日常活动,使得天生粗陋的容颜终消失,高尚的情操、崇高纯洁的思想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生机。燃烧着这个女人生命之烛的痛苦所完成的这种变化,对依然铁石心肠的老箍桶匠也产生了影响,尽管微乎其微。他说话不再盛气凌人,但懂得自己一家之主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干脆不说话,死守沉默。忠实于他的娜侬只要在市场上一出现,耳边便会立刻响起针对她的主人的讥讽和怨言。不管舆论怎样大胆讨伐葛朗台老爹,这位女仆为了维护这个家庭的尊严,还是为他辩护。
“哎哟!”她对中伤老家伙的人说,“我们不是也会人越老心越硬吗?你们为什么就觉得他这个人就不能变得更犟一点呢?你们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我家小姐生活得像个王后呢。她是孤单,嗯,她就喜欢孤单。再说,我家主人自有道理。”
葛朗台太太与其说是受疾病不如说是受忧烦的折磨,虽然天天祈祷,也没能使欧也妮和她父亲言归于好。暮春的一天晚上,她终于将自己隐藏心中的痛苦告诉了克吕绍叔侄俩。
“罚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只靠面包和清水过日子?”彭峰庭长嚷起来,“而且没有理由,这构成残暴虐待罪,她可以提出控告,无论是……”
“得了,侄儿,”公证人说,“收起你这些法庭术语吧。太太,你放心,我让禁闭明天就取消。”
欧也妮听见有人在谈论自己,便打卧室里出来。
“两位先生,”她高傲地说道,“我请你们不要管这件事。我父亲是一家之主。我只要住在他家里,就得服他管教。他的行为用不着旁人赞成或反对,他只对上帝负责。我请你们凭友谊在这件事情上彻底保持沉默。责备我父亲,等于伤害我们自己的尊严。我感谢两位先生对我的关心。现在有些冷嘲热讽的闲言碎语,闹得满城风雨,我不过是偶有所闻。你们二位如果有心加以制止,我更感激不尽。”
“她说得有道理。”葛朗台太太说。
“小姐,制止针对你们的流言的好办法是还你自由。”老公证人肃然起敬地说。幽禁、忧伤和相思使欧也妮愈发美丽,让老公证人惊愕不已。
“行了,女儿,就让克吕绍先生费心来处理这件事吧,既然他有把握办成功。他了解你父亲,知道该怎样对付他。你要是想看到我在所剩无几的后这些日子心里快活些,就无论如何得与你父亲和好。”
第二天,葛朗台按照自欧也妮被幽禁以来养成的习惯,到小花园里溜达了好几圈。他总是在欧也妮梳洗的时候来这里溜达。老头子踱到那棵大核桃树下,躲在树干后面,出神地望一会儿女儿长长的秀发,而思想上可能在自己的犟脾气和去亲亲爱女的欲望之间犹豫不定呢。他常常在那条朽木窄凳上坐下,而夏尔和欧也妮也曾坐在那里发誓海枯石烂不变心,那时欧也妮也偷偷地或从镜子里望父亲。每当他站起来继续溜达时,欧也妮便得意地坐到窗口,凝望着艳丽野花垂挂的那堵墙,裂缝处冒出几株铁线蕨、牵牛花,还有一种开黄花或白花的肉质植物,叫景天。在索莫城和图尔的葡萄园里到处见得到。公证人克吕绍一大早就来了,发现在这个六月晴和的早晨,老家伙坐在窄凳上,背靠围墙,正愣神地望着女儿呢。
“有什么要效劳的吗,克吕绍先生?”见到公证人,葛朗台问道。
“我来谈事儿的。”
“噢,噢,你有点金子想跟我换钱?”
“不,不,不关钱的事,是有关令爱欧也妮的事。大家都在议论她和你呢。”
“别人管得着吗?烧炭工在家,一切由着他。”
“对啊,烧炭工在家,自寻死路也由他。还有更糟的呢,往窗外扔钱也由他。”
“这话怎讲?”
“哎!你太太现在病得厉害,朋友。你该请贝日兰医生来看看,她有生命危险。如果她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就死了,我想你也会不安吧。”
“得,得,得,得!你知道我太太是怎么回事。这些医生一旦迈进你家的门槛,每天就会来五六趟。”
“总而言之,葛朗台,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是老朋友了。在整个索莫城,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关心你的事,所以我才和你谈。种瓜得瓜,你现在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该怎样做,对吧。再说,我并不是为这事来跟你谈,而是为一件对你来讲也许更加利害攸关的事。无论如何,你总不想要了你太太的命吧,她对你可是太有用处了。想一想,如果葛朗台太太死了,你面对女儿,处境会怎么样吧。你必须向欧也妮报账,因为你的财产是与你太太共有的。你女儿有权要求分你的财产,有权卖掉弗洛瓦枫。总之,她母亲的财产由她继承,你不能继承。”
这些话老家伙听了不啻是五雷轰顶。法律方面他不像做生意那么在行,从来没有想到共有财产拍卖的问题。
“所以我劝你要和气对待女儿。”克吕绍说。
“可是,克吕绍,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公证人反问道,好奇地想听听葛朗台老爹披露心中的秘密,弄清父女闹翻的原因。
“她把金子送人了。”
“哦!可是,那金子是她的吗?”公证人问道。
“全都这样说!”老家伙可悲地双手一摊说道。
“难道你愿意让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克吕绍又说,“阻碍你在太太去世时要求欧也妮放弃那份继承权吗?”
“啊!你把六千法郎称为鸡毛蒜皮的小事?”
“哎!老朋友,你知道如果欧也妮提出要求,对你太太的遗产进行清点和分割,那要花多少钱吗?”
“多少?”
“二十万,或许三四十万法郎!为了弄清共有财产真正值多少,不是要拍卖,把它卖掉吗?而你们父女俩如果能通融……”
“让祖宗的刀子给劈了!”葛朗台叫喊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脸色发白。
经过一阵沉默或者一番生死挣扎,老家伙看一眼公证人,对他说:“人生在世太难啦,会遭受许多痛苦。克吕绍,”他换了严肃的口吻,“你不骗我吧,你向我发誓,你说的这一套是有法律根据的。你拿法典给我看,我要看法典!”
“可怜的朋友,”公证人回答,“我的本行我还不清楚吗?”
“那么这一切千真万确了。我要被女儿抢光,出卖,整死,吞掉啦。”
“她继承她母亲的财产。”
“生儿育女有什么用!唉!我太太,我倒是爱的。所幸她身体结实,她是拉贝特利埃家的人。”
“她活不了一个月啦。”
箍桶匠拍着脑门,走几步又转回来,可怕地看了克吕绍一眼。“怎么办?”他问道。
“欧也妮可以无条件放弃继承她母亲的遗产。你不至于剥夺她的继承权吧,是吗?但是要想达成这样的协议,你就别亏待她。我对你说这些,老兄,可是违背我自己的利益的。我是干什么的,我?……不就是清理、清点、拍卖、分家这类事情吗……”
“咱们慢慢计议,慢慢计议,现在不要谈了,克吕绍。你把我五脏六腑都搅翻啦。你拿到金子了吗?”
“没有,不过有几枚古钱,十来枚吧,可以让给你。好朋友,与欧也妮和好吧。看见没有,全索莫城的人都朝你扔石子呢。”
“那些小人!”
“好啦,公债每股九十九了。人生在世总算有一回满意了吧。”
“九十九了,克吕绍?”
“是啊。”
“嘿嘿!九十九了!”老家伙把老公证人一直送到大门口。回到屋里,因为刚才听到的消息,他太兴奋,再也待不住,便上楼去太太房里,对她说:“喂,孩子她娘,今天一天你可以和女儿待在一起,我要去弗洛瓦枫。你们好好过吧,今天是咱俩结婚纪念日,我的好太太。给,这是六埃居,给你做领圣体的祭台,准备举行圣体瞻礼。你不是盼了相当长时间总想做一回吗?就尽情地做吧!祝你开心,祝你愉快,祝你身体好。永远开心!”他将十枚面值六法郎的埃居扔在太太床上,又捧住她的头在前额上亲了一下。“好太太,你感到好些了,不是吗?”
“你心里连女儿都容不下,怎么还想在家里接待宽大为怀的上帝呢?”
“得,得,得,得,”做父亲的用温和的口气说,“这个慢慢来吧。”
“老天爷慈悲!欧也妮,”高兴得满脸通红的母亲叫道,“过来拥抱你父亲,他原谅你啦!”
但老头子一溜烟儿跑了。他急急忙忙逃往他的庄园,要到那里去理一理他被搅乱的思想。当时葛朗台刚年满七十六岁。主要是近两年来,他的吝啬像人的一切根深蒂固的癖好一样,越来越厉害。根据对吝啬鬼、野心家以及终生执着于一念者的观察,发现这些人的感情都特别专注于象征他们的痴迷的某样东西。观赏黄金,拥有黄金,成了葛朗台狂热的癖好。他的专制思想正是随着吝啬的变本加厉而日趋严重的。要他在妻子去世时放弃对哪怕微不足道的部分财产的控制权,在他心目中都是违背天理的事情。向女儿报告他有多少财产,将他的财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统统登记造册,然后作为不可分的共同财产拍卖?……“那还不如挂脖子死了算了!”他在一个葡萄园里一边检查葡萄植株,一边大声这样说。后他拿定了主意,晚餐时分回到索莫城,决意向欧也妮屈服,讨好她,哄骗她,为了把几百万家产死死攥在手里,直到咽后一口气,风风光光地死去。事有凑巧,老家伙身上带了钥匙,自己开了大门,蹑手蹑脚上了楼来到太太房里。恰恰这时欧也妮拿了那个精美的梳洗用品匣放在母亲床上。葛朗台不在家的时候,母女俩兴致勃勃地研究夏尔母亲的肖像,看夏尔哪些地方长得与她相像。
“前额和嘴长得完全像!”欧也妮正这样说着,葛朗台推开门进来了。葛朗台太太看见丈夫两眼盯住黄金,叫起来:“上帝啊,可怜可怜我们吧!”
老家伙扑向梳洗用品匣,像一只饿虎扑向一个熟睡的婴儿。“这是什么东西?”他一把抓过那匣子,走到窗前去看。“是真金!金子!”他嚷道,“好多金子呢!足有两斤重。哦!哦!原来夏尔拿这个换了你那些宝贵的金币。嗯!你为什么不早说?这交易划算啊,乖女儿。你是我的女儿,我承认。”欧也妮手脚都在哆嗦。老家伙又问:“这是夏尔的,是不是?”
“是的,爸,这不是我的。这匣子是神圣的,是寄存在我这里的。”老家伙想拿把刀子撬下一块金子,不得不把匣子放在一张椅子上。欧也妮冲过去想拿回来,但箍桶匠眼睛一直盯住女儿和匣子,伸手猛力一推,推得欧也妮倒在母亲床上。
“先生,先生!”母亲在床上坐起来喊道。
葛朗台拔出刀子就要撬了。
“爸,”欧也妮喊着双膝往地上一跪,爬到父亲身旁,向他伸着双手,“爸,看在所有圣徒和圣母面上,看在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基督面上,看在我父亲你的灵魂永恒得救的分上,看在我的性命的分上,你不要碰这件东西。这个梳洗匣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一个遭难的亲戚托我保管的,我必须完好无损地还给他。”
“既然是寄存,你为什么拿出来看?不能碰,就更不能看。”
“爸,不要毁掉它,那样你就叫我没脸见人啦。爸,你听见没有?”
“先生,求你开恩!”母亲说。
“爸!”欧也妮叫得那样响,吓得娜侬也跑了上来。欧也妮扑过去,把旁边一把刀抓在手里。
“噢,好啊!”葛朗台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说。
“先生,先生,你要我的命了!”母亲叫道。
“爸,只要你用那把刀撬下一小块儿金子,我就用这把刀捅死我自己。你已经逼得我娘病得快死了,你还要杀了你女儿。好吧,现在就都动刀子吧。”
葛朗台拿着刀子对准匣子,望着女儿,犹豫不决。
“你横得下心吗,欧也妮?”他问道。
“她会的,先生。”母亲回答。
“她说得到做得到,”娜侬嚷道,“先生,你这一辈子也通情达理一回吧。”箍桶匠看看金子又看看女儿,僵了一会儿。葛朗台太太晕了过去。“啊,看见了吗,亲爱的先生?太太死过去啦!”娜侬喊叫着。
“得了,孩子,咱们不要为了一个盒子翻脸,拿去吧。”箍桶匠粗声粗气地嚷着,将盒子往床上一扔。“你呢,娜侬,去请贝日兰先生。好了,孩子她娘,”他吻一下太太的手说,“没有啥,行啦,咱们讲和了嘛。不是吗,乖女儿?再也不要吃干面包了,你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啊!她睁开眼睛啦。好啊,孩子她娘,孩子她妈,孩子她亲妈,这就行啦。喂,你看,我正拥抱欧也妮呢。她喜欢她堂弟,如果愿意就嫁给他。让她帮他保存这个小盒子吧。不过你要长命百岁,我可怜的太太。来,动一动看!听我说,你会有一张漂亮的祭台,索莫城从来没做过的祭台。”
“天哪,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妻子和女儿!”葛朗台太太声音微弱地说。
“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箍桶匠大声说,“你等着看吧,可怜的太太。”他跑进密室,拿了一把金路易来撒在床上。“瞧,欧也妮,瞧,太太,这是给你们的。”他一面说,一面摆弄着金路易。“行了,开开心吧。太太,身体好起来吧,以后你什么都不会缺。欧也妮也一样。瞧,这一百枚金路易就是给她的。你不会再拿去送人了吧,欧也妮,嗯?”
葛朗台太太和女儿面面相觑,十分愕然。
“你把这些金路易收起来吧!爸,我们只需要你的感情。”
“好吧,就这样吧,”葛朗台把钱装进口袋,“咱们像好朋友一样生活吧。大家下楼去堂屋里吃晚饭吧。以后每天晚上可以玩两个铜子的罗多游戏。痛痛快快玩吧!怎么样,太太?”
“唉!我当然乐意,既然这使你感到愉快,”奄奄一息的病人说,“可是我起不来啊。”
“我可怜的太太,”箍桶匠说,“你不知道我多爱你。还有你,我的女儿!”他搂住欧也妮,拥抱她。“啊,闹了一场别扭之后拥抱自己的女儿多好!我的乖女儿!喂!你看,孩子她妈,我们现在成了一个人啦。把这个收藏起来吧。”他指一指梳洗用品匣对欧也妮说,“拿去吧,不用担心。我不会再提,永远不再提。”
索莫城有名的医生贝日兰先生不大一会儿就到了。经过诊断,他老实告诉葛朗台,他太太情况很不好,但是如果精神上能非常平静,慢慢调养,细心照料,也许还能拖到秋末。
“要不要花很多钱?”老头子问道,“要不要吃很多药?”
“药倒不要吃很多,就是需要细心照顾。”医生禁不住微微一笑,答道。
“总之,贝日兰先生,你是看重脸面的人,不是吗?我信得过你,你认为什么时候该来看我太太,该来多少次,尽管随时来。请帮我保住我太太这条命,我很爱她,知道吗?虽然表面看不出来,因为我们家什么都掖着窝着,让我揪心。我有的是伤心事。我兄弟一死伤心事就进了我家门,我为他花钱,在巴黎大把大把花……花了老鼻子了,还没有完呢!再见,先生。要是还有救,请救救我太太。为这花上一百两百法郎我也认了。”
虽然葛朗台热切地盼望太太康复,因为公开太太的遗产,无异于让他先死一回,虽然葛朗台随时随地对母女俩的任何愿望都曲意逢迎,使母女俩受宠若惊,虽然有欧也妮体贴入微的侍奉,葛朗台太太还是很快地往黄泉路上走。她一天比一天衰弱,一天比一天垂危,像大部分这把年纪而病入膏肓的女人一样。她衰萎得有如秋天的树叶。天光照得她脸上亮亮的,就像阳光照得秋叶金黄而透明一样。这样死去无愧于她的一生,是昭示基督精神的死,这不是可以称为死得崇高吗?
1822年10月间,她的贤德、她的忍耐以及她对女儿的爱,表现得格外光彩照人。她的生命熄灭了,没有半句怨言。她这只纯洁的羔羊去了天国,在这尘世间她舍不下的只有在她凄凉的人生中陪伴着她的温顺的女儿,而她后投向女儿的目光预示女儿将多灾多难。想到把这只像她自己一样纯洁无瑕的羔羊留在一个自私自利的世界上,留在这个一心想劫掠她的羊毛和财产的世界上,她就害怕得瑟瑟发抖。
“孩子,”她在断气之前对女儿说,“只有到了天国才有幸福,将来你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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