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大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44733595
小说出版后,因为其中的性描写和阶级描写饱受争议,在多个国家遭禁。1960年在英国,出版者企鹅公司甚至遭到起诉,由此引发了轰动出版界的企鹅审判,大文豪E. M. 福斯特和理查德?霍嘉特还曾为之出庭作证。法庭判处该书“无罪”后,才在英国广泛出版。
在小说写就近百年之后的今天,小说的价值愈发得以彰显,成为20世纪的经典名著,受到世界范围内读者的喜爱,并多次被改编成电影和戏剧。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摆在读者面前的,是一本在英美长期遭禁的世界文学名著。直到1960年代终于被英国宣布开禁后,这本小说一度洛阳纸贵,高踞畅销书排行榜数周并长销至今。比畅销和长销更重要的是,它的开禁标志着人类的宽容在劳伦斯苦恋着的祖国终于战胜了道德虚伪和文化强权。从此,劳伦斯作为二十世纪文学大师的地位得到了确认,劳伦斯学也渐渐成为英美大学里的一门学位课程和文学研究的一门学科。时至2000年代,劳伦斯研究早已演变成一种“工业”,得其沾溉获得学位、靠研究和出版劳伦斯作品为生的大有人在。劳伦斯若在天有灵,应该感到欣慰。
在中国,这部小说问世不久,诗人邵洵美就撰文盛赞。随后几个杂志上陆续出现节译,译者中包括大文豪林语堂先生。其后出版了饶述一先生翻译的单行本,但因为是自费出版,发行量仅千册。当年的中国内忧外患,战乱频仍,估计人们都没了读小说的雅兴,这个译本就没有机会再版。光阴荏苒,五十年漫长的时间里中国读者与此书无缘。到1980年代,饶述一的废墟上生命的抒情诗译本在湖南再版,不久就被禁,长达二十年。但幸运的是,中国的学术界与出版界对劳伦斯早就有了一个全面公正的认识。
除了这部小说,劳伦斯还著有另外十一部长篇小说,五十多部中短篇小说,多部诗集、剧本、游记,大量的文学批评、哲学、心理学和历史学方面的著作和散文随笔。他还翻译出版了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及意大利作家乔万尼?维尔加的长篇小说等,仅凭这些译文就足以称他为翻译家了。这位矿工的儿子,以自己非凡的文学天赋、敏感的内心体验、坚持不懈的毅力和顽强的生命力,拖着带病之躯,在短短二十年的写作生涯中,为后人留下了卷帙浩繁的文学经典遗产,这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不少研究者称其为天才和大师,是不无道理的。
大师自有大师的气度和风范,他的四大名著《儿子与情人》、《虹》、《恋爱中的女人》和这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可说部部经典。《儿》被普遍认为是文学史上印证弗洛伊德“恋母情结”学说的“原型”之作。《虹》和《查》屡遭查禁和焚毁,惹出文学和政治风波来。作者本人虽未遭“坑”,却也在长时间内遭受监视和搜查,心灵备受煎熬,以至于对他“爱得心头发酸”的祖国终于失望而自我流放,最后病死他乡,做了异乡鬼。我们甚至无法断定他是因了文学的孽缘才遭此厄运,还是厄运专门来锻造他的文学魂。
然而,在1985年出版的《现代英国小说史》中,这位旷世奇才的作品仍然被指责为“黄色淫秽”,并把开禁这本书作为“当前西方社会的道德风尚已经堕落到何种地步”的标志。这也难怪,不用说当年,即使是目前,我们许多读者也仍然停留在那个人云亦云的阶段,甚至不少知识分子一提起劳伦斯的名字,仍想当然地一言以蔽之曰“黄色作家”。这归根结底是眼光的问题,偏见往往比无知更可怕,此言极是。
于是,当我们无法要求大多数非文学专业人士去一部部死啃劳伦斯作品而后公正以待之时,我们只有对这部家喻户晓的作品作个“眼光”上的评说。艺术的眼光往往需要靠一个人较为全面的发展来培养,需要时间。或许随着时光的推移,随着文明的进程,终于有一天对这本书的争议和赏析都成了一种过时和多余。
当历史毫不留情地把我们置于一个尴尬的叙述语境中时,我们只有毫不尴尬地直面历史。
1984年笔者完成国内第一篇研究劳伦斯的硕士论文时,国内还没有劳伦斯作品的译本(只有个别短篇小说的译文),这个领域还被认为是禁地,因为他在非学术领域仍被看作是“黄色作家”的。八十年代后期,劳伦斯作品开始大量出版,便有了三五成群突击抢译劳伦斯作品的壮观场面。三十年代的旧译《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重印上市后,黑市竟出现高价抢购的热潮。在这种尴尬的阅读环境中解释劳伦斯的这部最有争议的小说,颇令人生出滑稽之感。
称之为废墟上生命的童话,是一种久经考量的体认——是理性认识与情感体验交织积淀的结果。我无法不这样认为。
小说伊始,即是一场浩劫之后的一片废墟。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满目疮痍的象征,也是大战后人之精神荒原的写照。
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了野林子和林中木屋,里面发生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生命故事,一个复归自然的男人给一个寻找自然的怨妇注入了崭新的生命,这怨妇亦焕发出女人之本色,唤起了这个近乎遁世的男人身心遥远的无限的温情,激发出他身上近乎消失的性爱激情。他们在远离工业文明的地方体验着自然纯朴的爱情,体验着创造的神奇,双双获得了灵与肉的再生。浪漫而美丽,不乏乌托邦色彩,这简直是一部成人的童话。
劳伦斯生前好友理查德?奥尔丁顿曾长期从事劳伦斯作品的编辑和评论工作,他说过,这本书根本算不上一本性小说,因为它其实是“关于性的说教……是一种‘精神恋爱’”。中国文豪林语堂早在三十年代就指出,劳伦斯的性描写别有一番旨趣:“在于劳伦斯,性交是含蓄一种主义的。”这真是一种林语堂式的“会心之顷”的顿悟。时至今日,普遍的研究认为,劳伦斯对性持一种清教徒的观点:“他之所以常常被称作清教徒,就是因为他认为性是生命和精神再生的钥匙,也因为他认为这是极为严肃的事情。”1960年伦敦刑事法庭审判这本书时,文化学家霍嘉特就特别说这书“讲道德,甚至有清教之嫌”。此言令检察官困惑不解,转而问询文学家福斯特,福斯特抑扬顿挫地回答说:“我认为那个描述是准确的,尽管人们对此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自相矛盾。”看似如此的矛盾,造就了劳伦斯这部小说之性宗教的特质。因此,霍嘉特在他那篇具有历史意义的《查》1961年版序言中称这本书是“洁净、严肃的美文”,如果这样的书我们都试图当成淫秽书来读,那就说明我们才叫肮脏。我们不是在玷污劳伦斯,而是在玷污我们自己。”
查泰莱爵士因伤失去性能力,本值得同情,但他的内心十分麻木,对工人冷酷无情,对夫人康妮感情冷漠。他认定矿工只是工具,非用鞭子驱使不可。康妮只要能为他生个儿子继承他的事业和爵位就行。至于同谁生育,他倒不在乎,但绝对要求孩子的父亲来自上流社会,以不辱查家门楣。同他在一起,康妮虽生犹死。
正因此,当康妮遇上一身质朴但情趣脱俗的猎场看守梅勒斯时,便自然流露出了女性的软弱与柔情,备受失败婚姻折磨和工业文明戕害的梅勒斯立即情动于中,双方情色相生,一发而不可收。
梅勒斯与康妮的丈夫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是一个根植于自然、富有生命力的“下等人”。他受过教育,但厌恶了他认为腐朽的文明生活,选择了自我流放,自食其力,寄情山水。
劳伦斯对现实的选择令人深思:他选择了森林为背景,选择了一个猎场看守而不是他情感上最为依恋的矿工来作故事的男主人公。猎场看守这种职业的人游离于社会,为有钱人看护森林和林中的动物供其狩猎,也要防止穷人偷猎或砍伐树木。这样的人往往过着孤独的生活。他们是有钱人的下人,是劳动者,但又与广大劳动者不同。在劳伦斯看来,这类脱离了俗尘的阶级利益、一身儒雅同时又充满阳刚气的男人最适合用来附丽他的崇高理想。而从根本上说,矿主和矿工虽然是对立的,但他们又是统一的:双方都受制于金钱、权力和机械。在劳伦斯眼里,他们都是没有健康灵魂的人。
从《恋爱中的女人》开始,劳伦斯的超阶级意识日渐凸显,在今天看来颇具后现代意义:劳伦斯从人类文明进程的悲剧角度出发,超越了现代经济学理论的认知范畴,即资本是靠对劳动力的压榨达到积累的。事实上,后现代理论认为,资本是靠对不可再生的自然资源的掠夺“转化”而成的,劳动力不过是自然的一部分。劳伦斯注意到劳动力脱离土地/自然后的异化特质,同时也注意到劳动力在资本转化过程中主体性的丧失,对工人来说他们经历的是双重异化。而采矿这一行业更是对不可再生的人类资源无情掠夺的最典型范例,在剥夺自然方面双方都是参与者。在与自然的异化过程中,劳资双方成了对立的统一。矿工的罢工运动不过是在工资待遇上与资本家的对立,这并没改变其异化的本质。劳伦斯超越了剥削—被剥削阶级对立的意识,揭示的是整个文明进程中资本对人/自然的物化,揭示出对立的双方都是被物化的对象这样一个真理。所以尽管劳伦斯对于自己出生并生长于斯的矿工阶级在情感上万分依恋,称矿工是这世界上唯一令他感动的人,但他在理智上却选择脱离他们。有产者的冷酷无情与无产者的萎靡无奈都是文明异化不可救药的产物。(劳伦斯的有关论述详见其散文《还乡》、《诺丁汉矿乡杂记》和《我算哪个阶级》等。)
在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如日中天之时,劳伦斯凭着其对人/自然的本能关爱,凭着其天赐的艺术敏感,触及了一些颇具本质性的特质,其作品在后资本主义时代愈显功力,无怪乎他被称为预言家。他的作品也因此跨越了写实主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三个阶段而成为文学的常青树,真是难能可贵之至。一个穷工人的儿子能达到这样的艺术境界,除了造化使然,后天的生活经历和精神砥砺亦是关键——生活在肮脏的工业文明与田园牧歌式的老英国的交界地带,出身于草根,备受磨难,但艺术天分促使他孜孜以求,吸取的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文化。他的创作超越了阶级出身和阶级仇恨,探究的是超然的真理。而他这样游走在各种文化群体之间的边缘作家本身,就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研究所关注的天然“差异者”,意义的“颠覆者”和“消解者”。因此,劳伦斯文学的魅力愈是到后资本主义时代愈得到彰显。
劳伦斯试图创造一个文明与自然之间的第三者,这就是梅勒斯。在此劳伦斯超越了自身阶级的局限,用道德和艺术的标准衡量人,用“健康”的标准衡量人的肉体和灵魂,选择了梅勒斯这样的人作自己小说的主人公。而森林在劳伦斯眼中则象征着人与自然本真的生命力,象征着超凡脱俗的精神的纯洁。森林中万物的生发繁衍,无不包孕着一个“性”字。劳伦斯选择了森林,选择了森林里纯粹性的交汇来张扬人的本真活力,以此表达对文明残酷性的抗争。
郁达夫在劳伦斯逝世后不久读了劳伦斯的作品,他英明地指出:劳伦斯是个积极厌世的虚无主义者。此言极是。所谓厌世,自然是面对汹汹人世表现出的超然与逃避;所谓积极,当然是在看破红尘的同时依然顽强地表现出对人类的信心。于是劳伦斯选择了梅勒斯这样孤独隐居但性力强健的男人作他的理念传达者。这样的男人与世界的结合点只有自己最为本真的性,他只与脱离了一切尘世丑陋的女人之最本真的东西接触。这就是超凡脱俗的性,与鲜花、绿树、鸟禽一起蓬勃自然地在大森林里生发。谁又能说梅勒斯不是一棵伟岸但又柔美的橡树?一个复归自然的文明男人,集强健的性力、隐忍的品质和敏感的心灵于一身,对女人和自然界的鸟兽花表现出似水柔情。中国只有郁达夫才能在劳伦斯刚刚逝世不久就作出一个这样的判断。
一个要摆脱代表死亡与坟场的丈夫的鲜活女人遇上了梅勒斯这样一个卓尔不群、回归自然的理想主义男人,在童话般的林中木屋里自然而然地相爱,演绎了一幕幕激情跌宕的生命故事。小说字里行间荡漾着的生命气息,幻化成大战后废墟上人性的希望祥云,富有强烈的艺术冲击力。
这种冲击力在于它童话般的真实性。在这个文本中,劳伦斯构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故事,用他自己的话说,任何东西只要是在自身的时间、地点和环境中,它就是真实的。”我想这应该是一种源于现实而超越现实的艺术真实,应当受到应有的尊重。
小说创造的是一种艺术的真实。只有基于这种认识,我们才能说《查》是一部象征小说:小说中的每一样事物都具有象征意义,直至最后整部小说本身成了一个巨大的象征。林语堂谓之“含蓄一种主义”的性交,可能指的就是小说的象征性。
了解了这一层意思,我们就把握住了这部小说形而上的内涵,而不至于停留在其表面的性描写上画地为牢,无端訾议。中国古文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艺术的真实往往是形而上的。从这个意义上去考察这部小说,我们完全有理由称之为“废墟上生命的抒情诗”,算一家之言,聊以代序。
同时,这部小说写作的一些历史和个人背景也是不可忽视的。任何一个作家的创作都是其独特的个性与时代背景和环境互动的结果。于劳伦斯,这样的互动就更为突出,在此略作交代。
1925年,劳伦斯还在美国和墨西哥漫游时,从十六岁开始长期困扰折磨他的气管炎和肺炎被确诊为肺结核三期。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这等于宣判了他的死刑。眼看大限将至,自己还在创作上徘徊,劳伦斯心急如焚,他是不甘心自己长时间写不出力作的。1920年《恋爱中的女人》出版后并未引起轰动;后来的《迷途女》被认为是为钱而写的平平之作;《亚伦之笛》、《袋鼠》和《羽蛇》虽然独具匠心,但一时也难为圈内人士认可,评论寥寥,且抨击者为多;《林中青年》是与别人的合作,乏善可陈。而他一系列的中短篇小说和游记等并非他的根本关切,长篇小说的写作,才是他的生命支柱。查出肺结核三期后,他在给澳大利亚女作家莫莉?斯金纳的信中说:“我还是想写一部长篇小说:你可以与你所创造和记录下的人物及经验生死交关,它本身就是生命,远胜过人们称之为生命的俗物……”
这一年是他创作上的“休耕年”,他开始潜心于理论探索,写出了一系列小说理论方面的随笔。他的理论探索为他的扛鼎之作找到了主题,这就是要张扬“生命”。其实劳伦斯1912年与弗里达私奔到嘎达湖畔时就已经通过直觉触及到了未来十几年后生命结束之前的一部惊世骇俗的小说的主题了,其理念在游记《意大利的薄暮》中已初见端倪,他要做的只是等待和寻觅,寻觅将这理念附丽其上的人物和故事,从而将这理念戏剧化。这一等就是十四年,等到医生宣判了他的死刑。
随后他在1925年和1926年最后两趟回故乡。看到英国中部地区煤矿工人的大罢工,看到生命在英国的萎缩与凋残,他终于失望而去,彻底与阴郁冷漠的英格兰告别。他再次回到他生命所系的意大利,明丽的意大利与阴郁的故乡两相对比,两相冲撞。在那里,他以羸弱的病体考察了意大利中部古代伊特鲁里亚文明的墓葬和完好如初的彩色壁画,伊特鲁里亚人充满血性的性格、自由浪漫的生活方式、对神灵的虔诚膜拜与对死亡的豁达,这些与基督教文明下人的物欲横流和人性的异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劳伦斯深深地迷上了罗马人之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意大利人真正的祖先伊特鲁里亚人:“苗条、优雅、文静,有着高贵的裸体、油黑的头发和狭长的脚板。”意大利的现实和远古都感召着劳伦斯。于是,潜隐心灵深处多年的小说主题终于得到戏剧化,终于附丽于梅勒斯和康妮两个生命的阴阳交流之上。这就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本生命之书,一首生命的抒情诗。
黑马
1993年1月5日
2004年7—10月改写
2009年3月修订
——多丽丝?莱辛
我们是不健全的,像一人冬天在游泳池旁逡巡不敢下水,只佩服劳伦斯下水的勇气而已。这样一逡巡,已经不大心地光明。裸体是不淫的,但是待要脱衣又不脱衣的姿态是淫的。我们可借助劳伦斯的勇气,一跃而下水。
——林语堂
第十章
康妮现在很孤独,因为来拉格比府的人越来越少了。克利福德不再需要他们了。他甚至连他那几个“密友”都不理睬了,他变得古怪,宁可听收音机。他花了一大笔钱置办了一套收音机,最终安装好了,在信号不强的中部地区有时也能收到马德里或法兰克福的广播。
他能在收音机前一坐好几个钟头,听那喇叭吼叫。那样子令康妮惊诧不已,也吓得够呛。可他照样端坐着,一脸空虚迷狂的表情,就像一个丢了魂的人,听着,似乎在听着那些难以言说的广播。
他真是在听吗?或许是拿广播当催眠曲,心里在想事儿?康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她要么逃回自己的房间里去,要么就出门到林子里去。有时她心里充满了恐惧,惧怕这整个文明世界患上的早期疯癫症。
现在克利福德正朝着工业活动的古怪方向游离而去。他突然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外表坚强、高效但内心却软弱的人,成了现代工业和金融界里一只奇特的螃蟹或龙虾,属于无脊椎的甲壳类动物,钢铁的外壳如同机器,内心却是稀烂的一摊。康妮对他感到一筹莫展。
她还是没有自由,因为克利福德非得要她守在身边不可。他似乎神经紧张,害怕她离开他。他那奇怪软弱的一面即感情和作为人的一面因为恐惧而依赖她,像个孩子,甚至说像个痴子。她必须待在拉格比府,当查泰莱夫人,当他的妻子,否则他就会迷茫,如迷失在荒原上的痴呆儿。
他太依赖她了,意识到这一点康妮不禁感到恐惧起来。她听他对他矿上的经理、董事会成员和手下的年轻技术人员说话,对他的精明见解感到惊讶,惊异于他的力量,他对所谓实际事物的那种不可思议的驾驭能力。他已经变成一个实干家了,而且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一个主子。康妮认为这是受了博尔顿太太影响的结果,恰恰是在他生命遇上危机的当口上,他变了。
如此精明强干的实干家在独自面对自己感情生活的时候却几乎成了一个痴呆儿。他崇拜康妮,她是他的妻子,是个比他高级的人,因此他崇拜她,以一个弱者的崇敬之心,就像一个野蛮人看一个文明人一样。那是一种因为怕甚至恨而生出的崇拜,对可怕的偶像力量既怕又恨。他唯一需要的就是让康妮发誓,发誓不离开他,不抛弃他。
后来她拿到了一把林中小屋的钥匙。有一天她问道:克利福德!你真希望我怀上孩子吗?”
他那有点鼓凸的眼睛里目光暗淡,怯生生地看看她说:“我倒没什么,只要不影响咱们两个人的关系就行。”
“影响我们什么呢?”她问。
“你和我,我们之间的爱情呀!如果影响到爱,我就反对。或许什么时候我还能有我自己的孩子呢!”
她惊诧地看着他。
“我是说,不定哪天我能好呢。”
她仍然惊讶地盯着他,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就是说你不喜欢我有孩子了?”
“我跟你说吧,”他急切地回答,像一只被逼急的狗,“我愿意,但条件是这事不影响你对我的爱情。如果会影响,那我死也不同意。”
康妮对此只能沉默,既怕他,又蔑视他。这简直是个痴子的胡说八道。他已经不知所云了。
“哦,那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她略带嘲弄地说。
“这就对了!”他说,这是关键!那样的话,我就一点儿都不在意了。我的意思是说,家里有个孩子跑来跑去该多么好,让人觉得这家有希望。我就会有可以为之奋斗的东西,而且如果是你的孩子就好,对吗,亲爱的?我会视如己出。那都是因为你的缘故。这你明白吧,亲爱的?我无所谓的,无足轻重,从生命的角度说,你才是伟大的‘自有永有者’。你明白,是不是?我是说,这是我的想法,我只为你着想,我自己是无足轻重的。我是为你活着的,为你的未来活着。我对我自己都算不得什么了——”
康妮听了这话简直惊呆了,也厌恶至极。这是最可怕的假话,是对人类存在的荼毒。但凡理智尚存的男人怎么能对女人说这种话呢?除非是没有理智的男人才这样。但凡有一分廉耻的男人怎么会把生命的全部责任这样巨大的负担全推给一个女人并将她遗弃在虚无中呢?
更为可气的是,半小时之后康妮就听到克利福德热情洋溢地同博尔顿太太聊上了。他对博尔顿太太表现出若有若无的热情,似乎她是他的半个情妇加半个养母。一边聊,博尔顿太太一边精心地为他穿上晚礼服,因为家里要来生意上的重要客人了。
遇上这种情况,康妮有时真想去死。她感到自己要被莫名其妙的谎言和惊人的愚昧残酷给碾死了。克利福德在生意上奇特的干练令她有点惧怕,而他私下里对她表现出的崇拜又让她恐慌。他们之间不存在什么。现在她甚至都不触摸他了,他也不触摸她。他甚至从来也不友爱地握握她的手。没有!因为他们彻底没有接触,他冲她说的那些崇拜的表白就成了对她的折磨。这是彻底阳痿造成的残酷之举,让她感到要么失去理智,要么一死了之。
于是,她得空儿就逃避到林子里去。一个午后,她正在“约翰井”旁看清冽的泉水喷涌,边看边想事儿,那猎场看守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我给你配了把钥匙,夫人!”说着他敬个礼,把钥匙递了过来。
康妮一惊,忙道谢。
“小屋儿不太整洁,请多包涵,”他说,“我尽力打扫了。”
“我可没想给你添麻烦啊!”康妮说。
“哦,一点儿都不麻烦。下周我就该安排母鸡抱窝儿了,不过它们看见你不会害怕的。我一早一晚都得来照看照看它们,不过会尽量不打扰您的。”
“你才不会打扰我呢,”她说,“如果我妨碍你了,我还是不去小屋的好。”
他敏锐的蓝眼睛看看她,和气但若即若离。但至少他是理智的,理智而且健康,即便看上去瘦弱,似乎还生着病。他正害着咳嗽。
“你正咳嗽着呢!”她说。
“没什么,就是着凉了!上次得了肺炎,就落下了咳嗽毛病,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跟她保持着距离,不肯再靠近了。
她开始去小屋去得勤了,有时早上去,有时午后去,但每回都碰不上他。毫无疑问,他是故意躲着她呢。他是要保护自己的独立空间。
他把小屋收拾得挺整洁,把小桌子和小椅子摆在壁炉边上,预备好了一堆引火用的柴禾和劈好的小木头,把工具和捕兽夹子尽可能放得远一些,为的是把自己的痕迹隐藏起来。在屋外的空地上,他用树枝和茅草为母鸡搭起了一个小矮棚子,里面放着五只鸡笼子。一天康妮来时发现两只褐色的母鸡正警觉地卧在笼子里,凶相毕露。它们正在孵蛋,骄傲地抖开羽毛,沉溺在自己母性的热血涌动中。这场景几乎令康妮心碎。她自己是那么孤寂,那么形同虚设,根本算不上是个女性,不过是个害怕的物件儿。
后来全部五只笼子都有了母鸡,三只褐色的,一只灰的,一只黑的,都紧紧地护着身下的鸡蛋,羽毛扑棱开,母性的欲望、天然的母性让它们沉溺在抱窝的柔情蜜意中。可是康妮一旦在它们面前蹲下来,它们就会怒目而视,发出愤怒的警号,主要是出自母性的自卫本能。
康妮在屋子里盛谷物的桶里找到些谷粒,放在手掌上拿给母鸡们吃。它们才不吃呢,只有一只母鸡在她手上猛地啄了一口,吓了康妮一跳。她真是想喂它们点吃的,可那些抱窝的母亲们不吃也不喝。她又用小罐头盒给它们弄来水,其中一只居然喝了,这让她十分高兴。
现在她每天都来看望这些母鸡,感到这世界上能温暖她心田的只有这些母鸡了。克利福德的反对让她从头凉到了脚。博尔顿太太,还有家里来的那些商人说话的声音也让她心里发凉。米凯利斯偶尔会来封信,但读他的信也让她感到心里发凉。她感到如果这情形继续下去,她肯定会死的。
但春天到了,林子里风铃花开了,榛树发芽了,绽开了,看上去恰似碧绿的雨滴。可怕呀,都是春天了,一切还那么让人心凉,透心凉。只有这些母鸡,那么美滋滋地扑棱开羽毛卧在鸡蛋上。它们的身体是温热的,孵崽时那温热的母亲身体!这情景让康妮感到自己随时都会昏过去。
随后一个明媚的艳阳天儿,榛树下报春花怒放,小径上紫罗兰斑斑点点。她午后来了,发现一只小雏鸡儿在鸡笼前淘气地蹦跳着,鸡妈妈则恐惧地“咯咯”叫着。那娇小的雏鸡浑身灰褐色,长着黑斑点儿。一时间康妮觉得它是全英国最可爱的小东西了,逗引着她蹲下去,忘情地看起来。生命!生命!纯粹、充满活力、无所畏惧的新生命!新生命!那么娇小,可又那么无所畏惧!即使是听到鸡妈妈发出大声的警号,慌忙钻进笼子里并藏在鸡妈妈的翅膀下,它也没有给吓着,只是把这当成了一场游戏,当成过家家。不一会儿,鸡妈妈黄褐色的羽毛下就钻出一只尖尖的小脑袋来观察这大千世界了。
康妮让这小雏鸡给迷住了。与此同时,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痛苦,那是来自她自身母性的忧伤,这令她难以忍受。
现在她只有一个欲望,那就是到林间空地上去,其余的都成了一场痛苦的梦。但有时她被迫整天待在拉格比府里,尽她主妇的责任。待在家中让她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空虚得要发疯。
一个黄昏时分,她顾不上家里有没有客人,用过茶点后就溜了出来。天色已晚,她小跑着穿过邸园,那样子就像生怕让人给叫回去似的。到了林子里时,夕阳西斜,西天上一片玫瑰色,可她还是在花丛中加快步伐赶着路,天光还能持续很久的。
她来到林中空地时已经面红耳赤、昏昏沉沉的了。那猎场看守还没走,穿着衬衫,正忙着关笼子门,以便小鸡们安全过夜。但还是有三只小鸡在草棚子下踮着小爪子跑来跑去,这几个机警的黄褐色小东西,任它们的妈妈怎么焦急地招呼也不回笼里去。
“我得过来看看这些小雏鸡!”她一边喘着说,一边害羞地瞟了那看守一眼,好像没意识到他的存在,又孵出新的来了吗?”
“到现在都三十六只了!”他说,“真不错!”
他同样也怀着一种奇妙的愉快心情看着新生命降临。
康妮在最后一个笼子前面蹲下。那三只小鸡已经跑回笼里了。它们那顽皮的小脑袋还在从黄色的羽毛中探出来又缩回去,最后只有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鸡妈妈那宽大的身体下面钻出来观望着。
“我真想摸摸它们呀!”
说着她手指小心翼翼地从笼子栏杆的缝里伸进去,没想到那母鸡狠狠地在她手上啄了一口,吓得她赶紧缩回了手。
“它居然啄了我一口!它是恨我!”她惊讶地说,“可我是不会伤害它们的呀!”
那男人笑了,在她身边蹲下,双膝分开,然后十分自信地把手缓缓地伸进笼子里去。那老母鸡啄了他一口,但并不狠。他轻柔、缓慢而准确地用手指在母鸡的羽毛中摸索着,掏出一只小雏鸡,那小鸡还在他手里东张西望呢。
“给!”他把手向她伸过来。她接过那黄褐色的小东西,握在手中。那小雏鸡站在她手掌上,两条小腿细若火柴杆儿,那几乎毫无重量的小脚在康妮的手心里战栗着,让她感到小鸡在靠着微弱的生命力保持身体的平衡。但它仍然大胆地抬起轮廓清晰的漂亮头颅,机警地四下观望着,并发出细弱的喳喳声来。“真可爱!真勇敢!”她轻柔地说。
那蹲在一旁的猎场看守也颇有兴致地看着她手中的小鸡。突然,他发现一滴泪滴在她手腕上。
他站起身,挪动脚步到另一个鸡笼那边去。这是因为他突然感到那股久远的火苗在自己的腰腹间窜动,升腾,而他一直以为这团火永远熄灭了。他在与这火焰作斗争,因此将自己的背对着她。可那团火流窜着,燃烧着,一直烧到身下,绕膝而燃。
他再次转身看她,看到她跪在地上,缓缓地盲目地将手伸出去,让雏鸡跑回到鸡妈妈身边去。她是那么沉默,那么凄楚,那模样令他顿生同情,让他感到五内如焚。
不知不觉中他很快靠近了她,又在她身边蹲下,从她手中拿走小鸡,将它放回笼子里去。他知道她怕那母鸡。这时他感到腰腹间那团火突然烧得更旺了。
他面带惧色地瞟她一眼,她的脸扭向一边,自顾哭泣,哭出了她一辈子的痛苦和凄楚,一时间把他的心都哭化了,化成了一星火花。他伸出手去,手指搭在她膝盖上。
“你不该哭!”他轻柔地说。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感到心都要碎了,径自不管不顾地哭泣着。
他把手放在她肩上,开始温柔地顺着后背轻轻地捋下去,不知不觉地抚慰着她,一直滑到她弯曲的腰窝。他的手停在那里,无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侧腰,凭的是不知不觉中的本能。
她摸到了自己的小手帕,胡乱在脸上擦着,想把泪水擦干。
“到小屋里去吧。”他不动声色地说。
说着他的手轻柔地抓住她的上臂把她拉起来,引着她缓缓地朝小屋走去,直到进了屋,手才松开。随后他把椅子和桌子推到一边,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条棕色的军毯,慢慢地铺开。她瞥了一眼他的脸,仍站着不动。
他脸色苍白,没有表情,就像一个认命的人那样。
“你躺下吧!”他轻声道,说着关上了门,随之屋里一片漆黑。
她莫名其妙地服从了,躺在了毯子上。紧接着她感到他充满欲望的手轻柔地摸索着、抚摸着她的身体,寻找她的脸。他的手万分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带给她无限的温存和安慰,最终他轻轻地吻起她的脸颊来。
她安静地躺着,半梦半醒。随之,她浑身一颤,因为她感到他的手在她的衣服里轻柔但又十分笨拙地摸索着。但他的手自然知道该如何脱掉她的衣服。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拉下她身上单薄的丝绸紧身衣,一直脱到脚面上。难言的欣愉令他颤抖起来,他开始抚摸她温热柔软的身子,还亲了她的肚脐。他要立即进入,进入到她身体里那柔软安然的宁静之乡。进入女人身体的那一刻,他感到的是纯粹的安宁。
她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一般,一直像睡着一般。那动作,那高潮,都是他的,她再也动弹不得。甚至他的双臂搂紧了她,甚至他身体剧烈起伏,在她体内播撒着生命种子时,她似乎都是在睡着的状态。直到他结束了,伏在她胸口微微地喘息时,她才醒来。
醒来后她开始感到惊讶,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样一来她心头的乌云散了,她感到了宁静?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可是她那备受煎熬的现代妇女的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这是真的吗?她知道,如果她把自己给了这个男人,这就是真的。可如果她固守着自我,那这就跟没有发生一样。她老了,她感到自己有千百万年那么老,老到自己不能承受自己。谁把她掠走就让谁拥有她吧,掠走,拥有吧。
那男人在神秘的寂静中伏在她身上,他有怎样的感觉、想法?她并不知道。对她来说他还是个陌生人,她并不了解他。她也只能等待,因为她不敢打破他那神秘的寂静。他伏在她身上,双臂拥抱着她,汗湿的身体贴着她的身子,两个身体亲密无间。他们之间是全然陌生的,但没有什么不安,他是那么安宁与沉静。
最终他醒了,从她身子里退了出来,她感觉到了,觉得那就像是抛弃了她似的。黑暗中他拉过她的衣服盖上了她的腿,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整理自己的衣衫。然后他轻轻地开了门,出去了。
……
评论
还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