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0667576
一、龙一经典作品,全新修订
《潜伏》姐妹篇,200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首版,大获好评,被誉为比《潜伏》更具可看性、更适合影视剧改编的作品。
2016年全新修订,作者对原文进行了大量的修改,并重新作序,嬉笑怒骂间,尽显人生大智慧。
二、《潜伏》姐妹篇,双男主设定,更具冲突性的年度谍战大戏
《代号》的视角放在了谍战工作中的人与人的关系上。在那段严酷的岁月,谍报人员面对的不仅仅是明枪暗箭,拆台暗算。更有同志之间的信任,考验,误解,嫉恨以及出卖……危险,无处不在。
双男主设定,而出身环境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敌友莫辨,斗智斗勇,碰撞出耀眼的火花。
《潜伏》原制作班底,东阳青雨传媒出品(代表作《潜伏》《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乔任梁,祖峰双男主设定。
2016即将上映。
龙一
拙作《代号》再版,让在下生出两处私心,,这本小书版的装帧不好看,我盼望它们早日回炉再造;第二,这次再版有精装本,设计得好看,于是我便盼望读者能够稍加爱护,以便多留存几年。为什么会有如此妄念?因为近来我正在为一个人生大命题操心,这个命题叫“不朽”,而且是个体的不朽。当然,这本小书能否不朽无须操心,在下的薄名是否传世更无须考虑,毕竟世界历史上被遗忘的作家人数众多,足够组成一个小国家,多我一个不会造成人口膨胀。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天互联网推送给我一则消息,言之凿凿地宣布,治疗糖尿病的廉价药品二甲双胍极有可能成为人类的长寿药,能让人活到120岁,而且明年就开始临床试验。科技伟大,阿弥陀佛!哈利路亚!人类的肉体既然可以活过一百年,人类的虚名应该能活得更长些吧?所谓更长,是不是意味着接近于“不朽”?这件事想想都让人的虚荣心与贪婪之心发生爆炸,不能不深入研究之。
先贤胡适先生曾提出过一个“三W主义”,来源是中国更早的先贤之“立德立功立言”,统称之为“三不朽”。孔颖达在《春秋左传正义》中对“三不朽”有简洁精辟的界定,他说:“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这是项,圣人的标准,只能仰慕学习之。当今世界乃资本盛世,能不伤害他人,已经算是好人了,假如再能够有所戒慎,量力援手,推己及人,便可称得上是道德君子,然而,只做到这些,当真没有资格“不朽”。第二项,孔颖达说:“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这个看起来好像容易些,却是英雄和贤相的事业,平头百姓除非有“共赴国难”的机会,做起来也难。第三项,孔颖达说:“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在下算是个写字儿的师傅,好像这条跟我有关,然细一想,“言得其要”是哲学,“理足可传”需要自成体系,与小说没有半点干系。看起来,“三不朽”的事于在下只能算是“取法乎上”的人生态度,虚妄之想就大可不必了。
我有个朋友,IT行业的理工男。忽一日他惊呼:我有了关乎人类的重大发现,灵魂不死。我问:不死上哪去了?他道:存活于互联网的硬件之中。我不信。他说:你不妨上网搜索一下,查找近五年内去世的朋友。这次搜索让我大出意料,不论是新闻、网页,还是社交媒体,甚至图片、视频,他们的音容笑貌,正论怒骂,无一不在。特别是那些普通人,只有他们生存的痕迹,没有去世的讣闻。这件事刚开始让我感觉有趣,细细一想,不觉惊出一身冷汗。于是我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放到一边,警觉地盯着它精致的工业设计外表,心中暗道:虽不能“立德立功立言”,但这玩意儿却有可能让我以不情愿的方式进入“不朽”的行列。
在下以为,互联网时代才刚刚开始,还在初级阶段。然而,大数据、海量计算、数据挖掘等技术工具,已经让所有个体人类的“垃圾数据”变成了重要资源。智能手机是我们身上的新器官,而这器官的另一头连接着基站、卫星、服务器和存储器,于是我们的网络痕迹、社交痕迹、饮食男女、行动坐卧走等所有一切可搜集的数据,都被传送到遥远的另一端,并且被妥善地保存起来,不久的将来,这些数据很可能会成为比石油和煤炭还要昂贵的资源。到那时,经济、政治、文化、宗教、学术研究等一切人类活动,会不会因为几十年的人类行为数据的累积,而发生根本改变?如果出于浅薄的自得其乐,我应该窃喜这本小书,包括正在写作的这篇短文都会以数据的形式保存下来,这也应该算是某种形式的不朽吧。或者想起百年之后,万一有哪个闲人对在下发生了兴趣,从数据中挖掘出我在网上天南地北搜罗调料、酱菜、干果、蜜饯,甚至发现我手边这盏茶中,斯里兰卡红茶、新疆大枣、宁夏枸杞与福建桂圆由何处购买,何人所赠等等。这件事非常符合喜剧结构,然而我却笑不出来,因为这意味着我绝大多数行为,都已被他人作为资产永久保存起来。不仅我个人,而是几乎所有活人和逝者的数据,有可能已经全部作为有价资产保存起来了,于是,所有这些人都在数据中享受到“不朽”。坦率地讲,对于这种不朽想想都感觉可怕,因为核心的问题是,这些数据资产终掌握在谁手里?由谁来保管?由谁来决定用途?
更可怕的猜想还在后边,因为有个前提,就是“人性不变”。随着数据的累积和存储的微型化,特别是数据挖掘的技术手段此刻正在飞也般的进步之中,几十年,一百年之后,以不断累积的大数据和高度进步的数据挖掘工具攻克“不变的人性”,应该不难吧?这是不是意味着,人类作为一个群体、物种、思维动物等研究对象,将可以轻松地被透视和操纵?对人类的群体行为、意识动态、审美取向、投资和消费目标将可以进行相对准确的预测?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大数据便具有了比以往任何宗教更加灵验的神圣光辉,于是,它会不会因此而被尊奉为“新宗教”,而少数掌握大数据和数据挖掘工具的人类精英会不会随之而成为“祭司”?
几天前,一位朋友庆祝孙儿周岁生日,孩子聪颖可爱。主人展示用孙儿胎发制成的毛笔,斑竹杆、牛角斗,裹以红绸,盛之硬木漆盒。席上山珍海错,酒过三巡,祝贺的吉祥话说完,话题从孩子的养育延伸至食品安全、转基因谷物,后在克隆技术这个话题上盘桓甚久,原因是全球的克隆工厂刚刚落户本地,几年后克隆牛羊肉便能登上市民的餐桌了。有位客人不合时宜地恭维主人有远见,说是日后克隆人的技术如果成功,您孙子的胎发毛笔便是无穷的原料。贤主人宽厚,并未介怀,只是说:克隆人的事怕是早已成功。众人大惊。主人说:我做网络安全工作,时常得在黑客世界里走走,那里谣言如云,但分析起来也有实情;1996年7月5日,英国的伊恩·维尔穆特成功克隆“多丽”,从那时起,有不少跨国企业和冒险家就在私下里从事克隆人类的研究。众人问:真的成功了?主人笑道:据说克隆人比克隆羊的难度大不了多少,但就算是成功了,也没人承认。
克隆人,这项技术其实也与“不朽”有关,应该属于“肉身不朽”这一分支。中国古代术士文化当中,一直存在着“长生不老”这一伟大追求,到了道教时代,便有了种种“陆地神仙”的传说,炼丹服药,不一而足,但这些只能算是“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现在克隆技术来了,大数据能让人的生命痕迹不朽,而克隆技术则让人类有机会接近“肉身不朽”。科技伟大,阿弥陀佛!哈利路亚!在下不喜欢网络用语,但此刻的心情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乃“细思恐极”!
人类是自私和自恋的动物,人类的理性只能建立在自然规律之上的机会均等,例如教育、工作和发展,例如生老病死,例如“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等等。然而,一旦大数据生成的预测能力得以实现,掌握大数据的少数祭司们便如同赵公无帅一样,能够对人间财富予取予夺,而且准确到每一个个体。这是近乎于的权力,是神的权力,于是,启蒙主义的理性便因这近乎权力的产生而不再有效。那么人类新的理性将会产生怎样的跨跃式进步?我不相信的权力能够产生理性的进步,相反却可能会是倒退。少数祭司们对财富和权力的掌控,必然引导他们在非理性上获得“顿悟”,于是,克隆人类的技术便成为这次顿悟好的催化剂。“肉身不朽”啊,少数人可以自我复制,永远占据祭司的位置,代天牧民,从此千秋万代役使自然繁殖的普通人类。真是“细思恐极”,那将是一个比种性制度更可怕的世界,是以自私与为富不仁为价值核心的世界,应该算是“高科技奴隶制”吧?谁知道呢,到时候数据挖掘应该能够给出更准确且冠冕堂皇的命名。
这篇短文写到这里,所谓“三不朽”就显得愚腐与不合时宜了。人类对于未来,原本充满了美好的向往,就让这向往继续下去吧。所谓“不朽”,无论是作为数据或是以胎发毛笔的形式获得,都属于“朝菌不知晦朔”式的自欺而已。还是应该选择相信人类的理性和良知良能,希望我们能够在不久的将来即时发现新科技带来的风险,并且消弥这些风险。但愿如此,但愿能够如此!在下心中觳觫,中夜不眠,为此焚香顶礼,善颂善祷。
说了半天吓人的话,还是读小说解闷吧。《代号》的人物、故事都还有趣,人情事理也尚可一观,读一遍不算浪费时间。
1941年12月3日,农历辛巳年十月十五日,星期三。今天发生了几件事,让冯九思心里格外地不痛快,恨不得抓住个什么人揍上一顿。
件败兴的事,是日本人又在天津英租界里制造了两起爆炸案,目标都是国民政府在本地的间谍。英国领事兼工部局总董事将警务处正、副处长叫去臭骂了一顿,这两个家伙回来后又臭骂了所有的人。其实大家都知道,自从《有田·克莱琪协定》签订之后,他们已经控制不了日本人,更何况英、法租界还被十几万穷凶极恶的日军包围着。虽然如此,副处长乔治·安德森还是将这些爆炸案一股脑儿都派给了冯九思,并且规定了破案限期,于是冯九思认为,这是对方又在故意找他的麻烦。
第二件是交际花蓝小姐请他给她的“老斗”帮忙,保释那家伙在跳舞厅伤人的浑蛋小舅子。他办到了,但安德森又将他一顿臭骂,说他私吞了事主的贿款。这让他很恼火,险些在办公室里挥拳与安德森“火并”。若是他没被降职,还在担任警务处副处长,这个爱尔兰浑蛋应该仍然是他的手下,也就断然不敢对他如此无礼。
前边两件事都属于近两年的生活常态,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同寻常的是第三件事。昨天深夜,达文波道一家小膳宿公寓里有个男人被杀,这原本也无关紧要,不想,中共党组织却派人来调查此事,而派来的那人竟是他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到的杨炳新。两年前,正是因为杨炳新的失误,才导致他在警务处被降职,同时也让他在党组织内部变得不再受重视。
“你认识他吗?”在“尸”满为患的停尸房里,冯九思问话时连眼皮也没抬,因为他不想看到杨炳新脸上的那股子不信任的神气。
杨炳新将十指交插放在肚子上说:“这个模样可看不真切。”当着“看尸人”的面他们只能打手势,冯九思注意到杨炳新已经确认,这正是他们要找的人。“看尸人”打水清洗死者的脸,现出那人脸上、头上的多处伤口,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环形绳痕,但触目惊心的,还是那人被割掉了鼻子。
“看尸人”凑趣说:“这得有多大的仇啊,让人下了‘阿鼻地狱’。”冯九思知道此人没别的意思,只是在讨赏钱,但杨炳新太穷,必定舍不得打赏,少不了还是得由他“破费”。
从停尸房到案发公寓很近,冯九思把杨炳新的身份从认尸的亲属“提拔”为便衣巡捕,但他身上的那件旧蓝布棉袍和头上沾满灰尘的旧呢帽却与新身份差异极大。二房东对死者了解得不多,只说:“昨天晚上有人来找他,其实每天都有人来找他,后来我就睡了,没听见什么,早晨催他交这个月的房租时,才看见他死了。”冯九思问:“来了几个人?哪国人?”二房东说:“两个,也可能是三个,不像小日本儿,个子挺高的,没长罗圈腿……”
这时,他突然发现“便衣巡捕”杨炳新正捏着根一寸多长的铅笔头在做记录,手中的本子是旧报纸的白边裁开后用针线缝上的。他连忙移步挡住二房东的视线,从身后将警务处的专用拍纸簿塞给他,同时心中恨道:要节俭也得看自己扮演的身份,你这样子哪像个贪污腐败的租界巡捕,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共产党。
离开公寓,他领着杨炳新就近来到一家小咖啡馆,故意给对方要了一杯难以下咽的清咖啡,给自己要了一杯热巧克力,然后问:“要不要我写份报告?”其实他心里巴不得早点儿摆脱眼前这个人。他这样想绝不是不愿意跟党内同志亲近,恰恰相反,近来他曾多次申请调回去与同志们一起抗战。他只是不愿意见到杨炳新,因为他怀疑这家伙可能是他的“灾星”,只合作了一次就给他带来那么多的麻烦,坏了他过好日子的兴致。
杨炳新显然正在努力控制脸上的肌肉,以免流露出过分强烈的情绪,只把愤怒的眼神放在咖啡上问:“你怎么看这件事?”冯九思摇头道:“不是敌人干的,应该是私仇。”杨炳新说:“上级可不这么看。”冯九思故意抢白他:“你还没去打小报告,怎知领导的心思?”杨炳新脸上的怒容像潮水一般涌起,但又像潮水一般落下,顿了一下方道:“前两天也发生了两起类似的案子,上级认定这是有计划的暗杀。”冯九思却故意吊儿郎当地感叹道:“现在每天被杀的人太多了,未必都有政治目的,另外俩人也被割了鼻子?”杨炳新说:“一个被挖去双眼,一个被割掉了舌头。”
该死的!他明知此事大不寻常,但嘴上还是故意给杨炳新出了个难题说:“这算什么,‘大卸八块’的案子现在也常见,除非这是日本人或是国民党特务干的。”杨炳新愁苦地摇头道:“所以才来找你,希望能确认凶手,上级让我领导你立即开始调查……”
“他妈的,你领导我?上次你领导我时出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冯九思不由得大怒,双手攥拳猛地砸在桌上,但看到侍者正在向这边张望,他只好压低声音恨道:“你这辈子也别想再领导我,我要见上级。”杨炳新回答的话语同样硬如砖头,他说:“上次那件事你还没能通过审查,不能见上级领导。”冯九思将话语嘶嘶地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来说:“上次都是你的错,没有你向领导打小报告,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听到这话,杨炳新把身子前倾,两眼逼视着他说:“那件事你恨我也就罢了,但不应该给我那结拜兄弟栽赃嫁祸,现在他牺牲了,我们俩都只能等待上级的进一步结论。”
“哈,给我们俩下结论?难道连你这样的‘大英雄’也没通过审查?”冯九思故意尖酸刻薄。
“在组织内部我们人人平等!”杨炳新勇敢地喝光那杯没糖没奶的苦咖啡,留下一张纸便离开了,把冯九思一个人丢在那里生闷气。
望着杨炳新的背影,他真想大吼一声,我是一个老党员,用得着你给我上课!他认为自己方才的表现还是不够强硬,在气势上没能压倒对方,同时他也为自己在侍者面前表现出来的不谨慎感到自责,恨杨炳新让他变得失态。该死的,我这是怎么了!
然而,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已经两年多了,组织上好像在故意疏远他,只是偶尔派下来一两件简单的任务,而且不允许他与其他同志接触。难道我真的犯下了滔天大罪不成?他有时也会猜测组织上可能是因为抗日工作繁忙,一时顾不上审查他的事,但是,像他这样一个租界中的重要人物,即使现在降了职,不像当年权力那样大了,但关系网仍在,仍然可以为党组织做很多工作。他不相信组织上会这么势利眼,但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将他放任自流的处理方法。这些念头时常会折磨得他怒发如狂,所以,每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努力给自己解宽心—— 你既然信奉了共产主义理想,就应该保持住实现这个理想的信念,要信任党组织,但不能信任杨炳新。
打开杨炳新留下的那张纸,他发现是前边两件案子的情况,但里边既没有凶手的线索,也没有人名,只有代号,死者一个叫“老虎”,一个叫“山羊”。今天死的那个叫“喜鹊”。
他记得“山羊”和杨炳新的义弟也参与了那次倒霉的行动。那是两年前的夏天,上级下达任务,让杨炳新和冯九思领导一次重要的袭击行动,目标是日军参谋总部在本地的间谍头子吉田次郎,而这家伙的公开身份却是位银行家。有关目标在英租界的住址、活动规律和家庭情况早已了解清楚,具体行动由杨炳新负责指挥,冯九思则负责购买梯恩梯炸药和电雷管等违禁品,同时他也主动承担了全部的行动经费。不过,在行动方案上他却与杨炳新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他不同意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制造爆炸事件,因为这件事可能会导致日军再次封锁英租界,到时候工部局的董事们必定不会与他干休,毕竟他当时是主管租界治安的警务处副处长。
争执到后也没有结果,他只好让步,建议将此事嫁祸给国民政府的间谍,但再次遭到拒绝。杨炳新说:“怎能让国民党特务凭白享受功劳?我们就是要让全国民众都知道,这是我们共产党人的抗日行动。”
虽然他知道杨炳新的理由并没有大错,但他认为整个抗日战争就像是一盘局面复杂的象棋,这也符合在《论持久战》中的观点,因为这是一场长期的战争,后的胜利必须要由无数项艰苦细致的工作累积而成,所以,采取任何行动都不能逞一时之快,要考虑到一件事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影响,特别是不利影响。然而,这次行动杨炳新是领导,他必须得服从领导。
炸弹在吉田次郎家门前爆炸,吉田受重伤被送回日本,很快日伪报纸上便登出他的“讣闻”,他们的任务基本完成。然而,这次爆炸却也炸死了吉田的太太和独生子,以及两名朝鲜女佣,这便引来一阵舆论喧哗。日伪报纸和电台称此事为“吉田事件”,说中共不遵守国际公约,在中立地区用炸弹任意残杀日本侨民,并指责英租界当局纵容这种暴力行为,是对日本的公然挑衅。美英两国的报纸也在指责中共,而国民政府则借机大造舆论,抬高自己贬低合作伙伴。
原本上级党组织对此事并没有太严重的处置,不想,日本人对此事进行了持续不断的宣传,并通过他们在西方世界的间谍和代言人炮制出一整套指责中国共产党的舆论。很快,美国国会中便兴起了一股反对中国共产党的浪潮,而且越演越烈。为此,中共党组织利用抗日战争在西方世界争取同情,争取军事援助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挫折,甚至连许多爱国华侨也对中共的抗日政策和抗日行动产生了怀疑。更严重的是,这恰好给了国民政府说服美国总统罗斯福的理由,让他放弃了原本打算用美国的军事援助武装中共领导的八路军的想法,也使得原本打算捐资捐物援助抗日根据地的爱国华侨,将捐款和物资转向送往重庆国民政府。
正因为如此,中央领导十分震怒,对所有参与“吉田事件”的当事人进行了深入的调查,并撤换了中共在天津的几位领导同志。至于对具体行动人员的处理,据冯九思所知,上级终采信了他提供的物证和现场分析报告,以及几名参与者的证词,公布的调查结果是,杨炳新的义弟“狸猫”在操作起爆器时不听从指挥,自作主张,给了他极重的处分。对于杨炳新的指挥失误,以及冯九思擅自脱离战斗岗位和在准备作战物资时的疏漏倒是没有立即给予处分,但组织上也明确表示,还要对他们做进一步审查,而这一查就是两年多。
冯九思知道,这件事在国际上造成的负面影响至今难以消除,而且,不论是日本人、美国人,还是国民党人,一旦开始对中共发动攻击,或是打算在某项行动中对中共进行背叛的时候,首先被拿出来当作舆论工具的,往往是“吉田事件”。
然而,让冯九思想不明白的是:我只是个小人物,管不了国际大事;买不到电雷管是我的错吗?当时黑市上根本就没货;再者说,那天我离开爆炸现场也绝不是为了自己……他认为自己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件事的主要过错还是应该算在杨炳新一个人头上,因为他不仅在选择地点和行动方式上犯了错误,导致误伤平民,更重要的是让他在警务处被降职,失去了为党组织做许多重要工作的机会。
一件普普通通的抗日行动居然造成了如此严重而又广泛的后果,冯九思每思及此,常常会感觉后悔甚至后怕,同时,这也让他越发地怨恨杨炳新。
看着纸灰在烟灰缸中熄灭,他用热巧克力将纸灰调成一团黑糊,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很想找人打上一架,或是找个地方大醉一场,便打电话将今晚跟日本棋友小仓的约会推迟到明天上午,然后走到街上。冬季里天黑得很早,此时也用不着再回警务处了,但是到哪儿去呢?干地下工作让他连个共同买醉的朋友都不敢交。
交通饭店是法租界豪华的饭店之一,但房客却只有两类人——交际花和准交际花。抗战前只有真正的交际花才住得起大饭店,这种整幢饭店住的大半是“交际花”的奇景,只是近两年才发生的事。自从日军侵占华北,有钱人都躲进了租界,“花界”的生意不好做,许多“南班”的妓女便也住进大饭店,学着交际花的样子“做生意”。她们的大批入住给饭店带来了固定收入,也给管理房间的茶房带来了大笔的小费,于是,这一行当便越发兴盛起来,逛饭店也就成了有钱男人的新时髦。
冯九思在交通饭店门前下车,整了整礼服呢大衣和安哥拉羊绒围巾,注意到脚上的英国漆皮鞋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便让在大堂里等生意的小男孩将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这才乘电梯来到顶楼。只有顶楼套间里住的才是真正的交际花,能到这里来玩,单纯有钱还不够资格。
走进蓝小姐的套间,他发现蓝小姐手托香腮,正对着一瓶纸花发呆。他注意到那束花制作得极其精致,淡红色皱纹纸的花朵,白枝、白叶,便开口打趣道:“这又是哪个追求者送的?”蓝小姐白了他一眼,迅速换上一种受到伤害的语调问:“你下决心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娶我?”
不用看表情,只听声音他便知道,蓝小姐一定也是心中不快,又要找他斗嘴,因为方才那句话已经像皮球一样半真半假地在他们之间来回踢了两个月。
见蓝小姐先是接过他的大衣和围巾挂在衣架上,然后像条固执的小狗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等待他还嘴,他只好故意揉捏着后颈说:“今天好累呀,真想大醉一场,然后假装疯魔地在你这儿住下来。”
“真的?你决定了?”蓝小姐的一双杏核眼睁得大大的,音调也高了许多。他听出来,这一次蓝小姐讲的是真心话。只是,他今天实在没有精神对付“真话”,便催着蓝小姐给他拿酒、叫菜,好把这段真话混过去。
但蓝小姐却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脱身,她回卧室拿出一封信和几份地产文件给他说:“菲律宾虽然很热,但毕竟是太平世界,咱们买个小小的烟草种植园,好好过咱们的小日子。”
信是菲律宾的一个华侨写来的,内容挺肉麻。两个月前,这家伙经人介绍结识了蓝小姐,对她倾慕得不得了,回去后不断地写信来,邀蓝小姐前往菲律宾。不想,蓝小姐从此却入了心,一门心思要离开本地出国生活,便想拉着他一起去。为此蓝小姐曾对他说:“这些年我多少也攒了点儿钱,到那边饿不着咱俩……”
这件事初他只当蓝小姐是一时心热,但谈得久了,方知她当真动了迁居的念头。然而他知道,蓝小姐是本地出色的交际花,不用卖身投靠,只须替她那些有钱有势的朋友相互拉拢关系,为四处找门路发国难财的家伙提供帮助,她就能得到大笔的收入,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移民南洋呢?他不明白,便问蓝小姐,她却总是闪烁其词,逼问得紧了,她便幽幽地说:“男人哪,人家心里有多苦你们哪能知道?人家身上背着多少事你又怎能知道?”
他知道,这段话的前一句是常态,也是交际花摆脱纠缠过甚的仰慕者的手段,但后一句话却非同寻常,因为交际花榨取“老斗”的冤钱时,通常总是说“身上背着多少债”,而不是“背着多少事”。战争期间,租界里来历不明的人太多了,他与蓝小姐只相识半年,也没对她认真调查过,无从判断她自己讲述的身世是否是她真实的来历,所以,即便他有意与蓝小姐“私奔”,也必须得弄清楚她的底细才好。不过他心中清楚得很,就算是蓝小姐的身世清白,他也根本无权和任何人“私奔”,因为上级领导安排他在英租界工作,他即使私自挪到相邻的法租界也是在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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