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44742580
王尔德、叶芝、柯南道尔、博尔赫斯、斯蒂芬金……都是阿瑟梅琴的忠实拥趸。全书各篇故事涉及各种超自然、幻想和恐怖题材,形式独特,内容曲折离奇、扣人心弦。
世纪之交的恐怖书写
—阿瑟·梅琴与他的奇幻惊悚故事
仔细盘点十九世纪末期的英国文学,会发现许多著名的恐怖惊悚小说在这短短的十多年间集中问世,如史蒂文森的《化身博士》(1886)、王尔德的《道连·格雷的画像》(1891)、斯托克的《德拉库拉》(1897)、马什的《甲壳虫》(1897)、H. G.威尔斯的《莫罗博士岛》(1896)和《世界大战》(1898)等。这些作家的创作往往持续到二十世纪初。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系列也创作于这个时期。在世纪之交,这些作家站在科学技术与理性当道的当代世界开端,却不约而同地通过恐怖惊悚题材表达了对科技发展的反思、对进步话语与物质主义的怀疑,强调了非理性的顽固力量,体现了转折时期英国社会动荡所产生的焦虑。阿瑟·梅琴的怪异故事同样是这一时期恐怖书写的典型代表。他的故事营造出超自然与神秘主义的氛围,在错综复杂的叙述结构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情节中凸显了现代与远古、精神与物质、进步与退化、传统道德与新兴思想之间的种种张力。
阿瑟·梅琴成长于威尔士蒙茅斯郡的一个古老村庄,静谧优美的乡村景色和村庄周围的古罗马遗迹给梅琴留下深刻的印象,并在他许多作品中体现出来。梅琴的父亲是教区牧师,在牧师住宅的书房中,梅琴阅读了包括《天方夜谭》、《堂吉诃德》、德·昆西的《一个鸦片吸食者的忏悔录》等书籍,这些读物与周围丰富的凯尔特传说、家乡的罗马和中世纪遗迹一起,激发了梅琴的神秘主义倾向。1880年,梅琴到伦敦谋生,最初生活窘迫,做过杂志编辑、翻译等工作,发表过一些不太成功的作品。1887年父亲离世后,梅琴获得数笔遗产,使他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有了经济独立的保障,可以随心所欲进行创作。这些年成了他文名鹊起、佳作迭出的时期。不久梅琴写出了第一部重要作品《大神潘恩》(The Great God Pan, 1894)。这部充斥着异教恐怖与性暗示的小说一出版就引起轰动,卫道士们的批评挡不住小说知名度与销量的上升。1895年梅琴发表重要作品《三个冒牌货》(The Three Impostors)和《火焰金字塔》(“The Shining Pyramid”),前者的创作受史蒂文森《新天方夜谭》(1882)的影响,是梅琴最受现代读者欢迎的作品;后者巧妙借用侦探小说的架构,是梅琴最早关于“小人族”的故事。二十世纪初,梅琴继续发表佳作,其中有很多写成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白人》(“The White People”, 1904)在主题上与《大神潘恩》有一定连续性,创作技巧却明显更胜一筹,被许多现当代批评家视为梅琴最优秀的小说之一。梅琴这一时期的作品还包括小说《生活的碎片》(A Fragment of Life, 1904)和《梦之丘》(The Hill of Dreams, 1907),其中《梦之丘》艺术声誉尤高,是与《白人》比肩的杰作。
自1910年起,梅琴在伦敦《晚间新闻》报社担任记者。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九月份英德两军在法国蒙斯展开激战,这是英军在一战中的第一场大战,损失惨重。这场关键的战争使英帝国实力的衰退清晰地暴露在国人面前,英国国内沉浸在恐慌哀痛的情绪中。这时候,梅琴在报刊发表短篇小说《弓箭手》(“The Bowmen”,1914),引起全国范围的轰动效应。这篇小说虚构了蒙斯战役期间,英国的守护圣人圣乔治突然显灵,带领一众天使—阿金库尔战役中亨利五世英勇的弓箭手们——击退了德军,使英军免于覆灭的故事。小说被当成真实事件而引发热议,并催生了一大批关于“蒙斯的天使”的传闻。1915年,梅琴将《弓箭手》同其他三个与“蒙斯的天使”相关的故事结集出版,并写了一篇长篇序言说明这些故事“以假乱真”的前因后果。《蒙斯的天使》(Angels of Mons)是一部具有历史意义的故事集,它也证明了梅琴高超的叙事技巧和精准把握时代心理的洞察力。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之后,梅琴虽仍有新作问世,却没能写出超越前期作品的杰作。如今,梅琴的文学声望基本来自他于世纪之交所写的恐怖怪异故事。恐怖书写往往意在“理解人们的焦虑,并试图将我们所害怕和拒斥的事厘清、展示出来”。梅琴的这些作品也与当时的社会心理紧紧相连,体现了社会新旧交替时期的冲突和矛盾,特别是新兴科技理性与古老信仰的冲突。世纪之交,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科学唯物主义(scientific materialism)逐步蚕食古老传说和神学赖以生存的神秘空间,心理分析科学的出现又使精神世界居于理性话语的统治之下。这一时期的恐怖惊悚文学往往试图在科技理性的缝隙中重建想象的空间,如《德拉库拉》中代表现代、理性的范海辛医生传奇性地战胜吸血鬼所代表的古老“堕落”的非理性,又如福尔摩斯系列小说将科学理性浪漫化,以取代被其损害的想象领域。梅琴的作品却没有对科学理性作出美化或全能化的处理。在梅琴看来,科学没有破解世界上所有神秘的能力,相反,“如果我们追根溯源,人类知识的所有分支,最终都将消失于神秘之中”(《三个冒牌货》),古老神秘的力量可能战胜理性文明,悠久的传说可能蕴含着我们无法理解的恐怖真理。在《大神潘恩》中,外科医生雷蒙德试图在少女玛丽身上做实验,用脑部手术窥探精神世界,即小说中潘神出没的非理性世界的秘密,然而手术以失败告终,并带来恐怖的后果。原始的神秘力量通过玛丽遭遇潘神后受孕产下的女孩侵入当代世界,造成伦敦上流社区的连环死亡疑案。《大神潘恩》向科学理性的自大放肆敲响警钟:雷蒙德“玩弄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伟力”,试图以科技干扰灵魂的神秘领域,最终导致古老的神秘力量报复性的反扑。《白人》的主要部分以一个少女日记的形式记录了她在无意间接触到各种远古魔术、恐怖传说和异教仪式并沉浸其中的经历。这位特异少女的叙述隐晦难测,无头无尾,常常打乱逻辑、随意跳跃。读者难以辨清哪些是真实的事件、哪些是少女的幻象,却能强烈感受到这意识流式的叙事中隐含的邪恶事件。最后,少女似乎在巫蛊的世界里浸淫太深,受一尊远古雕像的诱惑而死去。小说还隐晦暗示少女死前曾像《大神潘恩》里的玛丽一样,在与不知名的力量接触后受孕,所幸“及时死去”。与《大神潘恩》一样,《白人》里的世界是一个理性无法解释和触及的神秘空间,这空间强大而令人恐惧,人们无法看清其中的景致而不受惩罚。《白人》里的少女,或《大神潘恩》里的玛丽和因精神错乱而自杀的绅士们都是受惩罚的“理性人”。《大神潘恩》与《白人》的恐怖源自远古力量的入侵,在这两篇故事里,德拉库拉战胜了范海辛,非理性的野蛮欲望推翻了理性的现代文明。
梅琴奇幻惊悚小说中的现代/远古之争不仅源自对一般科技理性的回应,还与当时生物学界划时代的新发现—达尔文进化论的广泛流行有密切联系。进化论与自然选择学说对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的西方思想界产生过深刻影响。在严肃文学领域,它们促进了欧美自然主义文学的兴起,而在反映大众心理的英国恐怖小说中,“进化”的概念常与“退化”相连,又在帝国逐步衰落、殖民地频频暴动、旧道德与旧信仰不断失却的动荡背景中演变为对灾难性的“退化”的焦虑。正如达尔文在《人类的起源》(1871)中所强调,“我们要牢记进步绝不是一成不变的法则”,人类的至尊地位,或者西方文明、英帝国的至尊地位在“进”与“退”的双向可能性中不再是定数。
如果《大神潘恩》与《白人》中远古力量的爆发还没有清晰体现出“退化”的焦虑,梅琴在《火焰金字塔》中虚构的“小人族”传奇则将物种退化的恐惧表达得更明白。故事以一位失踪少女的悬案引出“小人族”的存在。这一族类属于“某一个脱离了进化序列的种族”,他们残忍、矮小、可憎可怖、藏于地洞中,碰巧具有一些东方人的相貌特征。这些具有明显返祖特征的族类拘押了失踪少女,并在他们的祭祀仪典中将她烧死在金字塔状的火堆中。故事中的正常人无法阻止小人族的暴行,两位“进化人”的失败在殖民危机的背景下具有别样的深意。《三个冒牌货》中一个相对独立的片段“黑色印章的传奇”也写了“小人族”的故事。人种学教授格雷戈坚信小人族的存在,并追索到一个小人族与正常人的混血儿。在格雷戈教授的刺探下,混血儿显出种种骇人的原始力量,格雷戈也了解到小人族具有的恐怖能力,他们可以“把人变成一滩黏液,或是变成蛇及其他爬行动物的样子”。与《火焰金字塔》一样,格雷戈教授最后的悲惨结局暗示了进化链中原始物种的胜利。“退化”的势力威胁着进步的愿景。在其他地方,梅琴怪异小说中的“退化”还与道德败落的恐惧相连。在《三个冒牌货》的另一个片段“白色粉末的故事”中,一个年轻人在变异药粉的作用下逐渐腐败退化,直到完全失去人形,变成一摊原生质黏液。身体的形变是以行为道德的堕落为前提的:年轻人最初自律勤勉,接着一变而为纸醉金迷的花花公子,肌体腐化因此作为罪恶的标记而被催生。在这里,“退化”的恐惧与维多利亚末期英国旧社会准则的崩塌有一定联系。故事里钱伯斯医生坦言,“我对世界的最初观念彻底崩塌了,而新的世界对我而言又是那么奇异可怕”,这样的感慨在世纪末的英国人听来,能引起强烈的共鸣。其实,早在《大神潘恩》这部看似大胆打破禁忌的小说里,对道德准则失落的焦虑已经显现。与大神潘恩有深刻渊源的女孩海伦大胆放荡,行事主动,在男人中间左右逢源,又一手导致了数名绅士的惨死。海伦最后时刻的形变:“从女人变成男人,再从男人变成野兽,最终化作比野兽更加可怕的东西”,同样体现了“堕落—退化”的焦虑。如果将海伦这一违背女性准则的魔女形象与十九世纪末出现的“新女性”及她们在当时传统男性中引起的厌女情绪联系起来,
我们又可以发现另一重内涵。
阿瑟·梅琴的奇幻惊悚故事和世纪之交英国的社会文化紧密联系;作为一个具有历史参考价值的作家,梅琴的重要性也受到评论界的肯定。然而,如果梅琴的作品只是对一时风尚的反映而没有能牵动读者的艺术魅力,它们必将埋没在故纸堆中,只能巴望零星的学究去翻阅。实际上,梅琴的声誉虽然在一百来年里起起落落,却从不曾湮没无闻。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梅琴的声名第一次大幅回升,大洋彼岸的美国掀起了一股“梅琴热”,引介、收集、出版梅琴作品的文学活动十分兴盛,诸如《迷失俱乐部》(“The Lost Club”,1890)这样散落在旧杂志里的短小佳作在这时得以结集出版。六十年代中期,两部颇具权威性的梅琴传记与介绍出版a,表明梅琴获得新的关注。在当代,梅琴的声誉虽不及同代作家王尔德和史蒂文森,但也是欧美学界研究“世纪末”(fin de siècle)英国小说时常被提及的作家。
与此同时,梅琴的奇幻惊悚故事一直不乏忠实“粉丝”,其中包括一些独具慧眼的作家。1948年,第一个阿瑟·梅琴文学社团(The Arthur Machen Society)在美国组建;1968年,英国出现阿瑟·梅琴社团,并于1998年更替为世界范围的“阿瑟·梅琴之友”(The Friends of Arthur Machen),该社团至今仍然活跃。作家中,洛夫克拉夫等和斯蒂芬·金两位后来的恐怖大师都对梅琴的作品赞赏有加,从他们的恐怖小说可以看出梅琴的影响。博尔赫斯也将梅琴视为一位杰出的作家,并在《私人藏书》中特别点评推荐过《三个冒牌货》。
今天看来,梅琴作品中引起过轰动的内容其实委婉得几近隐晦,当时人们的切身焦虑现在也不复存在。这些奇幻惊悚故事至今还能吸引读者,关键在于梅琴高超的叙述手法和设置悬念的技巧。如在《大神潘恩》中,数起恐怖事件摆在读者面前,似乎都应与海伦或古老的潘神有关,看起来却又没什么关联。事件之间的相互联系直到最后才浮出水面,读者恍然大悟后,才能理解作者前文精心布下的伏笔:海伦为什么看起来有南欧人血统,博蒙特夫人怎么拿得出有一千年历史的佳酿。《三个冒牌货》的架构更称得上一绝,其中十来个叙述层次不一的小故事被巧妙地串成一个可分可合、合起来更显头尾相连的复杂故事。精巧繁复的叙事结构,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令人一开始阅读就欲罢不能。此外,梅琴还常常利用日记、报刊新闻、信件等多种文体形式制造出纪实的效果,并将日常情境巧妙地穿插进来。面对这样“自然”的虚构手法,读者即使不信以为真,也会由衷佩服。
最后,梅琴作品的价值还在于它们对一百多年前伦敦城的生动刻画。在阿克罗伊德的《伦敦传》中,梅琴的文字和狄更斯、兰姆的作品一样,是常被引用的资料。在梅琴笔下,伦敦城亦真亦幻,像他在《生活的碎片》中描写的那样,“似乎是《天方夜谭》里的城市,它曲折错落的街道是一个自我沉醉的迷魂阵,它缀满灯火的通衢大道像一群闪烁的星系”。《迷失俱乐部》表露的就是居住在当时欧洲最大城市的惶惑感。两个伦敦人在这个永远使他们感到陌生的城市中迷失、冒险、重新迷失,他们的行迹就像这座城市的活动,无法理解、难以预测。如果你对伦敦着迷,梅琴的作品也一定会博得你的喜爱。
——洛夫克拉夫特
阿瑟梅琴的多部作品几乎都像《堂吉诃德》等作品那样,梦里套梦,组成了一套镜子。
——博尔赫斯
《大神潘恩》也许是用英语写成的*棒的恐怖故事。
——斯蒂芬金
建议信
五月的某个清晨,两位好友在皮卡迪利大街上悠闲地散着步。
“你知道吗,奥斯汀,”维利尔斯说道,“其实我确信你告诉我的那件关于保罗街和赫伯特家的事情只不过是整个神秘故事的一部分。我得向你坦白,在你提及赫伯特的几个月前,我遇见过他。”
“你遇见过他?在哪儿?”
“有一天晚上他当街向我乞讨。他深陷困境里,但我还是认出了他,并且设法让他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而言之——他被他的妻子给毁了。”
“以什么方式?”“他不肯说,只是说她毁了他的身体和灵魂。这个人现在已经
死了。”“那他的妻子呢?”“呃,这就是我应该知道的,我的意思是,我迟早会找到她。我认
识一个叫克拉克的人,一个枯燥无味的家伙。他是个生意人,很精明油滑的那种。你理解我的意思,不是纯粹的商业意义上的精明,他是一个知道如何为人处事的男人。嗯,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他对此印象深刻,说是需要时间考虑,并让我过一个星期再去看他。几天后,我收到了这封特别的来信。”
奥斯汀接过信封,取出信,好奇地读出声来。信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维利尔斯,我仔细思考了那天晚上你咨询我的事,我的建议是这样的。把画像扔进火里,从你的大脑中将这个故事抹掉。永远不要再去想它,维利尔斯,否则你会后悔的。毫无疑问,你会觉得我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但我知道的是,我所了解的已经足够骇人听闻,而我所未知的将是更为恐怖的深渊,比你坐在炉火前听过的任何一个故事都更令人难以置信。我自己不会再做进一步的探索,而且没有什么可以动摇我的决心,如果你还想继续快乐地生活下去,你也必须作出同样的决定。
务必过来看看我,希望我们会谈些更加有趣的话题。
奥斯汀有条不紊地把信折叠起来,还给了维利尔斯。“这显然不是一封普通的信,”他评价道,“他说的画像是什么意思?”“啊!我忘了告诉你,我去过保罗街并发现了一样东西。”维利尔斯把说给克拉克听的故事又对奥斯汀讲了一遍,奥斯汀安静地听着。他似乎很困惑。“真是怪事,那间房子竟能给你带来这么不愉快的感觉!”他继续说道,“我很难认为这仅仅出于纯粹的想象。”“不,绝不会是想象,你完全能够感觉得到。就好像我每一次呼吸都吸进一些致命的浓烟,这些浓烟似乎穿过我身体里的每根骨头、
每个细胞和每段神经。我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无形的东西给夹住了,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仿佛即将迈入死亡通道。”
“是的,是的,这的确非常奇怪。你看,你的朋友承认有些诡异事件和这个女人有关。你有没有注意到,在你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是的,我注意到了。他变得非常虚弱,但是他说这只是他的老毛病。”
“你相信他吗?”
“那个时候我是相信的,但是现在不信了。起初,他对我所说的表现得非常冷漠,直到我给他看了那张画像。就在那时候,他说他所谓的老毛病犯了。我向你保证,他看上去可怕极了。”
“那他之前肯定见过这个女人。但是也有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况,可能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很熟悉,而不是那张脸。你怎么认为?”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记得他把画像翻过来之后才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的。这个名字,你知道的,写在画像的背面。”
“的确如此,在这件事上我们不可能取得任何有价值的结论。我讨厌耸人听闻的故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商业小报上的鬼故事更加乏味和沉闷的了。但是,维利尔斯,我不得不相信,这件事的深处似乎真的隐藏着一些奇怪的信息。”
两个人不知不觉中一路向北,走到了阿什利街。这本是条狭长而阴郁的街道,但白天的阳光照耀着花园里的鲜花,房子在花香的笼罩下不再显得那么暗淡,房子的门板上还画着彩色的绘画。奥斯汀闭上了嘴巴,维利尔斯抬起头来看着其中的某栋房子,水仙花黄的窗帘覆盖了每扇窗户。
“这看上去很宜人,不是吗?”他说道。“是的,里面的装饰也令人愉悦。我听说这是附近最讨人喜欢的房子。虽然我从未进到过里面,但我遇见过几个去过那里的人,他们
告诉我这房子很受大家的喜欢。”
“这是谁的房子?”
“是博蒙特太太的。”
“她是谁啊?”
“我不知道。我听说她来自南美,她是谁也许无关紧要,但毫无疑问她是个非常富有的女人,一些金字塔尖的上流人士都曾经被她接待过。我听说她有一些极好的波尔多红酒,真的棒极了,肯定花了不少钱。阿金汀大人告诉我,上周日的晚上他来过这里。他向我保证他从未品尝过如此美酒。阿金汀,你知道的,他是一个品酒专家。顺便说一下,这个博蒙特太太是个有点古怪的女人。阿金汀问她酒的年份,你猜她是怎么说的?‘我想大约一千年了。’阿金汀大人以为她在开玩笑,而她却强调自己所说的全部都是真的,还要给他看瓶子。当然,之后大人也没再说什么了,但是你我都明白,对酒来说这时间似乎有点太长了,不是吗?我们现在快要到我家门口了。你也进来坐坐吧?”
“谢谢,我正有此意,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光顾你的古董陈列室了。”
奥斯汀的房间装饰得富有创意,却透着几分古怪,每一把椅子、每一个书柜、每一张桌子、每一块地毯,甚至是酒瓶都装饰成颇具特色的艺术品,保持着独有的风貌。
“有什么新东西吗?”维利尔斯看了一会儿问道。“我想没有。你已经看见那些奇怪的阿依努酒瓶了,不是吗?在过去几周我没收集到任何新东西。”
奥斯汀环视着房间里的各个橱柜和货架,找寻着新奇古怪的物件。他的目光落在一个雕刻精美的柜子上,而柜子被放在房间阴暗的一角。
“啊!”他叫道,“我忘了,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奥斯汀打开柜
子,取出一本厚厚的四开本书册,放在桌上,又重新拿起他放下的
雪茄。
“你知道亚瑟梅瑞克这个画家吗,维利尔斯?”
“知道一点点,我在朋友家碰到过他两三次。怎么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人提起他了。”
“他死了。”
“不会吧!他还很年轻,不是吗?”
“是啊,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岁。”
“他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他是我的知心好友、一个真正的好伙伴。他以前总
会来这儿跟我说上几个小时的话,是我遇到过的最健谈的人之一。他在谈论绘画时展现出的知识水准甚至超过了绝大多数的画家。大约十八个月前,他感觉工作负担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便听从我的建议,放下工作出去探险去了。他并没有明确的目标或者非去不可的地方,我相信纽约是他的第一个目的地,尽管我从没听他说起过。三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寄来的信以及这本书册。信是一位来自英国的实习医生写的,他在信中告诉我,梅瑞克先生病重的那段日子里,一直是他陪伴在其身旁;遵从逝者生前最大的心愿,他最终将书册寄给了我。这便是大致的情况了。”
“你没有回信询问一些具体的细节吗?”
“我曾经想过这样做。你是建议我写信给那个医生?”
“当然了。这本书写的是什么?”
“我收到的时候书是密封起来的,我想医生也没有读过它。”
“这样的事真少见。梅瑞克也许是个收藏家?”
“不,我想不是的,这不会是他的收藏。对了,你觉得那些奇怪的阿依努酒瓶怎样?”
“它们非常特别,我很喜欢。不过你不打算给我看看梅瑞克的遗赠物了吗?”
“哦,对,肯定要的。事实上,这本手册很奇特。我从未向其他任何人展示过。如果我是你的话,看完后也会守口如瓶的。就是这本了。”
维利尔斯拿起书,很随意地将它打开。
“这难道不是印刷版吗?”他说。
“不。这是梅瑞克的手绘图集。”
维利尔斯翻到第一页,那只是张空白页,第二页上则写着一段简短的文字,他读出声来:
白天的宇宙是沉寂的,不无支离破碎的恐惧;它却因夜间的炉火而熠熠生辉:潘神(长着人头羊身鱼尾的神秘生物)合唱队的欢歌在四周回响,牧笛的旋律和铙钹的敲打声响彻了整个海岸。
翻到第三页的时候,维利尔斯抬头看了看奥斯汀,他正茫然地凝视着窗外。尽管对艺术家在单色硬纸上所描画出的奇怪而巨大的魔鬼感到恐惧,但维利尔斯还是全神贯注地逐页看了下去。魁梧的潘神在他的眼前跳舞,黑暗的丛林、山顶上的舞蹈、海岸边荒僻的景象、绿色的葡萄园、满是石头和沙砾的原野,所有的一切一一在他眼前呈现,使他的灵魂感到畏缩和惊惧。维利尔斯飞快地翻完整本书,他已经看够了,但是就在他将要合上书的一刹那,最后一页的图片吸引了他。
“奥斯汀!”
“嗯,什么事?”
“你知道那是谁吗?”
这是张女人的头像,占据了整个页面。“知道这是谁?不,当然不知道。”
“我知道。”
“这是谁?”
“这是赫伯特夫人。”
“你确定吗?”
“我完全确定。可怜的梅瑞克!他只不过是她的另一个猎物罢了。”“你对这本书有什么看法吗?”“太可怕了。把这本书再次密封,奥斯汀。如果我是你的话,一
定会烧了它,就算被锁在柜子里,它也保不齐会滋生事端。”“是的,都是些诡异的图画。但我想知道梅瑞克与赫伯特太太会有怎样的关系,或者她同这些图片存在什么渊源吗?”
“呃,谁知道呢?这个问题可能会就此打住,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但在我看来,这个海伦沃恩或者赫伯特太太才刚刚开始行动,她还会回到伦敦的。奥斯汀,毫无疑问她会回来。到时,我们会听到更多关于她的事。但我并不认为这会是好消息。”
自杀事件
阿金汀大人在伦敦上流社会深受欢迎。他在二十岁的时候仍然是个可怜人,虽然顶着辉煌的家族姓氏,却被迫为了生计四处打拼。因为他的穷困潦倒,就连最冒险的高利贷者都不敢轻易借钱给他。尽管他的父亲打开了成功之门,并为家庭谋得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这个儿子,即使已经领受了圣恩,却始终未能收获成功,并且缺乏神职工作的归属感。面对这个不如意的世界,他把学士身份和不太高明的智慧作为武器来进行抗衡。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这位查尔斯奥伯龙先生发现自己依旧在这个世界上奋力挣扎,但横亘在他与家族继承人身份之间的七个人当中有四个已然出局了。剩下来的三个,虽然“生活优裕”,却敌不过祖鲁人的长矛和伤寒症的侵袭。因此,某天早上当奥伯龙醒来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阿金汀大人,作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汉,他最终走出了之前面临的生存困境。现状让他无比舒心,他决定要像安于贫困一样享受财富。经过一番思考,阿金汀认为饮食作为一门精致的艺术,应当成为堕落的人类最有意义的追求。因此他所主办的宴会在伦敦闻名遐迩,能获得邀请与他共进晚餐成为众人急切的渴求。经过十年钟食鼎鸣的生活,阿金汀仍然未感厌倦,兴致勃勃地纵情人生,并深深地感染了别人,为他们带来快乐。简而言之,他是最好的玩伴。由于这一点,他颇带悲剧色彩的突然离世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而持久的轰动。人们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即使报纸就摆在他们眼前。“贵族神秘死亡”的叫卖声在街头响个不停,还附有一段简要的评论:“管家发现阿金汀大人是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死去的,但毫无疑问他的死因是自杀,哪怕没有发现任何促使他这样去做的动机。这位逝去的贵族曾经在社会上广为人知,他的和蔼可亲和殷勤好客受到大家的广泛欢迎。人们将怀念他……”
慢慢地,细节被曝光出来,但是案件的来龙去脉依旧是个谜团。接受质询的首席证人是已死贵族的管家,他陈述说阿金汀大人在去世前一天晚上曾与一位优雅的女士吃过饭。对于报纸上未能报道她的姓名,人们感到十分惊讶。那天大约十一点左右,阿金汀大人回到家中,并且告诉管家第二天早上之前他都不需要任何服务。过了一会儿,这位管家碰巧穿过大厅,吃惊地发现自己的主人正准备从前门出去。他脱掉了晚礼服,穿着诺福克外套和灯笼裤,戴着一顶浅棕色的帽子。虽然他的主人很少晚上外出,但管家也没有多想些什么。直到第二天早晨八点三刻,他像往常一样轻叩主人卧室的房门时,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又敲了两三次之后他干脆直接进入房间,看见阿金汀大人的身体向前倾斜,滑到了床底。他发现自己的主人在床柱上系了一根绳子,做成一个可以拉紧的活套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这个不幸的人一定是毅然向前倒下,被收紧的绳索勒住窒息而亡的。他身上的衣服跟他出门时所穿的一样,医生宣布他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四小时。房内所有物件看起来都井井有条,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线索就在这里中断了。警方又调查了几位出席阿金汀晚宴的客人,据他们所说,阿金汀当天看上去跟往常一样态度亲切。管家甚至强调主人回到家时似乎有些兴奋,但他坦言那种态度的改变极其微小,几乎注意不到。眼看获得更进一步信息的希望逐渐消失,阿金汀大人死于自杀也成了盖棺定论。
然而此后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三周内,另外三位先生,一位是贵族,另外两位也拥有良好的声望和雄厚的资产,几乎以完全相同的方式悲惨地死去了:斯瓦里大人被发现时死在他的更衣室内,尸体就吊在墙头的挂钩上,斯图尔特先生和赫里斯先生所选择的则是与阿金汀大人相同的死法。这三件惨案实在无法用常理来解释,晚上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第二天早上却成了一具死尸,面部肿胀、肤色黧黑。警方被迫承认他们无力侦破在怀特恰佩尔所发生的谋杀案,并且在皮卡迪利大街及梅菲尔区的惨剧被发现之前,他们竟然愚蠢至极地把案发地点都搞错了。这些以残忍而非体面的方式死去的先生都非常富有、事业兴旺,并且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眷恋,实在找不到丝毫自杀的动机。空气中充满了恐惧,人们见面的时候看着对方的脸,都各自怀疑是否会成为第五起无名悲剧的受害者。记者们徒劳地在为死者编造的回忆性文章中寻找新闻材料。人们一早便会充满敬畏地展开当天的晨报,没有人知道下一条生命会在何时何地熄灭。
几天后,奥斯汀前来看望维利尔斯先生。他很好奇,想知道维利尔斯是否成功地发现了有关赫伯特夫人的新线索,不管是通过克拉克还是其他的信息来源。刚坐下不久,他便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没有,”维利尔斯说道,“我写了封信给克拉克,但他依然很顽固,我也尝试过其他渠道,但同样没有任何结果。海伦沃恩离开保罗街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我想她一定是出国去了。但是说实话,奥斯汀,我并没有十分关注过去几周所发生的事情。我和可怜的赫里斯私交甚好,他的惨死使我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奥斯汀回答道,“你知道阿金汀是我的朋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我们一同返回我住所时,还谈及过他。”
“是的,这与地处阿什利街的房子有关,博蒙特夫人的房子。你说过阿金汀在那儿吃过晚餐。”
“的确如此。你应该知道阿金汀是在哪里用餐的——在他死前的那个晚上。”
“不,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哦,是的。博蒙特夫人的名字并未被报纸所披露。阿金汀一直
是她最喜欢的人,据说她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状态都不怎么好。”维利尔斯的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他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接过话茬,而奥斯汀又开始滔滔不觉地说了起来。
“当我读到阿金汀自杀的报道时,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现在依旧十分茫然。我还算了解他,可完全想不通是什么导致他——还有另外那三个人——选择以这样可怕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诚然任何被隐藏的丑闻或是被偷埋的骸骨都会有被人发现的那一天,但像这样的案件,明明每个人都知道另有隐情,却只能不了了之。自杀又不是天花病毒,难不成还能传染?”
奥斯汀又陷入了悲苦与沉默之中。维利尔斯也一言不发地坐着,看着他的朋友。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不决的神色,似乎在梳理着自己的内心想法,但考虑再三之后他还是选择保持缄默。奥斯汀试着摆脱这令人痛苦的、像代达罗斯的迷宫一样让人无力且绝望的回忆,尝试着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谈论着在这段时间里所涌现的愉快话题。
“那个博蒙特太太,”他说道,“是个成功的交际花、伦敦社交界的风云人物。有天晚上,我在富勒姆家见过她,她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你见过博蒙特太太?”
“是的,她有不少追求者。我想,她的长相应该被称为英朗,但有些面部特征我不是太喜欢:五官非常精致,可表情很奇怪。我一直看着她,等我回到家,我才奇怪地意识到她竟然让我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以前一定见过她。”
“不,我肯定我从未见过这个女人,这就更加令人费解了。我对她的感觉就像是一种暗淡而遥远的记忆,虽然模糊却又极其持久。我唯一可以用来与之相比较的,是在稀奇古怪的梦中,当美丽的城市、奇异的土地和幻影般的人物历历在目时的那种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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