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10464645

1. 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2017年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 精修版
小说网络版入选2017年新闻出版广播电视总局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获奖推介语中写道:小说以一对小夫妻——方致远、周宁静的婚恋生活为主线,直面“80后”一代人在新的时代背景下遭遇的情感危机。作品值得称道之处在于,作者力图透视同一代人已然不同的价值观、婚恋观,同时将婆媳关系、子女教育等问题也纳入其中,延伸了与婚恋相关的生活内容,拓展了小说的题材边界。作者在运用小说语言和把控人物心理上,都有上乘表现。作品贴近生活而引人思考,可读性较强。
作者对网络版小说进行了精心打磨、修改,形成了这部出版稿。
2. 2017年度中国十大数字阅读作品精修版
小说网络版以创新的观念、构思及语言,荣获第四届中国数字阅读大会“2017年度十大数字阅读作品”奖项。
3. 众多作家、编剧、文学评论家联袂推荐
《麻雀》《旗袍》编剧海飞 倾情推荐
著名言情小说家 梅子黄时雨 倾情推荐
海飞 夏烈 梅子黄时雨 郭敖 吱吱 随侯珠 联袂推荐
4. 首部80后婚恋小说《婚迷不醒》作者蒋离子 沉淀十年力作
作者对80后的婚恋生活有深入的观察了解,小说取材于现实,又经过精当的艺术加工,可以说是一部80后的婚恋图谱,反映了当代青年在围城内外的种种困惑、苦痛和对幸福的追求,既展示了艰难时期婚姻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和狼狈不堪,也描写了一段段令人唏嘘落泪的真情时刻。这是一个十分感人的情感故事,却也展示了感情世界的复杂、多变、伤人,笔锋直逼对人性的追问,对婚姻本质的剖解。小说情节曲折生动、前后呼应,人物形象丰满立体,几个主要角色随着际遇的起伏都有变化和成长。作者通过故事的讲述、人物的塑造传达了对何为爱、何为婚姻、何为自我的深入思考,时有哲语,发人深省。
作者在小说一开头就引用了唐代女道士李冶的诗句: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在谈到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时,蒋离子说道:“萨特说,他人即地狱。放在婚姻关系里,也是如此。人是群居动物,*难处理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问题。夫妻是*亲密的,却又因为亲密,更容易在婚姻生活中露出自我和本真。有两类人的婚姻易出现问题,一类是过于自我的,一类则是完全失去自我的。
在小说《糖婚》中,周宁静和方致远的婚姻“看起来很美”,但这种美,让方致远丧失了自我,他的人生几乎都交由周宁静来掌控了。所以到了后面,他会叛逆、会逃离。
所谓婚姻是成年人的二次成长,而在这样的成长中,掌握亲密关系的尺度和分寸是非常重要的一课。在婚姻中,如何做到不过分自我、不失去自我,如何让自己、让对方成为更好的人,这些问题,相信大家在《糖婚》里,都能找到答案。”
5.故事精彩,围城有人容易有代入感,引人入胜,发人深思。
这是一部故事好看又接地气的小说,都市女性很容易有代入感,生出心底惊澜被了解的知己之感。对婚姻有切身体会的人群,仿佛看到自己的生活被放大、解剖,既惊心又写实,随着剧中人物忽悲忽喜、跌宕起伏。
《糖婚》是蒋离子沉淀多年的心血之作,是一部80后的婚恋生活指南。
结婚六周年叫铁婚,又被称为糖婚。周宁静好像更喜欢“糖婚”这个词。故事以看似美满并被朋友圈视为婚姻范本的周宁静、方致远夫妻的生活为主线,围绕着他们的同学、朋友,展开了一系列惊心却现实的剧情。他们探索着亲密关系的边际,在“至亲”与“至疏”的交替中,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和解,这是他们在婚姻中的二次成长,也是与汹涌生活的握手言和。
自序 / 001
第一章 合则罢不合散 / 003
第二章 非宁静无致远 / 019
第三章 往事并不如风 / 036
第四章 所谓驭夫有术 / 052
第五章 不思量自难忘 / 067
第六章 爱欲犹如执炬 / 084
第七章 却又浅尝辄止 / 100
第八章 自知世情甘苦 / 115
第九章 连雨不知春去 / 131
第十章 只觉如鲠在喉 / 147
第十一章 心上一团乱麻 / 163
第十二章 岂止同床异梦 / 178
第十三章 唯有孤注一掷 / 192
第十四章 难敌似水流年 / 206
第十五章
相逢总在狭路 / 221
第十六章 只缘身在此山 / 236
第十七章 云何降伏其心 / 250
第十八章 无不散之筵席 / 266
第十九章 宛如持灯觅火 / 281
第二十章 尽寒霜色流丹 / 296
第二十一章 雨欲来风满楼 / 312
第二十二章 人生几度秋凉 / 326
第二十三章 聚散原本无常 / 340
第二十四章 此岸即是彼岸 / 354
亲密关系与矛盾之间的纠缠,是《糖婚》中*充满烟火气息的人生。离子把一对结婚六年的夫妻的日常写得入骨。没有上帝视角,没有过多矫饰,这种接近于记录式的文本书写,构成了小说中精彩的人间剧情。
——海飞(小说家,编剧)
在离七年之痒还差一年的心理防线前,生活将赏赐怎样的佳酿或毒药?也许那只是平凡之水,我们却为之付出了人生经验得来的代价。这是一部接地气又不失文艺品格的现实题材佳作。大时代在一代青年的背后,琐屑庸常又诱惑四起,作者则透露着她理想与现实间的平衡之思。
——夏烈(文学评论家,杭州师范大学教授,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副院长,浙江省网络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
每个女人都想像故事里的陈墨,无畏、洒脱,但大多数却只是沾染着烟火气的周宁静。周宁静这个人物并不讨喜,但不得不说,她很真实。
——梅子黄时雨(知名言情小说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作者轻轻剥下婚姻的外壳,细细讲述围城内外几对平凡男女的人生故事和“事故”,冷静剖解爱、欲望和自我的本质与真相。
——吱吱(知名网络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感性和理智,真情和金钱,永远是存在婚姻里的两组天平式选择;所以婚姻*终亦是价值观问题。《糖婚》里的每个人物真实又接地气,故事字里行间又透着生活的幽默。
——随侯珠(知名言情小说作家,丽水市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
小说人物写得极生动,看得人忽喜忽悲,仿佛就是身边的人,就是你我。
——郭敖(小说家,编剧,《千城》主编)
第十七章 云何降伏其心
《金刚经》里有句话,“云应何住,云何降伏其心”,我很喜欢。人终其一生,总是在寻找答案。却不知……无所住,是福分,有所住,是痛苦。
1
离开旧时光咖啡馆,周宁静去了家附近的菜市场,选了几块牛腩,打算给方致远炖汤喝。可她还没走出菜市场,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说公司有事,晚上他得加班。
方致远正为美食城的单子头疼。他们和厂家在对接上出了问题,整个生产、安装的流程都要延后了。而和厂家对接的工作正是叶枫负责的,方致远本想数落她,到底没狠下心。叶枫摸透了方致远的脾性,更是一味说软话。此刻,他们正在公司开会,得想办法加快进度,有必要的话,方致远还想直接去一趟厂家。
炖好牛腩汤,周宁静心里愈想愈不是滋味,耳畔不免回荡起了周宁海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也许,堂哥说得有道理,当下对她,对这个家而言,如何修复夫妻关系才是最重要的。方周子眼见着一天天长大,孩子懂事了,况且又遗传了他们俩的敏感,父母的感情好不好,孩子是能够察觉到的。
周宁静如是想着,便装了些牛腩汤,打算送给方致远。她到那边的时候,小于已经走了,就剩方致远和叶枫。
方致远蓬着头,还叼着烟。叶枫呢,穿着紧窄的长袖呢子连衣裙,墨绿色的,衬得她的肤色愈加白皙,一头长发拢到左侧胸前,风情万种。两人盯着电脑屏幕,靠得很近。
见妻子来了,方致远顺手掐了烟:“你怎么来了?”
周宁静晃晃手里的保温罐:“给你送点吃的。”
“嫂子,你对方总真好。”叶枫抚了下裙摆,一脸微笑。
电话铃声从方致远办公室传来,他招呼周宁静坐下,转身去了办公室,外间便只剩周宁静和叶枫。
“嫂子,听说你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怎么样,好点了?”叶枫问道。
方致远倒是什么都跟叶枫说。
周宁静略有不快,却也只是笑着:“好多了。”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要多保重。”
周宁静缓缓坐下,脸色已经不太好。
叶枫端了杯水过来:“嫂子,喝水。”
“不用了。你们挺忙啊?”
“是啊,还不是美食城那个单子。不过,这事怨我,我和厂家沟通的时候,出了点问题,现在,我和方总正在想补救措施呢。拿下这个单子不容易,中间还有方总的人情,要是搞砸了,他跟老同学也没法交代。”
“什么老同学?”
“菲斯特的老板娘,她跟美食城的胡总关系不错。”
周宁静抓过水杯,紧攥在手里,一言不发。
方致远从办公室出来,一脸兴奋,对叶枫道:“好消息,厂家那边答应在安装环节加快进度!”
“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赶上工期了!”叶枫也很高兴。
周宁静沉默着,她正咀嚼着刚才叶枫说的那些话。
“方总,既然问题解决了,那要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家了?”叶枫看了看周宁静,对方致远道。
“你赶紧回家吧。”
等叶枫走了,方致远才想起周宁静的汤,便问:“你给我煮什么好吃的了?”
周宁静淡淡道:“打开不就知道了吗?”
“不高兴了?我刚才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没顾上你。老婆,我明白,付丽丽那事对你打击很大,可咱们总得继续生活,你不能老是这样。我也想早点回去陪你,但公司这边实在走不开,请你理解一下,好吗?”
“我能理解你。我理解不了的是,为什么公司的业务,要她柏橙出面帮忙?”
方致远舔舔干涩的嘴唇:“她确实帮了大忙。我不告诉你,是怕你多心。”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你还想知道什么?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说离婚了?”
“是你想跟我离吧。”
方致远点了支烟:“宁静,你以为世界非黑即白,非爱即恨,但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也不需要说清楚的。”
“比如呢?”周宁静站起来,看着丈夫。
“我不想说,说了太伤感情。”
“要是不说,会更伤感情。”
方致远吐了个圆圆的大烟圈:“迈克帮你,就是上司对你的赏识。柏橙帮我,就是我和她之间有什么。这就是你的逻辑,对吗?”
“你……”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装傻,只是为了我们彼此都过得去。”
“你太过分了!”
“我再过分,没有带着上司去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没有当着人卿卿我我。”
周宁静抬手,伸向方致远的脸。
方致远没躲,扔了烟头,凑了过去:“来!”
“太可笑了!方致远,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你变了!你也变了!”
“我没有!”
“我都装糊涂了,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被付丽丽骗了,我非但没怪你,还在想办法给你擦屁股,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啊!”周宁静操起桌上的保温罐,狠狠砸向方致远。
等两人反应过来,方致远的头脸上全是热汤。
方致远捂着脸,蹲在地上:“周宁静你疯了!”
2
陆泽西公寓,方致远匆匆进门。
陆泽西正和老巴喝闷酒,见方致远脸上有烫伤的水泡,两人都惊着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陆泽西忙问。
“你问周宁静去,她疯了!给我倒点酒!”
“还喝什么酒,走,现在就去医院。”老巴拉扯着方致远。
“我不去!我都想好了,离吧,离了对彼此都是个解脱……”
陆泽西叹气:“还没到那一步。”
这些天,陆泽西心里也不好受。
两天前,陈墨离开了冇城,给他留下一个又一个僵局。
没有陈墨首肯,HL的收购难有进展。
没有陈墨坐镇,西亚陷入新的混乱。
没有陈墨陪伴,浑蛋会变得更浑蛋。
陈墨终究是像潘瑜、林子萱那样,离开了他。
他欣慰,却又辛酸。
如此种种,竟不能道,亦不知跟谁道。
“喝吧!”陆泽西从酒柜里搬出好几瓶酒,放到方致远面前,“谁不喝趴谁是孙子!喝啊。”
周宁静踉踉跄跄从出租车上下来。
直到手机响起,耳畔传来周子奶声奶气的说话声,周宁静才强打起精神,慢慢走回家。
“致远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王秀芬问道。
“哦……”周宁静拢拢头发,“他出差了。”
周子抱住妈妈的腿,“我想爸爸了,我要爸爸回家。”
周宁静无奈,蹲下身子,摸摸女儿的头:“乖。”
周子嘴巴一扁,就要哭。
“来,周子今天跟妈妈睡,妈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周宁静安抚着孩子。
“妈妈也累一天了,应该让她多休息。” 王秀芬道。
“妈,你早点睡吧,晚上周子跟我。”周宁静抱起了孩子。
父亲去世后,母亲日渐苍老,她实在不忍让她替自己操心。
身侧,女儿睡得香甜,床头还摊着故事书,书里,是王子和公主的童话。
很多很多年前,当方致远答应和自己交往,接受她告白的那晚,她也以为自己是那样一个公主。玛丽苏的情怀,却早已随着不算漫长的婚姻生活消亡殆尽。
难道,他们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她打开了抽屉,拿出存放结婚证的盒子,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方致远一夜未归。
次日,周宁静刚到新百嘉,就被迈克拉上了车。原来,总部来了个分管运营的刘总,由迈克和周宁静出面接待。行程满满东东,两人带着刘总,把冇城的几个景点都逛了一遍,最后到了净水寺。
晚餐安排在寺内的餐厅。看着满满东东的素斋,周宁静惶惶难挨,想起不久前,在那个私人会所,付丽丽曾带她吃过这样的素斋。也就是那次,她听黄姐说起付丽丽的项目,这才动了心。六十万,对有钱人来说,不过是个数字。但对她而言,是一套学区房的首付,是周子的未来,是她和丈夫爬到上一阶层的梯子。
周宁静借故走出餐厅,夜色如水,白天看来巍峨的庙宇,此刻更是肃穆异常。她立在一个香炉旁,仰头望天。
“宁静,你有信仰吗?”是迈克的声音。
她并未回头,只道:“没有。”
“《金刚经》里有句话,‘云应何住,云何降伏其心’,我很喜欢。人终其一生,总是在寻找答案。却不知……无所住,是福分,有所住,是痛苦。”
烟尘循着月光飞扬,她伸手去掬:“有时候我会想,我就是这样一颗微尘。”
“谁又不是呢?”
“可我不懂,既然都是微尘,为什么还要分三六九等。难道,一颗微尘还能比另一颗更高贵些吗?迈克,我不过是想过更好一些的生活,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有些事,你不能去分对错。”
“方致远也这么说。迈克,我该怎么办?”她转头,注视着他。
他微笑:“听从你的内心。”
菲斯特餐厅,包厢内,方致远的对面坐着柏树林和胡总。
这柏树林便是柏橙的父亲,说起来,美食城这条线,还是他给牵的。
“叔叔,我再敬您一杯。”方致远道。
柏树林并未举杯,只道:“客气了。听柏橙说,你们是老同学、老朋友。”
“是。”
“你应该成家了吧?”
方致远点头。
柏树林皱眉:“柏橙的个人问题一直都没解决,你们既然是那么好的朋友,你也应该上上心。”
“那是当然。”
“小方,你有勇气白手起家,我很佩服。可是人生呢,除了勇气,还需要机遇。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但机遇这东西吧,它可遇不可求,转瞬即逝。事业也好,感情也好,以前选错不要紧,现在机会来了,你得……”
柏橙推门而入:“爸,你又在说醉话了?”
柏树林讪讪:“小方是聪明人,知道我在说什么。”
“叔叔说得没错。”方致远笑道。
饭后,柏树林支使柏橙,非要让她送方致远回家。
车内,柏橙道:“不管我爸说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
方致远已有几分醉意:“我觉得叔叔说得很好,我以前选错了,真的选错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
已是深秋,方致远和柏橙立在冇江边的码头,有风刮过,微微刺骨。
酒精让他迷乱,却也让他清醒。
“你的脸?”柏橙早就看到了方致远脸上的烫伤。
“我和她又吵架了。”
“是她弄的?”
“这不重要。”
良久的沉默后,他才道:“大二那年,我找过你,只是,杭州比我想象得要大。”
她愣住了。
他又道:“其实,如果我真的想要找到你,再大都能找到。我害怕了,动摇了,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柏橙,大学生活跟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我真的太孤独了。我试着融入,却因为各种原因,被排挤,被看不起,那个时候,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宁静。”
“我懂。”
“我们错过了。”
“是,我们错过了。”
“还记得咱俩在街上遇到那次吗?你陪安汶去找周宁海那次。”
“记得。”
“那天,公司发生变数,我正不知是去是留,走到街头,就看到了你。你就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站着,站在一棵三角枫下。枫叶新绿,一切看起来都充满了希望。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你的回来是我庸常生活中的惊喜,也是一份礼物,一份我不会去打开,也没资格打开的礼物。”
“致远,别再往下说了。”
“我也骄傲过的。十几岁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甚至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到头来,却发现我连自己都改变不了。哎,你知道冇城为什么叫‘冇城’吗?冇城的‘冇’字,它是虚无、是荒唐,是原本就不存在的所在。而我方致远,不过就是游走在虚无里的皮囊,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存在。”
“我在意。”柏橙仰头,看着方致远。
不远处,一辆车内,车窗半敞,副驾驶座上,有个女人正看向这边。
“要下车吗?”开车的是迈克。
周宁静扭头:“不用了。”
她和迈克从净水寺出来,经过江边,看到了方致远和柏橙。
“宁静……”
“我没事。以后,我都会没事。走吧。”
“好。”
3
深夜,柏橙车内。
落起一场雨。
可方致远明白,困住他们的并不是这场雨,而是车外的一切。
他看着她娇俏明媚的侧脸,伸手,轻轻扣住了她的下巴。
她扭脸,看着他,像一只眼里藏着秋水的小鹿。
他靠近她,闻到稀薄却足够吸引他的玫瑰花香,来自她的身体。
“柏橙。”他叫她,声音又轻又软。
“我在。”
他抱住她,狠狠地:“我想你,柏橙。”
“致远……”她低头。
他伏身向前吻她,她松松软软地瘫在了驾驶座上。他扶住她,一手抱定她的脑袋,一手将她的身体拽过去。是的,拽过去。之前的粗暴变得有些温柔,却恰到好处。她的嘴唇比他所想象的更为柔软,羊脂般凝滑,带着一丝甜一分香。唇瓣辗转缠绵之时,她变得如此笨拙,只是紧紧抓住他的双臂。紧紧地,又怕自己的指甲弄疼他。她无计可施了。而他,早已经血管扩张,血液奔涌。
他能听到她低低的试图克制了的喘息,他把她拉到自己身上,再度吻她。两个人交叠在一起,像是她主动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浑圆的胸部正对着他的脸庞。他腾出手来把座位后移了一些,她闭着眼睛,知道会有什么降临。他摸索着她的身体,她像温顺的小羊任他摆布。黄色短风衣被扯开了,黑裙子的领口被拉开了,他的胡茬滑过她的皮肤,像有一枚枚细小的针在她的皮肤上刺绣。如果有些疼,也是这般的心花怒放。
“对不起,柏橙,我们不能……”他止了动作,静静抱着她。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柏橙的车上下来的,他感念她未变的情分,可是,也只能停留在感念。他不顾她的啜泣,到底还是先撒开了手。
万般不舍,终究只能到此为止。
雨停了,天空光洁如黑镜。方致远提着一瓶酒,走在昏黄路灯下,偶有行人路过,他们和他一样,像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却又只是过客。
他往后仰倒,沉沉睡去……
恍惚中,他看到了高中时代的周宁静和柏橙,又看到了大学时代的周宁静和他自己。他和周宁静牵着手,一直往前跑着。跑着跑着,他一回头,却发现两手空空,周宁静早已不见踪迹。
他呼喊着周宁静的名字,远远地,听到她虚弱的回应。他往回跑着,依稀,在一片枫树林里看到了她。他努力靠近,两人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触碰。她的身下,是大片大片红透了的三角枫,每一片,都倒映着她的眼神。那眼神,迷离、绝望,却又空洞无比。
“宁静!”方致远发出一声怒吼,苏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公司,躺在他的小隔间里。
“方总,你醒了?”叶枫笑着,递过来一杯水。
“我这是怎么了?”
“你喝多了。”
原来,方致远醉倒街头,清晨被路人发现,翻了他的口袋,发现了他的名片盒,这才拨通了公司的座机。好在叶枫来得早,第一时间接到了电话。
“没冻着吧?怎么喝那么多酒啊?”叶枫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丝嗔怪。
方致远嘟囔:“几点了?”
“还早,九点不到。”
他迅速抓过自己的外套。
“方总,你这是要去哪儿?”叶枫追问道。
周宁静正在给王秀芬和方周子收拾行李。
王秀芬很是不解:“今天就去?你这孩子怎么说风就是雨的,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最近淡季,跟团特别划算,差不多是半价。”
王秀芬半信半疑:“是半价,又不是免费。要不你跟旅行社说说,把钱退回来吧。”
“退不了!”
把王秀芬和方周子送到机场,周宁静折返回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丈夫。
“回来了?”她问。
他点点头:“不回来我能去哪儿。妈和周子呢,怎么不在家?”
“给他们报了个团。”
“也好。”
“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
她笑笑,在他对面坐下:“你要是没打算,就听听我的打算。离婚协议书我已经拟好了,妈她们一周后回来,在她们回来之前,我们把事给办了。来,我给你念念协议。”
她滑开手机:“现因感情不和等原因,双方自愿离婚,经协商一致,对有关事项,依《婚姻法》的规定达成如下协议……”
“别念了!”
“行,那我就简单说一下吧,孩子抚养权归我,你每月支付抚养费两千五,两千五不多吧?当然,你要有异议,我们可以再商榷。另外,房子属于婚后财产,咱俩对半分。那一半,我折现给你,房子过户给我。没别的,就是我们母女几个得有个合适的住处,总不能去挤我妈那套老公房吧。至于车子,明年周子就上幼儿园了,我得接送,它归我。还有债务,我承担我的,你承担你的。”
“一定要这样吗?”
“你要有想法,也可以提。”
“我不想离婚。”
“离婚,没得商量。协议,可以讨论。”
4
陆泽西和老巴来到医院,代表那帮同学来看周冲。
周冲还未苏醒,一应治疗和护理费用怕是个无底洞。陆泽西在同学群里搞了个爱心募捐,用当下时髦的词,就是“众筹”,群里很快就有人响应。
见陆泽西拍了周冲的照片,说是要发给付丽丽,老巴苦笑:“人都跑了,你发这给她有什么用?”
“我总觉得,她还没坏到十恶不赦的地步。”
周冲的新闻,付丽丽也看到了。此刻,她在东北某小县城,窝在旅社里不敢出门。本想去香港的,如今这情况,怕是去不成了。上边的意思是让她先避避风头,到时候自然会有安排。可她很清楚,他们只是敷衍,只是想拿她当替罪羊,她的命运也许跟她在狱中服刑的丈夫无异。如果只是孤家寡人,便也罢了,但她不能进去。她这些年的努力,是期盼着有天丈夫刑满,和他共度余生的。收到陆泽西发来的照片,她心头一颤,赶紧把手机给关了。
看到陆泽西发起众筹,明杭立刻转了两千过去。
见明杭在滑手机,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略有些不耐烦:“你挺忙的?”
这女人是家里给明杭介绍的相亲对象,比他小两岁。
小楠送了柠檬水过来。
“给我倒一杯。”女人瞥了小楠一眼。
小楠递过去一个杯子,自顾自走了。
“哎,她这什么服务态度!”女人叫嚣。
咖啡馆平时客人不多,常来的又都是老客,这些人对服务都没什么要求,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待着。明杭呢,也确实没抓过服务质量这一块。
明杭只是陪笑:“我给你倒吧。”
“不用!你把她给我叫过来!”
“算了吧,多大点事。”
女人更来劲了:“她以为自己是谁呢,不就是一个小服务员吗?”
“我给你倒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
吧台内,海莉听到女人的说话声,推了小楠一把:“去吧,服个软,今天你哥相亲呢,给他个面子。”
小楠冷笑:“她配得上我哥吗?”
海莉无奈,朝明杭他们走去。
“女士,抱歉,我这就给您倒水。”
女人抬头:“你又是谁?刚才那小姑娘呢?”
“小姑娘脸皮薄,我代她向您道歉。”海莉一边说,一边给女人倒水。
女人一下站起,手一挥,杯子掉落在地。
明杭再也坐不住了,立刻站起身:“招待不周,这边请,慢走不送。”
“明杭,你别这样。”海莉试图打圆场。
女人拎起包,气呼呼走到门口:“不用送!”
待女人走出门去,海莉对明杭道:“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就这样的,别说结婚了,就是交朋友,我都不乐意!”
“她说得也没错,咱们这的服务确实有待改进。”
“那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吧?”
“你们这才第一次见面,不能就这么下定论。”
“你别劝我了。相亲这事,对我来说,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我爸的情况你也知道,要不是他,我真的不会跟这种乱七八糟的女人见面。我就不信,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就那么难。”
“总能遇到的。”
“也许吧。”他抬眼,刚好对到她的视线。
两人都迅速转头。
“那什么,明杭,我今天要早点下班,回趟家。”
他蹲到地上捡玻璃碎片:“哦,你去吧。”
自从上回和余微大闹海家后,海莉就没回过家。但是今天不一样,娘家这边急得火烧眉毛,好说歹说让她回去帮忙解决问题。说起来,还是余微怀二胎的事。因为这事,余微搬回娘家已经有段时间了。
久未回家的海莉刚进家门,就看到餐桌上全是她爱吃的。海平扭扭捏捏让妹妹坐,海国庆又是泡茶又是削水果,张兰端了最后一个菜出来,张罗着让大家入席。
既然来了,有些话还是说开比较好,再说了,亲人之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天呢,海莉自己确实也是冲动了,家人的本意总是为她好,只是方式方法不对。
海莉便道:“那天呢,我说话比较冲,先向你们赔个不是……”
海莉话没说完,张兰就哭了。
海国庆推了张兰一把:“女儿好不容易回家,你哭什么!”
“莉莉啊,这事是妈不好,妈不该给你瞎张罗。你要真的不想复婚,妈也没意见。只要你过得好,妈怎么都成。”
看到老妈哭,海莉心里也不是滋味。
“嫂子那边,我们再想想办法吧。”海莉道。
海国庆叹气:“唉,我跟你妈是急得没主意了。”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嫂子之所以这样,我哥要负很大的责任,这个事呢,也只有他能解决。”海莉看着海平。
海平挠头:“只要她能回来,只要她答应生下这个孩子,我怎么都行。”
“你看,一听这话,你就还是没反省。”
“我有什么可反省的?”
“你要真想让我帮忙,就先把你这脾气改改。嫂子说你不够关心她,人没说错。”
“那我不是忙嘛。”
“白天你在店里忙,嫂子能理解,可到了晚上,你天天跟你那群狐朋狗友喝酒、打牌,那也叫忙?”
海平低头。
张兰插嘴道:“男人哪能没个应酬……”
海莉摇头:“妈,我哥这样,一多半就是你惯的!”
“莉莉,我可是你妈,你这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
“看,问题就出在这,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你这就是没把嫂子当自家人。这都解放多少年了,还老封建老思想,觉得儿媳妇是外人呢!要按这说法,你也是海家的媳妇,那你也是外人啊?”
“莉莉!”海国庆咳嗽。
海莉笑:“妈,你要还是跟原来一样,嫂子就算是回来了,家里照样鸡犬不宁!哥,你往后也少装糊涂,老妈和老婆一吵架你就往外躲,算怎么回事啊。”
海国庆板着脸,对海平:“还是你妹明事理。”
海莉看了海国庆一眼:“还有你!”
“和我有什么关系?”
5
海莉笑看着海国庆:“和你关系大了。你一直把我哥当小孩,撒不开手!你说你也这把年纪了,种种花遛遛狗,爬爬山跳跳舞不好吗?这五金店的生意能不能放手交给我哥管?我哥之所以没担当,就是因为他知道他头上还有你呢!难不成你还能管他一辈子?”
“就是,上回我说要扩充店面,爸非不同意!”海平接嘴。
海国庆为难:“那我不是不放心嘛。”
“有什么不放心的!”海莉道,“他已经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事业上,也应该独立。我再多句嘴,等那边的新房装修好,就让哥嫂他们自己去过吧。”
“行!”海国庆举杯,“莉莉真的长大了,不一样了,爸全都听你的。”
海平讪讪,对海莉:“这些道理,你干吗不早说啊?”
“早我也没离婚呀。”
余微本不肯见海平,碍于海莉的面子,到底还是见了。
海莉进到余微的卧室,看到床头柜上放着叶酸和孕妇钙片,一下就乐了。
换了以前,海莉未必能理解嫂子的无理取闹,可是现在的她,却很能体会到嫂子的心境。如果说嫂子是海莉,海平不就是老巴吗?在那段失败的婚姻里,海莉苦苦追求的不就是老巴的体恤和理解吗?
“你们俩聊吧,我先出去了。”海莉要走。
余微一把拉住她:“你在这,我安心。”
“也行。今天咱们是奔着解决问题来了,你们俩都控制一下情绪。”
海平点点头,便开口道:“微微,刚才在家,我妹已经说过我了,我身上确实有很多毛病。”
“你哪有毛病啊,你好着呢。”余微讥讽道。
海平垂着脑袋:“这个孩子要不要,由你来定。咱还年轻,以后再要也不迟。”
余微诧异。
海平继续说着:“只要咱俩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我和爸妈商量过了,明年初,就开始装修新房,等装好了就搬过去住,就咱俩。”
“真的?”余微不敢相信。
“我知道,结婚前你就想着婚后能过二人世界,那套房子早就该装了。爸说了,房子过两天就过户给咱俩。”
“我也不是为了那套房子,就是心里堵着一口气……”
海莉悄悄离开卧室,顺手带上了房门。
半小时后,哥嫂前后脚走了出来,海平手里还提溜着余微的行李箱。
余微撇嘴:“算了,日子还是得过嘛。”
海平红着眼,却是一脸兴奋:“你嫂子说,这孩子我们要。”
“我早知道了。”海莉小声嘟囔。
看着哥嫂重归于好,海莉不无感触。待她独自回到空荡荡的住处,头一回感到了深切的寂寞。
也许,接下来的几十年,她剩余的人生,寂寞会是一种常态。
复婚?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她确实有过这念头。但不知为什么,失去孩子后,她整个人突然通透了。老巴又是道歉,又是送车,希望和她复婚,她却一点都不为所动。因为她知道,老巴仅仅是因为愧疚。她要的不是他的愧疚。
好好工作吧,现在,工作便是她唯一的寄托了。如果可以,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协助明杭经营好旧时光。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周宁静。
周宁静说,她要和方致远离婚了。
以前,海莉总觉得周宁静无所不能,一直拿她当偶像。
还记得海莉刚和老巴结婚那会儿,要不是周宁静暗示她女人要有自己的工作,此时的海莉大概早就和社会脱节了。
“静姐,你在哪,我来找你。”海莉有些不安。
手机那头,周宁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累了,想休息几天,你别担心。”
周宁静确实累了,六年的婚姻生活,每一天她都不敢放松。
现在,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
她和方致远已经说好了,等他到齐镇,从于大敏手里拿回他们的房产证、结婚证和户口本,他们就去办手续。
其实,发现这些证件凭空消失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于大敏干的。
婆媳一场,她对于大敏谈不上喜欢,也始终亲近不起来。
但她仍然记得,她和方致远结婚那天,于大敏拉过她的手,说儿子是个有福的,说会把她当成亲闺女。
“往后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妈。”于大敏笑着。
她还记得坐月子时,于大敏执意要她用晾温的沸水洗脸、擦身,说月子做好了,才不会落下病根。她别别扭扭地背过身体,喊着王秀芬,她不习惯被有些陌生的于大敏触碰身体。
于大敏端着碗,像哄小孩似的:“快喝吧,知道你不喜欢油腻,这鸡汤里的油我全都撇干净了。”
于大敏是真的想过要把周宁静当闺女的,可是她呢,她周宁静又做了些什么?她害怕自己和方致远的生活被毁坏,一丝丝都不行,她担心自己处理不好婆媳问题,亦不想徒增烦恼,便只是远着于大敏。这一远,就是六年。要是告诉于大敏,我远着你,是因为太爱你儿子,她一定觉得很费解吧。
周宁静以为,爱是所向披靡,爱能抵挡入侵。可她不知,这样的爱,竟是一把双刃剑。
她沉沉睡去,又遇到了少年时代的方致远。
他挂着充满感染力的笑容,特别阳光。他的身边,站着同样在笑的柏橙。
他们俩总是靠得很近,也总是旁若无人,就好像他们身边所有人都只是背景,包括周宁静。
我不要再当谁的背景了。
她在梦里,这样告诉自己。
【段落精选】
他们生活在一个叫冇城的地方,三线城市,像你我的家乡,又是你我的远方。
“冇”是虚无,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但他们这群人,却是真实的。真实到,连我自己都不太喜欢男主和女主。他的游移、软弱,她的虚荣、市侩,他们佯装出来的现世安稳,那个看似坚固、却一击就塌的婚姻堡垒……
然而,我想说,这并不是他们婚姻的全部真相。瑕疵和残败背后,自有他们的反思。如果非要下定论,婚姻其实更像是反思的过程,是一对成年男女的二次成长。他们在较量中,此消彼长,也在矛盾中,若即若离。他们探讨着亲密关系中的边际,在“至亲”与“至疏”的交替中,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和解。这也是他们与汹涌生活的握手言和。
按部就班其实没什么不好,婚后这些年,他始终秉持着“大事老婆做主,小事我不在乎”的原则,始终团结在以周宁静为核心的小家庭,她指哪,他就打哪,皆大欢喜的同时,生活也在蒸蒸日上。
不管周宁静愿不愿意承认,这个社会总有些市侩而残酷的现实。拿离婚来说,世俗对男女有两套完全不同的标准。比如老巴和海莉,他们俩离婚后,老巴显然更容易找到新的对象,因为“男人离婚了是个宝”。可是海莉呢?别说她只是一个导购员,就算她是什么女强人,也难免要打上离异女的标签,被旁人指指点点,被摆到清仓售卖的货架——她能主动选择的机会很有限,更多的,是让别人挑挑拣拣。
他一贯的恋爱法则是“合则罢,不合则散”。当然,对他而言,每段感情到了最后,统统都得散,唯一的区别是怎么散。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撕破脸。毕竟,一别两宽才是成人游戏最好的结局。
年轻有多好,不再年轻才知道。
海莉苦笑,心想,抠抠搜搜的老巴,他连房子车子都不要了,只求跟我离婚,我还死皮赖皮拉着他干吗!她是没什么用,但她也是有骨气的。
白手起家的徐子文是冇城商界奇才,但方致远他们几个跟他的交情并不深。徐子文有自己的小圈子,那个圈子也许经营整形医院的陆泽西能够触及,方致远和老巴这种上班族,怕是不够格的。人生而平等,可人也有自己的阶层。周宁静总说要努力跨越阶层,他们这一辈不行,就培养方周子,所以,她才会对学区房那么执着。
可是,柏橙还是柏橙,她没有变。哪怕是穿一身黑,站在人群里,仍旧是那么惹眼,仍旧有一份独属她的气质。这气质,十几年过去了,居然还在。周宁静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但她知道,这种东西,她再怎么保养也不可能会有。她努力健身,控制饮食,确实把很多同龄人都比了下去,此刻面对柏橙,却完完全全没有了那份底气。
“还要听别的?行,我这还有一句,要不是你压着他,他本来可以更争气。家里家外,大事小事,哪一样不是你做主?就拿买房来说,钱不够,怎么不见他抛头露面?是,新时代,男女平等,你那一套我不反对。可是你们俩平等吗?且不说他在家里有没有地位,我看,他连最起码的参与感都没有……”
方致远像是自说自话般:“人只有一辈子,这次,我应该自己选。”
很显然,现在,柏橙就是方致远的那朵白玫瑰,已经幻化成了白月光的白玫瑰。
冇城很小,周宁静无法确定丈夫何时会再邂逅他的初恋,这是她完全不能够掌控的,是摆在她面前的一种现实。如果丈夫心里埋着那么颗小种子,它就不该萌芽,更不该开花、结果。她嘴上说“都是过去的事”“都是小事”,她想的,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格。
南城市民广场上,大妈们正踏着欢快的曲子,时而伸出双臂拥抱世界,时而两两相对笑容灿烂。周宁静坐在树下的长椅,看着这些年过半百仍然涂脂抹粉的长辈们。这种时候,她就很想快点变老,变得和她们一样。对她们来说,身为社会人的使命,大半部分已经完成,退休了,孩子也成家了,剩下的,就是安享晚年。她们的背后,基本都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老头,所有的恩爱都变得自然而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生活总在继续,即便你有十万个不愿意,它也会推着你往前走。
“我可没逼你结婚!”
“我没怨你,也怨不着你。全世界都和剩女有仇,不结婚就是天大的罪过,说真的,我要是怨,还真不知道从哪怨起。
周宁静说过,这出轨的事,就跟车祸一样,你不去撞人家,人家撞你也未可知。
她还没问他是否同意,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到最后,还给他一个看起来很是民主的决定权:两千还是两千八。
这就是周宁静。
他有无数个恨她的理由,却还是会关心她脖子上小小的淤青。
爱的对立面从来就不是恨。
这些年,他方致远的人物设定是好男人、好上司、好哥们、好丈夫、好儿子和好父亲,种种设定已经帮他铺垫好了后半辈子的剧情发展。他的生活,是注定没什么波澜的,哪怕一点点小浪花也不会有。辞职,是他做过的最疯狂的事。别的,他没有精力去想,也着实不敢想。哪怕被叶枫坐了一会儿大腿,他有了那么点微微起伏的生理反应,他都觉得自己不可饶恕。
“是啊,为了你好。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好就好在这句‘为了你好’,可到了最后,坏也坏在这句‘为了你好’。”
他知道,柏橙既不是白月光也不是朱砂痣,周宁静也不是饭黏子和蚊子血。对他来说,她们是他的过去和现在。无法割舍、不能释怀的过去,必须面对、别无选择的现在。
“婚姻,在你看来,是爱情的开花结果,在有些人看来,仅仅是一种形式。”
“你知道孕妇效应吗?”童安安突然问道,“女人怀孕了,走到大街上,总能遇到别的孕妇。我吧,自从离婚后,放眼看去,一望无际的全是不幸的婚姻。”
“我本来不想过问,我本来真的想当个傻瓜的,但我坚持不下去了!她就跟钉子似的戳在你心里,拔都拔不掉!但是我呢,你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我的感受!别骗我了,也别骗你自己了。什么恐婚,什么不婚,全都是骗人的。”
研究人员还发现,不仅朋友的离婚具有传染性,家庭成员和同事的离婚事件也会增加人们结束婚姻关系的几率。因为,朋友群中离婚事件会促使一对夫妇重视双方关系,可能滋生不满情绪,此外,虽然离婚往往被贴上不光彩的社会标签,但朋友的离婚能够淡化这种不光彩,让人产生离婚也无所谓的感觉。甚至,研究人员还将这种效应称为“离婚聚类”。
如果说,方致远和柏橙的交往让他更加了解了自己的内心世界,那周宁静则把方致远从他那个封闭的世界里拉了出来,带他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他很感激周宁静,这种感激,让他很难分辨自己对她的感情到底都掺杂了些什么。可他能够真切地感觉到,他是喜欢她的。那些来自身心的悸动、反应和喜不自禁是真的,后来他想和她结婚生子,也是真的。如今,他仍想跟她继续走下去,这当然也是真的。
是啊,这就是周宁静,她舍得花好几千给他买一件名牌衬衫,却舍不得扔掉这套已经洗得脱了色的家居服。
“是,和我相比,你高尚得多。都说你帮陆泽西,纯粹是欣赏他,可我不信。这世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你看着那么精明,我倒是担心,你最后想要的,他给不起。”
“刚才那个孕妇,你应该猜得出来她是谁吧?她就是田凯外面的女人,确切地说,是女人之一,和她们不同的是,她怀孕了……”潘瑜自说自话般,“看着她,我就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抓住,却忘记了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凡事都有代价。突然想起微博上看到的一句话——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些年,陈墨看着陆泽西身边女人犹如走马灯来来去去。她想,也许他们是同类人,那种生性凉薄的人。可是,当陆泽西和田凯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她明白了,他不是没有爱,只是他的爱,早已经在潘瑜身上耗尽。她从没想过要和陆泽西怎么样,连发生点什么的念头都没有。
就这样静静注视,对她来说,很美好,也很安全。她从不以为自己会是他的对手,不靠近,只是因为她不想输。在她看来,爱情本就是一场博弈,认真的那个总没什么好下场。
周宁静结婚前,有人曾告诉过她,“夫妻”二字的深意,无非是至亲至疏、若即若离。以前她不懂,但是现在,她有些明白了。
“我就是不想让周子再走我们的老路……”她亦叹气,“我小时候,总看书上讲,人生而平等,我也信了。可现实却不是这样的。咱俩这辈子或许就这样了,平庸、普通,头顶上是永远戳不破的天花板,想往上再走一个阶层,很难了。可周子还有机会,我们能够给她创造机会。学区房不仅仅是一套房子,它是女儿的未来。”
周宁静继续说着:“我一年到头,工资加奖金,满打满算十二万。你现在没收入了,接下来的生活我应该怎么安排?如果你来当这个家,你会怎么安排?如果你是我,这件小两千的衬衫破了,你会不会心疼……你是不是应该想想,为什么我舍得给你买这么贵的衬衫,再看看我自己,我有几件像样的衣服!那天付丽丽带着一帮富婆来逛商场,在她们面前,我连头都抬不起来!人和人之间,从来它就不平等。这世上,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做自己,而你我,我们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周宁静自嘲:“怎么说呢,我这种普通人,烦恼总是细碎,像扫不完的玻璃渣。”
“我和她离婚那天,我送了她一枚钻戒,成色虽然不怎么样,但它足足有一克拉。那个时候,我哪有钱买钻戒啊,于是,我到处借钱,还刷爆了信用卡。为了还债,我住过五块钱一晚的小招待所,高低铺,一个房间住七八个人,公用浴室里的喷头,出的水都是黄色的,又冷又脏。我图什么?我就是要让她羞愧,让她每次一看到这个戒指,就能想起她欠我的!可她现在居然把欠我的还给我了!陆泽西说着,转身往卧室走去,“我累了,现在啊,我就想睡他个天昏地暗,要是西亚真的还需要我,行,等我醒了再说。”
离了婚的女人,在很多人眼里,那就是要打折扣的。别人怎么想,我们管不着,也无所谓,但是,我希望你的下一段婚姻它不打折扣,就是你也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简简单单、圆圆满满的那种。
“这里不错,我每次来看妈妈,都会过来翻翻书。最近在读珍妮特的《时间之间》,她说,时间抚平一切伤痛,我们终将被它捕获。”
“人是一夜之间变老的。好比你一往无前游向大海,但在某个时刻突然意识到,你要游向的海岸并不是你出发时的海岸。”
“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对得起或对不起。不喜欢了,或者遇到更喜欢的了,你有自己的选择权。”
“我没想到你这么豁达。”
“一开始也不豁达。但不豁达又能怎么样呢?你提分手时,我的处境确实比较艰难……我爸不给钱,我妈病重无法工作,要不是几个亲戚帮衬了一把,我恐怕连参加高考的勇气都没有。安汶问我当时为什么不告诉你,我说,同情是同情,喜欢是喜欢,这是两码事。我不弱,也不需要对谁示弱。”
“结婚了,就能幸福?别的不说,就看我爸妈的婚姻,我爸出轨,硬是逼着我妈离婚,我妈性格要强,难以接受现实,才得了这病。结果,我爸回头看,发现身边这些女人都是图他的钱,他才心生愧疚,把我们母女接了回来。家里人都讲我爸情深义重,我妈都这样了,他居然会跟她复婚。可在我看来,他就是想换个心安理得。所以……致远,我不要什么道歉,弱者才需要道歉。”
方致远一脚踢飞放在地上的簇新的公文包:“在疗养院!杨阿姨疯了,大概你还不知道吧?是啊,你又怎么会知道?你周宁静眼里从来就只有你自己,你什么时候想过别人?就在我们俩手拉着手轧操场,就在我们俩满广州城游玩的时候,柏橙她高考再次失利,她承担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着……我欠她一句对不起,我就是想告诉她,我方致远对不起她!我就是要去看看杨阿姨!不行吗?咱俩认识十六年,结婚六年,你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时过境迁,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如今柏橙回来了,我就要避而不见?我就要跟躲瘟疫一样躲着她?我告诉你周宁静,我做不到!”
“方致远!”周宁静低吼,“你的意思是当年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喜欢上你?是不是啊?”
“不不不,你不会有错,你是周宁静,周宁静从不犯错。是我的错。”
“你从来没有这样过,这种语气,这种态度……”周宁静往后退着。
“那么,你以后可能要习惯了,这才是最真实的我。”方致远说毕,拿了手机,准备离开卧室。
周宁静很想发火,但还是忍住了。她看着那个被掐灭的烟头,心如刀绞。她难受并不是因为他抽了这支烟,而是他抽猛烟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叛逆的孩子。她越不想让他做的事,他偏要做,他偷偷做,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快感。
原来,这些年,看似平静美满的婚姻生活,早就暗潮四起。只是,疲于为生活奔忙的周宁静没有发现。
方致远很想告诉柏橙,那些书、那些电影他也看过,她想去旅行的地方,也是他想去的。隔了这么多年,周遭种种,物是人非,可是他们,她和他,都没变。
周宁静已经做好了丰盛的饭菜,她静静坐在饭桌旁等她的丈夫。如果他是个叛逆的孩子,她只能做个包容的母亲。路是她自己选的。当她的高考志愿和他填同一所学校时,她倒追他时,为了他背叛友情时,她想过自己替代不了他心里的那个人。她退了一大步,不过是想和她心爱的人成就一段婚姻,长长久久,哪怕庸常、平淡。
即便如此,她仍不能如愿。
很遗憾对吧?再遗憾,生活也得继续。
“记住啊,在这个小家里,你们俩才是自己人……”王秀芬说毕,给方致远夹了块鱼,“宁静就是这样,说话夹枪带棒的,生怕谁不知道她厉害。我跟你们爸爸结婚前,我妈跟我说,夫妻相处呀,要做硬事、说软话,我听进去了,所以,我跟你们爸爸呢,偶尔也吵架,但禁不住我嘴甜,禁不住他好哄,就这么磕磕碰碰过了大半辈子。再看宁静,她反着来嘛,净是说狠话、做软事。”
“夫妻又不是阶级敌人,有什么对啊错啊的。吃饭吃饭,妈来这是给你们看孩子的,其他的事,我可没闲工夫管。我要管多了,你们就该嫌我喽。”
周宁静点头:“柏橙的事,是我太紧张了。我也不知道她经历了那么多……你做的没错,确实应该去看看杨阿姨。你欠柏橙一个道歉,我也一样。那时候我总以为,爱情是自私的,却不知自私会这么伤人。”
免不了一番温存,只是,周宁静似乎没法进入状态。尽管丈夫刚才那番话,满是真诚,她也相信他的真诚,可是,当和他肌肤相亲的时候,她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厌恶。这厌恶,很轻微很短暂,却像她那双破了个小洞的连裤丝袜,洞眼再小,都不容忽视。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知道这句对不起在你看来很多余。柏橙,这十来年,从里到外,你什么都没变。可是我们,我和方致远已经变了。你大爱、无私,因为致远和我,你放弃了很多,也承受了很多。我感激你,真的。我心怀愧疚地活着,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一个闪失,就把本来四平八稳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可它还是毁了……”
“如果他知道这钱是你的,只会对你更愧疚,我也是。柏橙,当年我和致远在一起,你站出来反对也好,你和我争和我抢也好,哪怕你羞辱我一顿,都比你现在突然冒出来,像个圣母一样,高高在上,施舍方致远要好!”
“也对,要是你们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幸福,你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当然,你就更没必要来找我了。”
“你别害怕。其实,今天晚上,我有的是机会。你和你丈夫吵架了,我可以乘虚而入、可以借机安慰你,可以陪你喝酒、可以带你去酒店。一个男人真的想和一个女人发生点什么,他总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但很奇怪,和你这样走在街上,我居然安静得像是进入了贤者模式。我满脑子都在想,你为什么不快乐,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快乐。我担心你的情绪、担心你的婚姻状况。除了喜欢你,还有更合理的解释吗?”
朋友圈里的模范夫妻,这么多年,一路相互扶持,如果连他们俩都散了,旁边这些人谁还敢相信爱情、相信婚姻。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或许,在方致远和周宁静的婚姻生活里,有很多别人无法了解和感知的微妙。这些微妙堆叠在一起,萌了芽,不知最终会结出什么果来……
也许,她失去的不过是些自以为是的自尊,这些年,她努力地,一点点把自尊捡回,垒起了还算安全的城堡,可一夜之间,城堡坍塌了。说走就走,突然离世的父亲,以及背叛自己的丈夫,像两声枪响,在枪声中,她静捂着伤口,继续往前走。悲痛之余,她更是被巨大的不安全感笼罩。
她觉得丈夫其实离自己很远,或者,他从没给过她真正靠近的机会。对她的主动追求,他只是水到渠成地接受,怕是感动多过喜欢。她以为婚姻会让他明白,她才是他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是。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而你这是情债加上人情债。我就问你,要是柏橙以后想从你这里要点什么,你给是不给?”
她继续道:“其实,我能感觉到,感觉到你和宁静的婚姻生活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幸福。我甚至有一丝得意,还有一丝快感。大概就是那种‘你看,你方致远选的也不是最好的,最合适的’,‘你看,他们过得并不好’……可笑的是,当我发现你有困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出手帮你,你开公司也好,现在宁静要跟你离婚也好。现在你说,你舍不得她,不能和她离婚,我难过,可是,我不失望。这说明你方致远还是个重情义的人,还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所以,我不能看着你被宁静误会,看着你经营多年的婚姻就这么给毁了。我从来都不恨你,想恨,但是没法恨。”
“那晚在医院,看到你悲痛欲绝,我能理解你,可我还是不能原谅你。方致远不是这盘炸肉丸,我们都喜欢,我们都可以让给对方。方致远是我的一个梦,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一部分。只是,看到你这样,我并不快乐。你说要跟他离婚,我,我也不快乐……没别的,就是因为我还喜欢他,而你才是他现在最在乎的人。你们俩要是随随便便就离了婚,那我这些年遭受的痛苦算是怎么回事?”
“你真的爱他吗?他大学毕业后想当老师,想考公,你不支持,自以为是给他规划了一条路,这条路走不通了,他觉醒了,想自己干,想创业,你呢,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你宁可去相信付丽丽,把钱投到她的公司,也不愿意拿出来支持你的丈夫创业……周宁静,这就是你对他的爱吗?如果这是爱,我怎么没有看到一点点信任呢?”
“他首先是丈夫、是父亲,才是他自己!他的一切行为,必须对家庭负责!对我负责!对孩子负责!”
“你错了,他首先是他自己!他整天戴着面具生活,还像一只永远被你拽在手里的风筝,恐怕他连自己是谁都快忘记了。”
“宁静,以前我总是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所以你觉得我哪哪都好。可那并不是真实的我,真实的方致远,他会犯错会发火会混账,可是,不管是哪个方致远,他都是你的丈夫,你应该相信我的。”
方致远看着妻子:“这段时间,咱俩面上看起来是没事了,可我们心里都明白,有些坎儿还没过去,也没那么容易过去。白天还好,我忙着谈业务,忙着杂七杂八的琐事。可晚上回到家,咱俩要么不说话,要么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比冷战还痛苦。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宁静,你能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回到从前吗?”
“看把你嘚瑟的!房子顶什么用,不就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吗?哦,你下半辈子抱着你那房子过?莉莉,这女人啊,总得成家,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
有些事没法掰开了说。他们的婚姻已经失去了那种韧性,轻轻一掰就会碎。
人都说七年才会痒。如果结婚七年的感觉真的是痒,那结婚六年又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呢?别人的,他方致远不知道,可是他的,却是痛。闷在心头,喊不出声的痛。跟任何人说了,他们都不会理解的痛。
悲观时,他便想,婚姻是坟墓,他人即地狱,而他则天真地以为,在这坟墓与地狱里,还能轰轰烈烈地做一回自己。他是个傻子。
但大多数时候,他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的,婚姻、事业,所有。周宁静能如愿买到心仪的学区房,他的公司能够蒸蒸日上,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共同面对这个并不太温情的世界。
“我挺好的,倒是你……”林子萱笑了笑,松开陆泽西,眼里含了泪,“有个说法,说人的细胞七年更新一次,其实,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陆泽西了。所以,把过去那些糟心事都卸下来吧。不管是潘瑜、王瑜、李瑜,统统都给我删干净了,听到没有?”
“《金刚经》里有句话,‘云应何住,云何降伏其心’,我很喜欢。人终其一生,总是在寻找答案。却不知……无所住,是福分,有所住,是痛苦。”
烟尘循着月光飞扬,她伸手去掬:“有时候我会想,我就是这样一颗微尘。”
“谁又不是呢?”
“可我不懂,既然都是微尘,为什么还要分三六九等。难道,一颗微尘还能比另一颗更高贵些吗?迈克,我不过是想过更好一些的生活,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有些事,你不能去分对错。”
“方致远也这么说。迈克,我该怎么办?”她转头,注视着他。
他微笑:“听从你的内心。”
“那天,公司发生变数,我正不知是去是留,走到街头,就看到了你。你就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站着,站在一棵三角枫下。枫叶新绿,一切看起来都充满了希望。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你的回来是我庸常生活中的惊喜,也是一份礼物,一份我不会去打开,也没资格打开的礼物。”
换了以前,海莉未必能理解嫂子的无理取闹,可是现在的她,却很能体会到嫂子的心境。如果说嫂子是海莉,海平不就是老巴吗?在那段失败的婚姻里,海莉苦苦追求的不就是老巴的体恤和理解吗?
看着哥嫂重归于好,海莉不无感触。待她独自回到空荡荡的住处,头一回感到了深切的寂寞。
也许,接下来的几十年,她剩余的人生,寂寞会是一种常态。
复婚?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她确实有过这念头。但不知为什么,失去孩子后,她整个人突然通透了。老巴又是道歉,又是送车,希望和她复婚,她却一点都不为所动。因为她知道,老巴仅仅是因为愧疚。她要的不是他的愧疚。
好好工作吧,现在,工作便是她唯一的寄托了。如果可以,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协助明杭经营好旧时光。
于大敏是真的想过要把周宁静当闺女的,可是她呢,她周宁静又做了些什么?她害怕自己和方致远的生活被毁坏,一丝丝都不行,她担心自己处理不好婆媳问题,亦不想徒增烦恼,便只是远着于大敏。这一远,就是六年。要是告诉于大敏,我远着你,是因为太爱你儿子,她一定觉得很费解吧。
周宁静以为,爱是所向披靡,爱能抵挡入侵。可她不知,这样的爱,竟是一把双刃剑。
她沉沉睡去,又遇到了少年时代的方致远。
他挂着充满感染力的笑容,特别阳光。他的身边,站着同样在笑的柏橙。
他们俩总是靠得很近,也总是旁若无人,就好像他们身边所有人都只是背景,包括周宁静。
我不要再当谁的背景了。
她在梦里,这样告诉自己。
迈克又道:“我刚回国那年,独自背着包去了不少地方,有次我到了一个叫龙泉的小城,那里盛产青瓷。我对一只造型流畅、釉色如玉的纯手工茶壶很感兴趣。制瓷的匠人告诉我,火和泥的融合其实并不可控。也许,青瓷最大的魅力就是这种不可测。宁静,这何尝不是我们的生活,什么都可能会变,什么都可能在变,不变的就只有流逝的时间。”
“我小时候总问我妈,爸爸去哪儿了呀。我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总把我当小孩糊弄。其实,孩子虽然小,可有些事情,她比大人还明白。这世上哪,好多职业都需要持证上岗,可是好奇怪,偏偏‘父母’这职业,它既没有门槛,也无须培训。就好像是个有繁殖能力的人,就可以为人父母。”
他注视着她,这个从大学时代就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女人,即将成为他前妻的女人。大学毕业两人同回冇城的那一天,忽然浮现眼前。那时候,他们是如何踌躇满志,如何意气风发,畅想着未来种种,恨不能一夜白头,却又舍不得细水长流。
“是,我需要钱。当我穿行在新百嘉,看着各种琳琅满目的奢侈品时,我确实很渴望我们能一夜暴富。当我一想到,周子的未来,有一多半是由我们的经济条件来决定时,我恨不得马上去抢银行。致远,钱很重要,可我不能只为钱活着。钱,努力了也许会有,但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再努力也不行。这些年,我假装你心里只有我,假装你很在意我,假装我们这样很好,我们非常恩爱……我再也装不下去了。”
“不是的,我心里有你,我也在意你。”
“可你也在意她。你还记得吗?你送过一块表给我,我前几天还带着它。表盘被我不小心磕破了一丁点儿,只有我自己能看见,但它毕竟是瑕疵。不管你承不承认,柏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这样一个瑕疵,也是一个结,我们解不开的结。”
方致远从怀里掏出一块表:“前几天我偷偷回了一趟家,取了这块表,找师傅换了表盘,原厂的。我想过重新给你买一块,不是舍不得钱,我总想着,重新买了,虽然长得一样,但总归不再是它,不再有它的意义。刚才看到你有新表了,我这块,显然有些寒碜,也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了……无论怎样,收着吧,留个纪念。”
可是,幸福它从来就不是一种常态,总是来去匆匆,看不见也摸不着。
“对,你身上就有这样的烟火气。”
“也对,我就是一个俗人。一个不想做俗人,却还是不情不愿做了俗人的女人。”
迈克摇头:“如果你把热爱生活理解为俗,那我实在无话可说。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有一种力量,那种力量,我觉得就是烟火气。大概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的勇敢。我刚到新百嘉的时候,他们跟我说,周宁静很傲,很难搞,怕你不配合我的工作。可是,我看到的你,却跟他们说的不一样。你很拼,你每天都在证明自己。你的世界里,没有逃避。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欣赏你,为什么会重用你。”
周宁静笑:“谢谢你的欣赏。”
“我懂你这话的另一层含义,你谢谢我的欣赏,而我,也只能止步于欣赏了。”
“泽西,振作起来吧,”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回西亚,照常工作,照常生活。陈墨如果真的只是你的过客,那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如果不是,她早晚都会回到你身边。想想当年吧,你一无所有,却无所畏惧。你现在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
以往,方致远只知周宁静独断、控制欲强,家中大小事都要由着她来做主,不但这样,她还会干涉他的工作,懂的不懂的,都爱横插一脚。如今看来,她老是管着他,这一点固然不够可爱,但另一方面,其实也说明他在行事上有诸多不成熟的地方,她才会对他不放心。
“可能,他们俩跟我们不一样吧。这世上,有我们这种按部就班活着的,就得有他们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你信吗?就算陈墨答应求婚了,他们俩还不定比现在强。现在,至少陈墨还是陈墨,陆泽西还是陆泽西。”
“海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并不容易。”
“就是因为不容易,才觉得这份喜欢,就让它‘只是喜欢’吧。”
周宁海走后,潘瑜窝在沙发里,想笑笑不出,想哭又不能哭。她在自行车上笑过,也在宝马车里哭过。如果现在让她重新选,她会靠自己的努力去买宝马,然后告诉对方,我什么都有了,我只需要你的爱。
然而,爱太吊诡。她的爱,早就消耗殆尽。她不认为自己还能够拥有它。
那些冬夜,她和他立在街边摆摊,相互取暖,也曾以为,爱会让她强大,强大到对抗贫瘠。从选择妥协的一刻起,她就已经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资格。她幻想过回到他身边,却也仅仅只是幻想。他的心里,早已有了别人。哪怕那人拒绝了他的求婚,哪怕那人决绝离去,哪怕那人不再回来。
她知道自己错了,但从没想过,她的错会带来这样的后果。她总以为自己才是钻牛角尖的那一个,却不知心心念念着,始终走不出来人的是柏橙。她们曾经那么要好,而她却在柏橙最难的时候,在她心口剐了一刀。只是这些血,直到今天才沾满她的双手。
“她说,结婚六年是糖婚。但是,在这第六年里,她过得一点也不甜。我痛,是因为身为丈夫,也许……我曾经让她甜蜜过,但我从来没有让她轻松过。以前,我总觉得她是一只陀螺,不停地旋转着,就像有一条看不见绳子在抽打着她。后来,我明白了,我就是那根绳子,我们的婚姻也是,我们的孩子的也是。我痛,是因为我终于感受到她的痛了。”
周宁静总劝海莉,少安毋躁,把一切交给时间。
其实,她也不知时间到底会给出怎样的结局。
因为,相聚过后总会分离,而分离,它又紧挨着下一次相聚。
评论
还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