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08690889

1、内容上可以概括为举重若轻:轻主要是指海明威式简练干净的写法,没有踵事增华的修辞,却可以在温情脉脉里直指人心;重表现在多尔营造出的复杂时空背景里复杂的人性情感。多尔用轻的写法写重的情景,形成四两拨千斤的力度。八篇故事囊括世界各地城市、乡村、森林、湖畔的风光风情。为每一篇故事营造出别具一格的异域情调,并用以处理故事中现代人司空见惯的失去、疏离等现代性焦虑症,读者读罢有种“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回甘余韵。
2、从写作手法和小说结构上看,“密度感”是整本书*厉害的地方。麻雀虽小,五脏具全,多尔的这几部短篇,“五脏”不仅全而且都很精致且功能强大。《拾贝人》作为短篇小说,篇幅都不长,但每一篇所着墨的时空、人物、情感都异常复杂。一篇小说在自由间接引语与直接引语间流畅切换,视角多变,视野广阔。读者随着作者一句句深入到故事内核的体验中,无时无刻不在感受情节的变化、事件的反转与突变。
说,北京没有一条拱廊街)。当他一次次走在这些街道上,他有的不是赞美而是乡愁,不是惊叹而是批判。批判把北京切割成“废墟”的国家大剧院,批判给长安街泼上一盆脏水的东方广场。而乡愁,远在八十年代,遥不可及,抑或卢沟桥上的那轮月亮,如梦似幻。小说中*动人的地方在杨博奇全裸的躺在卢沟桥上望月,“感觉有阳光从石头里慢慢渗出来,又慢慢渗到你身子里,让你浑身的血都是热乎乎的”。
《拾贝人》是由八个短篇故事构成的小说集,是安东尼·多尔*早的一部小说集,也是*先为他赢得声誉的作品。与《记忆墙》都以“记忆”作为主题不同,《拾贝人》的八篇故事各自言说,每一篇都有一个主题,但书的整体基调还是不出多尔关注的关于失去、疏离、人与人间的距离等问题,读者在《拾贝人》中不时会感觉到《记忆墙》里似曾相识的人物或者情感。
《拾贝人》:漫步在肯尼亚沙滩上的盲人每天都在收集贝壳,他用手指感受贝壳的螺纹、体刺以及皱褶,在触摸中他通灵般感受到夹在贝壳里的另一个神秘的异域世界,那里的光明与黑暗召唤着他失去的家国记忆……
《猎人的妻子》:一位年轻女子发现她可以通过触摸刚刚死去的动物尸体来探索动物的内心世界,但这对作为猎人的丈夫造成了很大困扰甚至恐惧。*终他们不得不分开。多年以后,妻子写信邀请丈夫参加她在芝加哥举行的通灵表演,丈夫在观看表演中,因分离多年而产生的越来越孤独的恐惧消失了,从妻子身上他似乎悟到走进人心深处的真谛,他决定再次向妻子敞开心扉……
《七月四日》:美国人和英国人打赌,谁能在七月四日(美国国庆日)前钓到*的鱼,输的一方要受到羞辱性惩罚。美国佬们自信满满,他们从挪威辗转到芬兰,又经波兰去白俄罗斯,然而他们没能如预期般钓到一条满意的大鱼,不仅如此,英国佬在世界的另一边还会不时寄来照片,炫耀他们的收获。绝望的美国人*终流落到立陶宛,在约定的*后一天,奇迹发生了,可当大鱼被钓上岸时,他们却选择向英国人认输……
《守护者》:一名利比里亚的难民亲眼目睹国家被血腥屠戮的惨状,甚至在无意间杀了人。作为难民,他逃到美国,被收容在一个美国人家里做帮佣。然而他却把心思用在埋葬搁浅鲸鱼群的心脏上,*终被美国主人驱逐。他偷偷回到埋鲸鱼的地方,用偷来的种子经营起自己的菜园,看着种子一点点发芽、结果,他真切地找寻到了救赎自己心中血腥杀戮的方法,然而美国主人家的小女孩发现了他的秘密,一切又开始改变……
序
拾贝壳
猎人的妻子
机不可失
阴魂不散的格丽泽尔达
七月四日
守护者
一团乱麻
流
译后记
约瑟夫·撒里比长到三十五岁,一直都是母亲帮他整理床铺,准备一日三餐。每天早上,约瑟夫出门前,母亲总要拿出自己的那本英文字典,随意选一栏,让儿子读一读。母子俩的小屋坐落在西非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郊外的山丘上,很是破落,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约瑟夫个头很高,体弱多病,沉默寡言。超大的眼镜下,露出淡黄色的眼白。约瑟夫那短小精悍的母亲在梅泽恩的集市上有一个小摊位,一周两天,她会头顶着两大篮子蔬菜,徒步六英里(1英里约合1609米)去到集市卖菜。每当有邻居称赞约瑟夫母亲的菜园,她总是笑着递上可口可乐,提醒邻居:“约瑟夫还在休息。”邻居小口啜着可乐,目光越过约瑟夫母亲的肩膀,看向小屋拉上了的百叶窗,想象着窗后的约瑟夫躺在小床上,大汗淋漓,神志不清。
约瑟夫在利比里亚国家水泥厂工作,负责把发票和采购单誊写在一本厚厚的皮革装订的总账簿上。每隔几个月,约瑟夫都要多誊写一张发票,把支票开给自己,记在公司账上。他告诉母亲这笔额外的钱也是他工资的一部分。他对这个谎言越来越满意。每天中午,母亲都会亲自去水泥厂给儿子送饭——米饭上堆了厚厚的一层辣椒。母亲一边看着儿子在办公桌前吃着午饭,一边提醒他辣椒能赶走疾病。她总说:“你很了不起,你在帮助利比里亚变得越来越强大”。
1989年,利比里亚陷入了一场内战,谁也没想到这场战争一打就是七年。水泥厂停工了,后来成了游击队的军械库。约瑟夫发现自己失业了,他开始倒卖商品——运动鞋、收音机、计算器、日历——都是从市中心的商店里偷来的。他安慰自己
:“这没什么,人人都在趁乱打劫,我们需要钱。”他把偷来的东西装进盒子,藏在自家地窖里,骗母亲说是在帮一位朋友保管盒子。趁母亲去集市卖菜,约瑟夫便会叫来一辆卡车把这些赃物运走。到了晚上,他就花钱让两个小男孩去小镇上转悠,弄弯了东家的窗格条,卸下了西家的大门板,他们把战利品都放在约瑟夫家屋后的院子里。
大多数时候,约瑟夫就蹲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母亲照料菜园子。母亲用她那灵巧的双手拔掉野草、剔掉蔫儿了的藤蔓、收获豆角,她把采下来的豆角扔进一个金属碗里,发出有规律的叮咚声。做农活的时候,母亲也时常咒骂战争的磨难,并强调要始终维持有序的生活方式。她对儿子说: “我们不能因为战争就停止生活,我们必须坚持下去。”
渐渐地,炮火染红了山丘,飞机从屋顶轰鸣而过。邻居们不再来串门了,山丘遭受了一轮又一轮的炮轰。夜晚,树林里也燃起了熊熊大火,似乎预示着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警察开着偷来的货车从约瑟夫家门前呼啸而过,他们把枪架在车窗上,眼睛藏在反光太阳镜下。约瑟夫真想朝这些人,朝这些贴了防晒膜的车窗和镀了铬的排气管大喊“来抓我呀”,“你试试看”。但他不敢,他只是低着头,装作在玫瑰丛里忙活。
1994年10月的一天,约瑟夫的母亲清晨就带着三篮红薯去了集市,此后再也没有回来。约瑟夫在母亲的菜园里踱步,远方传来砰砰的大炮声,警报器也在哭嚎,可除此之外便什么也听不见了,世界陷入了无止尽的沉默。后,当天边后一束光消失在山丘之后,约瑟夫走向领居的家。邻居躲在卧室里,透过走廊外的栅栏门盯着他,并发出警告:“警察都死了。泰勒的游击队随时都会打过来。”
“可我妈……”
“你先救救你自己吧”,说完,邻居用力关上了门。约瑟夫听到防盗链落栓发出咔哒的响声,邻居拴上了卧室的门。约瑟夫离开了邻居家,走上尘土飞扬的街道。一团团浓烟从地平线升起,飘向红色的天空。不一会儿,约瑟夫就走到了这条铺面道路的尽头,于是他转弯走上了一条泥泞不堪的小路,这是通往梅泽恩的路,就是那天早上母亲走过的路。集市里的场景和他预想的一样:到处都是火堆、生了锈的卡车、被人胡乱劈开的板条箱、争夺摊位的少年。在一辆手推车上,他发现了三具尸体,但没有一个是他母亲,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见到的人当中,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后,一个女孩从他身边跑过,他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衣领,女孩一下子顿住了,口袋里掉出许多盒磁带。女孩并没有把目光落在约瑟夫身上,而是看向别处,并且拒绝回答约瑟夫的提问。母亲曾经的摊位现在只剩下一堆烧焦的胶合板,整整齐齐堆在一起,仿佛已经有人占用了这个位子。他在集市待到天亮才回家。
第二夜——母亲仍未回来——约瑟夫又出门去找。他在被炸坏的摊位间仔细搜寻,朝着空无一人的走道大声呼喊母亲的名字。他走着走着,看到前方伫立着两根铁柱,那儿曾经挂着集市的招牌,如今却挂着一个人,头朝下,内脏都被掏了出来,垂在胳膊下就像来自地狱的黑色索命绳,整个人就像被剪断了牵线的木偶般无力地下垂。
接下来几天,约瑟夫走得更远了。他看到男人用链条绑住一群女孩牵着往前走。有时,他会靠到路边,给经过的自动倾卸卡车让路,车里总是堆满了尸体。总有人骚扰他,中途他被拦了不下二十次。在临时检查站,他被士兵拦下,步枪的枪口就顶在他的胸膛上。他们问他是利比里亚人还是克兰人?既然身为利比里亚人,为何不帮助他们打击克兰人?放行前,他们总要往他衬衫上啐几口唾沫。他听说一群头戴唐老鸭面具的游击队员已经开始吃敌人的内脏了,还听说一群脚穿碎钉足球鞋的恐怖分子公然踩踏孕妇的肚子。
他去了许多地方,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母亲的下落。他回了家,坐在台阶上,看着邻居们把他家的菜园洗劫一空。之前雇来打劫商店的那两个男孩也不再来了。收音机传来一个名叫查尔斯·泰勒的士兵的声音,吹嘘着用42发子弹干掉了50个尼日利亚维和人员:“他们太不经打了,杀死他们就像往鼻涕虫
背上撒盐那样简单。”
一个月后,约瑟夫的寻找仍然没有任何进展。于是,他把母亲的字典夹在腋下,往衬衫、裤子、鞋子里塞满钱,锁上地窖——里面堆满了偷来的笔记本、感冒药、便携式音响,还有一台空气压缩机。他离开了家,打算再也不回来了。他和四个逃往象牙海岸的基督徒一起走了一程,随后又碰到一群孩子。这些孩子背着砍刀,从一个村庄游荡到另一个村庄。一路上,他看到了身首异处的孩子、磕了药的男孩们剖开一位怀孕女孩的肚子、挂在阳台上的男人嘴里含着一只断手,场面血腥,不堪详述。短短三周,他看了太多这样的场面,足以让他做十辈子的噩梦。那场战争中,利比里亚的一切都未能入土为安,那些已经入土为安的又都被挖了出来:数不清的尸体被堆在粪坑里,伤心的孩子拖着父母的尸体穿街过巷,嚎啕大哭。克兰人杀害马诺人,吉奥人杀害曼丁哥人。公路上,一半的人都持枪核弹,一半的十字路口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约瑟夫四处为家:叶子里、灌木下、废弃屋子的地板上,到处都是他的床。他的头越来越疼,每隔七十二小时,还会发一次高烧——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不发烧的时候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连呼吸都感到疼痛。他几乎是用生命在行走。
后,约瑟夫到了一个检查站,遇到两个士兵,横竖看他不顺眼,就是不给放行。约瑟夫尽力把自己的故事讲得催人泪下——老母亲失踪了,自己背井离乡受尽磨难只为寻找母亲的踪迹。他申明自己并非克兰人也不是曼丁哥人。他向士兵展示母亲留下的字典,结果被他们没收了。约瑟夫吓得头上血管突突直跳,他真担心这些士兵会杀了他,于是忍不住说道:“我有钱。”他解开衣领,向他们展示自己藏在衬衫里的钱。
见此,其中一个士兵对着无线电通讯设备讲了几分钟,然后命令约瑟夫坐上一辆丰田车的后座,把他带走了。车子开了很久,一路上经过很多关卡,后停在了一个农场。农舍的屋顶盖有瓦片,四周是一排排橡胶树,一眼望不到头。那名士兵把约瑟夫带到房子后面,穿过一道大门走进一个网球场。球场上,十几个男孩正坐在草坪边的躺椅上休息,看上去约莫十六岁的样子,膝盖上都横着突击步枪。水泥地面反射出强烈的日光。就这样,这些男孩坐着,约瑟夫站着,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谁也没有说话。
几分钟后,一位大汗淋漓的上尉拖着一个男人从后门走进来,穿过通风走廊来到网球场,把那男人一把扔在了中线的位置上。男人戴了顶蓝色贝雷帽,双手被反捆在身后。有人把男人翻了个身,约瑟夫这才看清:他的颧骨被打断了,整个脸都凹了进去。“这可恶的寄生虫,开着飞机对蒙罗维亚东部的城镇狂轰乱炸了一个月。”上尉边骂,边用脚尖踢着男人的肋骨。
听了这话,男人试图站起来,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眶中,眼神飘忽不定。“我是个厨师,我从耶凯帕来。有人告诉我走公路可以去蒙罗维亚,所以我就照做了,结果莫名其妙地就被抓了。求求你放了我,我只会煎牛排,我从来没有轰炸过任何人。”男人辩解说。
听了男人的话,那些坐在躺椅上的男孩不屑地哼了哼。上尉一把夺过男人头上的贝雷帽,丢在了围栏外。约瑟夫的头突然疼得厉害,他只想瘫在地上,躺在树荫下,好好睡上一觉。
“你是凶手。爽快点招了吧。老实交待吧。城里到处都是死去的母亲和女孩,你敢说你的双手没有染上她们的鲜血?”上尉质问这名囚犯。
“求你了,我只是个厨师。我在耶凯帕是个烤牛排的,就在斯蒂尔沃特饭店干活。我是来见未婚妻的。”
“你一直在轰炸乡村。”
男人还想解释,上尉的一只运动鞋堵住了他的嘴。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像是好多鹅卵石在破布袋里你撞我我撞你。上尉指着约瑟夫说:“你,你就是那个没了母亲的家伙?”
约瑟夫眨了眨眼,回答说:“她去梅泽恩的集市卖蔬菜,我已经有三个月没见过她了。”
听了这话,上尉从腰后的手枪皮套里掏出手枪,递给约瑟夫,说:“死在这个寄生虫手里的人估计都有一千了,有母亲,也有女儿。看着他就让人恶心。”上尉把手搭在约瑟夫的屁股上,把他往前一拉,两人就像在跳舞。强烈的日光经由网球场地面的反射,很是晃眼。椅子上的男孩们注视着这一切,窃窃私语。那位把约瑟夫带到这儿来的士兵背靠着护栏,点了一根烟。
上尉凑近约瑟夫,对着他耳语:“替你母亲报仇吧,替整个国家报仇!”
此时,枪已经到了约瑟夫手中,枪把上还残留着上尉的体温与汗水。他的头疼又加剧了,眼前的一切——成排的树积满了灰,一动不动;耳边传来上尉的呼吸声;柏油地上的男人缓缓蠕动,像生病的孩子般无力——向远方无限延伸,终变得模糊。连他的眼镜镜片似乎也开始熔化。他想起了母亲后一次去集市的场景,想起了那条狭长小道上的阳光与树荫,想起了穿梭于林间的风。他本应该陪着母亲,那天去集市的人应该是他,他才应该去体验那种土地在脚下裂开的感觉,他才应该是后消失不见的那个人。可是他们却将母亲炸成了烟,炸成了雾,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母亲以为我们需要钱。约瑟夫追悔莫及。
“他配不上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他更配不上肺里面的空气。”上尉在约瑟夫耳边低语。
约瑟夫举起手枪,朝眼前的囚犯开了一枪,子弹从男人的头部穿过。这一声枪响很快就被吞没,消散在厚重的空气中和茂密的树林里。约瑟夫重重跪倒在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火光——他心中的火箭被引爆了,一切都化为白烟盘旋升起。他面朝下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约瑟夫发现自己躺在农场屋子的地板上,头顶的天花板光秃秃的,还开了裂,一只苍蝇在那儿嗡嗡乱叫。他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房间,发现自己身处一条走廊,走廊两端都没有门,两边是成排的橡胶树,仿佛一直延伸到了天边。他的衣服湿哒哒的,他的钱全都不见了,甚至连他藏在鞋底的都未能幸免。
门口,两个男孩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他们身后就是那个网球场,透过护栏约瑟夫看到那个死在他手上的男人,尸体还没有入土,就这么趴在柏油地上。约瑟夫顺着成排的树林往下走,士兵看到了也都无动于衷。他走了约一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一条马路。他站在路边,朝着经过的辆车挥手,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给他喝了水,还把他载到了港口城市布坎南。
布坎南目前还是一片和平——街道上没有成群的男孩扛着枪到处巡逻,头顶上也没有飞机轰鸣。约瑟夫坐在海边,看着肮脏的海水来回冲击着木桩。一种新的疼痛侵袭了他的大脑,虽不似先前那么剧烈,却总是让他精神恍惚。他想大哭一场,想一头扎进这海湾里,把自己淹死算了。他想逃得远远的,永远离开利比里亚,但又绝望地感到那似乎是不可能的。
他登上了一艘化学品运输船,求得了一份在厨房洗盘子的工作。他盘子洗得很仔细,每次遇到海浪船身摇晃时,热水就会泼到他的身上。运输船在大西洋里乘风破浪,然后驶入墨西哥湾,穿过巴拿马运河。船员舱内,他开始打量起船员来,不知道他们是否看得出自己杀过人,不知道自己的额头上是否写着杀人犯三个字。晚上,他靠在船头的栏杆上,看着船体将黑夜劈开。一切都让人感到空虚,让人精疲力竭。他感觉自己仿佛抛下了一千件尚待完成的任务、一千本算错了的账簿。海浪继续着她们不知去向的旅程,轮船搅动着海水,向北驶向太平洋沿岸。
他在俄勒冈州的阿斯托里亚下了船,移民警察告诉约瑟夫他属于战争难民,并给他发了一张签证。几天后,在借宿的旅社里,他看到报纸上登了一则广告:急需一名熟练工人,负责冬季照料海滨草场、一片占地九十英亩的私人庄园、果园和房屋。急!急!急!
约瑟夫在浴室的水池里洗着衣服,他看向镜中的自己——胡子长得很长,还打了很多结,镜片下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变形、发黄。他想起母亲字典里对于绝望一词的定义:恢复无望,孤注一掷。
他搭上一辆公交车到了班登,又沿着101公路坐了三十英里的车,后沿着一条没有路名的泥土路走了两英里。所谓的海滨草场,其实是一个破产的蔓越莓农场改建的,如今成了夏季的游乐场。农场原来的房子被拆了,原地竖起了一栋三层豪宅。他走近门廊,发现扔了一地的破酒瓶子,只得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碎片。
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牛仔靴的胖男人,就是这家的屋主特怀曼先生了。他告诉屋主:“我叫约瑟夫·撒里比,来自利比里亚。我今年三十六岁,我的国家正在打仗,我只想过太平的日子。我可以帮您修理屋顶和露天平台,我什么都会做。”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发抖。特怀曼和妻子退回厨房,关紧了门,大吵大闹起来。他们的女儿身形削瘦,始终沉默不语。女孩端了一碗麦片粥,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吃了起来,吃完就离开了。墙上的钟敲了一次、两次。
后,特怀曼再次出现在门口,并告诉约瑟夫,他们决定雇佣他了:“我们让人登了整整两个月的广告了,你是的应聘者。今天是你的幸运日。”话毕,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约瑟夫的靴子。
夫妇俩给了约瑟夫一件旧工作服,让他住在车库楼上的房间。在约瑟夫工作的个月里,这栋楼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客人:小孩,婴儿,坐在露天平台上冲着手机大喊大叫的小伙,面带微笑从你眼前飘过的姑娘。屋主夫妇是百万富翁,靠着和计算机相关的工作发了家。他们每次下车,总要检查车门上面有没有划痕。要是发现了一道,就要舔舔拇指,在划痕上抹一抹,试图淡化它。栏杆上放着半杯掺了汤力水的伏特加酒,扩音器里传来吉他声,音乐一直飘到门廊,大黄蜂围着残羹冷炙不甘心地嗡嗡直叫,圆滚滚的垃圾袋堆在棚屋里:这些都是客人留下的,都是约瑟夫的活儿。他修好了火炉的点火器,清扫了走廊里的沙子,把食物大战后残留在墙上的三文鱼擦洗干净。不上活儿的时候,他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浴缸的边上,盯着自己的手看。
九月,特怀曼先生带着一张冬季职责清单来找约瑟夫,他的职责包括:安装风雪护窗,给草地打孔通气,清理屋顶和走道上的积雪,确保没人来抢劫。“你能应付的了吗?”特怀曼问。特怀曼给约瑟夫留下了作业卡车的车钥匙和一个电话号码。第二天早上,他们全家都走了,只留下约瑟夫。寂静湮没了这里,树在风中摇头晃脑,仿佛要摇下一串咒语,三只白鹅从棚屋底下爬了出来,晃晃悠悠地穿过草地。约瑟夫在这硕大的房屋里荡来荡去:装有巨大石砌壁炉的客厅、玻璃中庭、宽敞的衣柜间。他把一台电视机抬下楼,可抬到一半却没了偷走的勇气。他要把偷来的电视机放哪儿?又该如何处置?
每天早上他都能预见接下来的一整天会是什么样,漫长而空虚的一天。他漫步海滩,捡起石头,仔细寻找这些石头的独特之处——有的包裹着化石、有的留有贝壳的印记、有的闪着亮晶晶的矿石纹理。他几乎次次都要捡起石头装进口袋,因为它们都是那么独特,那么美丽。他把捡来的石头带回自己的房间,堆在窗台上——成排的小石子把他的屋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还未完工的城垛,防御着小小的入侵者。
整整两个月,他没和任何人说话,也没看见任何人。只有两英里外101公路上的车灯在缓慢而平稳地移动,还有喷气式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留下一道道航迹云,而这声音终也消失在天地之间的某个角落。
抢劫、杀人、婴儿被人踢到墙上、男孩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干枯的耳朵:噩梦中,约瑟夫重演了人类对彼此做过的邪恶的事。他的汗水沾湿了毛毯,醒来时双手紧紧掐着枕头。母亲、金钱、整洁有序的生活:全没了——不是因生命走向终点而结束,而是突然销声匿迹,仿佛有个疯子绑走了他生活中的所有元素,把它们拖进地牢底层锁了起来。他迫切地想做一些善事,想做一些正确的事。
十一月,五头抹香鲸搁浅在了距庄园半英里外的沙滩上。其中的一头——倒在同伴以北数百码(1码约合0.914米)的沙滩上——有五十多英尺(1英尺约合0.3米)长,体积足足有约瑟夫所住的车库一半那么大。约瑟夫并不是个发现这些鲸的人:沙丘那儿早就停了十几辆吉普车。一群人正提着一桶桶海水往返于这些鲸之间,手上还摆弄着注射器。
几个身穿亮色滑雪衫的女人在小的那头抹香鲸的尾片上绑了根绳子,试图借助一台摩托小艇把这头鲸拖回大海。摩托艇发动机响起,在海面掀起一阵浪花,绳子瞬间拉紧,随即打滑,扯断了鲸的尾片。撕扯之下,鲸尾露出了白色的鲸肉,鲜血直涌。但鲸鱼没有移动分毫。
约瑟夫走近一群围观者:一个男人手里拿着鱼竿,三个女孩拎着塑料篮,里面装了半篮子蛤蚌。一个穿着实验服的女人身上沾满了鲜血,正在向人们解释这些鲸已经营救无望了:它们早就体温过热,经历了大出血,器官呈浆状,关键血管受体重压迫严重。她说:“即使这些鲸能够被拖回海里,它们也许还会转身游上岸。”她以前就见过那样的场景。但她又补充说:“不过,这是个学习的好机会。一切都必须小心处理。”
这些鲸的体表布满伤痕,它们的背部坑坑洼洼的,布满了藤壶
。约瑟夫轻轻抚摸着其中一头鲸鱼,感觉到伤痕周围的皮肤在他掌下轻轻颤动。另一头鲸在沙滩上重重地拍打着它的尾片,发出咔嗒咔哒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来自鲸鱼的腹部。它那棕色的眼球布满血丝,先是转向前方,然后转了回来。
约瑟夫觉得自己噩梦的大门仿佛已经开启,恐惧蜷缩在门口,不停地对着门吹气,它们穿门而过了,正扑向自己。返回海滨草场的这半英里路,他举步踟蹰,不得不单膝跪地,全身发抖。姿态万千的云彩从头顶掠过。他泪如泉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逃离不过是一场空,一切都没有被掩埋,都漂浮在面上,远远的一阵微风就能让这一切都再次浮现。为什么?“你先救救你自己吧”邻居曾告诉他,“你先救救你自己吧”。约瑟夫想,自己是不是没救了,是不是只有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救赎的人才能得救。
他在小路上一直躺到天黑,前额传来阵阵疼痛。星星在昏暗的天空闪耀着、纠缠着、翻腾着、不停燃烧。他想知道那个女研究员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应该从中学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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