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808103
故人从未走远,伊人在水一方。作者与历史长河中的风流人物书牍往还、笔墨酬唱,虽然注定不会有回信,但在时空的河流中,千万年之间,洞达通脱的人别有会心,欣然独笑,冷然微笑,也许要在几百年后、几万里外,才有另一个人和他隔着时间空间的河岸,莫逆于心,相视而笑。书简犹在,斯文未远。
厚重的历史感与轻灵的演绎相结合:本书以符合现代人审美趣味与阅读习惯的方式解读古史,通过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揭示出亘古未变而血脉相通的心灵脉络,熨贴人心,抚慰孤独,给人以丰满而独特的美学体验!
汉字的修复能力与疗愈能力的尝试: 正如作者所强调的,写作本书的过程也是其经历病痛也即经历疗愈的过程。“仰仗于文学神奇的治愈和修复能力,这些史册深处的人物消除了中途漫长的隔阂,仿佛从未走远。” 二十四封书简使作者在匆匆忙忙的现代社会中日渐荒芜的心重新丰厚而温润起来。而这种丰厚而温润,相信也是适宜于现代社会中所有人的。
似二十四桥明月夜,似二十四番花信风。自汉而唐而宋而今,既然音书阻隔,关山迢递,何妨见字如晤,溯洄从之?一笺幽恨凭谁诉?洒上鲛绡赠故人。
这是一本写历史人物的散文集子,分古、今二辑。作者以历史为筋骨,以文学为血脉,从汗漫史册中拣择了二十四位传奇人物,从秦相李斯到诗仙李白,从竞雄女侠秋瑾到湘西之子沈从文,演绎了他们或绚烂、或宁静,悲欣交集的一生。
作者的目光和关怀穿过诸多宏大事件,*后落在那些细小的情节上。正如他在自序中所表达的,他企图用笔将时光背面的结重新解开,让鲜活的面孔和心跳重回人间。
第一辑 古
致李斯:鼠样人生 /2
鼠是李斯的吉祥物,是李斯的图腾,也是李斯人生第一任导师。鼠使得李斯第一回具备了清醒的自我意识。我不知道李斯的属相是什么,如果没有猜错,李斯应当属鼠
致谢灵运:一棵旁逸斜出的树/64
他再次东归,回到会稽旧别墅中,与一群常常出没山野的隐士打成一片。这样他就有了更充裕的时间一心扑向山间水畔了。他已经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旅行家。
致李白:天子门前能走马 /90
少年的李白,已经不再俯身于太过现实的生活了。他觉得他是不属于这庸常的生活的,他沉迷于雄辩和争论中。他喜好合纵连横之术,希望凭借着巧舌如簧,游说于诸侯之间。
致张苍水:大江东去水苍茫/178
张苍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一次向世人诠释了一个英雄的真谛。他走向杭州弼教坊,抬头望见了对面的吴山,那时正值秋天,吴山已有浓浓秋意,山色明媚,树树秋声。张苍水不无留恋地大声感叹:“好山色,竟落得如此腥膻!”
…………
第二辑 今
致秋瑾:秋之瑾/210
秋瑾用毛笔写下了清人陶宗亮的诗:“秋风秋雨愁煞人。”这令人深思了,此刻正是夏天,她心里却一派深秋景致了。许多年后,我才理解了这句诗的含义,“秋风秋雨愁煞人”是家国梦想的感伤,是壮志未酬的遗憾,亦是荆轲刺秦般慷慨就义的怅然。
致阿炳:向死而生/262
你被生活埋到了烂泥里,但性灵却借助一把胡琴挣脱出来,并开出一枝洁白的花。从当家的道士到街头艺人,从俊逸少年到肉身溃烂的浪荡子,你经历的所有不幸和厄运,最终都没能阻挡灵魂轻逸地接近洁净的月光。
致梅贻琦:梅心清华 /246
尽管身处距祖国万里之遥的华盛顿。梅贻琦还是在秋风中清晰地念及了他的清华故园。他想起少年时代求学其中的清华,想起青年时代工作其中的清华,想起日晷草坪上年年绿的芳草,想起清华路上一地如金的银杏,想起近春园里秋霜中的残荷…
致沈从文:乡下人和他的甜酒/328
在恰当的时间逢着一个正当最好年华的人,此是人之至幸。人都说从文先生写得一手好情书,非情书好,实在是用心率真,用情执著也。最好的情书除了才华和好文字外,一定是有一颗炽热的心藏在里头的。
…………
自序:一场百感交集的回望
——我的《故人在纸一方》
这是一本写历史人物的散文集子,我企图在泥沙俱下的时光里逆流而上。目光和关怀穿过诸多宏大事件,最后落在那些细枝末节上。我用笔将时光的面纱挑开,以写字的手解回忆的结,我知道我终究凭借汉字的古老巫术触动了一些尘封许久的人事,并看清了历史的某些把戏。
在这部分的文稿中我舍弃了对宏大历史的迷恋,也舍弃了没完没了人云亦云的评述。我将话语和心情还给时间里这些原本面目模糊的人物。我企图通过文字铺成的道路,让走失的人找到回归的方式,让他们沿着生命的细节,借助命运留下的蛛丝马迹,在一个黄昏醒来,重新微笑、说话、恼怒、愤慨,重新心绪绵长,重新患得患失。
仰仗于汉语,仰仗于文学神奇的治愈和修复能力,这些史册深处的人物,却消除了中途漫长的隔阂,倒仿佛从未走远似的。他们的音容笑貌、喜怒哀乐很像我们熟悉的师长、朋友、老邻居的。这些文字成了古老史册间探出的一颗新芽,带有现代人的审美气息、认知习惯,也带有日常视野下朴素的体温和语调。
在洁净的纸上,我讲述了一系列中国故事,只有中国的土壤,才能生长出斯人斯事,只有中国的气候和天象,才能衍生出如此的命运。当然,这些人又反过来成就了中国的文化精神和文化品格。他们身上有中国式的斯文,中国式的悲悯,中国式的境遇,也有中国式的风骨。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故园如何更改,这些华夏大地和节气里走出来的人物始终牵动着中国人的心。
在人物的选择上,我费了一番功夫,总让那些颇有故事的人走到前台。当然,这些人又有一个共同特性,他们似乎都带着某种悲剧的生命意识,都于灵魂里渗透了常人触不可及的高远梦想,这样我才有了重新解构的信心和勇气。我往往要找到一个具有暗示意义的事件和一个重要的时间,那样的地方仿佛有一个敞开的路口。“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历史戛然而止的路上,文学乘着轻逸的骏马飞驰而来。
这本书稿里,我尝试用各样的手法来完成一本散文集的叙述,像一个厨师不惜动用了全部的技艺,来做一桌招待故人的菜。有小说的匠心,也掺杂着诗歌的轻灵;有回忆和戏说,也有假设和暗含心思的虚构。当然,这一切都围绕人物的主体事件展开,那些关乎命运的事件,我纹丝不敢动,这是不能由外人更改的,是人的履历。
这本集子,可以看作是一部个人化的心灵史,是一个年轻作者对时间的感知,以及对历史里面诸多悖论的独自思索。当然,这十几万字的文稿,还藏着我对天地间那些坚韧生命的敬畏。过往的人,都像一面面明镜,多少年后,在他们的命运里我们依然能照见自己的样子。
感谢汉字,让时光里的人又重新活了一次。感谢故人,让继续活的人,相信肉身泯灭后,灵魂还将以另外的形式在纸上舞蹈。
2018年3月4日
跋:光荣的生命路
这是一个特殊时期,对于我三十三岁的人生来说。
一场突如其来的病,让我躺到手术台上,原本年轻而紧致的身体,因为突然闯入的劫难出现了好几个创口。那是腹腔镜手术留下的巨大的缺口,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拳头,我从不敢正视右腰部位的这个口子。
此刻,那些创口正缓慢地自行愈合,但我仍然感觉到疼痛。在夜深人静里抚摸自己的身体,就像摸到一个瓷器上经过细致修复后残留的裂纹。我像一个婴儿,不能随意翻身,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弯腰,不能拎起两三个苹果……顺畅的生活突然停了下来,像山涧顺畅的水流被阻断了,这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活法,这些年,我走过的那些路,爱过的那些人,做过的那些事,我曾为之竭力奋斗的那些东西,有哪些是值得的?有哪些是一场徒劳?我必须思考这个问题。当我开始渐渐洞悉命运的凶险,开始明白生命并非一帆风顺,像海上行驶的船,随时可能会侧翻。我们如何在各自有限的时间里赢得意义,这应该是所有人的课题,只是,庸常而不痛不痒的生活很容易让人忽略这一点。
每个人都有且只有一次人生的旅程,你走上了这条路,就必然错过那条路,究竟怎样度过才是有价值的?寻找答案的时候,我时常想起那些自己笔下的人,尽管他们看起来那么遥远,仿佛已走入了时间深处,只剩一袭空茫的背影,但他们确确实实在这人世火热地生活过,他们爱过、恨过、彷徨过,也为了自己的梦想固执地追逐过。他们的人生,是不是我生活的镜子?在那里我照见自己的理想主义,照见自己在坚硬现实中的惶惑以及脆弱。他们的人生曾经如此跌宕起伏,而时光大浪淘沙,一切复又安静如墙上的画,书里的字。但他们分明没有走远,我还听到脚步声,还看到他们站在时间的河边感叹命运的拙劣。到秦国去逐梦的韩非,最后客死于异国大牢;立功心切,一心想成为名将的李陵最后成了大汉帝国的罪人;一生沉浸在预言里的书生金圣叹,最后无法洞见自己的命运;梦想着做个读书人的华佗,成了旷世名医;始终无法割舍文人情怀的瞿秋白,踏入了另一条坎坷的路;闻一多为了正义而宁愿献出生命;华彦钧在深不可测的长夜里,通过琴弦触摸明亮……这么多隐入历史的人,就像退到幕后的演员,戏已散去,可余音绕梁几千年。谁的人生,都无非是一场戏,你是演员,又是观众,你在台上笑着,又在台下哭着,你为别人的悲喜感叹,别人亦为你的遭际唏嘘。时间到了,戏落幕了,所有人都将退场,那一刻时光亘古如荒原,往事绵长如江河。
怎样的人生才能进入历史?显然这是一个并不难回答的问题,大部分人都将静默地消逝在时间的大江大海里,没有任何痕迹。那怎么办?生命的终极意义在何处?我们为什么要来,要这样纠缠不清?我们又能通过怎样的方式证明在这人世上有价值地存在过?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了。但我想一个个体生命,他的存在就是他全部的价值和意义,他的那一段旅途就是他引以为豪的光荣的历史,就像一棵树,它成长,蓬勃成一片绿荫,最后落叶飘零,它尽情做完这一切,光荣就写进了年轮。对于一个个体生命来说,能做的也无非是尽情完成自我的所有可能,把那过程酣畅淋漓地呈给时间,就印证了存在的意义,获得了存在的价值。这些价值像我们头顶闪烁的星辰,虽然微小,最终会汇入人类生命的洪流,成为深远博大的星空的一部分。
剩下的事情是如何度过光荣的生命旅程,这才是我们最大的课题。那些重大却无用的事,那些看似张牙舞爪足够左右你命运的人,在我们宏观的生命旅途中,当我们站在生命的高山上朝下俯瞰时无非是几块石头而已,这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时光,是情意,是在生命的前方永不消逝的光明。在每一个季节深处,感知岁月的心跳和脉搏;在每一条街巷里,触摸人间细微如琴弦颤动般的温情;在每一口米饭里,咀嚼出大地的清香;在每件棉布衣裳里,体味自然赐予的贴心和柔软。放下浮躁和惊恐,放下狭隘和不安,放下偏见和挑剔,坦然而坚定地往前走吧,呼吸自由的空气,继续怀揣梦想。当然,还要继续书写,在文字里把心放平。
最后,感谢母亲,在生病的日子里,我复归于婴孩,而她牵肠挂肚,竭尽全力,让我重温了多么无微不至的爱。母亲并不识字,也许不会读到这一行。但我还是要说,儿子的每一本书都是她的骄傲。
2018年3月10日
- 徐海蛟书写历史故人的文章特别拿手,特别自如。尤其过去的旧文人、旧事,那时我们就看到他有一种神灵附体的感觉,时而和历史人物对话,时而历史人物成了他,他情愿把自己揉碎写到里面去。
- ——《人民文学》主编、著名评论家 施战军
- 从李斯到沈从文,从秦朝至新中国,两千多年时间之大河,历史烟云波澜壮阔,“数风流人物”,在作家徐海蛟笔下,饱满真实,跃然纸上,灿若星辰,分外生动!
- ——《散文选刊》主编 葛一敏
- 徐海蛟将历史深处的人物,一个个拖将出来,拿着绣花针,噗嗤一下,好痛呀,人物见血了,那些浸在人性情里的见识与趣味,有血有肉。
- ——浙江省散文学会会长、鲁迅文学奖得主 陆春祥
- 炽烈的情感与真诚的敬畏全在海蛟的文字里。在一团乱糟糟升腾起的人间烟火中,他怀揣着对生命的爱与忠诚。
- ——宁波大学人文传媒学院教授 任茹文
致谢灵运
康乐先生:
自古文人寄情山水,大致是要从山水里汲取天地精华,以滋养身心。巍峨的群山令人敬畏,静默的潭水令人沉思。但凡归隐山林之人,都有一份散淡沉静心思,波澜不惊,于世事纷扰退避三舍。唯独先生例外,先生既钟情于山水,又桀骜不驯,只是踏遍青山,看尽流水,又一派率性。究其原因,是先生的出身太高,还是才华太盛?先生眼里能容得几人?你曾慨叹: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若不是这样的自负,先生定然不至死于非命。
杀人用刀用剑,此为外力。杀人用爱用情,此为诛心。可谁又见过因为才华过高而杀了自己的呢?恐怕先生之后,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徐海蛟
致谢微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
陶弘景
一棵旁逸斜出的树
谢灵运一生为官,仕途起落,却一直桀骜不驯。
谢灵运出生于贵族之家,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他从不掩饰内心里对华美生活的钟情。他的车驾、马匹都是最好的,奢侈得很。他喜欢款式新颖,裁剪入时的华服,很长一段时间,谢灵运都在引领当地的服饰潮流,许多贵族子弟争相模仿他的穿衣风格。
作为当朝官员,常有此类标新立异举动,朝廷觉得毕竟有伤风化,就考虑让谢灵运担任一个无关紧要的官职——在文化艺术领域做些不至于太伤脑筋的事。谢灵运意气难平,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入他的眼睛呢,他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谢灵运认为朝廷的安排过于大材小用,就时常在朝堂上发牢骚,说些轻薄几个当权重臣的话。朝中大臣徐羡之等人都很是厌恶他,种种积怨带来的恶果是,谢灵运被调离京城,去往偏僻的永嘉任太守。当朝官员们拍手称好,大家落得耳根清净。
永嘉之行于谢灵运,自然是贬官穷乡僻壤的意思,可有时候坏事也未免不是好事。看似阴差阳错的决定,谁又能说不也是上天精心安排的呢?现在隔着厚厚的历史的帷幕回望,我们相信,让谢灵运任永嘉太守,就是上天的一次灵感突发。他的到来未能改变永嘉的经济社会形态,却永久地改变了永嘉的文化生态。永嘉山水因了谢太守走进了千年后的中国文化史。
永嘉在楠溪江流域,“永嘉”在古语中是水长而美的意思。它是坐落在浙南一隅的小城,郡中名山秀水环绕,为新任太守备下了一场华美的约会。谢太守带着满心失意来,他不为十万雪花银,不为一场轰轰烈烈的政绩工程,也不为成就一个“能吏”的美名。他来时,只有一身征尘和沮丧。
但到永嘉后,谢灵运的心情马上为之一振。他本以为这是京城对他的放逐,是流落他乡。一路行来,永嘉的一轴山水像水墨画卷在高天之下大地之上展开。他是多么深谙山水画意的人,你说他会不惊喜吗?这天地造化的长卷在时间的角落藏了多少年?它的钟灵毓秀,它的风骨柔情,它的清新的气韵,它的绵长的意境……这些,不懂的人又怎能觉察?太守来对了。他俨然已忘记此行是来做太守的,倒成了一位十足的游客——好山水是可以疗伤的。在永嘉的一年间,太守走遍了全郡各县。每次出游一去都是十天半月的,等到看完了这轴浙南山水,谢灵运便以生病为由,决定向朝廷辞去永嘉太守职位。他的想法惊动了一些人,他们写信劝阻,让他慎重对待,毕竟朝廷命官的职位来之不易。可谢灵运不太愿意计较这些现实得失,他一走了之了。
也许永嘉山水给了他慰藉,让他萌生出隐居的念头。谢灵运想起祖上在会稽郡置有好几幢旧别墅,就花了一番气力将旧别墅修缮一新。谢家的祖宅依山水而筑,真正是一处养心之地。就在这段时间,谢灵运写下了名动一时的《山居记》,这篇文章一路远播,传到千里外的京城,成了人们争相诵读的名作。
当谢灵运正在自家乡村别墅里自得其乐时,有一个人心里一直对他念念不忘,那就是宋文帝。文帝仰慕谢灵运的学问,不论文章还是书法作品,皇帝都奉为圭臬,他称谢灵运的诗和书法为“二宝”,可见欣赏之深。他两次下诏让谢灵运重回朝廷,谢灵运两次拒绝。文帝并未罢休,让光禄大夫范泰写信劝导,念在与范泰的深厚交情上,谢灵运才回到朝廷命官的行列里。尽管如此,重新履职依然未能让他变得尽职尽责起来,在他看来,文帝虽然力邀自己回朝廷,但看重的仅是自己的文才,他的政治才华依然未能入皇帝法眼。而那些庸才,却一个个权倾朝野,举足轻重。再次入仕的谢灵运,心中依然填满了不平,他又开始想方设法远离朝廷,隔三岔五装病不上班。
他的灵魂再次出壳,心思全都放在了游走中。他经常出城游览,一去几十里甚至上百里。他还迷恋上了园林建筑,想在院子里挖出一个池塘,种上果树,再闲坐塘边树下,听取春鸟鸣叫,这是他想象里的美意。这回职位倒是帮了忙,他一挥手就拉来了上百个农夫,以建设公共设施的名义让他们在庭院里挖土造林。当然,此类张扬的做派对于一位京官来说是极不妥的,牵涉到公权私用的问题,即便在遥远的古代也是不被允许的。没过多久,他就给政敌们落下了把柄。他们在文帝面前痛陈谢灵运的诸多不是,他们说他滥用职权,放任自流,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朝廷命官的样子。这些事,文帝早有耳闻,可文帝确实欣赏谢灵运,想到自己当初固执地请他入朝为官,现在却又要将其削职辞退,总觉得过意不去。当然文帝后来巧妙地避开了尴尬,他指示一位与谢灵运来往密切的大臣,对谢灵运旁敲侧击了一番:“文帝说了,如果你觉得每日上班是件痛苦的事,那他也是容许你辞职的。”这话最明白不过了,当然也正中谢灵运下怀。说实在的,他早已自觉处境的两难了,这个劳什子的官做得浑身不适,辞了又觉得对不起文帝一片苦心。现在皇帝一句话就将这份尴尬排遣了。谢灵运暗暗感激,皇帝也算得半个知己了。
他再次东归,回到会稽旧别墅中,与一群常常出没山野的隐士打成一片。这样他就有了更充裕的时间一心扑向山间水畔了。他已经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旅行家了,他为自己设计了登山服。谢灵运那个时代还没有专门的登山装备供应商。他就得自己动手,将衣服宽大的袖口改小,将肥大的裤管改为束脚裤。他还发明了一种防滑登山鞋,这是一种特制的木底鞋,鞋底前后两端都装有防滑木齿。登山时,鞋底前端的木齿取下,而到下山时,又可将鞋底前端的木齿装上,后端的木齿取下。这些装备为他们攀登那些人迹罕至的山带来了许多便利。谢灵运更有理由常常走在路上,更有理由以山水为乐了。
有一次,他又突发奇想,带领几百个家丁由浙江上虞的山脉出发,开始探索一条陌生的道路。由于这片山脉遍布原始森林,几乎未曾有人涉足过,山上郁郁葱葱的老树连成了荫,山间荆棘丛生的小路令人举步维艰,他们便一边砍树一边前进,这样一去几百里。走到了浙江台州临海边境。临海守城的士兵发现了一群在深山老林里攀爬行进的人,以为贼寇来袭,马上报告太守,临海太守王琇也慌了,亲自督阵,带上大队人马,准备出击。可将这群“贼寇”围住后,才发现是一场虚惊,谢家一干人丁捧腹而笑,声震山林,这事让太守很是难堪。谢灵运便邀王琇一道攀山越岭去,王琇自然没理会他。谢灵运后来写了一首诗赠给太守,意思是:太守害怕险峻,旅客乐于山行。
尽管经历了许多世事,还是无法洗去谢灵运身上的桀骜与率性。在会稽郡住的那些日子里,他动辄攻击朝廷官员。其时,会稽太守孟觊笃信神佛,在宅院里供奉佛像,每日朝拜,而且还常常出入寺院,捐资修庙,磕头进香。谢灵运对孟太守的行为颇为不屑,他觉得一个人若真信佛绝不会如此追求肤浅的热闹,而是在内心深处慢慢提升和修炼。他对孟觊说:“修道和成佛都需要一定慧根的,你升天会在我谢灵运之前,而灵魂成佛一定在我之后。”孟觊对谢灵运的话耿耿于怀,往后他又和谢灵运有了更多矛盾,他一直在寻找整治谢灵运的机会。
有一次,谢灵运同王弘之等一干人在千秋亭饮酒,大家痛饮狂歌,喝到兴起,便脱光衣服大喊大叫,事情很快惊动了太守孟觊。太守觉得这个行为伤风败俗,严重扰乱了社会治安,造成极其不良的社会影响。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这也是给谢灵运点教训的好时机呢。孟觊派了一队官兵,将这群千秋亭里闹事的人强行驱散,几个闹得比较凶的被带到衙门讯问。谢灵远极为不满,他们只是借了酒劲自娱一番罢了,还有这么多干预?他对官兵头目说:“我们在此取乐,与一群白痴何干?”
孟觊成了谢灵运的宿敌,从此谢灵运在会稽的自在生活受到了诸多无形的束缚。
有一年,谢灵运心血来潮,看中了会稽东城外的回踵湖,想将那片湖域改造成良田,为此他还上书给宋文帝,文帝下令让当地政府照办。太守孟觊坚决反对,理由是回踵湖距离城市很近,虽不大,但对黎民百姓的生活影响巨大,除了饮用水源和农业灌溉,水中物产,也是许多老百姓生活的倚靠。为此,朝廷驳回了诗人头脑发热的浪漫想法。谢灵运得不到回踵湖,只好退而求其次,请求位于始宁一带的休湖改田。孟太守照样不答应,孟太守说担心开湖放水后,会给百姓的生活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太守为此直接上书朝廷,采用的是那种不封口的文书,这是战争中常用到的紧急书信的形式。朝廷邮差以快马日夜加急送往都城,信上直陈谢灵运横行乡里,常常组织家丁在庭院习武,恐怕心怀异志,望朝廷严加防备。
几次三番后,谢灵运察觉到来自太守的阻力了,太守对他一次次横加阻拦实有各种复杂的个人嫌隙。他只好骑上快马去见皇帝,毕竟有些问题确实需要澄清一下,否则在会稽这地方恐怕真没得一分自在了。谢灵运到了文帝面前,坦陈了孟觊和自己的种种过节,文帝倒是很倾向于谢灵运的一面之辞。很多事,欣赏在先,即便是错的,错误也大可原谅的,文帝对谢灵运一贯保持着皇帝中少有的宽容和大度。他不但没有苛责谢灵运,还要他干脆别回会稽了,并给他安排了一个临川内史的职位。“这样挺好,也好少些争端。”皇帝真是处处替这个爱卿着想了,他微笑着望着这位任性的诗人,笑容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愉快。
尽管谢灵运不忍拂去文帝的一番好意,但他也没有洗心革面的意思,或者说“内史”这样一个小职位,照例让他提不起兴致。到临川的谢灵运,又过起了一以贯之的放浪不羁的生活,他再次把临川当成了永嘉,他真有故地重游之感。
在临川没多少时日,谢灵运又得罪了一大批地方官,遭到了众人集体弹劾。司徒刘义康派使臣收捕谢灵运,谢灵运竟组织了一队兵马和朝廷对抗。这样一来,事态严重了,朝廷继而派出重兵,捉拿谢灵运。被捕后,谢灵运被直接送交朝中廷尉,判处死刑。
谢灵运的命运急转直下。
可文帝再一次于心不忍了,他对一班大臣说,只要免除官职就算了,这么有才华的人杀了未免太可惜。但司徒刘义康坚持要执行廷尉的判决,他觉得朝廷不该宽恕一个企图造反,大逆不道的人。事情变得棘手了,因为刘义康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几乎就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了,皇帝也是常常不得不看他脸色的。文帝很是头疼,但他实在爱惜谢灵运的才华。只好为此下诏天下:“谢玄功绩堪比管仲,现有后人谢灵运犯了错,念其祖父谢玄功德,免他一死。现将其流放广州,以示惩戒。”
既然皇帝诏书都下了,其他人也只好收起心里的不满。
按理说谢灵运能逃过这一劫了。但就在他刚被流放到广州的时候,事情出现了重大变故。
当时南方有个地方叫秦郡,有一天秦郡府的公差宋齐奉命执行公务,经过一个叫桃墟的小村庄,发现有七个人鬼鬼祟祟在路旁说话,见外人走来就装出一副互不相识的样子。凭借多年的刑侦经验,宋齐觉得这群人有问题,他们一定在搞阴谋诡计,于是即刻返回衙门带了一队兵出来,将七人悉数捉拿。一经审问,一伙人很快交代了他们在谋划抢劫路人。这倒也算巧合,大致是可以写入《办案经验谈》一类的小书里去的。可其中一个叫赵钦的人说出了另一桩事由,让秦郡官员们惊呆了:他们原本并非要抢劫路人的,而是听了谢灵运的幕僚薛道双的差遣,在朝廷兵士押解谢灵运南下广州途中将其劫走。薛道双曾向他们透露过,谢灵运暗中传消息要他组织起乡里壮汉,拦在朝廷兵士必经路口,一旦成功会有重赏。可拦截谢灵运并未成功,在回来的路上,七人饥肠辘辘,就谋划着路边抢劫了。
谋划劫持路人事小,但企图劫持朝廷要犯事就大了,而要犯自己谋划了劫持案,这就更无法收场了。
文帝收到秦郡郡守奏折,好长时间气愤难平,谢灵运实在拂了他的好意,几次三番,总往他宽容的心上泼冷水。既如此,皇帝也救不得他了,一纸诏书发往广州,下令就地处决谢灵运。
谢灵运死前做了最后一件事,他特别看重自己的胡须,他的胡须长可及胸,悠然飘逸,有仙风道骨气,如此美髯随着肉身沉埋地下,迅速腐烂消亡未免可惜。谢灵运特别请求行刑官,死前先将美髯割下,用来装饰南海祗洹寺的维摩诘菩萨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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