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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4613696
- 教育部推荐书目,语文新课标必读。
- 特邀北京市特级教师王俊鸣老师为本系列图书撰写序言、著名翻译家李玉民老师撰写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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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系列图书精选了国内近现代经典名著,以及宋兆霖、李玉民、陈筱卿、高中甫、罗新璋、李辉凡、张耳等多位著名翻译家的国外经典名著权威译本。深入浅出全方位解读经典,以专业品质为青少年打造高价值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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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早年丧父,因为母亲的性格比较柔弱,童年时他受尽继父的折磨和虐待。在母亲病逝后,他不得不投身社会,开始工作。在许多善良人们的帮助下,*终他克服了种种困难,在事业和生活上得到一个完满的结局,成为一位名作家。本书在狄更斯的全部创作中占据着特殊的地位,这不仅是一部融入不少作者本人生活经历的自传体小说,而且同他的其他作品相比,它更能反映出作者的创作思想和艺术风格,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作品更富有狄更斯的特色。作者通过本书主人公大卫·科波菲尔出生后的种种经历到自学成才,成为著名作家的生活道路,全面地描绘了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社会的广阔画卷,展现了当时各个不同阶层的人物形象,从而表达了作者本人的人生哲学和道德理想。
第一章 我降临人世 001
第二章 我初识人世 006
第三章 我换了个环境 012
第四章 我陷于屈辱境地 018
第五章 我被送出家门 026
第六章 我扩大了交往圈 032
第七章 我在萨伦学校的第一学期 037
第八章 我的假期 044
第九章 我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 049
第十章 我遭受遗弃,但有了另一种安排 053
第十一章 我开始独自谋生,但并不喜欢 058
第十二章 我仍然不喜欢独自谋生,于是下了大决心 063
第十三章 我下了决心之后的遭遇 067
第十四章 姨奶奶就我的事情做出了决定 073
第十五章 我从头再来 080
第十六章 我在很多方面成了新生 085
第十七章 又见故人 093
第十八章 回顾一段往事 099
第十九章 我环顾四周,结果有所发现 102
第二十章 斯蒂尔福思的家 106
第二十一章 小埃米莉 110
第二十二章 故地新人,物是人非 116
第二十三章 我支持迪克先生的看法,并且选择了职业 123
第二十四章 我最初的放纵行为 128
第二十五章 天使与魔鬼 132
第二十六章 我坠入情网 137
第二十七章 汤米·特拉德尔 142
第二十八章 米考伯先生发出挑战 146
第二十九章 重访斯蒂尔福思家 152
第三十章 损失—巴吉斯离世了 155
第三十一章 更大损失—埃米莉出走了 158
第三十二章 踏上漫漫旅途 162
第三十三章 享受快乐时光 167
第三十四章 姨奶奶把我吓了一大跳 172
第三十五章 意气消沉 175
第三十六章 热情洋溢 181
第三十七章 一点点凉水 186
第三十八章 合作关系解除 189
第三十九章 威克菲尔德与希普 194
第四十章 浪迹天涯 199
第四十一章 多拉的两个姑妈 203
第四十二章 挑拨离间 207
第四十三章 再回顾一段往事 213
第四十四章 我们料理家务 216
第四十五章 迪克先生践行了姨奶奶的预言 220
第四十六章 消 息 224
第四十七章 玛 莎 228
第四十八章 料理家务 231
第四十九章 我坠入五里云雾 234
第五十章 佩戈蒂先生梦想成真 240
第五十一章 踏上更加漫长的旅程 243
第五十二章 我为一次大爆发推波助澜 249
第五十三章 还要回顾一段往事 256
第五十四章 米考伯先生的交易 259
第五十五章 暴风骤雨 263
第五十六章 新伤旧痕 267
第五十七章 移居国外的人 271
第五十八章 离家远行 273
第五十九章 远行归来 277
第六十章 阿格尼丝 281
第六十一章 我面对两个有趣的悔罪者 286
第六十二章 一盏明灯照亮我的人生之路 292
第六十三章 故人登门 301
第六十四章 最后的回顾 309
在我所有的作品中,我*爱的是这一部。人们不难相信,对于我想象中的每个孩子,我是个溺爱的父母,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深爱着他们。不过,正如许多溺爱子女的父母一样,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有一个溺爱的孩子。他的名字就叫《大卫·科波菲尔》。
——查尔斯·狄更斯
狄更斯是他那个世纪里内心意图与时代的精神需要完全相符的、*的伟大作家。
——斯蒂芬•茨威格
狄更斯是一个世纪里所曾见到过的*的一个天才
——列夫•托尔斯泰
第一章 我降临人世
关于我自己的人生故事,主角最终是我自己呢,还是由别的什么人占着,本书必须得说个究竟。我的人生故事必须得从我降临人世时写起。我记录着(是听别人说的,而且也相信),自己是在一个礼拜五的夜里十二点出生的。据说当时钟开始敲响时,我便开始啼哭,钟声哭声同时发出。
我出生在萨福克郡的布兰德斯通。我是个遗腹子,父亲闭上眼睛见不到这个世界六个月之后,我才睁开了眼睛看着这个世界。即便到了现在,每当想到他竟然未曾与我谋面,我就觉得有些事情不可思议。而更加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我还隐约记得,教堂墓地里父亲那白色的墓碑诱发我童年时的种种联想,我们家的小客厅里,炉火融融,烛光熠熠,房子里的各扇门—有时候,我几乎觉得残酷—全都下了闩,上了锁,父亲却孤单单地躺在坟墓里,房门把坟墓挡在了黑夜中,这个时候我的心中总会涌起不可名状的怜悯之情。
父亲有一个姨妈,因此也就是我的姨奶奶。有关她的情况,我后面还会叙述得更加详细些。她可是我们家族中一等一的重要人物。她名叫特罗特伍德小姐,或者正如我可怜的母亲一直称呼她的,叫贝齐小姐,不过那是在母亲克服了对这位令人望而生畏的人物的恐惧心理之后,才这样称呼她的(但这种情况还是很少)。她曾嫁了一个比自己更年轻的丈夫,是个潇洒帅气的美男子,但不是古训说的“行为美才算真正美”那个意义上的美男子—因为人们强烈地怀疑他曾动手打过贝齐小姐,有一次为家用物品的事发生争执时,他差点把贝齐小姐从三层楼的窗户扔下去。种种事实表明,他们情不投、意不合,没法在一起过下去了,贝齐小姐便给了丈夫一笔钱,双方同意分道扬镳。丈夫带着资金去了印度。
我相信,父亲曾经一度很得姨奶奶的宠爱,然而,父亲的婚事令她气急败坏,说我母亲是“蜡娃娃”。她压根儿就没有见过我母亲,但知道母亲还不到二十岁。父亲和贝齐小姐就没有再见过面了。父亲结婚的时候,年龄是我母亲的两倍,父亲身子骨孱弱,一年之后就离开了人世,所以正如我上面说的,那是在我来到这个世界六个月之前的事。
在那个出现变故而又至关重要的礼拜五下午—我这样说或许大家会原谅我—出现了下面的情况。
我母亲坐在壁炉前,身体虚弱,情绪低下,两眼噙着泪水,看着炉火。为自己,也为那个尚未见面的没有父亲的孩子,垂头丧气。正当她擦拭眼泪,抬头望着对面的窗户时,看到一个陌生女人走进庭院里来了。
母亲又看了一眼,便确切地预感到,那是贝齐小姐。只见她径直朝门口走来,身段挺直,面容沉静,这不可能会是别人。
“我看你是大卫·科波菲尔太太。”贝齐小姐加重语气说。
“是的。”母亲怯生生地回答说。
“有位特罗特伍德小姐,”来者说,“我肯定你听说过她吧?”
母亲回答说,她很荣幸听说过了。
“你现在就看到她了。”贝齐小姐说。母亲随即便低下了头,请她进屋。
她们一同进到了我母亲刚才待的那个更加豪华的客厅。等到她们俩坐定之后,贝齐小姐一声没吭,母亲极力克制自己,但无济于事,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哦!啧啧,啧啧!”贝齐小姐赶忙说,“别这样!行啊,行啊!”
可我母亲怎么也忍不住,一直哭到哭不出来为止。
“孩子啊,把帽子摘下来吧,”贝齐小姐说,“让我好好看看你。”
母亲按照吩咐摘下帽子时,两手不停地颤抖着。
“哎哟,我的天哪!”贝齐小姐大声地喊了起来,“你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啊!”
毫无疑问,母亲当时确实很年轻,外表相貌甚至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
贝齐小姐说:“我一点都不怀疑,怀的肯定是个女孩。我有预感,一定是个女孩。对啦,孩子,从女孩生下来的时刻起—”
“说不定是个男孩呢。”母亲冒失地回应了一句。
“我可告诉你,我有种预感,一定是个女孩,”贝齐小姐回答说,“别同我争辩,孩子啊,从这姑娘出生的时刻起,我就打算做她的朋友,做她的教母,请你给她取名贝齐·特罗特伍德·科波菲尔。这个贝齐·特罗特伍德一生一世都决不能出错,决不能滥用她的情感,可怜的宝贝啊。她应当得到很好的教养,受到很好的监护,引导她不要愚昧无知,信赖不值得信赖的人。我一定会承担起这个职责来的。”
贝齐小姐每说一句头都要抖动一下。
“孩子啊,大卫对你还好吗?”贝齐小姐问,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她的头不再像刚才那样抖动了,“你们在一起顺心快乐吗?”
“我们过得很幸福,”母亲说,“科波菲尔先生对我真是太好啦。”
“我知道,大卫用他的钱替自己买了年金保险,”贝齐小姐过了一会儿说,“他替你做了什么安排?”
“科波菲尔先生,”母亲回答说,看样子很吃力,“对我体贴入微,仔细周到,把年金保险的一部分指定给我继承。”
“多大数额?”贝齐小姐问。
“每年给一百零五英镑。”母亲回答说。
“他本来还可能做得更糟。”姨奶奶说。
这话说得恰逢其时,因为母亲的情况的确更糟了,所以女仆佩戈蒂端着茶盘和蜡烛进来时,一眼就看出母亲的情况有多糟—如果当时房间里的光线再亮一点,贝齐小姐或许早就应该看清楚了—佩戈蒂赶紧把母亲搀扶到楼上她自己的卧室,又打发她的侄子哈姆·佩戈蒂去请护士和医生。母亲并不知道,佩戈蒂的侄子在这个家里已经偷偷地待了好几天,目的就是为了在紧急的时候,特地当跑腿的。
医生和护士两位联合行动的人员一会儿就相继到达了,但他们显得很惊讶,因为一进门就看见了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士坐在炉火前面,外表奇特,左臂上系着帽子,耳朵里塞着珠宝商用来垫珠宝的棉花团。
医生奇利普先生把头侧向一边,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姨奶奶,微微朝她鞠了一躬,然后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耳,意思是指对方耳朵里塞着的棉花团,说:
“您这儿不舒服吗,夫人?”
“什么!”姨奶奶回答说,像拔软木塞似的把棉花团从耳朵里扯了出来。
“您这儿不舒服吗,夫人?”
“瞎说!”姨奶奶回答说,又把棉花团塞进了耳朵。
奇利普先生无能为力,看着她盯着炉火,直到被召唤上楼。
如果说性情温和的奇利普有什么时候会怀有恶意的话,他在这种时候是不可能怀有恶意的。他一空闲下来,便侧着身子进了客厅,同我姨奶奶说起话来,态度极为亲切和蔼:
“呃,夫人啊,很高兴向您表示祝贺。”
“她怎么样了?”姨奶奶问了一声,双臂相交,帽子还系在一只胳膊上。
“呃,夫人,我希望她很快就会感觉舒服起来。”奇利普先生回答说。
“我指的是孩儿那个她,她怎么样?”姨奶奶问,语气尖刻。
“夫人啊,”奇利普先生回答说,“我还以为您已经知道了呢。是个男孩。”
我姨奶奶压根儿没吭一声,拽着帽带,像使用投石器似的,用帽子朝奇利普先生的脑袋打过去,然后戴着变了形的帽子,走了出去,一去不复返了。
第二章 我初识人世
每当我回首往事,追忆孩提时代那段混沌的岁月,最先真真切切地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我的母亲,长着飘逸亮丽的头发,婀娜多姿的体态,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还有就是佩戈蒂,毫无优美的体态,长着一双乌黑的眼睛,那黑色似乎蔓延到整个面部,还有双颊和双臂,硬邦邦,红彤彤,我就不明白,鸟儿为何不啄她,而偏要去啄苹果。
我记得些别的什么吗?让我想想吧。
从一片混沌朦胧的状态中出现的是我家的住宅—在我心目中,房子还是最初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不但不生疏,而且还很熟悉。一楼是佩戈蒂干活儿的厨房,后面有个院子,院子中间的立柱上搭了个鸽屋,但里面没有鸽子。后院一角有一只大狗窝,但里面也没有狗。
里面有一条长长的过道—在我看来,它是一处多么不同寻常的所在啊—从佩戈蒂做饭的厨房一直通到前门。过道的一边有一个黑咕隆咚的储藏室。住房里有两间客厅:一间是我们夜间坐的地方,也就是我和母亲,还有佩戈蒂—因为佩戈蒂干完了活儿,家里又没有旁人的时候,会常常来同我们做伴;还有就是更加阔气的那间,那是我们礼拜日坐的地方。
我现在来到了后面的花园,它坐落在有空鸽屋和狗窝的院子外面—我至今还记得,那儿是蝴蝶的天堂,花园有高高的围篱,围篱有一处门,门上装了挂锁,园内的树上果实累累。
这是我最早记忆中的一部分,还有就是我和母亲两个人都有点害怕佩戈蒂,对于家里大事小事,我们都得听她的安排。
一天晚上,就我和佩戈蒂两个人坐在小客厅的壁炉前。我一直在给她朗读一篇有关鳄鱼的故事。我读得烦腻了,睡眼蒙眬,但作为一种至上待遇,我被准许坐到母亲到邻居家串门回来才去睡觉。
“佩戈蒂,”我突然问,“你结过婚吗?”
“天啊,大卫少爷,”佩戈蒂回答说,“您怎么会想到结婚的事啊?”
“但是,你结过婚没有,佩戈蒂?”我说,“你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对不对?”
“我很漂亮,大卫啊!”佩戈蒂说,“瞧,没有的事,宝贝儿!可您怎么会想到结婚的事啊?”
“我不知道!你一定不能同时与两个人结婚,你会吗,佩戈蒂?”
“肯定不能!”佩戈蒂说,语气斩钉截铁。
“可是,如果你嫁给一个人,而那个人后来死了,那可不可以再嫁给另外一个人呢,佩戈蒂?”
“可以,”佩戈蒂说,“如果愿意的话,宝贝儿,这是个看法问题。”
我们把鳄鱼的故事全部讲了个遍,接着便开始讲起鼍龙的故事来,这时候,前院的门铃响了。我们跑到门边,是我母亲。我觉得,她那天看上去比平常更加美丽迷人,陪同她的还有一位先生,那人长着一头秀美的黑头发,还有一口黑色络腮胡。上个礼拜天,他还陪着我们一道从教堂回来。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脑袋,但不知怎的,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低沉的声音,我心生妒意,因为他拍我的时候,手竟然触到了我母亲的手—情况确实是这样,我便使劲把他的手推开。
“噢,大卫!”母亲用告诫的语气说。
“可爱的孩子啊!”那个先生说,“对母亲款款情深,这不奇怪!”
我先前从未见过母亲美丽的面容那么熠熠生辉。她语气温和地责备我,说我不该粗鲁无礼,随即抱住我紧紧地贴着她的披肩,转身对那位先生表达谢意,感谢他不辞辛劳送自己回家。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他,他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当儿,我感觉母亲瞥了我一眼。
“让我们说‘晚安’吧,好孩子。”那位先生说,这时候他把头低到—我看得见他—低到母亲的小手套边。
“晚安!”我说。
此时此刻,我看见他在花园里转过身,趁着大门尚未关上,用那双带着凶兆的黑眼睛看了我们最后一眼。
我再一次看到那位先生时,是不是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天,或者说,是不是过了很长时间,他才重新在我面前出现,我没法记得起来了。我这个人不善于记日期。但是,他出现在教堂里,随后同我们一道走着回家。
到了晚上,佩戈蒂开始不像先前那样总是同我们待在一起了。母亲对她言听计从—在我看来,比平常更甚了—我们三个人成了相亲相爱的朋友。不过,同原先的情况相比,我们还是有所不同了,大家在一起不是那么融洽。
一个秋天的早晨,我和母亲正在前面的花园里,这时候,默德斯通先生—这时我已知道他的名字了—骑着马过来了。他勒住马,对着母亲招呼问好,说他正要去洛斯特夫特看几个朋友,因为朋友们在那儿有一艘游艇。他还兴致勃勃地提议说,如果我喜欢骑马兜风的话,可以带上我坐到他身前的马鞍上。
我和默德斯通先生很快就出发了,马匹沿着大路旁的青草地一路小跑。
我们到了一家海滨旅馆,有两位先生在一个房间里抽着雪茄烟。他们躺在椅子上,每人至少占着四把椅子,身上还穿着宽大的粗呢短大衣。一个角落里堆放着一大堆大衣和水手用的斗篷,还有一面旗,全都捆绑着在一起。
两个人看到我们进去后,便拖泥带水地爬了起来,并且说:“你好哇,默德斯通!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
“还不到死的时候!”默德斯通先生回答说。
“这小家伙是谁呀?”其中一个拉住我问。
“他叫大卫。”默德斯通先生回答说。
“哪家的大卫啊?”那人问,“琼斯家的吗?”
“科波菲尔家的。”默德斯通先生说。
“什么!是那个让人失魂落魄的科波菲尔太太的小累赘?”此人大声说,“就是那个模样俏丽的小寡妇?”
“奎宁,”默德斯通先生说,“请你说话小心点儿,有人可厉害着呢。”
“谁啊?”那位先生笑着问。
我赶紧抬头看了看,就想要知道个究竟。
“不过是谢菲尔德的布鲁克斯罢了。”默德斯通先生说。
我听到原来是谢菲尔德的布鲁克斯,心便宽了下来了。因为刚一开始,我还真以为是指我呢。
我们随后漫步到了悬崖边,坐在草地上,对着望远镜看风景。
我们傍晚时早早就回家了。那是个很美妙的傍晚。母亲叫我进屋喝茶的当儿,她和他又在蔷薇围篱旁漫步起来。等默德斯通先生离开了之后,母亲询问了我那一天经历的一切,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提到了,他们谈到她的时候说过的话,她笑了起来,告诉我说,他们是些厚颜无耻的家伙,就会胡说八道—但我知道,他们的话,她心里很受用。
我在这一番谈话之后就上床睡觉去了,母亲来到我床边向我说晚安。我现在记述的就是她当时的情形。她的样子像是开玩笑,跪在我床旁边,双手撑着下巴颏,笑着说:
“他们说什么来着,大卫?再给我说一遍,我不相信。”
“‘让人失魂落魄的—’”我开口说。
母亲用手挡住我的嘴,不让说下去。
“不可能会说让人失魂落魄,”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绝不可能说让人失魂落魄的话,大卫,我知道不可能!”
“不,是这么说的。‘让人失魂落魄的科波菲尔太太’,”我理直气地壮重复了一句,“还说了‘模样俏丽’呢。”
“不,不,不可能说‘模样俏丽’。肯定没有说‘模样俏丽’。”母亲插话说,又用手指挡住我的嘴。
“是这么说的,‘模样俏丽的小寡妇’。”
“一伙愚昧无知、厚颜无耻的东西!”母亲大声说着,哈哈大笑,还用手蒙住脸,“荒唐可笑的男人们!对不对?大卫,宝贝儿—”
“对啊,妈妈。”
“可别告诉佩戈蒂啊,她可能会冲着他们发火呢。我自己就很生他们的气。但我还是不想让佩戈蒂知道。”
我当然答应了她的要求。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亲吻,然后我很快就睡着了。
一天晚上(母亲同先前一样,外出了),我们还像先前一样坐着,身边放着袜子、码尺、一小块蜡、盖子上绘有圣保罗教堂的针线盒子,还有那本讲鳄鱼故事的书。这时候,佩戈蒂打量了我几回,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又没有说—我以为那纯粹是打哈欠,否则我会觉得挺吓人的—最后用哄我的口气说:
“大卫少爷,您乐不乐意和我去雅茅斯我哥哥家住两个礼拜?这难道不是件美事吗?”
“你哥哥是个很随和的人吗,佩戈蒂?”我信口问了一句。
“噢,他人可随和啦!”佩戈蒂大声说,双手举起,“那儿有大海,有大小船只,有渔民,有海滩。还有阿姆和你一块儿玩—”
佩戈蒂指的是她侄子哈姆,我在第一章里提到过他。但是,她把这个名字说成了语法中的一个词了。
听到她罗列了这些好玩的东西,我兴奋得脸都红了,于是回答说,确实是件美事,但我母亲会怎么说呢?
“啊,对啦,我敢用一个几尼来跟你打赌,”佩戈蒂说着,盯住我的脸看,“她会让我们去的。如果您乐意,她一回来我就跟她提这事,好不好?”
母亲没有我预料的那样很吃惊,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我们出发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连我都觉得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临了,因为我充满了热烈的期待,有些担心发生地震或者火山爆发,或者其他自然灾害,可能弄得我们无法出行。我们要去乘一辆公共马车,上午吃过早饭就出发。
虽然我现在轻松自如地叙述着这件事,但回忆起我当时是如何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我那个幸福快乐的家,想一想当时怎么就没有觉察到自己将永远失去的一切,心里颇有感触。
我很高兴记得,公共马车启程时,母亲跑到了大门外,叫驾车的停住,以便可以再吻我一次。我高兴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态度亲切,充满爱意,仰起脸对着我的脸,又亲吻了一次。
我们离开后,她伫立在路当中,这时候,默德斯通先生走到了她身边,似乎是在劝她不要那么伤感。我扒开马车窗户的篷布向后张望,心里纳闷,这事与他何干。佩戈蒂则在马车的另一端向后张望,她把脸转回来时,看上去好像对什么事情不满意。
第三章 我换了个环境
我猜想啊,车夫的那匹马是世界上最懒散的,一路上低着头,磨磨蹭蹭,似乎存心要让那些收接邮件的人们等待。我还真就有这么一种感觉,马有时候会因为自己的这么个意愿而笑出声音来,但车夫却说,马只是患了咳嗽的毛病。
我们途中拐进了小路好多回,给一家酒馆送了一副床架占去了很长时间,还去了另外几个地方,弄得我都厌烦了。后来很高兴,终于到达了雅茅斯。我朝河的对岸那一片广袤的荒滩地看过去,感觉那地方像海绵,相当松软潮湿。
我们到了街上(我对那儿的一切都很陌生),闻到了种种味道,有鱼的、沥青的、填絮的和焦油的。看到了水手到处走动着,还有在石板地上来回辘辘前行的马车。
“看,我们家阿姆!”佩戈蒂大叫了起来,“长得都认不出来啦!”
哈姆在酒馆门口等我们,像个老相识一样,对我嘘寒问暖。
哈姆背着我,胳膊下还夹着我们的一只小箱子,佩戈蒂提着我们的另一只小箱子。我们穿过了几条巷子,到处有碎木片和小沙堆。途经了很多地方,如煤气厂、制缆厂、小船厂、大船厂、拆船厂、修船厂、配件厂、铁匠铺等。最后终于来到了那片我在远处就已经看到了的荒滩。哈姆这时候说:
“大卫少爷,那就是我们家!”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极目远眺了荒滩,看到了远处的大海,远处的河流,但我就是没有看到房屋。在不远处,倒是有一艘漆黑的驳船,或者是另一种什么废置的旧船,高高地搁置在干燥的地面上,一段像铁漏斗一样的东西向上突出,用作烟囱,正冒着暖烘烘的烟。但是,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可以住人的地方。
“你说的是那个吗?”我说,“那个像船一样的东西?”
“没有错,大卫少爷。”哈姆回答说。
住在船里面这种想法充满了浪漫色彩。船的一侧开了一个很有趣的门,还加个屋顶,上面还开着几个小窗户。但是令人着迷而又惊奇的是,它是一艘真正的船,毫无疑问,出海过无数次,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要把它搁置在地面上供人居住。这就是它令我如痴如醉的地方。如果人家本来就打算用来居住的,我可能会觉得,船的空间小了,不方便,寂静冷清。但是,既然压根儿没有打算派上这个用场,那就是一处再理想不过的住所了。
船里面收拾得整洁干净,气氛雅致,摆了一张桌子,一面荷兰钟,一个五斗柜,柜上放着茶盘,上面画了一个撑着阳伞的女士,女士领着个童子军模样的孩子在漫步,孩子在滚铁环。
所有这一切,我一跨进门槛第一眼就看到了—按照我的观点,这是孩子的特点—然后,佩戈蒂打开了一扇小门,让我看了我的卧室。这是我所见过的卧室中最完美无缺和最赏心悦目的一个—坐落在船的尾部,有一个小窗户,这儿原本是船舵伸出的地方,墙上挂了一面小镜子,其高度正好适合我,镜框上镶嵌了牡蛎壳。一张小床,正好容得下我。桌上放着一只蓝色的大杯子,里面插了一束海草。
一个围着白色围裙的女人礼貌周到地欢迎我们。我还在哈姆背上,离家还有四分之一英里远,这时候,就看到她在门口行屈膝礼。一同欢迎我们的还有一个长得顶顶漂亮的小女孩(或者我感觉她如此),脖子上戴了一串蓝色珠子项圈,我有要亲亲她的意思,但她不肯,跑开躲了起来。随后,我们开始用正餐,放开了量吃,有清炖比目鱼、黄油酱和土豆,还专门给我做了一份排骨,这时候,一个毛发浓密、面目和善的男子进了屋。由于他管佩戈蒂叫“小姑娘”,还亲切地给了她脸上一个响吻,而我知道她平常的行为举止持重有度,所以我肯定,这便是她哥哥无疑了。他果然就是—佩戈蒂立刻向我介绍说,这是佩戈蒂先生,这个家的主人。
“很高兴见到您,少爷,”佩戈蒂先生说,“您会发现我们很粗俗,少爷,但您会觉得我们心眼儿实。”
我向他表示了感谢,并且回答说,在这样一个生机盎然的地方,定会过得开心的。
直到后来要去上床睡觉了,我到了属于我的那个私密小天地里,佩戈蒂告诉我说,哈姆是佩戈蒂先生的侄子,小埃米莉是外甥女,他们都是孤儿,无依无靠,佩戈蒂先生先后收养了他们。格米治太太是个寡妇,丈夫曾经是和佩戈蒂先生一道跑船的,死的时候生活贫穷。佩戈蒂说,佩戈蒂先生本人也是个穷人,可是他品德高尚,为人真诚,就像是黄金和钢铁—这就是她用的比喻。
直到清晨来临,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晨曦刚一爬上我房内镶有牡蛎壳的镜框,我就起床了,跟小埃米莉一同外出了,在海滩上捡小石子玩。
“我看你是个出色的水手了吧?”我对埃米莉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心里觉得,礼貌的做法是得说点什么。而且就在这时,有一条船向我们靠近,那亮丽的船帆在她那亮晶晶的眼中显现出一个美丽的小影像,所以心里突然想到要这么说。
“不,”埃米莉摇了摇头说,“我害怕大海。”
“害怕?”我说,态度勇敢而得体,对着浩瀚的大海摆出一副架势,“我不害怕!”
“啊!但是大海残酷无情啊,”埃米莉说,“我看见过它对着我们的亲人残酷无情,看见过它摧毁了一条同我们的住房一样大的船,撕成了碎片。”
“我希望那船不是—”
“我父亲溺水身亡的那条?”埃米莉说,“不,不是那条。我从没有见过那条船。”
“你从未见过你父亲吗?”我问她。
小埃米莉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
这纯属巧合!我立刻向她解释说,我也从未见过我父亲。我和母亲如何相依为命,生活过得幸福无比,而且还会继续下去,我的意思是说还会一如既往地幸福下去。父亲埋葬在我家旁边的墓地里,树木掩映,多少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漫步在树枝下面,倾听鸟儿鸣唱。但是,看起来,我的孤儿状况同埃米莉的有些不同。她失去父亲之前母亲已不在人世了,她父亲的坟墓在哪儿,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在大海深处的某个地方。
“除此之外,”埃米莉一边说,一边低头四下里找着贝壳和小石子,“你父亲是个绅士,母亲是个有身份的夫人,而我父亲是个渔夫,母亲是个渔夫的女儿,我舅舅丹也是个渔夫。”
“丹就是佩戈蒂先生,对不对?”我问。
“丹舅舅—在那儿。”埃米莉回答说,对着船屋点了点头。
“对,我说的是他。我想他一定心地非常善良吧?”
“善良!”埃米莉说,“我要是有朝一日做了有身份的夫人,就要送给他一件有钻石纽扣的天蓝色外套,一条淡黄色的裤子,一件红色的天鹅绒背心,一顶帽檐向上卷起的三角帽,一块大金表,一管银烟斗,还有一箱子钱。”
小埃米莉罗列着这些宝贝儿的时候,仰望着天空,仿佛那些东西是一幅光彩夺目的幻象。我们继续向前,捡着贝壳和小石子。
“你想做个有身份的夫人吗?”我问。
“我很想做个有身份的夫人。到那时,我们就全都是体面人啦。我,舅舅,哈姆,还有格米治太太。遇上了暴风雨天气,我们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我的意思不是替自己担惊受怕。毫无疑问,我们为的是穷苦的渔夫们。他们若是遇上什么伤害,我们可以出钱帮助他们。”
在我看来,这样的一种前景令人心满意足,而且并不是不可能实现。
我们一直亲亲热热,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地漫步在雅茅斯苍茫古老的滩地上。日子在我们的嬉戏游玩中过去,好像时光还没有长大,也还是个孩子,成天就是玩耍。我告诉埃米莉,我非常喜爱她,还说除非她也表白喜爱我,否则我只好举刀自刎。她说她喜爱我,我毫不怀疑她的确如此。
两个礼拜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其间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潮起潮落,因为这样改变了佩戈蒂先生外出和回家的时间,也改变了哈姆干活儿的时间。
最后,回家的日子到了。我忍受住了同佩戈蒂先生和格米治太太的离别,但是离开小埃米莉给我的心中带来的痛苦却是透心彻骨。我们手挽着手一同走到车夫歇脚的酒馆,我在路上就向她承诺要写信给她。(我后来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不过那字写得比手写的房屋招租广告还要大。)
嘿,我客居在外的整个时间里,又一次对不起自己的家,因为我极少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家。我刚一转身朝着家里去,幼小的内心就充满了责备感,它似乎用一根坚定的手指指向那个方向。我的情绪越发低落了起来,心里觉得,家是我的窝儿,母亲是我得到安慰的人,是我的朋友。
我们越往家的方向走,我的这种感觉越强烈。离家越近,沿途的景物也越熟悉,我也就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家,扑向母亲的怀抱。可是佩戈蒂没有表露出激动的情绪,而是极力克制着(虽然态度上很和蔼),看上去局促不安,心情不佳。
回到家,门开了,我兴高采烈,心情激动,半是笑半是哭地等待着见我的母亲,可等到的不是她,而是个陌生的仆人。
“怎么回事啊,佩戈蒂!”我神情沮丧地说,“她没回家吗?”
“不,不,大卫少爷,”佩戈蒂说,“她回来了。您等一会儿,大卫少爷,我要—我要告诉您一点事。”
“佩戈蒂!”我诚惶诚恐地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大卫少爷,”佩戈蒂说着,一只手颤抖地解开帽子,说话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您心里是怎么想的?您有爸爸了!”
我浑身颤抖,脸色苍白。有种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或怎么会—与墓地中的坟墓有关,与死者复活有关,像是一股难闻的风向我袭来。
“一个新的。”佩戈蒂说。
“一个新的?”我重复了一遍。
佩戈蒂喘了一口粗气,像是要咽下什么难咽的东西,伸出手说:
“来吧,去见见他。”
“我不想见他。”
“还有您妈妈呢。”佩戈蒂说。
我不再退缩了,我们便径直地到了那间客厅,到那儿后她就走了。母亲坐在炉火的一边,默德斯通先生坐在另一边。母亲放下手上的活儿,急急忙忙站起身,但我觉得她战战兢兢。
“行啊,克拉拉,亲爱的,”默德斯通先生说,“冷静点!要克制自己,永远要克制自己!大卫,孩子,你好吗?”
我把手伸向了他,愣了一会儿之后,这才走向母亲,吻她。她吻了我,还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坐下来接着干手上的活儿。我不能看着她,也不能看着他,心里很清楚,他在看着我们两个人,我于是走到窗户边,干脆就站在那儿看着外面,看着一些在寒冷中垂着枝头的灌木。
我一能够悄悄离去,便溜到楼上去了,先前心爱的卧室有了变化,我得睡到远离这儿的地方。
第四章 我陷于屈辱境地
我的床被搬进了一个房间,我那天到那儿的时候,怀着的是怎么样的一种沉重心情啊。我痛苦万分,于是用被子的一角裹住自己,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有人把被子从我热乎乎的头上掀开,我给弄醒了。母亲和佩戈蒂来找我了,是她们中的一位把我弄醒的。
“大卫,”母亲说,“你怎么啦?”
我觉得莫名其妙,她居然问起我来了,于是回答说:“没事。”我记得,自己把脸转了过去,不让她看见我颤抖的嘴唇,因为这才是对她更加真实的回答。
“大卫,”母亲说,“大卫,我的孩子啊。”
我可以肯定,她当时说的话没有哪一句像把我称作是她的孩子这一句更使我感动不已。我用被子蒙住不让她看到眼泪,当她要抱我起来时,我的手使劲推开她。
“这是你干的好事,佩戈蒂,你个残忍的东西!”母亲说,“我对这事毫不怀疑。我不知道,你居然煽动我的孩子与我对着干,或者与任何同我相亲相爱的人对着干,你的良心如何得到安宁啊?你这是何用心,佩戈蒂?”
可怜的佩戈蒂举起双手,抬起了眼睛,只能用我在饭后祈祷时说的话来回答:“愿上帝宽恕您啊,科波菲尔太太,但愿您永远不会为自己现在说的话后悔!”
我感到有一只手触到了我,知道那既不是母亲的,也不是佩戈蒂的,于是身子从床上滑了下来,站在床边。那是默德斯通先生的手。
“你下楼去吧,亲爱的,”默德斯通先生说,“我待会儿同大卫一同下楼。”他朝母亲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看着她离开。
“大卫,”他抿着嘴说,嘴唇被抿得薄薄的,“如果我要对付一匹犟马或一只凶狗,你认为我会怎么做?”
“不知道。”
“我揍它。”
我先前低声回答问题时,气喘吁吁,但我觉得,现在缄口不言时,呼吸更加急促。
用过餐后,我们坐在炉火边,我的心里在思忖着,设法逃到佩戈蒂那儿去,而又不至于显得胆大妄为地溜走,以免激怒这个家里的主人,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我们家花园的栅栏门前,来者是默德斯通小姐。
默德斯通小姐在前呼后拥的欢迎中进了客厅。在那儿,她正式认可我母亲为她新的和亲近的亲戚。随后看着我说:
“这是你的孩子吧,弟妹?”
母亲说是她的孩子。
“总的说起来,”默德斯通小姐说,“我不喜欢男孩子。你好吗,孩子?”
在这种深受鼓舞的场合,我回答说很好,同时也希望她很好。说了这么一句不那么热情的客套话之后,默德斯通小姐送给了我四个字:
“不懂礼貌!”
她清楚明白地说完这个之后,请求领去看她的房间,从今往后,那房间在我眼中就成了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
按照我的理解,她是要长住下来了,再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次日便开始“帮助”起我母亲来了,整天在储藏室里进进出出,把东西整理好,其实是把原先的布置搅乱得一塌糊涂。
她到达后的第一个早晨,雄鸡刚一报晓,她就起床摇铃了。母亲下楼用早餐,然后准备沏茶时,默德斯通小姐在她面颊上啄了一下,这算是吻过她了,接着便说:
“噢,克拉拉,亲爱的,你知道的,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尽可能替你解除烦恼。你长相俏丽,但不善筹划,”母亲脸绯红了,但笑了起来,好像并没有因此而不乐意,“所以,我能够做的事,决不能把责任推到你的身上。要是你宽宏大量,把钥匙交给我,亲爱的,以后这类事情都由我来处理。”
母亲把手上的权利完完全全交了出来,但并非完全没有一点抵制。一天晚上,默德斯通小姐跟弟弟讲了一些家务计划,他听后表示赞同,这时候,我母亲突然哭了起来,并说应该同她商量一下才是。
“这事很苛刻,”母亲说,“在我自己的家里—”
“我自己的家里?”默德斯通先生重复了一声,“克拉拉!”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自己的家里。”母亲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显然诚惶诚恐。“一个人在自己的家里,有关家务方面的事情却说不上一句话,这很苛刻。可以说,我们结婚之前,我把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这是有证据的,”母亲抽泣着说,“问问佩戈蒂,在没有别人干预的情况下,是不是料理得井井有条!”
“爱德华,”默德斯通小姐说,“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我明天就走。”
“简·默德斯通,”做弟弟的说,“别说了!你怎么这么说呢,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性格吗?”
“毫无疑问,”我可怜的母亲接着说,她满腹委屈,眼里噙满了泪水,“我并不是想哪个人走。如果有人不得不要离开,我会痛苦不堪,难受至极。我的要求并不高,不是蛮不讲理。我只是想要有时候人家征求征求我的意见。对任何帮助我的人,我都心怀感激之情,我要人家来征求意见,有时候哪怕只是走个形式也罢。我涉世不深,带着孩子气,我认为你曾经挺喜欢来着,爱德华—我肯定你说过这样的话—但你现在似乎因此而讨厌我,你态度这么严厉。”
“爱德华,”默德斯通小姐又开口说,“这事到此为止吧。我明天就走。”
“简·默德斯通,”默德斯通先生暴跳如雷地说,“你别说了好不好?你怎么这样?”
默德斯通小姐从她监牢似的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送到眼前。
“克拉拉,”默德斯通先生继续说,眼睛看着我母亲,“你出乎我的意料!令我震惊!是啊,我是打定主意要娶一个涉世不深、天真无邪的姑娘,然后塑造她的性格,向她灌输必要的坚定和果断。但是,现在简·默德斯通好心好意过来助上一臂之力,实现这个计划,看在我的面上,承担起管家人的责任,可得到的确是卑劣的回报,这时候—”
“噢,求你啦,求你啦,爱德华,”母亲大声说,“别把我说成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可以肯定,自己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以前谁也没有这样说过我的。我有很多缺点,但不至于那样啊。噢,别这样说,亲爱的!”
“简·默德斯通得到这样的回报,”等到我母亲说完缄口不言了之后,他接着说,“得到这样卑劣的回报,这时候,我可以说,我的心都寒了,看法也改变了。”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常下楼更早,听到母亲的说话声后,便在客厅的门外停住了脚步。母亲恳请默德斯通小姐的原谅。默德斯通小姐接受了她的请求,于是两人和好如初。后来,我压根儿就没有见识过母亲对任何事情有自己看法的时候。
有几次谈到了要送我上寄宿学校的事,事情是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提起的,母亲当然赞同他们的意见。不过,事情还没有最后确定。这期间,我还在家里学习功课。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功课!功课名义上由母亲执教,但实际上是在默德斯通先生和他姐姐的监督下进行的。
让我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重现一下一个早晨的情形吧。
早饭后,我拿着书本、一本练习本和一块石板到那个较差的客厅。母亲在书桌边等着我,一切准备就绪,但同坐在靠近窗户边安乐椅上的默德斯通先生(尽管他假装在看书),或者坐在母亲身边串着钢珠子的默德斯通小姐比起来,其准备工作还不及他们的一半呢。
我把第一本书递给母亲。或许是本语法书,或许是本历史书或地理书。我把书递到她手上时,就像因溺水而奄奄一息的人一样,最后朝书页上看了一眼,在我对上面的内容还记忆犹新的时候,便以赛跑的速度高声背诵起来。我在一个词上面卡了壳,默德斯通先生抬头看了看。我在另一个词上面卡了壳,默德斯通小姐抬头看了看。我脸色通红,连着背错了六七个词,导致最后完全停了下来。我估计,如果母亲有勇气的话,定会把书拿给我看上一眼,但她不敢,只是轻声细语地说:
“噢,大卫,大卫啊!”
“他压根儿就没学会。”默德斯通小姐插嘴说,语气令人可怕。
“我真的担心他没学会。”母亲说。
“那么你明白了,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回答说,“你该把书还给他,叫他学会。”
“是啊,毫无疑问,”母亲说,“我正打算这样做,亲爱的简。行啊,大卫,再来一遍吧,可别笨头笨脑的。”
我再来了一遍,遵从了该指令的第一部分,但第二部分却不那么成功,因为我还是笨头笨脑。
我连连出错,和母亲面面相觑,绝望至极,此情此景令人伤心。但是这些使人痛苦不堪的功课当中,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在母亲(以为没有人注意到她)试图以动嘴唇的方式来对我加以提示的时候。可就在那个当儿,那位在旁边一心等待这个时机的默德斯通小姐便会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警告说:
“克拉拉!”
母亲怔了一下,脸色绯红,微微地笑了一下。默德斯通先生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拿起书本,朝着我扔了过来,或者用书扇我耳光,或者摁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出门外。
我觉得,这样一种待遇持续了大概有六个月的时间,其必然结果是,我变得郁郁寡欢,笨头笨脑,孤僻乖戾。我感觉到一日甚似一日地同母亲隔离和疏远了,这种感觉也没有在我的变化中少起作用。我相信,要不是遇到另外一个情况,我几乎都成了一个呆子、傻瓜了。
情况是这样的:我父亲在楼上的一个小房间里,留下了一批数目不大的藏书。我可以自由进入那个房间(因为它就在我的卧室隔壁),家里没人会去那里打扰。从那个得天独厚的小房间里,一批小说中的人物走了出来,群英荟萃,与我做伴,他们是罗德里克·兰登、佩里格林·皮克尔、亨弗利·克林克、汤姆·琼斯、威克菲牧师、堂吉诃德、吉尔·布拉斯,还有鲁滨孙·克鲁索。那些书丰富着我的想象,使我憧憬起当时当地以外的事情。这是我得到的唯一的也是源源不断的慰藉。
一天早上,我拿着书本走进客厅,发现母亲神色焦虑,默德斯通小姐镇定自若,默德斯通先生在一根藤条的一端缠着什么东西—这是一根柔软弯曲的藤条,我进入后,他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用藤条在空中挥舞着。
“我跟你说,克拉拉,”默德斯通先生说,“我自己就常常挨打。”
刚一开始就来这一套,这对稳定我的情绪来说,是一服理想的镇静剂。我感觉,自己功课中的那些词溜走了,不是一个接着一个,也不是一行接着一行,而是一整页一整页溜走了。我竭尽全力地想要把它们抓住,但是,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它们似乎穿上了溜冰鞋,轻轻松松就溜走了,拦都拦不住。
默德斯通先生拉着我上楼到我的房间,步伐缓慢,神色严厉—我肯定,他的心里充满了快乐,因为能够这样正式地施行惩罚—我们进到房间之后,他便猛然扭过我的头,夹到他的腋下。
“默德斯通先生!先生!”我大声地朝他喊着,“别这样啊!求您别打我啊!我努力学习来着,先生,但您和默德斯通小姐在一旁时,我没法学,我真的是没法学啊!”
“你没法学,真的吗,大卫?”他说,“那我们就试试。”
他就像把我的头放进一把老虎钳里,使劲地夹住,但我还是设法用身体缠住他,有一会儿阻止住了他,恳求他不要打我。我阻止他也只是片刻的事,瞬间后他便狠狠地抽打起我来了。也就在同一时刻,我的牙齿瞄准了他抓住我的手,咬了下去。
他接着便打我,似乎是想要把我打死。我们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但被另外的声音给盖过了,我听到有人跑着上楼,大声哭泣—我听到母亲在哭—还有佩戈蒂。他这时候出去了,房门在外面锁上了。我躺在地板上,浑身发烫,伤口疼痛难忍,以我当时那种孩子特有的方式发泄着怒火。
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二天清晨醒来时的情景。我还没有从床上爬起来,默德斯通小姐便出现了,只是告诉我说,我只能自由地在花园里散步半个小时,不得超过。我到花园里散步了,连续五天囚禁期间,我每天早晨都是如此。
我被囚禁的最后那一个晚上,有人轻轻地喊我的名字,结果把我唤醒了。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在黑暗中伸出两条胳膊,说:
“是你吗,佩戈蒂?”
“是的,我的心肝宝贝儿大卫,”她回答说,“轻点,像耗子一样轻声细语点,否则猫会听见我们说话的。”
我明白她这是指默德斯通小姐,也意识到了事态的危急,因为她的房间就在旁边。
“妈妈怎么样,亲爱的佩戈蒂?她很生我的气吗?”
她还未回答我的话,我便能听到佩戈蒂在锁孔的另一端低声哭泣着,我在我这一端也是如此。
“没有,不是很生气。”
“他们打算怎么处置我,佩戈蒂,亲爱的?你知道吗?”
“送到学校去,在伦敦附近。”佩戈蒂回答说。
“什么时候,佩戈蒂?”
“明天。”
“我可以看到妈妈吗?”
“可以,”佩戈蒂说,“明天早晨。”
第二天早晨,默德斯通小姐跟平常一样出现了,告诉我说,我要去学校读书了,但对于我来说,这事并不像她认为的那样算个新闻。我在穿衣服时,她还告诉我说,我要下楼到客厅去,然后用早餐。我在那儿见到了母亲,她脸色苍白,两眼通红。我跑着扑向她的怀中,乞求她宽恕我受苦受难的灵魂。
“噢,大卫!”她说,“我没想到你竟会伤害我爱的人!可要乖乖听话,千万要听话啊!我原谅你了,但我太难过了,大卫,你心里竟会怀有那么不好的情感。”
他们已经说服她了,相信我是个邪恶的孩子,看来,她与其说是对我离开很伤心,还不如说是因为这个而伤心。我很伤心地感觉到了这一点,设法吃下这离别的早餐,但泪水落到涂了黄油的面包上了,还滴进了茶杯。我看到母亲有时会看上我一眼,然后又看看一直警惕着的默德斯通小姐,再就是目光朝下看,或移向别处。
“科波菲尔少爷的箱子放在那儿呢!”听到马车停在大门口时,默德斯通小姐说。
我的旧相识车夫出现在门口边,箱子被运到了马车边,抬上了车。
“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说,语气中透着警告。
“一切就绪,亲爱的简,”母亲说,“再见,大卫。你离开,那是为你自己好。再见,我的孩子。你放了假就可以回来了。一定要做个更好的孩子啊。”
英国英格兰东部的一个郡,东临北海。
大卫的母亲当时正戴重孝,帽子是孝服的一部分,这种孝帽配有面纱,把脸挡住了,所以贝齐小姐要她摘下帽子。
指为了保持老年生计等目的支付一定数额的保险金,以便日后每年可以得到固定的收入。
海滨小镇,为出海口,在雅茅斯以南十英里(一英里约为1.61千米)处。
英国著名的刀剑制造商,此处暗指大卫如刀锋般厉害。
也叫大雅茅斯,英国英格兰东部港市。
原文为“Ham”,英国未受教育的人往往不发“H”音,此处佩戈蒂把“Ham”说成“Am”。而“am”是英语语法中“be”的一种形式。
一种英国货币,1几尼=1.05英镑=21先令。
当时的公共马车还要运送邮件。
指雅尔河。
一种用以填塞船缝或管子接头等的东西。
英制长度单位,1英里约为1.61千米。
丹尼尔的昵称。
三人均为英国著名小说家斯摩莱特所著三部同名小说中的主人公。
英国著名小说家亨利·菲尔丁所著同名小说的主人公。
英国著名小说家奥利弗·哥尔斯密所著同名小说的主人公。
西班牙著名小说家塞万提斯所著同名小说的主人公。
法国著名小说家勒萨日所著同名小说的主人公。
英国著名小说家丹尼尔·笛福所著小说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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