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26908325
这场从你开始的爱情,现在由我来守候!
年少时一段情浅至深的异国情缘,
两个生命因为彼此温暖而发光。
警方安插的线人陆百川身份曝光后惨遭杀害,高三女生陆云歌亲眼目睹父亲惨死并险遭轮奸,危机关头被警察江楚桓救下,并告知他就是陆百川的上线。云歌失去*的亲人,被房东赶出家门,遭姑母欺骗,是江楚桓将她带回身边,让她重新看到未来,爱慕萌生。
三年后,江楚桓接到卧底任务神秘消失,为解开他执着单身的原因,云歌回到他的家乡宜市。翻开尘封的档案,真相无比残忍地摊开,原来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在二十年前,那个漆黑的充斥着血腥味的房间便已开始……而他此次的卧底任务,与当年的凶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潜藏多年的大毒枭,石佛的真实身份,更加扑朔迷离……
《夏暮听风眠》
赵七七和几个中国学生留学美国奥兰多,无意中结识了华人圈中鼎鼎有名的庄希,从此一见误终身,发起倒追攻势。
隐秘复杂的身份背景,暗潮涌动的生死历险,她将爱情孤注一掷,却是身心俱伤,黯然回国。
直到赵七七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人,庄希才幡然醒悟,追回国内,道歉、忏悔、表白。
可她却不敢再爱,两个人只能隔着大洋彼岸,遥不可及。
再次来到奥兰多,她发现了隐藏在他心中许久的秘密,也知道了他当初为救自己放弃了家族利益,九死一生。
她重拾勇气和爱情走向他,却发现这不过是他为她而设的甜蜜阴谋。
——夏暮有风,听风而眠。这场从你开始的爱情,现在由我来守候。
《愿同尘与灰》
新生陆疾的到来,使曼哈维学校有了不一样的故事。
因父母离世而患上边缘性人格障碍症的他,在*初进入学校时,对所有人都设下心防,直到遇见纠耳耳,才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而为了替陆疾隐瞒病情,纠耳耳开始研究起了心理学。渐渐地,陆疾发现纠耳耳的养母对她有着家暴行为。两个都有心疾的少年少女,在曼哈维沙漠许下了对方安好的心愿。
后来因为一场大火,纠耳耳莫名失踪,陆疾也因病陷入昏迷……
八年后,已是国内知名编剧的陆疾,重遇了心理学者纠耳耳。他已倾城,岁月里牵他手的女孩依旧闪着光。时间重回少年时,这次轮到他来抓紧她。
——很多年前,在曼哈维学校的教室里,她就暗自记下了讲台上那个人的名字,群山成陆的陆,思念成疾的疾。
楔子
章 无依之岛
第二章 茕茕白兔
第三章 男神学霸
第四章 艺考三侠
第五章 学渣进击
第六章 天网恢恢
第七章 惊魂之夜
第八章 终极逆袭
第九章 嫉妒女神
第十章 后晚餐
第十一章 新无间道
第十二章 南方姑娘
第十三章 这就是爱
第十四章 无处告白
第十五章 双重谜底
第十六章 当时噩梦
第十七章 云朵破碎
第十八章 似是故人
第十九章 等我回来
《愿同尘与灰》 目录
楔子
章 秘密
第二章 补习
第三章 袒护
第四章 发病
第五章 交换
第六章 寻你
第七章 隐瞒
第八章 相见
第九章 真相
第十章 逃跑
第十一章 失联
第十二章 地震
第十三章 归来
第十四章 求婚
番外 沈北望:一个人的荒唐
《夏暮听风眠》 目录
引子 七七
一 想不到的不期而遇
二 猜不到的不知所措
三 女追男隔了十八座山
四 少年心事
五 你情我愿
六 我知道我很好
七 欠你一筐黄瓜
八 万圣节
九 斯人若彩虹
十 回国
十一 不准逃避
十二 念由心生
十三 自力更生
十四 巧合
十五 新的可能
十六 故地与故人
十七 好不容易才遇到你
番外 有你的未来
章 无依之岛
她变成一座小小的孤岛,矗立在翻滚着孤独与愧疚的海面。
一身血的爸爸被拖出去时,陆云歌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爸爸完了,她也完了。
她痛恨吃喝嫖赌的爸爸那么久,从未想过他会是警方的线人。
她隐约感觉出了这扇门,她再也见不到他,于是不知哪儿来的猛劲,硬是从压着她的铁掌下挣了出去,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死死拉住那只还没被拖出门的左脚。
“求求你们放了我爸爸。”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求你们……”
额头响亮地磕在肮脏的地面上,地面上的腥骚气令人作呕,她顾不得恶心,只是一下下重重地磕着,希望能求得一丝怜悯。
角落的椅子响起轻微的起座声,皮鞋慢腾腾踱到她面前,陆云歌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顺着皮鞋惊恐地望上去,看见了乔四邪恶的笑脸。
“舔。”皮鞋伸到她脸前,戏谑又懒散的声音如同一个玩笑。
陆云歌颤抖着伸出舌头,舔去鞋面上的浮尘。
四周响起的乱糟糟的哄笑让她头脑发晕,他们笑了,是不是会放过爸爸?
心底升起期盼的火苗,发着抖困惑着陪他们一起笑,他们开心了,是不是就会放过爸爸?
她还没想完,那只被她舔过的皮鞋已准确无误地踩上了她的手。
“啊!”她发出凄厉的惨叫,依旧死死地拽着爸爸的脚。
乔四一点都不着急,勾着笑,逐渐加重力道,用鞋底反复碾压她的右手,右手转眼红肿破皮,伤口开始淌血,殷红的血迹染满手背时,手指一根根变得麻木,逐渐失了力气,再也拉扯不牢,终松掉。
她倒在地上看着一身血的爸爸被拖走,右手传来钻心的痛。血淋淋的右手伸向爸爸的背影,突兀地顿在半空中,是个无比绝望的手势。
乔四拉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提上床,笑嘻嘻地对她说:“小妹妹舔得很好,一会儿还有别的东西要舔哦。”
乔四对身边马仔偏头道:“场子里的弟兄,叫几个过来。”
陆云歌听到乔四的话,爬到床中央声嘶力竭地尖叫“救命!”
她突然想起表姐陆依依好像在这家夜总会上班,即便不知陆依依在不在,也不顾一切地狂喊:“依依姐姐,依依姐姐,救命!”
乔四置若罔闻地坐回沙发抽烟,像看戏一样看她在床上又哭又叫。
她高声尖叫了几分钟,嗓子快要叫哑时,几个混混进来了。乔四抽着烟跟他们授意,混混们淫笑着点头,绝望之际听到咚咚的敲门声。
“四爷,您在里面吗?”
听到陆依依的声音,陆云歌像见到了救命稻草狂呼起来。
“依依姐姐,我是云歌,我云歌啊,救命啊!救命!”
门被推开,陆依依走进来,脸上带着紧张又谦卑的笑,小心翼翼道:“四爷,这是我表妹,她还是个高中生,您能不能高抬贵手饶了她。”
“出去。”乔四冷冷地。
陆依依站在门口哀求:“四爷,您看我在这儿做了这么久的份上,能不能给一点薄面,放了我表妹,我……”
陆依依还没说完,烟头已弹上她额头。
“哎哟!”陆依依捂着额头,看了看冷冰冰盯着她的乔四,又看了看困在床上的陆云歌,顿了几秒,默默转身出了门。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陆云歌拼尽全力哭喊:“依依姐姐,不要走!姐姐救我!”
混混们爬上床开始撕她衣服,她尖叫着用腿乱踢,很快被按住抽了几个耳光。
男人下手真重,她只觉得耳朵嗡嗡地,整个人都懵了,像被打入了梦里。
她什么都做不了,被踩伤的右手剧痛,四肢被压着,她只能哭着闭上眼。
她真的完了。
嘹亮的警笛响起时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感觉压在腿上的手离开了,那些肮脏的手都离开了。
她一直不敢睁眼,直到感觉一件宽大的外套裹住了她,她被一把抱起,离开了那张龌龊的床。
外套里有残留的余温和干净的气息。
低沉温和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别怕,没事了。”
这声音让人感到安全,她睁开眼,入眼的是浅清蓝衬衫,再抬头就看到了他,不禁愣了一愣。
“你是?”
“警察。”
“你是谁?”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告诉了她。
“江楚桓。”
陆云歌后来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很奇葩,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能顾得上打听他的名字。她给自己找了一些说辞,像毕竟是救命恩人,不知道名字实在失礼;像她那时耳鸣还未退,她在测试听力;像她好像被打傻了。
但她自己清楚,根本的是因为江楚桓长得太好看,她几乎是本能未经思索地就问了他名字。
江楚桓把她抱上警车,随后女警送来了衣服,她快速穿好衣服钻出警车,四处张望,现场一片混乱,不少夜总会的人被押上警车,陆云歌在一个闪烁的警灯旁看到了江楚桓,他正在跟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导的人说话。
陆云歌跑了过去,急冲冲问:“我爸爸在哪儿?”
她看对方不作声,赶紧补充道:“我爸爸是陆百川,乔四说他是警方的线人,是真的吗?他之前被人拖走了,你们有没有找到他?”
周围听到这话的警察,突然间安静下来,表情都有些沉重。
不好的预感袭上陆云歌心头,她声音颤抖着问:“我爸爸还好吗?”
领导沉默了一会儿,用不忍的眼光看着她:“你父亲,牺牲了。”
听到噩耗的陆云歌一阵晕眩,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跟到警局做完笔录的。
记不清自己在警局待了多久,又如何离开警局。
乔四叫人拿水晶石的烟灰缸当着她的面狠狠砸她爸爸的头,又让人拖走了爸爸的过程她说了很多遍。
她浑浑噩噩走回家时天正下着雨,她在雨中一直走,一直走,原来爸爸当场就被砸死了,难怪她拉着他左脚时,都没感到他动弹一下。
陆云歌回到漆黑一片的家里,锁好门腿就软了,她像散了架似的贴着门背滑下,哀痛如巨浪猛烈地击打着她不断袭来的巨大痛苦让她心肺疼痛,无法呼吸,坐着喘不上气,索性躺倒在地上。
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睡过去,醒来时天还是黑的,头痛欲裂,继续哭,继续哭,再也睡不着,只能倒在地上无尽地流泪。
她一直很看不起陆百川,觉得他就是个老混混,如果不是很有必要,她从不叫他爸。
他怎么会是警方的线人?
他怎么可能是警方的线人?
陆云歌从小没有妈妈,记忆中老是跟着爸爸换地方,爸爸跟的大哥越来越厉害,他们也从一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她一直觉得爸爸是个没什么本事但挺能混的老油子,他怎么会去做线人这么危险的事呢,这怎么可能是他这种人做的事!
回想起之前因为鄙视陆百川的职业而对他的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如有利刃划过心头。
爸爸,是女儿错了,对不起。
可是爸爸,我宁愿你就是一个老混混,只要你还继续活着。
陆云歌从早晨哭到中午,头都要炸了,依然止不住泪水。
泪水淹成一片海,隔绝开她与外面的世界,她变成一座小小的孤岛,矗立在翻滚着孤独与愧疚的海面。瞧不起的老混混消失了,相依为命的父亲离去了,他活着的时候,她没觉得他多好,现在他走了,她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她的至亲也没有了。
敲门声响了又响,陆云歌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开门,是房东周姐,周姐被她的样子吓得倒退了一步,打探地问:“听说出事了?”
陆云歌点点头。
周姐摇着头:“黑社会就是这样,搞不好就出事,你爸没被抓进警局吧?”
陆云歌咧了咧嘴说不出话又哭了。
周姐登时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陆云歌哭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周姐立刻就疯了:“不行,不行,这房子不能再租给你,黑社会找上门就麻烦了,你马上给我搬走!”
陆云歌愣了,没想到周姐会说这个,她可是才死了父亲啊,一口气堵在胸口简直要怄出血来。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低沉蕴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陆云歌望向门口,江楚桓眉头紧蹙站在门边,周身袭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周姐看到他,声音不自觉降了几度:“我,我怎么了?”
江楚桓抬手指着陆云歌对周姐道:“她父亲为人民安全牺牲了,前脚刚走,你现在就要把他女儿赶出去?”
周姐底气不足道:“我看你像是个警察,你是警察你不怕,我是平头老百姓,这家人得罪了黑社会,到时黑社会上门报复,我哪里担得起,如果再在房子里出点事,我以后还怎么租给别人。再说了警官,房子合同本来也是10号到期,这次不续租了,还有三天,这三天云歌她可以继续住在这儿,三天后,我要收房子。”
周姐歉意地转向陆云歌:“云歌,阿姨也很同情你,但你要体谅阿姨啊,我儿子上补习班就指着每月的房租,不可以出事的啊……”
陆云歌虚弱地举手拦下了周姐后面的话:“不用说了,我搬。”
门关上后,整个世界才清净下来。
陆云歌一屁股坐在地上,太累了,人也累,心也累。
江楚桓打量了一眼周围环境问:“你一直坐在门口没进屋?”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也懒得回应,只是微弱地点了点头。
他蹲下身,望着她,语气温和:“去沙发上坐,地上坐久了会感冒。”
她双目无神地与他对视两秒,心灰意懒地扭过头,就势想往地上躺,却被他握住胳膊半扶半拖地拽到了沙发上。
屁股刚落上沙发,她就尖叫着扭动胳膊甩开他的手:“不要碰我!”
江楚桓松开手,看着屈膝抱腿,埋首膝盖的陆云歌,语气多了两分严厉:“再怎么难过,也要有个人样。”
她埋着头不理他。
他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自顾自道:“你父亲生前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总能很快振作起来。”
听到他提陆百川,陆云歌抬起了头:“你认识我爸爸?”
江楚桓点点头,嗓音低沉:“我是他在临水的上线。”
陆云歌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你这么年轻,我爸爸怎么可能听你的?”
陆百川是出了名的老油子,老滑头,陆云歌不相信江楚桓年纪轻轻,能让老奸巨猾的陆百川听他使唤。
江楚桓没有答,修长手指摸出烟点燃,缓缓吸了一口,慢慢吐出来,抽烟的手势极为漂亮。
“想知道?”
陆云歌不置可否,只是望着他,想从他烟雾缭绕的脸上看出一些答案。
他冲桌面上的一个塑料袋抬了抬下巴,是他带来的,淡淡道:“吃了聊。”
他坐在那儿一心一意抽他的烟,看样子不会轻易再吐一个字。
陆云歌把塑料袋拉到面前打开,是一碗皮蛋瘦肉粥。
她右手依旧很痛,只能用左手别扭地拿着勺子, 一口口吃着,一眼眼瞄着江楚桓。
“我在吃了!”她忍不住喊道,潜台词是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江楚桓对着手边的烟缸弹了一指头烟灰:“食不言寝不语。”
陆云歌心想,是我在吃你又没吃,也不耽误你说话。瞄着他就是不敢说出来,这个男警官就算不穿警服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她不是很敢惹他。
陆云歌吃着粥,想到皮蛋瘦肉粥也是爸爸喜欢吃的,陆百川有时深夜回来会带两份当宵夜,把陆云歌叫起来一起吃,也就是坐在沙发上,坐在她现在的位置,只是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和爸爸一起吃皮蛋瘦肉粥了,她想着有些发愣,泪水滚了下来,大颗的眼泪落进粥里,心口又开始发痛。
“擦把脸。”一条毛巾递到她面前。她木然地接过,捂上眼睛,是热的,有熟悉的洗面奶的香气,是她的洗脸毛巾,既然江楚桓能一进屋就看出她在门口待了一夜,从挂着的一堆毛巾中找到她的洗脸毛巾想来也不是难事,他们警察总有这种神奇的技能。
“加件外套出来,外面风大。”他按灭了烟头,走向门口。
“要去哪儿?”陆云歌很迷惑。
“去医院做伤情鉴定,我在楼下等你。”
陆云歌甩了毛巾跑进卧室,翻出一件外套穿上,临出门时对着落地镜瞧了眼,瞬间被自己吓到,镜子里的人肿着一双鱼泡眼,满头乱发,憔悴不堪,看起来很糟糕。
这还是擦完脸之后的样子,擦脸前涕泪横流了一夜,脸得花成什么模样,她都不敢想。陆云歌不忍心再看自己一眼,关门冲下了楼。
跑到楼下时江楚桓正站在警车外抽烟,看到陆云歌下来,将剩下大半截的烟扔在地上踩灭,坐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陆云歌钻进后座,缩在驾驶座后方,让座椅严丝合缝地遮住她,在确认后视镜照不见她后,开始发问:
“你真是我爸爸上线?”陆云歌满腹狐疑。
“是。”江楚桓答得毋庸置疑。
“你这么年轻,还没三十岁吧?我爸会听你的?”她是有些不信的。
“工作不是看年龄,要看能力。”江楚桓从后视镜扫一眼,没看到人。
“我爸为什么会出事?”她把头顶在椅背上问。
“他想拿一份关键证据,被乔四发现了。”
“你早就知道他要拿证据?为什么不保护他?!”陆云歌坐直身子质问。
“我让他等上面下指令了再行动,没想到你父亲提前私自行动。如果不是有人紧急通报,后果会更严重。”
陆云歌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昨日险些被轮奸的情景现在想起仍让她不寒而栗。
“乔四派人打死我爸爸,会被枪毙吗?”
江楚桓沉默着开车,没有回话。
这沉默让她心慌,慌得没法儿再缩着,探出头不安地问:“杀了人不枪毙吗?那是会终身监禁?”
依旧没有回话。
持续的沉默让心慌升级,陆云歌晃着驾驶座的椅背,受伤的右手用力抓在冰冷的皮椅背上,结痂的伤口裂开,渗出新鲜的血迹,好痛。
“你说话啊,不是终身监禁那是关多久?”她的声音渐渐绝望起来。
“乔四手下把罪全扛了,一口咬定是他自己的主意,跟乔四无关。”
“什么?!我现场就在那儿,清清楚楚听到乔四让人用烟缸砸我爸,怎么会跟他无关!”陆云歌在后座大叫。
“你当时有录音吗?”
陆云歌听到这个问题,惊愕地呆住,后一秒疯了似地猛踹前排座椅尖叫:“我就在那里,这是真的,他杀了人,怎么可能没事,他杀了我爸爸,他杀了我爸爸啊……”
车紧急刹住,后车门被打开,江楚桓冲进后座,一把抓住四肢乱舞的陆云歌:“你冷静一点,这样是没用的!”
“我怎么冷静?他杀了我爸爸,他杀了我爸爸啊!”陆云歌在后座痛哭流涕,情绪太过激动,瞬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爸爸,嗯~白死了,嗯~”
强烈的刺激下胃部开始痉挛,身子弓成一只虾。
江楚桓左右臂膀围着她,相距咫尺,将她禁锢在臂弯里。他让她哭,摇下一截车窗,放入充沛的氧气,又不让她哭得太放纵,两边都拦着,容不得她满车打横撒泼。
他低头看她,一张小花脸,大眼睛哭得肿如烂桃,嘴角吧嗒着一阵阵抽气,弓起的身子一弹一弹地,随时好像要抽晕过去,是一个可怜的小姑娘。
“陆云歌,看着我。”江楚桓一字一句说,声音坚硬如铁。
陆云歌被他圈着,绝望的双眼望着他。
江楚桓眼中有让人战栗的冷硬寒气,如封冻了千万年的山石。
“我会抓住乔四让他受应有的惩罚,你的父亲陆百川不会白白牺牲。对我有点信心,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陆云歌绝望的双眸被江楚桓的话点燃了一簇火苗。
“我爸爸不会白死?”
“不会。”
“乔四终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是。”
她一点点冷静下来,垂下眼,点点头,环在她身侧的双臂慢慢移开,江楚桓坐回驾驶室继续开车上路。
陆云歌额头抵在驾驶座冰凉的皮椅背上,无声地流泪。车开得很快,未关严的那道窗缝,吹起呜咽般的声音,好像有人在陪她一起哭。
警车停在临水市中心医院停车场,江楚桓拿着伤情鉴定文书走在前面,陆云歌紧紧跟在后面,司法鉴定中心在医院一楼。
“江警官!今天怎么亲自来了?”办公室的年轻女医生看到江楚桓,立刻起身迎到了门口。
陆云歌看到年轻女医生笑如春花般的脸,心想,他果然很受女生欢迎。
江楚桓礼貌地点头道:“董医生,麻烦帮她看一下。”
“哦!好的好的!小妹妹,快坐下。”董医生热情地让陆云歌坐下,问了一些问题,仔细查看了她受伤的右手。
“皮肉有破损,筋骨没事,按时抹药,一周左右就能痊愈。”
董医生带着陆云歌去了旁边的治疗室对护士说:“帮她治疗包扎一下。”
临出门时又回头叮嘱道:“仔细点哦。”
护士挤挤眼笑了:“肯定是江警官领来的人,知道啦。”
董医生哼了下鼻子,微红着脸出门了。
陆云歌举着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走到董医生办公室门口时,正好听到他们在讨论:
“手指没大碍,是轻微伤,鉴定结果几天后拿。”董医生语气轻柔。
“只能治安拘留15天。”江楚桓声音很沉。
“欺负那丫头的人是不是很坏?”
“十恶不赦。”
“1节指骨粉碎性骨折或者2节指骨线形骨折,或缺失半个指节才算轻伤,才有可能量刑。”董医生犹疑着说。
江楚桓没有搭话,办公室静了下来。
陆云歌跑到医院花坛边仔细找寻,捡起了一块手掌大的石头。
她躲到花园僻静的角落,脑海里反复响起董医生的话“1节指骨粉碎性骨折或者2节指骨线形骨折,或缺失半个指节才算轻伤,才有可能量刑。”
想起陆百川被人打死拖出去的惨状,陆云歌将刚包扎好的伤手放上台阶,左手的石头对准伤手,一咬牙,举起就往下砸。
左手被人凌空截住,手里的石头闪电般被夺下。
“你要干什么!”江楚桓暴喝,额头上青筋凸起。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陆云歌哭喊着抢江楚桓夺走的石头。
“你是不是疯了!”他把她推开,将石头拿到身后。
“我没有!我就是想让那个混蛋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我的手残了,你们是不是就可以判乔四的刑,关他进监狱?”她又一次扑上来抢江楚桓身后的石头。
他再次将她推开吼道:“鉴定已经做完,你现在再怎样也没用!”
她呆愣地望着他:“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那我就……”
“就让你早点自残吗?!”江楚桓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弱智儿童,陆云歌知道自己行为鲁莽愚蠢,可没有办法,她想报仇。陆百川被活活砸死,乔四逍遥法外的消息引发她充沛的恨意和牺牲的决心,她甘愿残掉一只手,去让乔四坐牢,可现在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她蹲下身失声痛哭。
很长时间,他们间再无对话,花园小径偶尔有散步的病人经过,听到悲痛的哭声会探头望一眼,花园角落里站着身姿挺拔的帅哥和缩成一团的少女。世人皆有八卦之心,病人们围着他们一圈圈遛弯,半天了依旧是一个木头桩子似地立着,一个缩成球状痛哭。冬日的寒风刮过,扫落叶般将观众冻出了花园,只留下两个燃烧着八卦之魂的女观众,回病房取了外套,挤坐在两米开外的石凳上执着地坚守。
陆云歌的哭声慢慢地由大到小,转为低声抽泣。
江楚桓摸出随身带的纸巾,蹲下身,感觉十分为难。
他不会哄人。
眼前的陆云歌是个不大不小的姑娘,如果再小几岁是个小孩儿,他就牵了她的手,用糖果逗她开心,如果再大几岁是个成年人,他会要求她理性克制地同他对话。
这么个两边不靠的小姑娘,哭着不肯走,他没有办法。
江楚桓向来万事不求人,但也顶不住女观众如狼似虎的瞩目。他是警察,不是演员,同一个小女生待在花园里,跟演偶像剧似的被围观,算什么事。
后,他打算求求她。
江楚桓将纸巾递到陆云歌眼前:“我答应过你父亲,会保护好你,也绝不允许你伤害自己。乔四的事我会办,再给我一些时间,先回去,好吗?”
陆云歌听出江楚桓语气里的恳求,把头从膝盖里抬起来,正对上江楚桓的目光,他眼神有坚定,有同情,还有点尴尬。陆云歌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前方聚精会神的女观众,脸上一红,接过纸巾擦了眼泪鼻涕,腿蹲麻了,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低着头,不好意思去看江楚桓,她害他丢人了。
江楚桓倒不记仇,一伸手搀了一瘸一拐的陆云歌,慢慢扶着她走向停车场。两位女观众激动得双手交握站起身,望着他们的背影,为高瘦帅哥和哭泣少女脑补了一万字的甜蜜后续,一边感叹生活真美好,心满意足地携手回了病房。
理想总是美好的,可现实总是残酷的。
《愿同尘与灰》
楔子
曼哈维校庆那晚,学校里的烟花落满天际,从礼堂方向升起的光亮,像星辰般璀璨又像晚霞般绚烂,染红了曼哈维的半边夜空。
而陆疾当夜就做了手术。
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概率,他是那幸运的二分之一。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帮陆疾做治疗工作的Jer是基督信徒,巡视病房时抱了抱陆疾,并祝愿说:“陆,你要知道,当我们的心理出现问题时,身体自然会跟着适当分担一些负担,那是仁慈的主希望你能轻松地熬过去。”
陆疾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是小叔陆然来接的他,黑色跑车一路驶过林立的高楼,远离了豪华热闹的州中心广场,他们走的是能看见金融大厦的那条中心路,车子沿着转盘拐过两个路口,就可以看到高速公路下的曼哈维沙漠。
柏油马路笔直,他们的车沿着沙漠的边沿疾驰而过,在看到那片苍茫黄褐色露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时,陆疾原本悠闲敲打着车座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尽头现出了绵延到天尽头的沙丘,这沙漠对他来说明明并不是很熟悉的地方,可是有一瞬间,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从自己的胸腔处传来了密集成一片的痛意。
陆疾的手指不断收拢,于是他只能狠狠抓着胸口,借以外力驱走这种难以言说的痛。而痛意仅仅出现了一刹那,车子很快就离开了沙漠边沿。
半小时后,他们到了唐人街,这里随处可见国人经营的米其林餐厅,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商贸步行街碰到几个娱乐新闻里出现过的明星,而陆疾小叔的别墅就在这里。
这场手术给陆疾带来的好处就是小叔陆然似乎对他不再那么排斥。开始停药的那天,陆然问他想不想回国看看。
他愣了一下说,还是再等等吧。
等什么?小叔问。
是啊,他在等什么?
日复一日从混沌梦境里醒过来的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他也想不明白,原本试衣服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看试衣镜,镜子里的那人有着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的身材轮廓,眼睛有些暗淡,双唇也有些发白,此刻正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他知道自己是大病初愈。
陆疾端详着自己越发消瘦的脸庞,说不上为何,突然有种想砸那镜子的冲动。然而一阵微风从窗户吹过,带来一股熟悉的香味,他双手攥拳,嗅着那恬静悠长的味道,突然而来的暴戾才缓缓从身体血液里消退。
很熟悉的……味道。
晚饭时问了阿姨才知道,那香味,来自他行李箱里的香水。
他在房间里找到了那瓶管如口红形状的香水,那香水瓶身精致而小巧,系着蝴蝶结的瓶盖印着的logo是YF。
YF主打少女市场,包装惯用粉色系。
就算药物让他的记性变得很糟,可是他也清楚,那应该不是他的东西。
用着粉色玻璃瓶香水、在曼哈维和他有过接触、关系也许很亲密,不然香水不可能在他这里,所以它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女生。可是这样的朋友,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私下去看了心理医生。
其实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场手术虽然排除了他身体里的隐患,但他心里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就仿佛心上有个地方缺了一角,每日都在呼呼地漏着风。
那感觉像是心上住了一个看不到面容的影子,它模糊了表情,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很聪明地不去打扰到他。
如同这个蛰伏了好一阵子……习惯用YF香水的影子潘多拉。
纽约州出名的心理医生似乎对这类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司空见惯,戴着眼镜的华人医生说,他有轻度臆想的症状。
“你对外界交流明显有抵触心理,在这一点你的家庭似乎给你带来了某种程度上的影响,但人都是群体性动物,如果内心的忧虑不排遣出来,你心里的那个世界就会来满足你的需求。”
接着,他又举了著名摇滚乐手科特·柯本的例子,长期不稳定的家庭环境让他依赖上了自己的朋友博达,可是这个朋友却是他虚幻中的臆想。
所以那些突然从脑海中闪过的片段式的画面,不过是他记忆里幻想出来的一部分;而那些因某一时刻的走神而感到突如其来的疼痛,也只不过是身体因外界刺激而加剧的反应。
医生并没有分析出那个莫名其妙的影子。
从医院出来后,陆疾去了曼哈维学校。那里的一切都是老样子,几栋高楼寂静地林立着,此时正是上课时间,教学楼下站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女生,只见她拦住了一个没戴名牌的男生,拿着记分册低头写着什么。而后记分的女生抬头,似乎是看见了他,随即扬了扬佩戴的肩章,表明自己的身份。
“请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没什么。”
“你是……陆疾学长吧?”女生兴许是见过他登在大厅的照片,把他认了出来。
陆疾的视线定在了那张表格的右下角,女生在日期旁边,留下了签名。
女生扫了一眼然后解释起来:“学长你不知道,有好多学生其实都不服气被扣分,所以我就留了自己的名啦。”大概像是电视里那些特级杀手,所过之处不仅不消灭罪证,反而会留下线索故意留名——就像是之前带着某人特有痕迹的高傲举动。
女生挠挠头,突然不好意思地说:“上一届的纠耳耳部长就是这样,我在模仿她呢。”
本来没当回事的陆疾刚要告别,却看到女生在记分册下压着的一沓厚厚的旧表格。他拿起来随意地翻了翻,居然还有上一届的案底,后几页里,他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看到了那个笔迹熟悉的名字。
“陆疾周二迟到,扣三分。”
“陆疾缺席艺术指导测试,记过一次。”
“陆疾周一无故旷课,扣五分。”
陆疾的旁边,都挨着一个名字,密密麻麻,横贯了那几张表格——纠耳耳。一张张、一行行,全都是这个人高调的签名。
是谁带着张扬的笑容肆意威胁,可是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漂亮:“陆疾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说话再这么大声,待会儿马克又要下来揪你耳朵了。”
“我说你天天跟在后面监督我也就算了,还要跟老师打小报告,喂,姑娘,这做人不能这么没原则吧?”耳畔又传来另一个人的挑衅问话,那应该是他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世界就在那一刻退去了所有繁华外壳,仿佛一瞬间就突然变成了苍茫一片且寸草不生的荒原,他站在那片荒原的中心,宛如失聪且目盲一般。
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人是谁……又为什么……似乎和他关系那么要好?
陆疾手指微微用力,抓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努力在压制着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
满心思绪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纠耳耳”打断,所以他并没有看到位于教学楼后的灰色建筑,之前原本的医务区如今已被隔离了起来,黄色警示带下是坍塌的楼宇和大火之后的废墟,那是很久以前出过事的曼哈维所做出的紧急处理。
那天小叔陆然很晚才回家,一进家门,就看到满屋的狼藉,小叔皱着眉,面上含霜:“你这是要做什么?”
被质问的当事人坐在沙发上,他的脸笼在昏黄的灯光下,全身绷紧的线条如静坐的雕塑,脸部轮廓带着某种无言的孤寂。听到陆然的问话后,他缓缓勾起嘴角,眼睛很专注地盯着陆然,然后笑了一下:“陆然,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陆然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只见陆疾缓缓从沙发上起身,然后微微弯身,以一种很优雅的动作双膝触地,跟着就跪在了自己面前。开司米白色浴袍盖在陆疾的身下,衣角散开在地板上,陆疾的脸很寂静,看起来像极了欧洲中世纪丢了佩剑的少年肖像画。
陆然看着少年狭长的眼睛,那双和自己的大哥一样漆黑的眼睛,此时正透出某些其他的情绪,少年的笑容从他嘴边扩散却从未到达眼底,那让他看上去似乎此刻……只是在漫不经心地开玩笑玩闹。
陆然愣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给医生打电话:“乔医生吗,你好,我是陆疾的家属,陆疾现在的情绪好像有些……”
话没说完,陆疾就打断了他的话:“别找医生了,我现在很清醒,没有任何问题。”他看着眼前和他拥有同一脉血缘的男人良久,继而缓缓出声,“听说你一直以我爸爸为榜样,不能忍受他的人生出现一丁点的败笔,所以那场意外发生之后是你联系了媒体,依旧将他和我妈都塑造成了见义勇为的英勇记者。”
陆疾顿了顿,突然又笑了起来:“而作为他优秀人生中一处疏漏的我,和你们家的关联也只不过是继承了一个陆字。我爸意外地没了,所以你不得不照顾我,给我钱花,带我看病,这么一个被你藏着掖着生怕拖了你们陆家后腿的我,你到底是有多么厌恶呢?”
轻飘飘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听不出陆疾的情绪。
“不过,从我爸妈死后我都没能去烧那三炷香的那一刻起,对于老天这些莫名其妙的赏赐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你怎么讨厌无视我都没关系,因为有时候,连我都会看不下去自己的这张脸。”
陆疾微微仰头,目光落在墙壁的一片虚无处,说到赏赐时,他甚至还弯起嘴角笑了笑。
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的插手,他没有送父母后一程;因为这个男人对他的漠视,心智未全时他患上了该死的病。
而如今呢?如今他做了手术,宛如尘埃已落定。其实没有人知道那场手术的时间很漫长,没有亲身感受过死亡的人更不知道他是在险恶的生死轮回边走了一圈。
麻醉针刺进身体的那一瞬间,他咬着牙,努力抗拒着从身体里每个毛孔袭来的困意。
他还没问清楚,还没问清楚倘若这次新生的机会是以纠耳耳的自由为代价,那他宁可什么都不要。
可是来不及了,他挣扎着抬起手,张开口刚想要说些什么,那个握针的护士就已经将一支大剂量的麻醉药缓缓推进了他的身体。
终,他还是陷入了沉睡。
睡梦中,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亡国的王子。在战争的硝烟中,他的臣民四处逃散,花园城堡开始坍塌。穿戴整齐的小孩站在圣坛上,唱的不是《欢乐颂》而是亡者的祭歌,穿黑袍的巫婆将地图扔进了火炉,而他同时弄丢了白马、佩剑和心爱的姑娘。
弗洛伊德说梦是人潜意识的流露,在那个滑稽而悲伤的梦里,因他被送上断头台的姑娘变成了纠耳耳。
那个梦绝望又悲伤。手术台上的后一个小时,在输氧器的嘀嗒声中,他眼角的泪缓缓渗出,在手术台明晃晃的灯光下无处遁形。医生抬起手,看了一眼,继而又埋头开始做伤口缝合。
等到他后终于醒来时,身边的人却对纠耳耳只字不提。
于是,他再也没有梦见过纠耳耳。
其实一切也很好了。身体开始康复,结束了在曼哈维的课程,和小叔的关系日渐缓和。健康、自由和亲情,他之前匮乏的如今都得到了补偿,可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心里有某个地方有了缺失,而那一部分会永远安静地留在曼哈维的沙漠上。
服用了太多精神类镇静药物的大脑变得有些迟钝,他只记着某些断断续续的对白,只记着心里深处有个模糊的影子。
用着YF的影子,会和他玩笑的影子,是他想破脑袋都记不起来的影子。
直到看到那些贵重如珍宝的签名,张扬的字迹力透纸背,她的字如人一般骄傲。
纠耳耳,纠……耳耳。
喊什么喊呀,我这不是在等着你吗,谁让你每天像个老头子一样动作那么慢,活该被罚站……
就这样多好。
就像很久以前一样多好。
他多希望她可以像以前一样转过身来,翻着白眼说一句“陆疾你好烦”。可是是他,偏偏是他把纠耳耳变成了只能出没在灰暗里的影子啊。
如果回到那场混乱的梦里,只要他的姑娘依然高傲地站在高台上,只要她依然是长裙逶迤拖地,就算让他再次变成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病人,也不是不可以。
这些他们都知道对不对?
可他们居然全都瞒着。
而他还该死的真的以为她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在脑袋里根本不存在的人物。
陆疾抬起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意,直到紧紧攥着的手指深陷入掌心,带来足以让他清醒的痛感:“既然我都说了冲我来,可是你又做了什么,你和乔老师那个女人你们又一起做了些什么?”
手术后大脑混沌,失去记忆不过几天,或许这在陆疾日后漫长的人生里都不值得被提起,但仅仅就是在他被刻意保护起来的这几天,为什么她却没了消息?
陆疾看着陆然,后几个字带着颤抖的尾音,在问题终于问出口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因浓烈的情绪而迅速充血变红:“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把纠耳耳……带去了哪里?”
章
秘密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纠耳耳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初见陆疾那日,少年低沉动人的歌声。
而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在见识过了更多面如冠玉的男子后,她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隐在记忆深处的那张漫不经心的面孔。
大概曾有幸看过陆疾唱歌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个耀眼的少年。
那时,台上戴着半张面具的少年一出场,立刻引来全场欢呼,呼声震耳。也就是在那阵海潮般的欢呼之后,在舞台灯光的闪烁下,少年的面具突然被同台的女生掀了下来。
那个女生就是从机场一路跟踪而来,要带陆疾回学校的纠耳耳。
两弯眉画远山青,少年的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收回的笑,看到同伴突如其来掀下他面具的动作,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便一脸懒洋洋地等着女生下一步的动作。
于是纠耳耳摘下面具后所看到的,就是这个少年身上所特有的骄纵肆意的模样。
而她的动作在台下一览无遗,于是观众们呆愣地看着舞台上的这一幕,全场都寂静下来。只有学生会的Leslie在看清面具下的脸后松了口气。台上站着的的确是陆疾,他们跟了一天看来是跟对了。
纠耳耳在全场人的错愕里伸出手,露出一个模范生该有的、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陆疾是吗?你好,我是曼哈维学院乔老师的女儿,之前给你打过电话。”
陆疾看着伸向自己的那只手,笑得八风不动。
这就是他们相识的开始,美好得宛如一个不真实的故事。而纠耳耳和陆疾两个人的羁绊,是从陆疾来曼哈维学院那天开始的。
那时九月酷热,曼哈维机场正因开学季的到来忙碌着。
机场大厅里,短发男生穿着黑白校服,那正是Leslie同学,只见他急匆匆地从售水机前走过,学霸纠耳耳在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Leslie坐到她旁边,灌了一口水:“那个新生呢,还没到吧?”
纠耳耳正安静地看着《电影简史》,她剪着齐耳短发,面容沉静,听到问话后她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璀璨灵动如辰星:“还没来,说是航班延迟了。”
纠耳耳穿着规矩正式的校服,修身衬衣外罩卡其色马甲,衬衣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了后,精致的剪裁让修身马甲看起来笔挺许多。她没有穿校裙,只是简单地搭了一条男款的西装长裤,整个人既漂亮又帅气。
她就读的曼哈维是加州的一所华人贵族高中,学校里的大多数学生将来都有可能是国际一流大学的佼佼者,原本昨天已经开学,但今天还有个学生没来,老师临时有事,就拜托了纠耳耳来接人。
纠耳耳合上书:“有他的资料吗?”
Leslie把笔记本递给纠耳耳,照片一看就是旧照,上面的少年留着利落的短发,眉目清晰,笑容明朗。
陆疾,国内就读学校对其资料保密,父母具体信息不详,叔叔在纽约经济区任职。一年前,陆疾曾住院进行秘密治疗,不久前才刚刚出院。
纠耳耳的目光停留在那张纸上良久,“父母不详”几个字简直要被她看出背后隐藏的故事来。在他们学校里,学生大部分都是华裔,他们会花大把的钱来学艺术,将来有可能也会往国际上发展。而新来的这个,或许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纠耳耳知道,她和他们不一样,她是因为被学校里的乔老师收养做了女儿,所以才跟着进了这所被称为艺术殿堂的学院。
不一会儿,广播播报航班,AK47次到了,乘客们络绎不绝地从出口走了出来。Leslie举起了纸牌,率先跟陌生同学打招呼,那上面是纠耳耳写好的问候语。
“陆疾你好,曼哈维学校欢迎你。”
有几个小孩打闹着走出来,眼看其中一个小女孩就要被同伴推倒,纠耳耳过去扶了一把,还没嘱咐后面的父母把孩子看好,就突然被身后人踩了一脚。纠耳耳回过头看,一个背着单肩背包的男生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男生双手插兜,身形纤长,黑色兜帽卫衣上有只独角兽Logo。他一边摘下耳机,一边看着纠耳耳,帅气的脸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乌黑幽深的眼睛微微眯起,冲纠耳耳露出一个致以歉意的微笑:“对不起。”
讲中文,是中国男孩,纠耳耳注意到他耳畔戴着一枚小巧的耳钉,听到对方诚恳的道歉后,她下意识地摇头:“没关系。”
背包男生抬头扫了一眼旁边的纸牌,随后便大步向出口走去,只留下一个潇洒帅气的背影。二十分钟过去,工作人员告知他们这一班客机的乘客都已经全部走光。
但是新同学陆疾始终没有出现。
“他是不是已经去学校了?”Leslie嘟囔了一句,去跟乔老师反映,不一会儿,才又举着电话跑过来,电话那头的乔老师要同人家女儿直接交流。
“耳耳,妈妈忘了跟你说了,陆疾家长反映过,说他抵触家长和学校的心理非常严重,经常干一些……让大人很头疼的事,所以他们一般都会在陆疾手机上装定位系统。现在已经确定陆疾下飞机了,我联系了他叔叔,待会儿把他现在的定位地址和手机号发给你。”
“那我再去找找。”纠耳耳说着,就要挂电话。
“等一下,耳耳。”乔女士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突然放低了许多,“昨晚的事,妈妈也很难过,你知道的,妈妈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妈妈保证……这样的事再没有下一回了。”
纠耳耳站在大厅听着,人声嘈杂,她的心里却渐渐归于寂静,她不说话,空闲的手指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手臂。
“你妈怎么说?”看到纠耳耳蹙起的眉头后,Leslie连忙改口,“乔老师怎么说?”
纠耳耳把手里拿着的书扔给许牧野,冷冷笑了一下。能怎么说,说这个叫陆疾的大概不怎么喜欢他的新学校,所以居然从她眼皮底下溜走了?
她将手机贴在耳边,按乔老师发来的手机号打了过去。她想知道有多少像这个倒霉新生一样的人,总喜欢抗争一些自己抗争不过的事情。陆疾的电话一直没人接,纠耳耳连续打了好几个,男生略带低沉的声音才懒懒传出来:“Hello?”
“你好,请问你是陆疾吗?”
对方懒得回应,直接问哪位。
“我是乔老师的女儿,来接你去曼哈维学校,现在还在机场,请问你现在在哪里?”
“你等一下……”陆疾那边很吵,不时还有人在叫喊着什么,电话里窸窸窣窣的,安静了一会儿,那人大概走到了角落,又接着问,“你们学校的人现在还在机场?”
“对,我们本来要接你回学校的,却没有看到你……”如果你能够配合的话,我们已经在回学校的路上了,纠耳耳保持礼貌,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那你刚才说……你是谁?”
“我是乔老师的女儿。”
“乔老师的女儿?”
“对。”
“跟我有什么关系?”不等纠耳耳说完,陆疾利落地挂了电话。
等纠耳耳再打过去时,那边的人干脆关了机。纠耳耳丢下电话,无名火从心里突起。
临近傍晚时,他们按学校给的定位跟踪来了附近的商业街,纠耳耳抬头一看,面前赫然是家音响店。店门上伶仃挂着几块木牌,上面是各种语言的涂鸦,高分贝的音乐正从里面飘来。身后跟着的Leslie说他常来市区,他知道里面有一个摇滚小剧场,会有一些乐队在这里进行排练演出。
与此同时,乔女士发来了陆疾的近照,照片画质不清,一看就是偷拍。
照片上的男生穿着长风衣,正在等红灯过马路。像是感觉到了相机的存在,那一刻男生似是突然间转过头,衣摆便瞬间被风扬起。
面对偷拍自己的镜头,他扬起一边的嘴角,笑容古怪而轻蔑,于是镜头在那一瞬间定格。
怪不得没找到人,看到这张照片,纠耳耳只觉得Leslie搞来的那张旧照根本是另一个人。一个正在开朗大笑,一个却只会戏谑地盯着你看。
几年的时间,一个人的反差怎么这么大?
这个叫陆疾的家伙是去火星上脱胎换骨了吗?
纠耳耳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上面的陆疾眼神狡黠,像是早预料到此刻正有人找他找得焦头烂额。
“这家伙……表情这么丰富,看来兴趣广泛易变化。”研究着照片,纠耳耳直接就丢出分析结果。乔女士主修心理学,是这方面的翘楚,跟了她多年的纠耳耳也有些涉猎,这人一看就知道不会是很“乖”的学生。
此刻陆疾的目光穿过相片,直直地看到了纠耳耳的眼里,仿佛在嘲笑正端详这张照片的人。纠耳耳心里有些不爽的同时,还莫名觉得这个男生似乎有些眼熟。
她率先走进了店里,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店很具欺骗性,楼梯直通地下室,里面的空间差不多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四周都在喧嚣,电吉他夹杂着歌声极大地调动了观众的热情,等到纠耳耳举着手机艰难地挤到目标处时,屏幕上的红点与她所处的位置重叠了。
外围角落处并没有几个人,纠耳耳左右看了看,终于在脚底下发现了一个更眼熟的背包。
“他的手机在里面。”Leslie翻出陆疾的手机,“我要疯了,这里这么多人,我们要怎么找?”
纠耳耳才要疯了。她盯着那个巨大的黑背包,在脑海里一刹那捕捉到了该死的肇事者——那个背包男生!
纠耳耳记得机场里那个男生和她“一笑泯恩仇”后,还顺便看了一眼那块纸牌。
纠耳耳没记错的话,牌子上的字,当时他看到了。
“你好,陆疾。”那是他们同他打招呼的问候语。
他当时明明都看到了。
纠耳耳对于自己的时间安排极度有规划,今天要是不出任何意外的话,她原本可以按时回校。纠耳耳主修编导,今天她喜欢的日本导演岩井俊二会来学校做演讲。
谁知道这个从天而降的陆疾,给自己搞出这么大的意外。纠耳耳眯了眯眼,努力控制自己处于怒气边缘的情绪。
这个突然空降到曼哈维的倒霉小子,叫陆疾是吗?
剧场里的演出正在进行时,纠耳耳从角落的位置跳上舞台,扫视了台下一圈。
今天登台的是几个男生,而台下疯狂尖叫的几乎全部都是雌性生物。在纠耳耳人生经历不过短短十几年的认知里,女生是比Leslie都麻烦的生物。
但这一次,托这群花痴女生的福,纠耳耳很容易就发现舞台上被那些粉红色眼神所包围的那一个。
肢体语言会暴露潜在性格,她要找的人,典型的多血质气质性格,这种人在台下怎么待得住。何况照片上的男生手上佩戴的是Jigar手表,纠耳耳把照片捏在手中,一眼就看到刚从台下走上来的男生那双拿麦的手,那双手骨节清晰,腕上正露出一段黑色皮质Jigar表链。
男生黑衣黑裤,戴着半张镀金面具——埃及长老样式的“金色年华”,笼上了一层闪烁暧昧的光线。纠耳耳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巴和略带笑意的薄唇,视线再上移,那双眼睛处在昏暗中,却亮得出奇。
很明显,当事人心情正是愉悦,似乎还没有注意到纠耳耳万般怨念的眼神。此时,他拿着麦克风,在乐队成员们休息的间隙,走到了台前来。
要是平时,纠耳耳也许懒得去理会这种家伙,谁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想来学校就由他,心情好的话,她或许会故作慈悲地假装没有找到。
但现在,因为一个把自己耍得团团转的人,她的时间投入与成果收获成反比,简直史无前例。何况此刻这么美好的相遇,要是装作没找到人,也简直辜负老天的安排。
音乐渐渐响起,前奏舒缓,戴面具的男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缓慢:“I dreamed I was missing,you were scared,But no one would listen,cause no one else cared.(我梦见我迷失了,你是如此恐惧,但是无人倾听,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
台下荧光棒亮成了一片,陆疾嘴角轻扬起,下一句还没有开口就被人抢了先,角落里走出一个女生,身影纤细,衬衣、马甲加长裤,说不出的利落干练。
纠耳耳拿着从台下抢来的麦,声音压得很低,她缓缓开口,唱得如同情歌缓慢:“After my dreaming,I woke with this fear,What am I leaving when I’m done here?(噩梦之后,我在惊恐中醒来,当我离开这里,我会留下什么?)”
不知道陆疾怎么会选这一首,这其实是纠耳耳喜欢的一首。
曾经在无数个被疼痛袭击到睡不着的夜里,她都习惯听这首歌来转移注意力。
看着突然跑上台的人,陆疾微愣了一下,片刻又恢复了往常,他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麦上的电线圈。
这女生声音很熟悉,几秒钟后,陆疾得出结论,而且,人也有些眼熟。
但那又有什么重要的。
电吉他的音又蹿起了一个新高度,灯光从他们的头顶打下,劲爆的高潮来临,陆疾举着立柱话筒沉浸在了摇滚的洗礼中,使得现场的观众也大声跟着合唱起来。
纠耳耳则盯着那个戴面具的男生,从舞台角落一步步走到了台中央,走到了他面前。
高潮来临时,架子鼓的节拍给了一个嗨的点,两个人一起开口:“When my time comes ,forget the wrong that I’ve done,Help me leave behind some reasons to be missed.(当时过境迁,就遗忘那些我所做错的事吧,让我在离开之后,留下一点被怀念的理由。)”
让我在离开之后,留下一点被怀念的理由,这一向是陆疾认定的道理。
这首歌他不经常唱,但是每字每句都无比的熟悉,他飙了个音,也只有音乐,能让他在极度沸腾的热血中暂时麻痹自己。
直到身边的女生很扫兴地摘下了他的面具。
点燃全身血液的一阕乐曲像被人提前摁下了暂停键,一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而纠耳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丝毫不妥,她大大方方地接受着陆疾眼里阴晴不定的注视,开门见山地介绍说自己是曼哈维的学生。
如果说方才被女生打扰的陆疾还有静观其变的心思,但“曼哈维”这三字一出,让他本来浑不在意的脸上多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纠耳耳又补充了一句:“是学校的乔老师拜托我,将陆疾同学你带回学校。”
陆疾眼里的笑意更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听说你是惯犯,所以手机被装了定位?”纠耳耳客气一笑,毫无保留地交代事实。
“这么快,效率不错啊。”陆疾眯了眯眼,打量着面前微微仰头的女生,“是班长?还是学委?学习也不错吧?”
正忙着算账的两个人似乎忘了他们正站在舞台上,一束灯光洒在两人身上,台下观众华人不多,他们没听到台上的剑拔弩张,更看不出台上两人隐在笑脸下的暗流涌动,大家都欢呼叫着让这两人再来一首。
陆疾跟着架子鼓的余韵随手在别人吉他上拨了一串旋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台下,然后从纠耳耳手里拿过那张金光闪闪的面具扔到了台下,现场气氛又再一次达到了高潮。
“Lp的Numb会吗?”也许是因为刚唱歌的缘故,他的声音好像还有点低哑。
纠耳耳不置可否,四目相对间,她在陆疾的邀请下开始给老师打电话。
“马克老师吗?是,人找到了,在机场这边的查理街九号。”
陆疾对着台下的观众耸肩,意思是他的搭档不配合,于是他只好无奈下台。
片刻,学校的人赶来了,几个老师走上前,前面的赫然是纠耳耳敬仰的马克老师。
马克曾经是国内媒体的一线坐班记者,如今在学校担任新闻学教授:“飞机上午早就到了,学校也不来,招呼也不打,你小叔在我那儿等了你一天。”
陆疾慢腾腾地收拾好背包后,随手把包搭在了肩上。
“提前告诉你,我可不想见他。”陆疾径直穿过人群,目光在纠耳耳身上停留多。然后他环视了一圈,懒洋洋地进行点评,“不过这么多人特意赶过来找我,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马克装作没听出话里的讽刺,回过头吩咐身后的学生:“他的入学手续都齐了,我近有些忙,你帮老师关照他几天。”
纠耳耳礼貌点头,走在前面的陆疾突然回过头来,马克的话一字不差地全部落在了周围人的耳里,他当然也听到了。
然后陆疾盯着纠耳耳,他的嘴角弯起,渐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一行人从剧场出来时,陆疾已经钻进了马克老师的车里,他戴上耳机,一眼就瞥见纠耳耳正从他面前经过。陆疾降下车窗,手指敲打着玻璃,一脸讽刺的笑容:“刚那歌唱得不错嘛,小红旗。”
陆疾是在国内上的中学,每次写作文,好人好事的结局尤爱用“好孩子你叫什么?奶奶我叫‘红领巾’”的答话结束。却都会遭到老师在下面重重划上几道并写上“用字老套”的批评。终于有一天,陆疾的作文本上不见了“红领巾”,然后老师欣慰地在那句“好孩子你叫什么?爷爷我叫‘小红旗’”下面打了钩,那次他的作文得了分。
回忆追溯到很久以前,原来他还写过这种老掉牙的东西,陆疾现在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纠耳耳皮笑肉不笑:“你呢?是专业学过发音的吧。”随即她走到前面的一辆车前,保卫处的老师已经和Leslie共坐了一辆,她迟疑了一下,又走到了另一辆车前。
马克老师招呼她上车。
纠耳耳刚打开车门,就看到陆疾双手枕在脑袋后,看都不看车外:“我是易过敏体质,不能和陌生人坐一起。”
纠耳耳心里冷哼,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车很快就驶了出去,街道两边的景物被飞快地甩在后面。
陆疾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一只手转着耳畔的钻石耳钉,眼睛瞥了一眼纠耳耳:“老马我告诉你,今天要不是有这位红旗同志,你们肯定三天后才能找到我。”
被点名的纠耳耳不理会陆疾,安心做眼观鼻状。
等不到人回应,好半天后,陆疾才坐起来,他盯着前面的副驾驶,声音不大:“喂,我说这位小同志。”
纠耳耳没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给我讲一讲,这见义勇为和多管闲事的区别是什么?”陆疾瞥了纠耳耳一眼,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正经模样问道。
纠耳耳没搭理他。
大概是觉得无聊,陆疾放弃了同纠耳耳的嘴仗,他随手翻开车上的杂志,半晌,突然问道:“导游说你们这儿有沙漠?”
“沙漠附近就是黑岩中学,那学校挺乱,你可别给你小叔找事。”马克专心开着车,连头都没回。黑岩中学是联合国教科组织创办的学校,实行义务教育,里面的学生几乎都是从各个国家收留的难民学生。
陆疾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他在车座后搜出了一个魔方,开始研究了起来。
马克从车前镜看了陆疾一眼:“你小叔把你的药留在我办公室了,待会儿到了学校以后,记得到我那儿去拿。”
红色的这面还差三个,陆疾沉默着,眼明手快地立刻就对好了蓝色的一面。
“你那病……吃了这么久的药,还不见效果?”
“还行。”陆疾的手指不停地旋转着,又扭过一行黄色,绿色的这一面也完成了。
“你小叔这两年挺不容易的,你得给他省点心。”
“知道了。”这一次的声音有些不耐烦,陆疾的手指长而灵活,飞快地扭好了红色的一面。
马克瞥了一眼陆疾,看到后者面色如常地在转魔方玩,于是又继续开口:“对了,你小叔还说,为方便你们以后祭拜,就把你父母的……骨灰盒迁到国内老家了,离你爷爷家也不远,你哪天……”
“马克叔叔,”陆疾有礼貌地打断,他顿了一下,微笑的表情带着刻意维持的礼貌,“今天坐了一天飞机都累了,你把我直接送回学校就好了,改天让我叔叔请你吃饭。”
称呼从“老马”变成了“马克叔叔”。言外之意就是,老子现在心情很不好,你好赶快闭嘴。但是陆疾望着窗外,并没有勃然大怒的表现,只是当他再转动开手上的魔方时,手上的动作就开始粗鲁起来,像是在泄愤。
纠耳耳默默地在车前镜里打量着他,方才话题里……谈到了他双亡的父母。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陆疾抬眼,两人在小小的镜子里四目相对。陆疾冲她眨了一下眼,然后转移了视线。不到一会儿,他就抛弃了魔方,又开始玩起了手机。
不一会儿,纠耳耳手机振动了起来,有条新简讯——“偷听别人说话,既不礼貌又不道德。”
纠耳耳快速地打了几行字发了过去,而后车子在曼哈维门前停了下来,学校到了。
“首先,欢迎你来到曼哈维就读;其次,我是学校的风纪委兼纪律部部长,很高兴认识你;后,希望你能在日后,好好配合我的工作。”陆疾随手转了转右耳的耳钉,眯起眼打量着纠耳耳发来的那段话。然后他抬头去寻人,却只看到了消失在校门口的那道消瘦的背影。
纠耳耳的那句“好好配合”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和往常一样,她负责把新人带到学校,之后和他们保持在某个距离外的相识就好。可只有天知道,这个陆疾,偏偏不会如她的愿。
新生接待工作结束后,一周后才正式开课。
周日下午,纠耳耳刚给新生们联系上事务老师,乔老师的短信就到了:“忙完事情之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还没给乔老师回复,Leslie电话也来了:“待会儿跟我去吃饭吧,忙了一天都快饿死了。”
“我马上……要去乔老师那里。”纠耳耳每次说到她的养母,语气总会有些冰冷。这种避讳许多的态度,Leslie也不是次见了。他没多想,只吩咐纠耳耳记得去吃晚饭。
纠耳耳走在去找乔老师的路上,行政楼七层没几个学生,她走得很慢,圆头皮鞋叩着地板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越发显得突兀,乔老师的办公室在右手后一间。
走过拐角处时,马克老师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大概是能猜到来这里的学生只有纠耳耳一人,他把几个纸袋塞进了纠耳耳的怀里,吩咐她交给陆疾。
纠耳耳端详着手上的纸袋。其实来曼哈维读书的,多半都是像陆疾那样的学生吧。不想来学校,就得让那么多人放下手头工作去找他,有个纽约州做金融商贸的叔叔,连带着让老师也对他客气很多。
而像曼哈维这样一所高冷的学校,这里的学生不愁生计,带着贵族身上特有的优雅谈吐,不用考虑毕业后的问题,这里其实真的不该是她来的地方。
纠耳耳放眼望去,里面一间办公室的门正紧紧关闭着。她猜想着乔女士找她的原因,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两臂。
而她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这里。
过了一会儿,纠耳耳轻轻推开了门。她站在门口,礼貌发问:“乔老师,您找我?”
书桌前的乔女士是个容貌姣好的女人,松松绾起的发髻低垂着,她抬起头看到了纠耳耳,然后把嘴里的烟搁在了烟灰盒里轻轻掐灭:“怎么这么晚?”
“今天安排新生的住宿,出了一些小问题。”
乔老师推开转动椅站了起来,滚轮在地板上摩擦发出了很尖锐的声响。纠耳耳的身子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一个身影走到了她面前。
怀里抱着的纸袋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便跟着滚了一地。
此时Leslie刚从图书馆出来,就见几个女生正偷偷地看着他。
Leslie的亚洲面孔在曼哈维很有标志性,仗着自己的高颜值,他很随意地把女生们手里的桃心信拿了过来,顺便问她们有没有看见纠耳耳。
“纠部长……好像是去行政楼了。”被心仪的男生搭了话,其中一个女生红了脸,声音很小地回答。
Leslie是去年来的曼哈维,那时纠耳耳就已经在这里了,Leslie听说过她,是个和学生关系都不错的模范生。为了通过入学考,Leslie没少向纠耳耳献殷勤,却都被人家无视掉了。结果考试那天,好心的部长大人还是偷偷给Leslie塞了字条。
走过行政楼的时候Leslie突然变了表情,他盯着七楼的某扇窗户,摸出了手机:“你在哪儿呢?”
“在餐厅吃饭啊,怎么了?”
Leslie眉头皱起,假装出轻松的语气来:“吃了什么?”
“和平时一样啊,印度阿姨的烤肉拌饭。”
Leslie又随便开了几句玩笑,然后就摁断了电话。曼哈维的餐厅一直都是两周餐点不重样,这周三的晚餐,哪有什么烤肉拌饭,纠耳耳在撒谎。
Leslie站在楼下迟疑了一会儿,后还是走进了行政楼。
午后灿烂的阳光早已消失,天早已黑了下来,乔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纠耳耳靠着墙壁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感觉到自己浑身都疼。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痛太绵长,伤又吓人,纠耳耳要等一会儿,等到行政楼没人了再出去。
不过Leslie明显不相信她在餐厅吃饭,纠耳耳嗤笑了一下,那家伙的脑子……什么时候这么有长进了?
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滚了好多药,纠耳耳索性拿起一瓶端详着打发时间。这大概就是马克老师吩咐自己拿给陆疾的东西,像是维生素和钙片。药瓶说明是日语,纠耳耳低头研究了好一会儿,然后打开手机想要查询。
一阵说话声突然传来,几个女生走进了办公室,纠耳耳心跳加速,坐直身子下意识就要去锁门,结果发现那些女生只是来外面的隔间交作业的,并没有打算进来里面的意思。
乔女士专属办公室有一个隔间,是专门收拾出来给纠耳耳用的,她们似乎也看到了,话题从潮流衣饰转移到了她身上。
“其实我挺羡慕纠耳耳的,学习好,又有目标,她以后出去了,肯定留在纽约。”说话的女生言语间似乎对纠耳耳的羡慕不止一点。
“谁让人家妈妈是学校领导呢。”其中一个女生随口一说。
放好作业后几个女生就走了出去,纠耳耳仰头看着窗外,这里的夜晚苍茫而浩瀚,只是唯独没有星星。
大家对一个人的印象,大概都习惯从表面来分析。
那些女生的讨论,让纠耳耳恍若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一般,她的嘴角扬起一个无声的弧度,昏暗中,那双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遥望夜空的纠耳耳并没有注意到,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之前那些药的搜寻结果已经出来了——氯丙咪嗪,临床药用于抗抑郁治疗。
而还没等到她去看时,手机微弱地闪了几下,接着就低电量自动关机了。
等整个学校都陷入了沉寂时,纠耳耳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重重的关门声让楼道的灯突然亮了起来,整条楼道立刻亮如白昼。原本以为空无一人的七楼,没想到现在还有人。
男生靠在墙壁上,单腿漫不经心地屈起,棒球夹克,黑裤白鞋,外加一顶鸭舌帽。
在打电话的陆疾站在马克的办公室门前,听到声响后转过了头。
那道漠然的视线向自己投来时,纠耳耳的身影,明显地僵了一下,几秒钟后,她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纠耳耳的脸上明显有伤。陆疾也发现了,因为在看到她的脸时,他露出了一个些许不可思议的表情。
电话那头,马克老师不了解情况的声音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你不是不喜欢跟我去吃饭吗,这边刚好有个饭局,我就让纠耳耳把你的药拿走了,她肯定会送给你的。”
陆疾听了半天,才听明白自己关心的东西,被一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学生拿走了。
而陆疾盯着满身都是伤的红旗同志,尤其在看见对方手上拎着标有他家庭医生名字缩写的纸袋后,他很容易地就将她跟马克口中的人对上了号。
纠耳耳,是她吗?
陆疾忍着不痛快,他的声音因刻意的温柔而显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我的病是老毛病了,所以你也应该知道我这种人好不该有太剧烈的情绪出现吧。所以老马,我现在是真的生气了。”
话是对着马克老师说的,陆疾却始终看着纠耳耳。
“来学校之前,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而且我也有说过,不要让学校的人知道我真正得的是什么病吧?可是现在呢,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把我的药给了这个比较喜欢多管闲事的女生,嗯?”说罢,陆疾不等马克解释,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陆疾的体检报告是身体素质一般,患有常见的肠胃功能紊乱。但其实,那只是给曼哈维的人看的作假报告。但此时,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会不会从自己的药盒上,看出他竭力隐藏的病情,他也不敢保证。
陆疾一步步向纠耳耳走过去,在看到女生很明显的皱眉时,原本担心秘密被揭穿的他突然之间心情变得大好——因为他也发现了对方的秘密。
纠耳耳偏着头,将挨了巴掌的那半边脸躲过陆疾的审视,而她另一半的侧脸,在壁灯的照映下泛出如玉器般的光泽。
陆疾俯下身子,眼里充满了戏谑,他拿过纠耳耳手上拎着的药,用看似疑问实则肯定的语气缓缓开口:“模范生也打架?”
陆疾故意把重音咬在了“模范生”上。
纠耳耳转过脸看着他,她扯起带着瘀青的嘴角笑了一下,似乎想要尽早结束这场对话一样,给出的回答避重就轻:“你知道某些时候,暴力的确是解决事情有效的手段。”
陆疾不理会她蹩脚的表演,只是定定地看着纠耳耳。
纠耳耳低下头,叹了口气:“你吃饭没,我饿了。”
陆疾审视的目光暗了一些,他的声音飘荡在空空荡荡的楼道口,像惋惜,又似乎是在叹息:“你哭过了?”
纠耳耳闻言,下意识看向了陆疾,她的眼睛还有些肿,先前无所谓的笑意退去,她的面容渐渐收敛。其实她很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真实的模样,但这个陆疾似乎没有一丝作为陌生人的自觉。
“如果你今天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话,也许我会很感激你。”
“理由呢?”
“其实我和蝙蝠侠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今天他有点事,我就顺手帮他治理了一下他的王国。”纠耳耳的侧脸笼在灯下,笑容诚恳,“这算是个关于我的比较劲爆的秘密,但我不想被别人知道。”
陆疾认真听到后,笑了起来:“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和我有关吗?”
纠耳耳刚想开口,一阵脚步声突然从拐角处传来,还伴着欢快的手机铃声。
有人来了。
熟悉的手机铃声让纠耳耳身子突然僵硬起来,她看了看陆疾,拉着他闪进了办公室。
“别出声。”隐匿在昏暗里的那人正打量着自己,一双眼睛宁静又深沉,纠耳耳只好一只手胡乱地抓上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比了个“嘘”的手势。
陆疾倒是很配合,一句废话也没多问。
Leslie接了个同学的电话后,径直上了楼,黑暗中,他举着手机来到了乔女士办公室前,尝试着推了一下门,结果推不开。
Leslie看了看四周,在寂静无人的楼道里,他突然感到自己之前神经质的猜疑有些好笑。也许是他看错了,Leslie在心里安慰着自己,随即就走下了楼去。
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纠耳耳抵在门上,陆疾一脸玩味地打量着她,似乎像是从她方才的惊慌失措中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看到神情变化明显的男生时,她一脸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想问什么?”
“外面那个,找你的吧?”
纠耳耳摇摇头,随口就是扯谎:“你说Leslie?他……近确实在追我。”
这回答……明显就是在当他只有三岁小孩的智商了。
房间里寂静一片,墙上的钟表走得缓慢,能听到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办公室早熄了灯,只有楼外昏暗的灯光模糊地映在玻璃上,漆黑的室内才稍微有了一些亮度。
陆疾收敛笑容,走到窗前俯视大地:“听说你是纪律部部长?”
纠耳耳这个部长不简单,有心理咨询室的乔老师做养母,据说和学校各个领导的关系都不错,那应该有可能……接触过他原始的检查报告。
“怎么了?”纠耳耳抬头,正对上陆疾幽深的眼。
陆疾靠在墙上笑了笑,目光里带着某些探究的意味:“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第二章
补习
在纠耳耳的印象里,曼哈维学校就像一座城堡。这里的位校长就是在国内不被公开的私生子,后来这里的某些学生也和那位校长一样,身份不能被公开,在还没成人前就带着煊赫的姓氏,带着手里未正式生效的股份,被冷冰冰的管家送来了曼哈维。
这座城堡沉默地屹立在曼哈维沙漠旁,终年守护着那些宛如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少年。Leslie自然也一样,此刻他正翻看着朋友送来的策划书。表面看起来不靠谱的他,其实已经用国内人脉创办了一个电影工作室。
天气依旧很热,纠耳耳依旧穿长袖衬衣,她胡乱翻了翻Leslie面前的文案:“你先忙着,我去取陆疾的校服。”
Leslie嘴里叼着一支笔:“怎么他的校服要让你来领?”
“谁知道呢,是马克老师吩咐的。”
早上马克打过电话来,不靠谱的老头问起给陆疾送药一事,末了还吩咐她,去生活部帮忙拿一下陆疾的校服。
陆疾,纠耳耳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只觉得麻烦。
而且虽然作为风纪委,纠耳耳没少为其他新生操心,但像拿校服、办校卡这种生活琐事,总不至于让她来吧。结果听到纠耳耳的推脱,马克老师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表示本来是陆疾小叔把事情拜托给他了,但他近实在是太忙了。
“忙什么?不要告诉我他老马在忙着抄佛经,打算遁入空门。”Leslie有些不屑一顾。
自从上礼拜前纠耳耳告诉他,在图书馆看见老马借了一堆佛书来看,Leslie先是诧异曼哈维图书馆还有佛书,然后就对这个中国老头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遁入空门哪有那么容易。”纠耳耳心思不在,随口回了一句。
看佛书是为了清心,但如果心魔真这么容易被驱走,那世上就再也没有恶人了。那天以后,乔女士依旧给纠耳耳道过歉,但纠耳耳什么也没说。把老师要的资料扔给Leslie,纠耳耳就急匆匆地赶去了生活部。要是去晚了,说不定会碰见乔老师。
纠耳耳报了陆疾的学号,签了名字,等着校工去拿。
其实纠耳耳并不确定那晚的陆疾,会不会从她身上的伤看出一些什么来。
想到碰见他的那晚,纠耳耳皱起了眉头,Leslie走了以后,楼下就传来了刺耳的铃声,那是校工锁门前的通知。临走前,陆疾拿着他的药,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你不想被知道的和你已经知道的,一比一……平了。”
咬文嚼字,实在头疼。
等待的时间里,校工把校服拿出来,同时又抽了一张校卡给她。
此刻的教学楼前,几只鸽子落在了喷泉广场上,正是上课时间,整个校园都沉浸在宁静而悠闲的氛围中。而在曼哈维男生寝室里,熟睡中的陆疾缓缓皱起了眉。
这间独寝空间很大,有客厅,带一卫一厨,落地窗前整个曼哈维的全观景貌都一览无遗。
如果说此时的场景是电影里的镜头,当导演把视角拉到窗前,观众一眼就可以看见正往男生楼这边走来的纠耳耳。
镜头重新转换到床上,那席洁白的床被下,陆疾还在睡着。他额前的碎发有些胡乱地翘起,睫毛不时地轻微地颤抖着——他睡得并不安稳。
陆疾又做梦了。他的额前沁出了细汗,梦境依稀回到那年,回到陆疾不想忆起的那天。
那天天气非常阴沉,乌云密布的灰暗天空像是要下雨,地震后的气温总是会有些低。陆疾攥紧了身上的救灾衣,看到那个蓝眼睛黄头发的救生员举着火把,用非常生硬的英文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这里有死者的家属吗?”
眼前赫然被人群紧紧包围着的,是已经蒙上了白布的两具遗体。
遇难的两人一个是陆疾的父亲,一个是陆疾的母亲。
陆疾当然就是他们的家属。
在土耳其,这里的人们向来十分看重遗体火化的仪式,把火往往都是父母或孩子去点燃。看着警官手里燃着的火把,陆疾迈出了步子,但是下一秒,身后的老马就死死地摁住了他。
耳边突然响起了暴风雨来临前的雷声,看来要下雨了。陆疾红着眼挣扎,然后突然低头咬上了马克的手。冰冷的液体随着雷声滴在马克的手上,分不清是雨滴还是眼泪。
老马拉不住执拗的少年,暴躁地喊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要是现在过去,老陆和你妈……就都完了。
咒语能让漫画中危险的魔盒关闭。而那句像咒语一般的叮嘱,让陆疾一下子就没了力气,然后他慢慢松开了嘴。
好孩子,千万……不能让那些人知道你,你知道媒体……
媒体会怎么样,老马没说完,可陆疾听懂了。他的出身不是勋章,不是希望的标志。他的存在是伤疤,他父母人生里丑陋又难堪的一道疤。此时他的父母,是新闻界秀的搭档,是出访采稿默契的同事,是地震中的英雄,却唯独不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在地震中被他父母救起来的小孩子里有一个举起了手。
“让我来吧。”一个小孩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们救了我,就是我的父母。”
火,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火,映满了陆疾的眼。
陆疾盯着手拿火把的那个男孩,继而攥紧了拳头。他的思绪混乱起来,满脑子都是前天和父母游玩的场景。那个卖草帽的阿拉伯奶奶摸摸他的脑袋,用不太流利的英文夸了一句:“有这么可爱的儿子,真是惊喜。”
陆疾的英文是全优,surprise是惊喜,他知道。可他妈妈拉着他的手,翻译说,有陆疾这样可爱的儿子,是福气。
他的出生是福气吗?
那为什么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火越来越大,老马把手挡在陆疾眼前,别看了。
可陆疾执拗地掰开老马的手指,一根又一根。
他亲眼看着他父母的身子在一点点收缩变小,他像是自虐般地强迫自己去目睹这一切,从视觉感官处接收到的动态画面,将他的痛苦放大了数倍。
火光中,陆疾的脸上没有眼泪,他盯着远处的虚无,连声音都缥缈起来:“老马,你说他们是不是忘了,他们昨天还答应了……说要给我买的航空模型的。”
老马看着突然变得漠然的少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半晌,他闷闷地保证:“以后你想要哪个,老马……给你买。”
烟太大,被风吹得偏了方向,熏得陆疾红了眼眶。哪个也不要了,以后他的人生,再也不会说那些想要什么的话了。
陆疾缓缓睁开眼。
刚刚的梦太真实,无疑又让他经历了一次过去,好久不曾有过的疲惫感突然铺天盖地地袭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不停地发抖……
纠耳耳上楼后,径直在4407前停下脚步。她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敲了几下门。等了好一会儿,里面也没有动静,纠耳耳迟疑了一会儿,抬起手刚要继续敲,门就开了。
“这是你的校服,我帮你取了,下周正式上课了,以后记得要穿。”纠耳耳只想速战速决,她把东西交给陆疾,又嘱咐了几句,终于在抬头看见陆疾的脸时,她突然感觉他有些不对劲。
陆疾的脸色很苍白,汗水沾湿了他的刘海,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虚弱。
生病了?还没等纠耳耳问出口,陆疾就瘫在了地上。纠耳耳连忙去搀扶地上的人,但明显这位病人不太好侍候,他皱眉,喘息的间隙缓缓吐出一句:“你可以走了。”
“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吃药了吗?”
陆疾额间的汗滑落下来,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他推开纠耳耳的手,有些虚弱地说:“我没事,你走吧。”
纠耳耳连拖带抱地把他弄到了床上,她起身在床头柜上找寻着什么:“你的体检单上说你有胃病,常备的药有吗?”
陆疾趴在床上,不再说话。纠耳耳给医务室打电话,房里信号太差,她走到门外,跟医生说了陆疾的基本状况。等打完了电话,纠耳耳才发现陆疾把房门又重新锁上了。身体弱得都走不动了,居然还能爬下床来锁门?
纠耳耳气极:“喂,你把门打开,我带你去医务室。”
门内人根本不理会她。
“陆疾,别忘了这是学校,你要是有什么事,我还得向老师交报告。”纠耳耳正想着要不要踹上一脚,里面终于传来陆疾一声有气无力的回应:“我要睡了。”
她开始没听清,等到分析出陆疾说了一句什么时,那扇干净的门上,被她毫不犹豫地留下了一个漂亮的脚印。
有本事就别看医生,安安静静地睡过去更好,省得她担心自己的事某一天会被他说出去。纠耳耳一边赶去上课,一边恶狠狠地想。
后一节课的阶教人满为患,结果大家等了好久,都没等到老师来。听说是男生寝室那边有人出事,惊动了校长。
纠耳耳是风纪委,心情正不佳,一听老师不来,挥挥手让大家自习。然后她招呼着Leslie去打球,一下午,纠耳耳挥舞着球拍碾压了Leslie好几局。从体育室出来时,喷泉广场前站了不少老师,其中就有马克,乔老师也在。
“什么情况,怎么有人被推出来了?”Leslie眼神好,率先看到有救护车停在男生楼下,其中几个医生正指挥着护士往车内抬担架床。纠耳耳望了一眼乔老师,她扯着手里的网球拍,想拉Leslie快点离开。
结果Leslie瞧了好半天,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那不是那个新生吗?”
纠耳耳闻言,朝救护车那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正巧几个学生路过,Leslie也不管是不是面熟的,直接就问:“那边怎么了?”
“听说有个新生……不知道怎么,就吐血了。”
吐血?
纠耳耳手里的拍子掉在了地上。
她想起当时陆疾虚弱的模样,是生病了没错,可是是什么症状能让他吐血。
纠耳耳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大少爷,没事发什么脾气,要不是把她锁在了门外,或许她已经把人拉到医务室了。然后纠耳耳有些心虚地想,不能怪她不是,她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是他人太怪了。
吐血的确实是陆疾,他没有在学校住院,他的富豪叔叔给他安排到了加州市医院。
纠耳耳去看过他一次。
玻璃窗内,陆疾手上正把玩着几颗药丸,趁护士收拾药箱时,他把那些药塞到了枕头下,然后一杯水喝得见了底。
“药吃完了?”护士问了他一句。
窗户里的陆疾没有看到已经盯了他许久的纠耳耳,他浑然不觉地点点头,看上去无比听话。
连护士都骗,这家伙还真是……
纠耳耳心里因那天撒手离去所产生的一丁点愧疚,顿时被丢到了爪哇国。她抱着一大捧花,拎着精致的果篮,仅代表替学校慰问的意思,推开了房门。
陆疾咬着一串樱桃,上下地打量着她,看到纠耳耳带着的慰问品。这又是花又是水果的,他眯起眼,顿时乐了:“我说小红旗,你就这么喜欢做好人好事?”
纠耳耳把手上的东西放下,然后把花直接扔在了陆疾身上。陆疾一身病号服,短发帅气,整个人的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看来是医院伙食不错,”纠耳耳话里带刺,“照你这样滋补的频率来看,下个月又能吐一回血了。”
闻言,陆疾摆了摆手,似乎有些谦虚:“哈,哪能啊,我也没那么厉害。”
纠耳耳努力压下怒气,保持着一个输人不输阵的微笑:“别这么不好意思啊,上回不是都病得那么厉害了,还能坚持着起来锁门。”
“哟,还是水色风信子,”陆疾顾左右而言他,他把花拿起来闻了闻,“不错,味道我喜欢。”
纠耳耳走到床边,动作悠闲地翻开了枕头,里面露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丸,她一回眸,一挑眉:“那你能不能给我说明一下,这是什么?”
陆疾摸了摸鼻子,丝毫不见尴尬,语气轻松地回答:“这是小生的药。”
看到他这副这欠揍的模样,再联想到被某人拒之门外的那天,纠耳耳的声音终于冷了几度:“这几天你是不是都没好好吃药?”
“这可不怪我,这药连点创新意识都没有,十几年如一日的苦,简直是侮辱我们患者智商。”
这话说得,就好像他喝了十几年的药一样。
“陆疾。”纠耳耳难得喊他名字,音调都提高了不少,她瞪着陆疾,简直要被他的逻辑给折服。
“我是病人,”陆疾愁眉苦脸起来,他不满地看了一眼纠耳耳,“医生让我要静养。”
“马克老师把你的事都交给了我来处理,你知道吧?”纠耳耳心平气和下来,攻心为上上策,“所以,有些小事,你不乐意可以不做,但要是下次再把自己搞到医院来,老师问我什么,我就老实回答什么。”
简而言之,她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闻言,陆疾思量着纠耳耳的话,良久,他才笑了一下:“我听一个老师说,你很有能力,负责了学校的很多事?”
“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陆疾扬了扬扎着针头的右手,一脸无辜,“听了部长的话,突然想吃药了,可我这样实在是不方便。”
陆疾顿了一下,纠耳耳耐心听着。
“不如,劳烦部长你喂我吃吧。”陆疾露出一个他惯有的坏笑。
纠耳耳看了他一眼,翻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头也不抬:“今天是周二,对吧?”在曼哈维,有心同他们的纠学霸开玩笑,还不如直接闭嘴。“周二下午,陆疾的量化扣三分。”
曼哈维虽是艺术学院,但每学期的量化学分,是学生们再有本事也没法左右的事。毕竟,那将会是在他们毕业设计上出现的后成绩。陆疾缩缩脖子,像是看到了不远处的死神纠少女向他举起了命运的镰刀。可他还是忍不住还嘴:“为什么?我还不算正式入校。”
纠耳耳把那捧花插在花瓶里,径直走到了门口。
“不为什么,”她回过头,嫣然一笑,“我想扣就扣了。”
看着纠耳耳离去的背影,陆疾捏起几颗红色药丸,打量着上面带着日文缩写。方才的红旗同志只是纠结于他有没有吃药,但对这药的治疗功能似乎看起来却并不在意。看来,她好像并不知道马克老师让她带的药,是治疗什么病的。
陆疾笑了笑,他懒懒地撒手,红色的药丸便滚落一地。
一个礼拜后,陆疾回了学校。
纠耳耳去办公室送报告,推门进去后才看见陆疾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他瞥了她一眼后,继续一声不吭地在玩游戏。
纠耳耳翻着课题报告,把不及格的单独拿了出来。
陆疾的游戏里的小人被送了人头,他停下手,突然冒出一句:“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九月末的天气不算酷热,依旧适合穿短袖,但不论什么时候见到她,她好像都穿长袖衬衣。
纠耳耳翻着手里的报告,连头都没抬,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棉花,柔软宁静。单听声音的话,陆疾不会把眼前这个有些瘦弱的女生和严厉的纪律部部长联系在一起。
“我看了某人进校时交的报告,先不论那份作业是否含有抄袭的可能性,光前边论述的部分一共就有二十一个错误单词。”
报告是陆疾为了应付导师随便写的,此时被纠耳耳提起来,他很自觉地闭嘴,开始了下一轮游戏。
话题从衣服上面转移,所以纠耳耳说话时,陆疾并没有注意到她眼里稍纵即逝的慌张。
马克在里间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纠耳耳放下报告就退了出来。
穿这么多,不热吗?
纠耳耳搭上自己的双臂,优质的布料尽管遮住了她想要遮掩的伤,但陆疾要是仔细看的话,在衣袖的缝隙下,她手腕上的瘀青正若隐若现。
晚饭时,纠耳耳正端着餐盘站在甜点柜前,纠结是要拿椰蓉奶宝还是榴梿比萨。曼哈维实在是民主,连餐厅都是自助。
Leslie没有胃口,直接从每个盘子里胡乱夹了些吃的:“我觉得我的艺术概论要被毙了。”
纠耳耳听了,也不说话,等两人找了处位置坐下时,Leslie突然眼睛发光地拜托道:“乖女儿,帮我。”
本来纠耳耳还打算趁火打劫地让Leslie许诺些什么,但一听到他娇滴滴的撒娇模式开启后,她连忙举手:“行行行,我帮我帮。”
奸计得逞的Leslie从自己盘子里夹了块甜点给纠耳耳,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那新生回来了?”
“嗯。”
“我听别人说,他好像真有什么病。”
纠耳耳想起病房里陆疾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缓缓皱起了眉。
手机突然响起,纠耳耳放下筷子接了起来:“喂。”
“在哪儿呢?”
“你是?”纠耳耳拿起手机看了看,没有备注,是个陌生号码。
话筒那边的声音有些低沉,她想了一圈,也没能和周围的同学对上号。
“陆疾。”
“哦。”
“哦什么哦,”对方言简意赅,“你在餐厅?”
纠耳耳看了看四周,然后坐直了身体,“嗯”了一声。
“我在窗口这边,你快点过来。”陆疾的语气不太好,留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
纠耳耳把餐具收拾好,拿起了书包:“我有点事,你先吃吧。”
陆疾原本百无聊赖地等在窗口那儿,看到纠耳耳过来时,他立刻迎了过来,直接伸出了手:“校卡。”
老马和他叔叔出去吃饭了,他懒得跟着,本来想在餐厅随便吃点东西的他,结果被告知没有校卡不能取餐。电话打给学生处,对方立刻赶了过来,在他越发不耐烦的神情下,唯唯诺诺地拿了一张单子给他看:校卡已取,取卡人纠耳耳。
陆疾反应就是,谁能告诉他这个纠耳耳是谁。大脑过了一遍,陆疾似乎才想起他拿校服那天的事。于是乎就明白过来了,小红旗、风纪委、部长大人纠耳耳。
“什么校卡?”纠耳耳完全摸不着头脑。
陆疾简单地提了一下,她才想起取校服那天好像也领了他的校卡,纠耳耳在身上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拿了自己的给他。
“我说,你是不是把我的弄丢了?”
在看到对方狐疑的眼神后,纠耳耳立刻给了一个公职人员满含礼仪的微笑:“怎么会,应该是放在我寝室了。”
陆疾捏着校卡在管理人员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带着纠耳耳上了二楼。纠耳耳看着四周,只有几个认识的同学在,Leslie已经走了。再把视线转移回来时,就看到陆疾已经在取第三盘的餐点了。
尽管纠耳耳有些诧异,但陆疾依旧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盘子塞到她手里,两人像是难民般狂卷了所有食物,后在服务生无比叹服的眼神里选位就座。
陆疾的想法很简单,谁让餐厅刚开始不让他吃饭来着,他把叉子拿起来很执着地想,现在就要全吃回来。况且这几天他几乎就没怎么吃东西,医院的饭口味太淡,他吃不习惯。
陆疾看着正襟危坐的纠耳耳,他指了指她面前的盘子:“你怎么不吃?”
她方才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纠耳耳刚想说这句话,就听到陆疾扒了一口饭,含糊地丢出一句:“医院里吃的病号餐简直就是受罪,以后让我看到谁敢浪费粮食,就替人民好好教育教育他。”
闻言,纠耳耳神色一变,忐忑地拿起了筷子,吃了半天才意识过来,两人这是……在一起用餐。这大概是从陆疾来学校后,两个人次和平共处。纠耳耳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简单地表示一下慰问:“你那天……没事吧?”
陆疾夹了颗鹌鹑蛋塞进嘴里,无所谓地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一下子吃多了,撑成了胃部大出血。”
纠耳耳差点噎到。
对面的陆疾终于停下咀嚼,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几秒,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呢,那天怎么回事?”
“哪天?”
话刚问出口,纠耳耳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陆疾笑了一下,笑容的含义不言而喻,当然是纠耳耳从乔老师办公室出来,浑身都是伤的那天。
“那天啊,”纠耳耳也想起来了,她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做了坏事特别不好意思的笑容,“有几个学生不服从指挥,我给他们讲了讲人生的道理。”
还真能扯。
纠耳耳的目光从食物的上空越过,和陆疾深沉的眼神触到了一起。同一时刻,他们都从对方的眼里判断出了一个事情:彼此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算是一流。
纠耳耳喜欢平静的生活,喜欢偷着过清闲小日子。所以从去过乔女士办公室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在躲着乔女士,平时她都睡在学生寝室,不回家里。
本来以为自己会暂时过一段轻松的日子,但纠耳耳的生活,还是被陆疾打乱了。从医院回来以后,陆疾空降到了纠耳耳所在的班级。马克老师笑眯眯地让大家欢迎新同学时,纠耳耳刚好从外面回来。
陆疾站在讲台上,清晨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淡淡一笑,越发显得漫不经心。他穿得很简单,黑白T恤、牛仔裤,少年的骨架在衣服下若隐若现,纤长的身形开始显出坚毅的轮廓。
“我是陆疾,群山成陆的陆,思念成疾的疾。”
做个自我介绍而已,纠耳耳看着台上笑眯眯的少年,心中冷哼。有几个花痴外国女,正激动地要求陆疾把中文名字写出来。看到这一幕,纠耳耳头疼不已。班里的花瓶,有一个Leslie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又多添了一个。
异性相吸同性相斥,果然,座位上的Leslie从睡梦中感受到了威胁,缓缓从座位上爬了起来。蒙眬的眼神在看到陆疾时,Leslie立刻清醒,随手理了理头发,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同种心理,请参考自然界雄性动物之间,习惯性无意识地攀比强壮外形的举动。
纠耳耳等陆疾说完话后,走上了讲台:“我是风纪委纠耳耳,在学校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陆疾看着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他点头示意:“纠耳耳是吗,我记住了。”
马克老师随口讲了几句话后,就把纠耳耳喊出了教室。作为曼哈维的义务劳动者,每次有新生来的时候,都是纠耳耳负责。本来以为马克又要长篇大论,结果老马只是简单吩咐了几句,临走前又说:“陆疾他身体不好,你多照顾着点。”
看不出来那么能吃的人,到底是哪里虚弱。纠耳耳心中吐槽,嘴上还是应了。没几天,陆疾很快就在班里的女生堆里建立了革命根据地,每天作业有人写,座位有人收拾,连卫生都有人帮忙。
而原本人气不低的Leslie在粉丝被挖走大半后,又开始奔波在为自己拼命增粉的路上。
原本团结的班级因为两个妖孽,开始走向了两极分化的道路上。
眼看着班里被搞得乌烟瘴气,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管理人士,纠耳耳每天都用眼神把罪魁祸首招呼一番,搞得她好想教育教育这两个家伙。
她没说假话,之前有几个不服她管教的男生,后来的确屈服在了她的武力之下。不过纠耳耳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老师先是慰问了一下纠耳耳的学业,然后话题一转,提到了陆疾。陆疾是空降生,降级不可能,曼哈维从一月起是一个学年,陆疾九月才来,缺了半个学期的课。
纠耳耳听了半天没抓到重点,直到听见老马为难地说,为陆疾安排的补课老师去休产假了,暂时就让纠耳耳替补一下时,她的思绪一下就清明了。
如果有可能,纠耳耳一点都不想和陆疾这种麻烦的家伙有任何交集。纠耳耳差一点就要抗议,她也要休产假,但她没胆,众所周知,她就是曼哈维的一块砖。
周末,补课生涯开始了。纠耳耳趴在图书馆等了半天,陆疾才磨磨蹭蹭地出现。陆疾和她一样,都选的是编导专业。纠耳耳把上学期的笔记拿了出来,还没开始讲她的学习要点,就见陆疾突然捂着肚子,面色变得苍白了起来。
“你还好吧?”
陆疾抬起手阻止了纠耳耳的问话,他趴在桌上,闭着眼睛:“没事儿。”
纠耳耳想起陆疾被救护车拉走的那一次,慌了起来:“要不要去医务室?”
陆疾的眉头蹙起,看样子非常不舒服,半天才从齿间挤出一句话:“胃痛,老毛病了。”
纠耳耳闻言,连忙跑去隔壁医务楼买药。回来后,她刚把药放下就又跑出去买牛奶,看着牛奶热好后,她拿着保温杯跑到一楼的办公室,又接了一杯热水。
生怕出现像上次那样的情况,所以纠耳耳整个人就像是着了火一样紧张,她按说明数了几颗药,拿自己的水杯弄了冲剂药,然后把牛奶倒好。等到纠耳耳喊陆疾喝药时,发现病人陆早已经安详而满足地睡了过去,而且睡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
之前不还是难受得要死要活的吗?暴脾气的纠耳耳差一点就要动手。自此,纠耳耳开始了和病人陆斗智斗勇的补课生涯。
下一周补课时装病的戏码准时上演,当陆疾再一次捂着肚子说自己不舒服时,纠耳耳眼睛都没眨,直接从包里取出一个东西,大力地拍在了陆疾面前。
等看清它的时候,陆疾的脸上悲喜不明。他像是一尊活佛,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问:“这是……”
女生的利器,暖宫贴。纠耳耳扬起眉毛,像是对方的问话直接质疑了她在某些方面的权威性,她三下五除二地撕开袋子,笑得无比坦诚:“陆同学贴上这个,应该就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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