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 零时差.YA书系 麦克米伦世纪

三个来自不同国家、种族、文化背景的青少年，在面临同样的成长困境，在面临亲情缺失，无处为家的危机时，凭借互相支撑、彼此依靠，从古老的树林中找到了各自真正的“家”。寻找“家”的这段旅途，让孩子们找到了归属感、安全感和面对新生活的勇气。
被养母打算转送给索马里移民家庭的索马里少女艾莎、来自苏格兰群岛并带着小狗瑞德流浪街头的艺术天才艾奥娜、家境良好却在对父母离异的失望与沮丧中挣扎的扎克……原本素无交集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在同一片树林中相遇，极力想逃离过去的三人在树林的庇护下，出人意料地开始共同生活。在追溯各自的心理创伤，相互了解的过程中，三人渐渐找到了各自的人生归属。

章

“飞啊飞，飞到接骨木的上方，俯瞰大地。那四处飘飞的叶子，就是充满了激情、愤怒与悲伤的红叶。付之一炬的时刻到了。岁月在流转，树林也激荡起来，是时候解开缠绕过去的藤蔓了。”无家可归的老妇人埃尔德摇了摇树枝，树叶如雨点般飘洒下来。她笑着，环抱着树枝猛烈地摇晃，仿佛要搅起一场风暴。

艾莎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吗？妈妈在做饭呢。”穆娜靠在花园的墙上问。
“今天不行，莉莉安娜要我回去，她有话要对我说。”
然后，两个女孩开始用索马里语说话。她们聊了一会儿，后咯咯地笑着道了别。
听到门“咔嗒”一声关上了，莉莉安娜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嗨。”艾莎欢快地和她打了招呼，然后径直朝卧室走去。
“嗨，宝贝儿！”莉莉安娜坐在餐桌旁，桌上放着绘图笔、纸、剪刀和胶水，还有几杯喝了一半的咖啡。她又将一张照片贴在了养女的剪贴簿上，贴的时候，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莉莉安娜自我安慰，要理智，要冷静，只是次见面而已。可是，在对待艾莎的感情上，她从未有过理智。她把胶水放在一边，开始画页边上音符的图样，然后，她又停了下来。也许，她本该让社会福利人员告诉艾莎这个消息的。
莉莉安娜想象着，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她和艾莎站在一起，面朝大海。艾莎和周围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幸福和安定。只有她自己，恐惧地张大嘴，好像某个庞然大物要将她们吞噬。有这种感觉也是人之常情啊，莉莉安娜这样安慰自己，因为从见到艾莎的天起，她们就联结在一起了。当时，那个有着全世界悲伤眼睛的小女孩一边盯着里面，一边踮着脚尖从前门走进来，好像房子会随时爆炸一样。
莉莉安娜紧扣双手，让它们不再发抖。
“艾莎，快来看啊！我又贴了一些你和穆娜在乐队时的照片。
“什么乐队啊？”艾莎笑着走进厨房，越过莉莉安娜的肩膀往下看，“我们只是以前在学校里一起唱过歌，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是一个乐队啊！”
“我看你们就应该是一个乐队。很明显，你们是唱得好的。”
“你当然会那样说喽！”
“因为这是事实啊！”莉莉安娜耸了耸肩。她翻着艾莎的生活故事书，暗自笑了起来。莉莉安娜喜欢叫它“故事书”，有时候还叫作“剪贴簿”，因为这些名字听起来不那么令人生畏。她照看过的孩子，每个人都有一本。那是一部图文并茂的个人历史，有了它，将来照顾他们的人就能描绘出他们的人生旅程，记录他们的进步，让孩子们感觉自己的历史是完整的。
莉莉安娜认识的一些看护人对这些东西并不上心，可是，她始终认为，能为领回家的那些孩子做的事太少了，填补这些小小的细节，根本不值一提。
故事书里还有艾莎早的画作，画这些画的时候，她还不肯开口说话。其中一幅画画的是：小小的婴儿艾莎像胎儿一样蜷缩在妈妈巨大的肚子里。这幅画总会让莉莉安娜情不自禁地哽咽。她次看见这幅画时就哭了。那孩子想爬回妈妈的身体里重新出生，这有什么错呢？艾莎的“生活故事”已经够长、够复杂了。很难想象，她还不到十三岁。
艾莎向莉莉安娜讲述她如何离开索马里和去英国旅行时，她听得心都碎了。才十岁的她居然瞒过当局，让他们相信她已经十二岁了。莉莉安娜永远忘不了那一天——这个小女孩终于信任她了。

“‘如果你假装大几岁，那会对你有好处的。’导游对我这么说。”
“那你是怎么假装大几岁的？”莉莉安娜问。
“就像这样！”艾莎昂首挺胸地站着，面无表情，仿佛戴了一张面具，一丝情感也无法渗透进去。

过了很久，艾莎才放松警惕，摘下那张面具。
如今，莉莉安娜看到的，是艾莎微笑的样子。早年那些痛苦的日子会给她的养女造成多大的影响呢？一想到这个，她就不由得心生恐惧。“你确定不想自己来写吗？”
艾莎摇了摇头。
如果让我写自己的生活故事，我的写法一定大不相同，她想。无论莉莉安娜把故事书装饰得多么漂亮，它总会让艾莎想起那些无家可归、被迫与亲友分离的日子。
莉莉安娜把“乐队”的后几张照片贴了上去，然后在下方写上她们的名字——艾莎、穆娜、索玛雅和玛丽亚姆，后合上了故事书。其间，她瞥了艾莎一眼。她想，是时候提起那个话题了。
“我可以看看吗？”艾莎靠近莉莉安娜问道。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故事呀！”
莉莉安娜轻轻地把书递给艾莎。也许，她可以在她们一起看书的时候告诉她。
艾莎已经很久没有看这本书了，此刻她才发现，莉莉安娜多么细心地装扮着她们的故事书。她们共度的时光里的点点滴滴，都被她贴进了书里。艾莎现在才知道，原来，莉莉安娜是在通过这本书追溯她的过去。莉莉安娜往书里加上了艾莎的水彩画和素描，甚至把艾莎衣服上的衣料贴了上去——在某个特别的日子，她穿着那件衣服照了一张特别的照片。莉莉安娜很少扔东西。这些小小的衣料，就是能将你带回过去的细节。
艾莎伸手摸了摸那块红色天鹅绒裙子的碎布料，它的手感很柔软、舒适，她还记得自己穿过那条裙子。莉莉安娜拍了拍她身旁椅子上的靠垫。艾莎坐了下来，莉莉安娜挪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而坐。
“真不敢相信，我来这里已经两年半了。”艾莎往回翻，看着书上那些分门别类的条目，上面记载着她来这里以前的事。发现莉莉安娜并没打算装饰那些光秃的页面，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重新审视自己人生中的那些残酷过往，心想，无论往上面加什么，都无法减轻当时的痛苦。
“艾莎独自一人到达希思罗机场。”
“艾莎在‘蒙默斯之家’孤儿院的天……”
“艾莎上主教小学的天……”
“艾莎获得了难民身份。”
这部分贴的照片大都是正式的护照照片。照片上，一个小女孩扎着长长的辫子，面带羞涩，似乎不愿让人拍到她。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戴穆斯林面纱的自己看上去很奇怪。那张十岁时揭去面纱的脸庞，一览无余、孤独无比，当年的感觉又回来了——仿佛心里装着一块石头，沉重而冰冷。偶尔，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会给她和其他孩子们照相，可艾莎总会稍微往边上站，好像她属于另一个空间似的。当她紧紧抱着肚子、想念着家的温暖时，就是这种感觉。
“真是一个悲伤的篇章。”艾莎又往前翻，翻到莉莉安娜用亲手做的手工艺品装饰的那几页，上面记录着她们刚开始一起生活时的事。莉莉安娜把手放在艾莎的背上，以示安慰。“但是我们也有这些快乐的回忆啊！”莉莉安娜说。
艾莎紧紧地抱着莉莉安娜说道：“是你为我创造了这些回忆。”
“是我们一起创造的！”莉莉安娜纠正道。
自从她们一起生活以来，艾莎的一切都改变了。她从一个有心理创伤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自信的女孩，而其中的每一步，都是莉莉安娜牵着她的手走过来的。
莉莉安娜向前靠了靠，用手指着书上的一句话。
“还记得吗？这是你说的句话！”
“‘我觉得在这里很安全。’”艾莎大声地读出来，“除了你，我从没对别人说过那样的话。
莉莉安娜抹去眼里的一滴泪水。她害怕此时提起去见收养艾莎的那家人，可能会动摇她的安全感。可是，也许她只是在为自己着想。莉莉安娜答应过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已经成年——艾莎是她收养的后一个孩子。可是，她总在心里想着，要一直把艾莎留在身边，直到她上大学的那一天。她甚至会想象艾莎照毕业照的样子——“多么聪明的姑娘啊。”而且，她相信艾莎一定能实现她的律师梦。莉莉安娜心里想着，她们可以一起毕业：艾莎从大学毕业，她从看护行业“毕业”，成为一名当之无愧的退休人员。
莉莉安娜深深叹了一口气。此时此刻，我应该明白，生活并不是那么干净、整洁！可谁又会想到，有人愿意收养一个受过创伤的索马里少年呢？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这只是次见面，如果艾莎不愿意走，没有人会强迫她。总之，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这些想法闪过脑海时，莉莉安娜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她试着去看艾莎那张沉静的、充满信任的脸，可是，她那张曾经戴着面具的脸却像幽灵一样萦绕在她心头，随后，回忆将它们一起投进一道长长的、挥之不去的影子里。
还是等到明天吧。我明天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