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69220186
雨果人道主义思想的完美展现,以史诗般的规模和气魄再现法国社会和历史,
曾多次被改编成影视作品演绎,经欧、亚、美、澳、非五大洲百城十万读者投票选为十部经典长篇名著之一!
著名翻译家李玉民权威翻译 完美呈现经典名著
全译本&无删节
《悲惨世界》讲述了贫苦的冉阿让为了挨饿的侄子侄女偷取了一块面包,被捕入狱,他几次越狱,*终坐了19年的牢。出狱后他受到一名主教的感化,兴办工业,救济穷人,被选为市长,却被警长沙威认出而再度入狱。出狱后收养了死去女工芳汀的女儿珂赛特。珂赛特长大后与贵族青年马吕斯相恋,马吕斯赴巴黎参加起义身负重伤,冉阿让亲赴战场救出了马吕斯,却恰好碰见起义军将要处决被俘的沙威。冉阿让放走了沙威,沙威羞愧难容,投河自杀。珂赛特和马吕斯结婚了,冉阿让一个人过着孤独的日子,*后死在了珂赛特的怀里。
我当时所读到的《悲惨世界》虽只是片段,但震撼力强劲无比,以文学价值而言,远远在大仲马、梅里美等人之上。文学风格与价值的高下,即使对于当时我这个没有多大见识的少年人,其间的对比也是十分明显的。
——中国著名作家 金庸
《悲惨世界》问世以来,已有一个多世纪,它在时间之流的大海上傲然挺立,它是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千千万万人民,不断造访的一块艺术胜地,而且将永远是人类文学史中一块不朽的胜地。
——中国著名作家、翻译家 柳鸣九
第一部芳汀第一卷正义者
一米里哀先生
一八一五年,迪涅的主教还是查理-弗朗索瓦-卞福汝·米里哀先生。他年事已高,七十五岁左右,从一八〇六年起,就到迪涅城担任了这一职务。
这个细节虽然同本书的正题毫无关系,不过,事事务求准确,在此提一提他到这个教区就任之初,关于他有些什么风言风语,也许不是白费笔墨的。一个人的传闻无论真假,在他的生活中,尤其在他的命运中,往往和他的所作所为居同等地位。米里哀先生的父亲是艾克斯城法院的推事,即法袍贵族。据说父亲打算让他继承职位,在十八九岁,不满二十岁就早早为他完婚,这也是法袍贵族家庭相当普遍的习俗。查理·米里哀虽已完婚,但据说仍引起不少议议。他身材虽然不高,但是生得相貌出众,风度翩翩,谈吐俊雅风趣;他的整个青春,就在交际场和情场中消磨了。后来爆发革命指1789年爆发的法国资产阶级革命。,事态急遽变化,法袍贵族家庭遭到摧残、驱逐和追捕,都四处逃散了。革命刚一爆发,查理·米里哀先生便流亡到意大利。他妻子长期患肺病,死在异国他乡,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此后,米里哀先生命运又如何呢?法国旧社会崩溃了,他的家庭也破败了,九三年1793年是革命达到高潮的一年。发生一系列的悲惨事件,在远方的流亡者看来,也许倍加恐怖和可怕,凡此种种,是否使他万念俱灰,萌生了出世的念头呢?一个人在天下动乱中,身历其难,家道衰败,还可能处变不惊,然而在无忧无虑的温馨生活中,突然遭到神秘而可怕的打击,往往就会心死而一蹶不振吧?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从意大利回国,就已经当上了教士。
一八〇四年,米里哀先生当上百里鸟乐的本堂神父。人已老迈,终日深居简出。
在皇帝即将登基加冕拿破仑于1804年12月2日在巴黎圣母院加冕称帝。的时候,也不知道为本堂的一件什么小事,他到了巴黎,为他的教徒陈情,见到了一些显要人物,其中就有斐茨红衣主教。有一天,皇帝来看他舅父,正巧这位可敬的本堂神父在前厅候见,二人不期而遇。拿破仑发觉这个老者颇为好奇地看着他,便转过身来,突然问道:“这老者是谁,这么瞧我?”
“陛下,”米里哀先生答道,“您瞧一个老者,而我却瞧一位伟人。我们彼此都能开眼。”
当天晚上,皇帝向红衣主教问了这个本堂神父的姓名。事过不久,米里哀先生便得知皇帝委任他当迪涅主教,不免深感意外。
此外,关于米里哀先生早年生活的传闻,哪些是属实的呢?谁也不知道。革命之前,很少有人认识米里哀这家人。
小城市里嘴杂的人多,动脑筋的人少,初来乍到的人就得容忍,米里哀先生也不例外。他虽然贵为主教,但也正因为是主教,就得忍而再忍。其实,把他名字扯进去的那些议论,也许仅仅是议论而已,无非是谣传、流言、闲话,甚至连闲话都算不上,按照南方人生动的说法,就是“胡诌八扯”。
不管怎样,他到迪涅担任教职并居住九年之后,当初小城和小百姓议论的话题,所有那些闲言碎语,全被深深地遗忘了。谁也不敢再提起,甚至都不敢回忆了。
米里哀先生到迪涅时,带了一个老姑娘,名叫巴蒂丝汀,那是比他小十岁的妹妹。
他们只有一个用人,称为马格洛太太,与巴蒂丝汀小姐同龄;她先是“本堂神父先生的女佣”,现在则有两个头衔:小姐的贴身女仆和主教的管家。
巴蒂丝汀小姐身材又高又瘦,肌肤苍白,性情温和,整个人理想地体现了“可敬”一词的含义,因为照世俗之见,一个女人必须做了母亲才能受人尊敬。她天生就不貌美,一生尽做善事,临老整个躯体呈现出一种洁白和清亮,年龄越大越具有我们所说的慈善之美。年轻时瘦溜的身躯,到了中老年就变得透明,这种通透空灵,令人想到天使。与其说这是位贞女,不如说这是颗灵魂。她这个人似乎是由影子构成的,仅略有一点儿肉体来显示性别,略有一点儿物质来容含光亮;大眼睛始终低垂,这便是一颗灵魂留在人间的缘故。
马格洛太太是个矮矮的老太婆,又白又胖,身体臃肿,整天忙忙碌碌,总是气喘吁吁,首先是由于操劳,其次是由于患了气喘病。
米里哀先生到任时,被安排住进主教府,并按帝国法令的规定,接待他的规格仅次于驻军司令。市长和议长先来拜贺,他也去拜见了将军和省长。
主教安顿下来之后,全城就等他布道了。
二米里哀先生改称卞福汝主教
迪涅主教府同医院毗邻。
主教府大厦非常气派,是上世纪初用石料建成的;兴建者亨利·彼惹大人是巴黎神学院博士,曾任西摩尔修道院院长,一七一二年当了迪涅主教。这是一座贵族气象十足的府邸,处处都显得华贵:主教寝宫、大小客厅、正室偏房,样样齐备;正院非常宽敞,有圆拱回廊,是古典的佛罗伦萨风格,庭园则有参天大树。楼下朝庭园一侧有一条长廊,装饰得富丽堂皇,亨利·彼惹主教大人于一七一四年七月二十九日,曾在这条长廊宴请过下列几位大人:
安白朗亲王——大主教查理-勃吕拉·德·让利斯;
格拉斯主教——嘉布遣会修士安东尼·德·梅格里尼;
法兰西圣约翰会骑士——勒兰群岛圣奥诺雷修道院院长菲利浦·德·旺多姆;
旺斯主教——弗朗索瓦·德·贝尔东·德·格里翁男爵;
格朗代夫主教——恺撒·德·萨勃朗·德·福卡吉埃大人;
斯奈主教——奥拉托利会修士,御前普通讲道师,约翰·索阿南大人。
这七位德高望重的人物的画像,一直挂在这条长廊大厅里,而“一七一四年七月二十九日”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也用金字刻在厅内一张白色大理石案上。
医院只有一层楼,既狭窄又低矮,庭园也小得可怜。
主教到任三天之后,便去观察医院。事后,他派人去请医院院长赏光到主教府来。
“院长先生,”主教问他,“现在您有多少住院病人?”
“二十六个,主教大人。”
“这正和我数的一样。”主教说道。
“那些病床,”院长接着说,“一张挨一张,太拥挤了。”
“这正是我注意到的。”
“病房都是小间,空气不易流通。”
“这正是我的感觉。”
“还有,即使出一点儿太阳,庭园也太小,装不下要康复的病人。”
“这正是我心里想的。”
“还会有传染病,今年就流行过伤寒,两年前流行过粟粒热,有时患者数以百计,我们简直没办法。”
“这正是我考虑到的。”
“有什么办法呢,主教大人。”院长说道,“只能这么将就。”
这场谈话,就是在楼下长廊餐厅里进行的。
主教沉吟片刻,突然转身,对院长说:
“先生,只拿这个厅来说,您看能放多少床位呢?”
“主教大人的餐厅!”院长不禁愕然,高声说道。
主教环视大厅,仿佛在目测计算。
“足够容纳二十张病床!”他仿佛自言自语,接着提高声音说道:“喏,院长先生,我要告诉您,显然出了差错。你们二十六个人,只有五六间小屋;而我们这里三个人,却占了六十个人的地方。肯定出了差错。您住了我的房子,而我占了您的。把我的房子还给我吧,这里才是您的住所。”
次日,那二十六名可怜的患者都被接到了主教府,主教则搬进医院去住了。
米里哀先生没有一点儿财产,他的家庭早已在革命中破产了。他妹妹领五百法郎的终身年金,住在主教府里,也刚够她本人的用度。米里哀先生作为主教,每年领取一万五千法郎的国家俸禄。他搬进医院里居住的当天,就最终确定了这笔钱如何使用。具体分配,有他亲笔写的一张单子,现抄录如下:
本府开销标准单
小修道院教育费一千五百利弗尔法国计算收入的货币单位,1利弗尔相当于1法郎。
传教会津贴一百利弗尔
迪迪耶山遣使会修士津贴一百利弗尔
驻巴黎的外国传教会津贴二百利弗尔
圣灵会津贴一百五十利弗尔
圣地宗教团体津贴一百利弗尔
慈幼会津贴三百利弗尔
阿尔勒城慈幼会津贴五十利弗尔
改善监狱费用四百利弗尔
改善囚犯待遇和救济费用五百利弗尔
解救负债入狱的家长费用一千利弗尔
本教区穷苦教师补助津贴二千利弗尔
为上阿尔卑斯省义仓捐款一百利弗尔
为迪涅、马诺斯克和西特等地贫穷女
孩免费教育妇女会捐款一千五百利弗尔
穷人救济款六千利弗尔
本人用费一千利弗尔
总计一万五千利弗尔
米里哀先生在迪涅担任教职期间,几乎没有改变这种分配办法。正如我们看到的,他称之为“本府开销标准”。
巴蒂丝汀小姐奉命唯谨,接受这样的开销方案。在这位圣女的心目中,米里哀先生既是她的兄长,又是她的主教,依据人性是她的朋友,依据教会又是她的上司。巴蒂丝汀小姐爱他,对他敬佩得简直五体投地。他说话时,她就俯首恭听;他做事时,她就追随左右。唯独女佣马格洛太太有点儿怨言。我们也看得明白,主教先生仅为自己留下一千法郎,加上巴蒂丝汀小姐的年金,每年一千五百法郎。两个老妪和一个老翁,就靠这一千五百法郎度日。
不过,主教先生还能设法招待到迪涅来的乡村神父,当然多亏了马格洛太太处处节俭,巴蒂丝汀小姐精打细算。
到迪涅三个月的光景,有一天,主教说道:
“这样下去,我也难以维持了!”
“我说也是!”马格洛太太高声说,“省里每年应当给的城区车马费和巡视费,大人连要也没有要。从前的主教,都是照例要拿的。”
“对呀!”主教说道,“您讲得有理,马格洛太太。”
于是他提出申请。
事过不久,省议会审查他的申请书,投票通过每年给他提供三千法郎,款项为:
“主教先生公共马车费、驿车费和教区巡视费津贴。”
这件事引起了当地士绅的非议。其中有一个帝国元老院的议员,为了发泄冲天的怒气,还给宗教大臣比戈·德·佩雷姆内先生写了封密函。此公从前就是五百人院五百人院是根据1795年宪法由两级选举产生的议会。的议员,曾投票拥护雾月十八日政变,住在迪涅城附近的富丽堂皇的元老府第里。下面是这封密函原文的节录:
……车马费津贴?在一座居民不满四千的小城里,有此必要吗?驿车费和教区巡视费津贴?首先要问,何必巡视呢?其次,在这样的山区,怎么通驿车?根本没有车道,只能骑马。阿尔努堡的那座杜朗斯河桥,也只能过牛车。这些神父无不如此,又贪婪又吝啬。这一位初到任时,还装出至善圣徒的样子。而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同其他人一样了。他像从前那些主教一样要摆阔气,要给他配备马车和驿车。哼!这帮臭神父!伯爵先生,只有皇上替我们清除白吃饭的教士,事情才会好转。打倒教皇!(当时同罗马的关系闹翻了)至于我,我只拥护恺撒……
事情成了,最高兴的还是马格洛太太。
“喏,”她对巴蒂丝汀小姐说,“主教大人先考虑别人,但最后总得顾顾自己。慈善捐款一项项都有了着落,这三千法郎可是我们的了。好啦!”
当天晚上,主教又开了一张单子,交给他妹妹,列出以下几项:
车马费与巡视费津贴
供给住院病人肉汤补贴一千五百利弗尔
为艾克斯慈幼会捐款二百五十利弗尔
为德拉吉尼昂慈幼会捐款二百五十利弗尔
弃儿救济款五百利弗尔
孤儿救济款五百利弗尔
总计三千利弗尔
这就是米里哀先生的支出预算表。
主教还有额外收入,诸如婚礼布告费、宽恕费、简行洗礼费、布道费、教堂及小礼拜堂祝圣费、主持婚礼费等,但他总是取之于富人,给予穷人。讨得急也给得快。
时过不久,捐款源源而来。富有的和贫穷的都来敲米里哀先生的院门,有的来施舍,有的来讨施舍。不到一年工夫,主教既成为所有善施的司库,又成为所有苦难的账房先生。大笔大笔钱经过他的手,但是他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没有增添一点儿所需之外的东西。
事情远不止这样。由于下层的穷困总是多于上层的博爱,可以说钱到手之前就全给出去了;恰似水洒在干旱的土地上,他收到钱等于没有收到,从来留不住。于是,他又节衣缩食,打自身的主意。
主教颁布告,发公函,照习惯总在顶头写上自己的教名。当地穷人仿佛出于感戴的本能,在这位主教诸多名字中,挑选一个对他们有含义的,只叫他卞福汝卞福汝为法文“受欢迎”一词的近似音译。大人。必要时,我们也要这样称呼他。况且,他喜欢这个称呼。
“我喜爱这个名字,”他说道,“卞福汝冲淡了大人的尊号。”
我们不敢说这里描绘的形象多么逼真,只能说近似而已。
三好主教摊上苦教区
主教先生的车马费化为救济款,但他并未因此减少视察。迪涅教区是个累人的地方,平地少,山岭多,如刚才所说,几乎没有道路。总共三十二个堂区,四十一个司铎区,二百八十五个小区。这些地方都巡视遍了,确非易事。然而,主教先生却办到了。去近处他就步行,平川路就坐乡村马车,进山里就干脆乘驴去。两个老妪一般陪同,如果路上太颠簸,他就独自前往。
有一天,他骑驴到达旧主教城色内兹。当时他囊空如洗,不能雇用别的坐骑。城市长官在主教府邸门前迎候他,直眉瞪眼地看着他从驴背上下来。几位富绅在他周围嘿嘿讪笑。
“长官先生,各位富绅先生,”主教说道,“我明白你们为什么反感,你们认为一个穷教士居然妄自尊大,乘着耶稣基督用过的坐骑。我要明确告诉诸位,我这样做是迫不得已,并非爱慕虚荣。”
他在巡视中对人宽容和气,谈心的时候多,说教的时候少。他不把任何美德置于高不可攀的境界,讲道理和举范例也从不舍近求远。面对一乡居民,他往往要以邻乡为榜样。到了对穷人悭吝刻薄的乡镇,他就说:
“瞧瞧布里昂松的居民吧!他们让穷人、寡妇和孤儿,有权比别人早三天到他们牧场割草。房子如果倒塌,他们就给重盖,分文不取。因此,那地方受到上帝的保佑,整整一百年间,没有发生过一起凶杀案。”
到了争利抢收的村庄,他就说:“瞧瞧昂布兰那儿的人吧!在收割的季节,万一哪个家庭儿子去当兵,女儿进城做工,父亲又病倒不能下地,本堂神父在布道时就把这事儿提出来。于是,星期天做完弥撒之后,全体村民,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到那个可怜的人家的田里,帮忙收割,将麦秸运回、麦子装进仓里。”
到了为金钱和遗产而分裂的家庭,他就说:“瞧瞧德沃吕山区的人吧!那里十分荒凉,五十年也听不到一回夜莺的叫声。可是,家里父亲去世,男儿便出去谋生,把财产留给姐妹,好让她们嫁出去。”
到了打官司成风、农民因而倾家荡产的村镇,他就说:“瞧瞧盖拉谷那些善良的农民吧!那里住着三千人,上帝啊!真像一个小小的共和国。他们既没有法官,也没有执行吏。乡长处理一切事务:他分派捐税,每人缴纳多少,全凭良心秉公办事,还义务为人排解纠纷,替人分配遗产而不取酬劳,判案也不收费用。大家都服他,因为他是生活在淳朴人之中的一个公证人。”
到了没请教师的村庄,他又举盖拉谷人的例子:“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吗?一个小地方,只有十几户人家,供养一位教师自然困难,于是,全谷就公聘几位教师,让他们走村串庄,在这村教一周,到那庄又教十天。在集市上我碰见过那些教师。他们帽带上插着鹅毛管笔,很容易认出来。教语文的只插一支,又教语文又教算术的插两支,教语文、算术又教拉丁文的就插三支。他们都很有学问。是啊,没有知识多么丢脸啊!照盖拉谷的人那样做吧!”
他的谈话就是这样,又严肃又慈祥。如果缺少实例,他就打比喻,直言不讳,话并不多,但是非常形象化,这正是耶稣基督的雄辩,自信不疑而又能服人。四言行一致
主教说话和气而愉快,总照顾在他身边生活的两个老妇人的理解力。
马格洛太太爱称他“大人”。有一天,他从座椅上起来,走向书橱,要找一本书。那本书放在上面一格,主教个子偏矮,伸手够不到。
“马格洛太太,”他说道,“给我搬张椅子来。本大人还不够高大,够不到这个格板。”
德·洛伯爵夫人是他一个远亲,总好在他面前罗列她三个儿子的所谓“前程”。她有好几位长辈亲戚,都年事已高,行将就木,继承人自然是她的几个儿子。小儿子将从一个姑奶奶那里得到一笔整整十万利弗尔的年金;二儿子将继承她叔父的公爵头衔;大儿子则必然承袭先祖的爵位和领地。做母亲的这种天真的炫耀情有可原,主教通常只是听着,不置一词。然而有一回,德·洛夫人又一一详细卖弄那些继承权和“前程”,而主教显得格外心不在焉。德·洛夫人有点不耐烦,戛然住口,问道:“上帝呀!表哥,您究竟在想什么呀?”
“我嘛,”主教回答,“我在想一句奇特的话,我想是出自圣奥古斯丁之口:‘把希望寄托在别人什么也继承不着的人身上吧。’”
还有一回,他收到当地一位贵绅的讣告,看见满满一张纸不仅列了死者的所有爵位荣衔,还列上他所有亲戚的所有封建贵族的尊号,不禁高声喊道:“死者的腰板真够硬朗的!准备这样一副沉重的头衔担子,让他轻快地挑走。人的智慧确实了不得,讲虚荣连坟墓也不放过!”
他一有这种机会,就委婉地嘲讽一句,但是弦外之音,几乎总有一层深意。一次过封斋节,有个年轻的助理主教来到迪涅,在大教堂里讲道,他以慈善为题,还相当有口才,要求富人救济穷人,以便上天堂,免得下地狱;他把地狱描绘得极其阴森可怕,而把天堂描绘成令人渴望的美妙境界。听众里有个杰博朗先生,是个歇了业的富商,还时而放点儿高利贷。从前他制造粗布、哔叽、粗呢和帽呢,赚了五十万法郎,但一生也没有向穷苦人施舍过。听了那次讲道之后,大家注意到每逢星期天,他就拿一个铜子,施舍给在大教堂门口的六个乞婆。一个铜子要由六个人分享。有一天,主教撞见他正在行善事,便微微一笑,对他妹妹说:“杰博朗先生又在那儿花一个铜子买天堂了。”
只要是行善,即使碰钉子他也不退缩,总能想出引人深思的话来。有一回,他到城里一座府邸的客厅为穷人募捐。正巧德·尚特西埃侯爵在座,此公年迈,富有但是吝啬,竟能设法既当极端保王党人,又是极端伏尔泰派。世上确实有这种杂糅。主教走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侯爵先生,您应当给我点什么。”侯爵转过身去,冷淡地回答:“主教大人,我有我的穷人呢。”主教立刻又说:“那就把他们给我吧。”
还有一天,他在大教堂这样讲道:“我最亲爱的兄弟们、我的好朋友们:法国有一百三十二万所农舍,都只开三个通口;有一百八十一万七千所农舍,都只开两个通口,就是一门一窗;还有三十四万六千座木棚,只开一个通口,也就是一扇门。这种状况,完全是所谓的门窗税造成的。把穷人家、老太婆、小孩子,安排住进那些房舍里看看,准要得热症或其他疾病!唉!上帝把空气给人,法律却让人出钱买空气。我不想指责法律,但我要颂扬上帝。在伊塞尔省、瓦尔省、上阿尔卑斯和下阿尔卑斯两省,农民连小推车都没有,粪肥要用人背着送到地里。他们没有蜡烛,只好点含树脂的枝子或蘸了树脂的绳子。多菲内地区整个山区全是这样。他们要把半年的面包做出来,用干牛粪烤好。到了冬天,面包要用斧子劈开,放进水里浸泡二十四个钟头才能吃。我的兄弟们,发发善心吧!瞧一瞧,你们周围的人生活多苦啊!”
他生在普罗旺斯地区,因此不难掌握南方的各种方言。他到下朗格多克地区就说:Eh bé! moussu,sès sagé?到下阿尔卑斯省就说:Onté anaras passa?到上多菲内地区就说:Puerte un bouen mouton embe un bouen froumage grase。他讲方言,会得到当地人的喜欢,赖此接近所有人。他进草房,到山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他善于用大众语言说明大道理。他会讲各种语言,因而能深入所有的心灵。
而且,他对待上流社会和平民百姓,总是一视同仁。
他绝不轻率地谴责任何行为,总要先考虑整个环境的因素。他常说:“让我们瞧瞧,是什么路导致这个错误。”
他常常笑呵呵地自称是“回头的浪子”,绝不义正词严地唱高调。也不像疾恶如仇的正人君子那样横眉立目,而是朗声宣传一种教义,概括起来大致如下:“人有肉体,这对人来说,既是负担又是诱惑。人拖着肉体,又屈从于肉体。
“人必须监视、约束、抑制肉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屈从。即使这种屈从,也还是可能有过错;不过,这种过失是情有可原的。这是一种堕落,但是落下来双膝着地,结果可能成为祈祷的姿势。
“成为圣贤,那是极其特殊的;做个正义者,倒是为人的准则。你们尽可徘徊、怯懦,尽可犯错误,但是要做正义者。
“尽量少犯错误,这也是为人的准绳。不出一点儿差错,这是天使的梦想。生在尘世,就难免有错。过错就是一种地心吸力。”
有时,他见众人哗然,都气急败坏,就微笑着说道:“嘿!嘿!看来,人人都在犯这种大过错。现在事情一败露,伪君子就慌了手脚,都急忙为自己开脱,都急忙打掩护。”
他对于承受人类社会重压的妇女和穷人,总是非常宽容的。他常说:“女人、孩子、仆役、弱者、穷人和愚昧的人有过失,那就是丈夫、父亲、主人、强者、富人和学者的过错。”
他还说道:“对于没有知识的人,你们就要多教给他们一些事情;社会不提供免费教育是有罪的,应当为它制造的黑暗负责。这颗灵魂充满了黑暗,必然要产生罪恶。有罪的人并不是犯罪的人,而是制造黑暗的人。”
由此可见,他判断事物有他自己特异的方式,我猜想他是从《福音》中得来的。
有一天,他在一个客厅听人说,有一件案子正在调查,不久就要审理。一个穷困潦倒的人,出于对一个女人和他们所生的孩子的爱,实在走投无路,便铸了伪币。那年头,造假币仍然要处以死刑。他造的第一枚假币,那女人拿去花时被抓住了。把她抓起来,但只有对她不利的罪证。唯独她能招认告发,断送她情夫的性命。她矢口否认,怎么逼供她也不肯招认。于是,检察官便想了个办法,巧妙地拼凑了一些信件的片段,制造了那情夫负心的假象,让那不幸的女人相信她有个情敌,那男人欺骗了她。她在极度妒恨之下,便举发了她的情夫,全部招认,全部证实了。那男人没救了,不久就要在艾克斯城和他的同谋受审。讲述完这件事,大家交口称赞那位司法官的机敏。他利用嫉妒的心理,让人出于恼恨而讲出事实,借助报复的心理而显出司法的威力。主教一声不吭地听着,等大家说完了,他就问道:“在哪儿审判那男人和女人呢?”
“在重罪法庭。”
主教又问道:“那么,在哪儿审判检察官先生呢?”
迪涅发生一桩惨案。一个男人因杀人而被判处死刑。那不幸的人算不上个读书人,但又不是一点儿知识都没有;他在集市上卖艺,代写书信。这件案子引起全城人的关注。行刑的前一天,驻监狱的忏悔师病倒了,必须找个神父帮助死囚度过他最后的时刻。有人去请本堂神父。据说他拒绝了,声称:“这不关我的事。我何苦接这个苦差事,何苦管那个跑江湖的;我本人也正害病;况且,那不是我的职务。”
他这种答复传到主教耳中,主教说道:“本堂神父先生讲得对。那不是他的职务,而是我的职务。”
于是,主教立刻赶往监狱,下到“跑江湖的”那间牢房,叫他名字,拉住他的手,同他说话,在他身边待了整整一天一夜,废寝忘食,祈祷上帝拯救犯人的灵魂,也祈求犯人拯救他自己的灵魂。主教告诉犯人,最完美的真理也是最简单的真理。他就像个父亲、兄长、朋友,仅仅为祝福时才是主教。主教一边安慰犯人,劝他放心,一边把这一切都教给他。那人要在绝望中受刑而死,把死亡看成万丈深渊。他站在死亡线上,吓得魂不附体,恐惧地倒退。他不是那种不在乎生死的冥顽之徒。死刑判决这一剧烈的震撼,似乎把他周围某处的间隔震破,这种间隔就是我们所说的生命,阻隔我们看不到事物的神秘性。他从这幽冥之隔的缺口不断窥探世外,所见唯有一片黑暗。但主教却让他看到一线光明。
次日来提这个不幸的人时,主教还在牢房里。他也跟着走到刑场。他披着紫色祭披,颈上悬挂着主教十字架,同五花大绑的刑犯并肩站在大众面前。
主教和刑犯一同上囚车,一同登上断头台。那个临刑的人,昨天还那么萎靡颓丧,现在却容光焕发。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得救了,可以寄希望于上帝。主教拥抱了他,就在屠刀要落下的当儿,还对他说道:“被同类所杀的人,上帝能使他复活;被兄弟们赶走的人,能找到天父。祈祷吧,相信吧,到生命中去!天父就在那里。”他走下断头台时,眼里有异样的神色,足令众人闪避两侧。他脸色苍白,神态宁静,不知为什么那么令人敬佩。回到他戏称为“他的宫殿”的简陋居所,他对妹妹说:“我刚才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祭典。”
最崇高的事物,也往往是最不为人理解的事物。城里就有人议论主教的这一举动,说是“故作姿态”。当然,这仅仅是沙龙里的一种论调。而民众又感动又钦佩,他们可不会把圣洁的行为理解为居心叵测。
至于主教,他目睹断头台,受到一次震动,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断头台,竖立在那里,确实有一种威慑之力。只要还没有目睹过断头台,就可能对死刑抱着漠不关心的态度,不置可否,绝不表示赞成还是反对;然而,一旦撞见一个,那震动就十分剧烈,就必须做出抉择,是赞成还是反对。有人赞赏,如约瑟夫·德·迈斯特尔约瑟夫·德·迈斯特尔(1753—1821):法国神学家。在《圣彼得堡晚会》一书中,他谈到刽子手的神圣职责。;有人憎恶,如恺撒·德·贝卡里亚恺撒·德·贝卡里亚(1738—1794):意大利刑法学家,著有《论法令与刑罚》。。断头台是法律的体现,并取名为“制裁”;它不是中立的,也不让人保持中立态度。看见它的人都会不寒而栗,发出神秘莫解的战栗。断头台是幻象,不是一个空架子,不是一架机器,不是由木头、铁件和绳索构成的无生命的机械。它仿佛是一种生命体,具有一种难以言状的阴森可怕的进取性;这个架子就好像看得见,这架机器就好像听得到,这件机械就好像能理解,这木头、铁件和绳索就好像有愿望。断头台一出现,就将人的灵魂投入噩梦中,显得狰狞可骇,并参与了它的所作所为。断头台是刽子手的同谋,它吞噬,它吃人肉,喝人血。断头台是法官和木工合造的一种魔怪,是一个幽灵,似乎以它制造的死亡而生存,过着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生活。
因此,这次印象极为可怕,极为深刻,到了行刑的第二天,甚至数日之后,主教还一直精神不振。在行刑时那种几乎是强制的宁静神态,早已消失了;现在,社会司法的鬼魂在困扰着他。往常他做事回来,一向心安理得,春风满面,这回他却总像自责。有时他自言自语,低声讷讷地讲一些瘆人的话。下面的一段话,就是一天夜晚他妹妹听见记下来的:“真没想到会如此惨不忍睹。专心致力于上天的法则,而不再理睬人间的法律,这是错误的。生死予夺的大权只属于上帝,人有什么权利染指这件陌生的事物?”
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印象也逐渐淡薄,也许消泯了。然而大家注意到,从那以后,主教一直避开那个刑场。
米里哀先生总是随叫随到,去看望病人和临终的人。他非常明确那是他最主要的职责和最主要的任务。他不用请,会主动去孤儿寡母家。他也会一连几个小时,默默地坐在失去爱妻的男子身边,或者失去孩子的母亲身边。他善于把握何时开口,也善于把握何时闭口。令人敬佩的安慰者啊!他无意用忘却抹去痛苦,反借希望使之伟大而崇高。他常说:“您要当心看待死者的方式,不要想尸骨要腐烂。要凝神观看,您会发现在九重天上,有您逝去的亲人的生命之光。”他知道信仰有益无害。他指着驯顺的人,极力劝导悲痛欲绝的人;指着仰望一颗星的悲痛,极力扭转俯瞰一个墓穴的悲痛。
五每件主教袍都穿得太久
米里哀先生无论私生活还是社会生活,都贯穿同样的思想。能有机会靠近观察的人,就会看到迪涅主教甘于清苦,过着又俭朴又感人的生活。
如同所有老人和大多数思想家那样,他睡眠很少。睡眠时间短,但很深沉。清晨,他要静修一小时,然后到大教堂,或者在自己的经堂里诵弥撒经。早餐只有一块黑麦面包,蘸着自家产的牛奶食用。吃罢便开始工作。
主教是个大忙人。他每天要接见主教区秘书——通常由议事司铎担任,几乎每天要接见他的几位副主教。他还要掌握宗教团体的活动,颁发特权证书,检查整个宗教图书馆,诵弥撒经、教理问答、日课经等,还要起草训谕,批示讲道手稿,还要调解各地本堂神父和行政长官的关系,还要处理教会方面的函件、行政方面的公函,总之日理万机,既对政府,又对教会负责。
处理完繁杂的公务,做完日课,余下的时间,他首先用来去看望贫苦人、患者和伤心的人;如果再有时间,他就干活。有时在园子里挖土,有时看书和写东西。这两种活儿,他统称为“耕耘”。他常说:“精神就是一块园地。”
中午用正餐,食品跟早餐一样。
将近下午两点钟,如果天气好,他就到田野或城里散步,路上经常走进陋舍。只见他拄着长手杖独自行走,目光低垂,陷入冥思苦想,身上穿着暖和的紫色棉袍,脚下穿着紫袜和粗大的鞋子,而头上则戴着平顶三角帽,由角上坠下三束菠菜籽形的金黄色流苏。
他所到之处,就跟节庆一样,仿佛一路撒播着温暖和光明。孩子和老人站在门口迎候主教,如同迎候太阳。他祝福大家,大家也为他祝福。无论谁有所需求,人们都指向他的住所。
他时走时停,跟小男孩、小姑娘说说话,冲孩子的母亲笑笑。他有钱的时候,就去看望穷人;没钱的时候,便去拜访富人。
他的教袍因穿得太久而破旧了,又不愿意让人看出来,进城就只好穿那件紫棉袍。可是到了夏季,未免捂得难受了。
晚上八点半钟,他同妹妹共进晚餐,马格洛太太站在身后伺候。晚餐简单极了。不过,主教若是留一位本堂神父吃饭,马格洛太太就趁机为主教大人做点儿鲜美的湖鱼或山里的野味。任何本堂神父,都是做一顿丰盛饭菜的借口,主教也听之任之。没有客人的时候,他的晚餐通常只有水煮蔬菜和素油浓汤。因此,城中盛传这样的话:“主教不款待本堂神父的时候,就款待苦修会修士了。”
用过晚餐,他就同巴蒂丝汀小姐和马格洛太太闲谈半小时,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写东西,有时写在单页纸上,有时写在对开本书的空白边上。他是文人,又颇有学识,身后留下五六种堪称奇文的手稿。其中有一种论述《创世纪》中的一节:“初始,上帝之灵漂浮在水面上。”见《圣经·创世纪》第一章第二节。他用三种文本比较这一节:阿拉伯文译本上说:“上帝的风吹拂”;弗拉维乌斯·约瑟夫写道:“上界的风骤降大地”;最后,翁克洛斯古代著名犹太法学家。的迦勒底文注释性翻译则为:“来自上帝的一阵风吹拂在水面上”。在另一篇论述中,他研究了雨果查理·路易·雨果(1667—1739):曾任古城普托勒马伊斯的主教,但并不是本书作者的曾祖父。的神学著作——那位雨果为普托勒马伊斯的主教,是本书作者的曾祖叔父——他确认上个世纪,以巴赖库尔为笔名发表的几本小册子,应当出于那位主教的手笔。
有时在阅读中,不管手上捧着什么书,他会突然陷入沉思,从沉思中醒来,便立刻在页码上写几行字。那几行字往往同书的内容毫无关系,例如,下面我们看到的几行批注,就是他写在一部四开本书的边页上,书名为:《日耳曼勋爵同克林顿、柯思华利斯两将军,以及同驻美洲海军将领的通讯录》,由凡尔赛普万索书馆和巴黎奥古斯丁河滨路皮索书馆印行。
批注这样写道:
“您的存在啊:
“《传道书》称您为万能之主,马卡伯家族犹太爱国家族,公元前167年发动反对希腊化政策的全国起义。的人称您为创世主,致以弗所人书称您为自由,巴鲁克先知耶利米的门徒兼秘书。称您为无限,《诗篇》称您为智慧和真理,约翰称您为光明,《列王纪》称您为天主,《出埃及记》呼您主宰,《利未记》呼您神圣,《以斯德拉记》呼您正义,《创世纪》称您为上帝,人称您为天父;不过,所罗门称您为慈悲,这是您诸多名称中最美的一个。”
快到九点钟时,两位妇女告退,上楼回房间休息;主教独自留在楼下,直到拂晓。
在此,有必要准确描述一下迪涅主教的寓所。
六主教托谁看管住房
上文说过,主教住的是一幢两层小楼:楼下三间,楼上三间,顶层还有一间阁楼。楼后有一座三四十亩的园子。两位妇人住在楼上,主教住在楼下。临街的那间屋当作餐室,另一间是他的卧室,第三间是他的经堂。出经堂要穿过卧室,出卧室要穿过餐室。经堂里端隔出小半间凹室,放了一张床,接待留宿的人。有了这张客床,主教先生时常接待来迪涅办事,或者为本教区的需要奔走求告的乡村神父。
原医院的药房建在园子里,是正楼的附属小屋,现改为了厨房和贮藏室。
此外,园子里还有一个牛棚,当初是医院的厨房,现在主教在里面喂养两头奶牛。不管挤多少奶,每天早晨他总是照例给住院病人送去一半。“这是我纳的什一税。”他常这样讲。
他的房间相当宽大,严冬日子很难取暖,而迪涅的木柴又特别贵,于是他想了个办法,雇人在牛棚里用木板隔出一小间,称之为“冬斋”,最寒冷的夜晚他就在那里度过。
冬斋和餐室一样,除了一张白木方桌和四把草垫椅子,再没有别的家具。餐室里还有一个涂了粉红胶画颜料的旧碗橱。主教将同样一个碗橱罩上白布帷和假花边,作为祭台点缀他的经堂。
迪涅城来忏悔的有钱女人和信女,常常凑钱,要给主教大人的经堂购置一个美观的新祭坛。然而每回他接了钱,就分给穷人了。
“最好看的祭坛,”他常说,“是不幸者因得到安慰而感谢上帝的一颗心灵。”
他的经堂里有两把草垫祈祷跪椅,卧室里有一张同样草垫座的扶手椅。万一他同时接待七八位客人,如省长、将军、驻军参谋,或者小修道院的几名学生,那就不得不去牛棚搬来冬斋的椅子,去经堂搬来跪椅,去卧室搬来扶手椅。这样凑起来,就能有十一个座位接待客人。每当有人来访,总要搬空一间屋子。
有时来了十二个人,碰到这种情况,主教为了掩饰难堪的场面,如在冬天,他就站在壁炉边;如在夏天,他就提议到园子里走走。
不错,在那小间凹室里还有一张椅子,但是椅面垫子的麦秸脱落了一半,仅有三条腿,要靠墙才能坐人。巴蒂丝汀小姐卧室里倒有一张很大的木摇椅,早先漆成金黄色,包了花锦缎椅套,但是楼梯太窄,当初是从窗口吊上楼去的,所以算不上备用的家具。
巴蒂丝汀小姐有个奢望,能买一套细长桃花心木家具,并配有长沙发、荷兰黄丝绒椅套。但是,这少说要花五百法郎。为此省吃俭用,五年工夫才积蓄了四十二法郎十生丁,她只好放弃了这种打算。况且,谁又能达到自己的理想呢?
想象主教的卧室再容易不过了。一扇门窗朝向园子,对面是床,一张铁架病床,挂着绿色哔叽天盖。床铺暗角的布帘里边,还有能显露贵绅老派头习惯的梳洗用具。卧室有两扇门,一扇挨着壁炉,通向经堂;另一扇靠近书橱,连着餐室。那架镶玻璃的书橱很大,摆满了书籍。壁炉通常不生火,木板炉台画成大理石花纹;炉里一对铁柴架上装饰的两个花纹瓶,凹槽纹从前镶有银箔,属于主教等级的奢侈品。炉台上方通常挂镜子的地方,有一块破旧的黑丝绒,上面钉着发暗的烫金木框,里边装了一个镀银剥落的耶稣受难铜像。在那扇门窗旁边摆了一张大桌案,上面有一个墨水瓶,堆满了凌乱的纸张和大部头书籍。书案前有一张草垫椅子;床铺前的祈祷跪椅,是从经堂搬来的。
床铺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两幅镶有椭圆形木框的肖像。肖像旁边中性底色的画布上,写着金黄色小字题文,标明一幅像是圣克罗德主教德·查理奥神父,另一幅像是夏特尔教区锡托修会大田修道院院长、曾任阿格德代理主教的图尔托神父。迪涅主教继住院患者之后搬进这间屋里,发现这两幅画像,便保留在原处了。他们是教士,也许是施主。鉴于这两点,他尊敬他们。关于这两个人物,他仅知道在一七八五年四月二十七日,他们同一天得到国王封赏,一个任主教职务,另一个也任有俸圣职。马格洛太太曾摘下画像掸灰尘,主教才在大田修道院院长画像背面,发现四角用胶纸黏着的一小方年久发黄的纸,上有淡淡的墨迹,标明这两位人物的出身。
窗上挂的粗毛呢帘早已破烂不堪,为了节省买新窗帘的花费,马格洛太太不得不在正中补了一大条。补缀恰成一个十字图案,主教常常叫人看,并且说道:“这有多好啊!”
楼上楼下的所有房间,无一例外刷了白灰,如同兵营和医院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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