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2781522
本书分为《春》、《秋》、《冬》三部分,形象地表现了哈里?摩根这个“个人主义者”失败的一生。在《春》里,摩根从事出租钓鱼船的行当,迫于生计,为他人运送“活货”(偷渡者),为求自保,不惜以身试法,惹上了人命官司;在《秋》中,摩根从事走私烈酒的买卖,过着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到了《冬》,摩根已经山穷水尽,为了挣钱而不择手段,甚至同意接受把一伙抢劫银行的古巴恐怖分子运回古巴的提议。虽然他在游艇上干掉了那伙恐怖分子,但是自己也中了枪弹,不幸身亡。这是海明威的一部引起评论家强烈争议的作品。
译本序
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基韦斯特南端和古巴首都之间,隔着墨西哥海湾。温暖的湾流中蕃息着众多的海鱼。那一片海域是有钱人寻欢作乐的游览胜地,也是没钱人赖以糊口的生存区。向游客出租钓鱼船不失为当地一种过得去的行当。开船的往往就是船主,靠他的船和驾船技术足以维持安居乐业的生活水平。
1937年出版的海明威的小说《有钱人和没钱人》就是以基韦斯特、哈瓦那和墨西哥海湾为背景的。书中的主人公哈里?摩根是一个开出租钓鱼船的船长。他不属于“迷惘一代”,而是个靠正当营生养家活口的普通人。但是,三十年代,书中写的正是这个时代,整个西方世界的上空笼罩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经济大萧条的乌云。1932年,美国有四分之一的工人失业。书中的人物艾伯特靠罗斯福的“新政”以工代赈政策,挖下水道和拆除废弃不用的有轨电车的轨道,“一礼拜只挣六块半”。哈里?摩根经营的钓鱼船生涯也日益萎缩,他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不安稳了。他是一条浑身是胆、不甘心对逆境低头的硬汉子,用尽个人的脑筋和力量,作出种种抗争,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并且为此付出了生命。
哈里?摩根的故事分成三部:在第一部《春》中,故事一开头,他同几个古巴人在一家哈瓦那的餐馆里会谈。他们是革命分子,也是恐怖分子。你怎样称呼他们都行,因为在1933年8月12日古巴总统马查多被迫流亡后,古巴国内政局混乱,暴乱此起彼伏,爱国者和政治野心家抱着截然不同的目的,都在干“革命”,在这种形势下,是很难分清这两种“分子”的。摩根坚决地拒绝了他们向他提出的把他们偷运到美国去的要求,因为他有一个顾客租用了他的钓鱼船在哈瓦那钓鱼。他不愿卷入政治漩涡,也不愿运送“活货”。当时,他还是个自己作得了主的人。接下来,他亲眼目睹了一场古巴不同革命组织的内讧。剧烈的枪战夺去了四条人命。他回到码头上,送顾客出海钓鱼。海明威利用他丰富的钓鱼经验和精采的文笔描绘了一幅墨西哥海湾中气氛紧张的钓鱼图,也不动声色地展示了开始降临到摩根头上的厄运。原来他的顾客约翰逊是个无赖。他悄悄地坐飞机溜回美国,赖掉了他三礼拜的船租钱。他落得两手空空,回不了基韦斯特,而家中的妻子和女儿们却等着他带钱回去哩。出于无奈,他违背自己不运“活货”的规矩,接受了辛先生的这笔把十二个中国人非法运进美国的买卖。(三十年代,贫苦的中国壮劳力漂洋过海,到美国去做苦工,给中国的黑社会开辟了一条挣钱的道路;当时主要运送中国劳工出境的港口是香港和上海。由于直接进入美国比较困难,往往转道拉丁美洲各国,主要是古巴。)他收了钱,却没有完成运送的任务,反而结果了辛先生的性命,免得以后遇上可能发生的麻烦。海明威成功地刻划了这个冷酷无情的个人主义者的形象。在走投无路的关头,他不惜以身试法,毫不手软地把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他的伙计埃迪侥幸保住性命的这段情节,明眼的读者不难看出,是作者从一个侧面塑造哈里?摩根善动脑筋、处事冷静的性格的一种手法。
在第二部《秋》中,哈里?摩根栽大跟斗了。市面萧条,游客稀少,出租钓鱼船这个行当挣钱难,摩根又干起走私烈酒的买卖。他在黑夜里渡过墨西哥湾的时候,遇上了古巴的海岸警卫队人员。摩根想不通:“我们公开地在马拉埃尔来来往往跑了六个月以后,我怎么会知道他们居然会在那儿向我们开枪。古巴人就是这个样子。有人不给另一个人钱,所以我们就挨了枪子儿。古巴人就是这个样子;没错儿。”这次渡海,他挨了枪子儿,一条胳膊被打断,还损失了不少烈酒。但是,灾难还没有到尽头。雪上加霜的是,他在女人礁红树丛旁等人接应的时候,被两个从华盛顿来的官员撞上了。其中一个自称是大人物。结果,他失去了他的船。三十年代是美国作家纷纷向左转的时代。海明威在这片潮流中也面对社会现实,反映普通美国人的生活。走私烈酒固然是违法勾当。但是在《秋》中,作者显然对摩根是同情的,而对那个华盛顿来的大人物,他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不仅是厌恶,简直是憎恨。民不聊生,铤而走险。“他有一个家;他得吃饱肚子,和养活一家子。”作者通过威利船长的话表明他当时对生活的看法。
在第三部《冬》中,山穷水尽的哈里?摩根为了养家活口已经落到只要有钱可挣就什么都得干的地步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不得不同意接受把一伙抢劫银行的古巴恐怖分子运回古巴的提议。他明知这是一桩非常危险的买卖,是一桩不折不扣的以性命相搏的买卖,但是他接受了不干好事的律师蜜蜂嘴的提议。海明威在这里有一段精采的描写:“哈里站在酒吧柜那儿,望着那架投五分的吃角子老虎机、两架投一角的吃角子老虎机和那架投两角五分的吃角子老虎机,还望着墙上那幅画《卡斯特最后的抵抗》,好像他从来没有见到那些东西似的。”作者运用他有名的“冰山说”(浮出在海面上的冰山尖只是冰山的很小的一部分),用极简练的笔墨,预示了摩根的必然下场:拿生命孤注一掷,落得死亡的下场,并且也生动地勾勒出他不甘认输的强悍性格。尽管他作了周密的准备,在游艇上成功地干掉了那伙抢银行的恐怖分子,但是一着失算,腹部中了枪弹,不幸身亡。不管这个强横的硬汉子胆子有多么大,处事有多么冷静,手段有多么狠,他不得不承认失败,在临终的时候说出他用生命换来的教训:“一个人独自个儿决不可能有一点儿他妈的该死的机会。”这句话也表明了海明威当时的想法。不少文学评论家都引用这话来证明海明威当时对个人主义的态度。他们的论断是有见地的。只要看1940年出版的海明威的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卷首作者引用英国玄学派诗人约翰?堂恩写的《祈祷文集》第17篇就会明白:“……如果一块泥巴被海浪冲掉,欧洲就小了一点……任何人的死亡使我有所缺损,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祈祷文集》第17篇的文字同摩根的那句话雅俗相差很远,但是意思是一脉相通的。如果说两者有什么差异的话,那就是他这一次引用《祈祷文集》第17篇说明个人和人类的关系的时候,诉说得更全面、更深刻。海明威对个人主义的危害性的认识在这期间有了明显的发展。遗憾的是,个人主义像蚕茧那样把他困在其中,他始终未能破茧而出。在他的后期名作《老人与海》中,他写的是一个老渔人单身同一条鲨鱼搏斗的故事。无论是《有钱人和没钱人》,还是《丧钟为谁而鸣》和《老人与海》,搏斗的情节写得好不轰轰烈烈,主人公却都不得不以悲剧告终。毫无疑问,《丧钟为谁而鸣》中的主人公罗伯特?乔丹受个人主义的束缚最轻,这显然是上面引用的堂恩的《祈祷文集》第17篇中的思想起着作用,但是追本溯源,最早而且早已明确地否定个人主义的话海明威是借哈里?摩根的嘴说出的。把握本书的时代背景和这位大作家的思想脉络对读者欣赏本书应当不无帮助,所以在这里作这一番简短的阐述。
《有钱人和没钱人》出版后,受到一片批评声,几乎没有赞扬,尽管广大的读者却表示出热诚的欢迎。最多的责难是此书缺乏整体的平衡;全书有五分之一的部分游离于哈里?摩根的经历这条故事主线之外。美国著名的评论家马尔科姆?考利对本书的措辞是最严厉的;他认为,这部小说在情节和人物塑造上都存在着缺点。是“海明威的最差的作品,也许除了《非洲的青山》”。对海明威的作品有深入而精采的研究的菲利普?扬在他的《欧内斯特?海明威》一文中说得虽然比较婉转,意思却同考利的是一样的:“这是一部小说,不过不算好,至少以海明威来说,不算好。”但是美国小说家、教授、海明威写作艺术的倾慕者沃特?威廉斯在他于1981年出版的《欧内斯特?海明威的悲剧艺术》一书中作出了截然不同评价。他认为,“每一个艺术家创造的作品都参差不齐,有高低之分……”他把《有钱人和没钱人》摆在《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和《老人与海》后面,并且说,在海明威的次要作品中,《有钱人和没钱人》是“一部当之无愧的上乘之作……它生动有力,语言富于激情,充满强烈悲剧性的结构,人物性格刻划得十分真实,而且作者在书中反映出发自内心的对当时经济和政治现实的激动人心的看法”。这应该是一个不低的评价了。
探讨一下为什么考利?扬同沃特?威廉斯对本书的评价这么悬殊,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首先,得回顾一下《有钱人和没钱人》的形成经过。1934年4月,海明威在《世界主义者》上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过海记》;1936年2月,他在《老爷》上发表另一篇短篇小说《买卖人的归来》。1936年7月,西班牙内战爆发后,他在心中萌生把这两篇短篇小说缀合起来,加上其他情节,敷衍成一部长篇小说的念头。他把《过海记》加上一个短短的尾声,作为第一部《春》,也就是书中的第一章至第五章;他把《买卖人的归来》作为第二部《秋》(请注意,在英语中“秋”同“栽跟斗”是一个字,哈里在这一部中既丢了他的胳膊,又丢了他的船),也就是书中的第六章至第八章。一、二两部大致占三分之一。第三部《冬》,自第九章至第二十六章,是完全为本书写的。除了哈里?摩根用船运送抢银行的古巴恐怖分子和船上那场同归于尽的那条故事主线外,作者还写了一些其他人物和他们的欢乐和烦恼。其中有一个为逃税问题所困扰而失眠的有钱的粮食经纪人、两个即将分手的同性恋者、一个家中人员都相亲相爱的家庭、一个由于沮丧而自渎的好莱坞导演的妻子(顺便提一下,她那段内心独白和玛丽?摩根在同摩根那段做爱的时候的独白显然是在模仿詹姆斯?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的莫莉?布卢姆的独白)。他们都同摩根的经历毫不相干,只是他们的游艇都锚泊在基韦斯特。另外还有一个人物理查德?戈登,那个被海明威刻划得很不像样的作家,和老兵的聚会也占去了第三部中的不少篇幅。
海明威为什么要写这些情节呢?
评论家詹姆斯?内格尔表示了他的看法:“《有钱人和没钱人》是海明威的最具有创造性和实验性的小说,同时也是他最不成功的作品之一。”“最不成功的作品之一”这个说法见仁见智,并非定论,至少沃特?威廉斯已提出异议。“最具有创造性和实验性的小说”这个评语却颇有见地。海明威在本书中在运用一种试验性的写作手法。一个个同故事主线无关,也互相无关的片断看来好像杂乱无章,是信手拈来,随意点缀,但是细心玩味,可以看出这些片断分明是一个用种种社会情况组成的万花筒,用来烘托哈里?摩根的不幸的遭遇。由于海明威的思想在这个时期是最激进的,对美国社会现状和美国上流社会人士的所作所为具有强烈的反感,他采用了这种把有钱人和没钱人作强烈对比的写作手法,加强小说主人公的悲剧性。书中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书中的一些人物从不同的视角看到摩根的下场,但是他们没有一个知道他的死因和全部事实真相,也没有一个知道摩根的朋友艾伯特的下落。这种扑朔迷离的渲染显示出一种冷漠的气氛。
《有钱人和没钱人》是海明威在写作手法上的一种新尝试。他把社会众生相同摩根个人的经历糅合在一起,试图描绘出一幅三十年代有钱人和没钱人对比强烈的世态画。但是,本书出版后,当时的一些美国评论家,甚至是一些有眼光的评论家,没有理会作者的创作意图和尝试创作新手法的用心。于是,结构不平衡啊、情节杂乱无章啊,诸如此类的批评就纷纷出现了。最有意思的是,内格尔明明已经看到了作者的意图,却还是认为本书是一部失败之作。这恐怕是这种写作手法当时还没有得到承认的缘故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半个多世纪后,这种写法已普遍被评论家和读者所接受,所以对本书的好评也就越来越上升,道理恐怕就在这里。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交代一下:本书的最前面有一个“说明”,告诉读者“书中人物及其姓名纯属虚构”,这完全是一种障眼法。事实上,在《有钱人和没钱人》中,几乎每个人物在生活中都有原型。有时候是把一个真人的事分别安排在两个人身上。杰弗里?迈耶斯在《海明威传》中已经作了详细的“对号入座”的工作。不过,这种探幽索隐的成果对熟悉美国文坛掌故的读者当然会增加阅读本书的兴趣,但是反而会使我国的一般读者感到厌烦,所以这里略去不提了。但是有一个人物的原型却不能不指出。我们知道,海明威对同时代的美国文坛名家,如安德森、菲茨杰拉德和福克纳等,都表示过不友好的态度。但是受到他最严厉和尖刻的攻击的是以《美国》三部曲蜚声美国文坛的约翰?多斯?帕索斯。他在本书中被海明威刻划得那么不堪入目,他就是那个作家理查德?戈登!此中恩怨,不属于本文范围,就不赘述了。
最后,还要谈谈本书的书名问题。老友吴劳不止一次地建议把书名译成“欲得而一无所得”。有些美国的学者也有同样的看法;他们有的甚至认为本书和《太阳照常升起》的名字都来自《圣经?旧约?传道书》。不过,前者是暗用,后者是明用罢了。海明威是位写作态度极严肃的作家,哪怕在起书名这件事情上也是绞尽脑汁的。菲利普?扬就说过,《永别了,武器》这个书名中“武器”一词是一语双关,也可作“怀抱”解。对《有钱人和没钱人》(To Have and Have Not)是暗用《传道书》中的“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有什么益处呢”这段话,鉴于海明威在《太阳照常升起》中所流露的思想,同“欲得而一无所得”这个说法是一脉相通的,可惜用汉语译本书的书名就看不出什么关联,不过只要把“有什么益处”中的“有”改成“得到”,就可以看出这个说法的来源了。但是,我觉得考虑到三十年代的社会背景和书中反映出的当时海明威的思想主流,再说也有不少美国评论家在文章中把“有钱人和没钱人”相提并论,何况“欲得而一无所得”作为书名实在对读者太缺乏吸引力了,所以我只得辜负吴劳同志的拳拳好意,决定把书名译成《有钱人和没钱人》。正像没法用一个书名包含“战争”和“怀抱”两重意思,我没有本事把“有钱人和没钱人”和“欲得而一无所得”两重意思纳入一个书名,所以在这里只得不辞唠叨,作些解释,并请读者原谅。
鹿金
第一部 哈里·摩根(春)第一章
你知道,在哈瓦那一大清早是什么情景吗?那些流浪汉靠在建筑物的一堵堵墙上,仍然在睡觉,那时候甚至给酒吧间送冰的大车还没有过去哩。嘿,我们穿过从码头到“旧金山明珠”小餐馆去的广场,去喝咖啡;广场上只有一个要饭的醒着;他在就着那个喷泉喝水。可是我们走进这家小馆子坐下来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在等我们了。
我们坐下来;他们当中有一个走过来。
“说吧,”他说。
“这事我不能干,”我跟他说。“我倒是想干,算是帮个忙。可是我昨宿跟你说过,我不能干。”
“你自己开个价吧。”
“不是钱的问题。我不能干。就是这么回事。”
另外两个人走过来;他们站在那儿,沉着脸。他们确实是相貌漂亮的家伙;我倒是愿意帮他们这个忙的。
“一千块一个,”那个讲一口好英语的人说。
“别叫我作难,”我跟他说。“我跟你说的是实话,我不能干。”
“以后,情况一发生变化,这对你可是大有好处啊。”
“这我知道。我是完全支持你们的。可是我不能干。”
“干吗不行?”
“我靠那艘船活命。我要是丢了那艘船的话,那就活不下去了。”
“用这笔钱另外买一艘。”
“在监牢里可不行。”
他们一定以为,只要跟我磨下去,我会同意的,因为那个人继续说下去。
“你会拿到三千块;这对你今后可是大有好处啊。你知道,这一切不会老这样下去的。”
“听着,”我说。“我不管谁当这儿的总统。可是我不带会讲话的活货到美国去。”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会说出去?”他们当中有一个刚才没有说过话的人说。他火了。
“我说的是任何会说话的活货。”
“你以为我们是lenguas largas西班牙语,嘴不严的人。?”
“不。”
“你知道lengua larga指什么吗?”
“知道。嘴不严的人。”
“你知道我们怎么对付他们吗?”
“别跟我凶,”我说。“是你们提出要我干的。我可没有向你们许过什么东西。”
“闭嘴,潘乔,”那个刚才在说话的人跟发火的人说。
“他说咱们会说出去。”潘乔说。
“听着,”我说。“我跟你们说,我不带任何会说话的活货。不会说话。小口的大酒瓶不会说话。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也不会说话。人会说话。”
“中国佬会说话吗?”潘乔说,一副恶狠狠的神情。
“他们会说,可是我听不懂他们的话,”我跟他说。
“这么说,你不愿干?”
“就像我昨宿跟你们说的那样。我不能。”
“不过,你不会说出去吧?”潘乔说。
他没有听懂我说话的意思,他于是感到恼火。我想,还感到失望。我甚至不回答他的话。
“你不是个lengua larga,对不?”他问,仍然恶狠狠。
“我想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是个威胁?”
“听着,”我跟他说。“别一大清早就这么凶。我能肯定,你割断过许多人的脖子。可我甚至还没有喝上咖啡哩。”
“这么说,你能肯定我割断过别人的脖子。”
“不,”我说。“再说,我压根儿不在乎。你跟人打交道就不能不发火吗?”
“我现在就在发火,”他说。“我恨不得宰了你。”
“啊,真该死,”我跟他说。“别口没遮拦。”
“得了,潘乔,”第一个说话的人说。接着,跟我说,“我很遗憾。我希望你会让我们坐你的船的。”
“我也感到遗憾。可是我不能。”
他们三人向门口走去;我望着他们走过去。他们是相貌漂亮的年轻人,衣着讲究;他们三人都没有戴帽子,看上去都好像很有钱。不管怎样,他们对钱谈得很多,而且他们说的是有钱的古巴人说的英语。
他们当中两个人看起来像兄弟;另一个,潘乔,长得稍微高一些,可是相貌同样带有孩子气。你知道,细高挑儿,服装讲究,头发光亮。我认为,他并不像他说话那样讨厌。我认为,他非常神经质。
他们向右拐出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辆轿车穿过广场,向他们开来。第一件事情是一块玻璃没有了,接着是那颗子弹打碎了摆在右边墙上陈列柜内的那一溜儿瓶酒。我听到枪声不停地响着,砰、砰、砰;顺着墙一瓶瓶酒都给打得粉碎。
我跳到左边的酒吧柜后面,从边上望出去,可以看到发生的事情。那辆汽车停了;两个家伙蹲在汽车旁。一个拿着一支汤姆生式冲锋枪;另一个拿着一支枪管锯短了的自动猎枪。拿汤姆生式冲锋枪的是个黑人。另一个穿着驾驶员穿的白风衣。
一个小伙子摊手摊脚地倒在人行道上,脸向下,就在给打烂了的那块大橱窗玻璃外面。另外两个躲在一辆停在隔壁丘纳德酒吧间前的热带牌啤酒运冰大车后面。那儿停着两辆哩。一匹拉车的马套着挽具,倒下了,四蹄乱踢;另一匹在使劲地把它的脑袋挣开去。
一个小伙子从大车的后角上开枪;子弹打在人行道上跳出去。拿汤姆生式冲锋枪的那个黑人把他的脸几乎贴到地面上,从下面向大车背后砰砰地连续开火;果然,有个人倒下来了,向人行道倒去,脑袋呈现在人行道的镶边石上面。他在那儿翻滚,双手捧着脑袋;那个黑人在换上一个没有用过的弹盘,驾驶员用猎枪向那个受伤的小伙子射击;可是射击的准头太差,白费劲儿。你可以看到,大号铅弹的痕迹遍布在人行道上,像银色的水珠。
另一个人拉着那个给打中的人的两条腿,把他拉回到大车后面去;我看到那个黑人把脸贴到路面上,又发出一次连续射击。接着我看到老伙计潘乔从大车的后角走出来,用那匹仍然站着的马作掩护。他从那匹马后面走出来,脸白得像一条脏床单,他双手握着手枪,保持枪身稳定,用他那把卢格尔牌大手枪干掉了那个驾驶员。他又开了两枪,子弹都在那个黑人的脑袋上空飞过,一路飞去,他又开一枪,这枪低了。
他打中了那辆汽车的一个轮胎,因为我看到轮胎跑气的时候,街上扬起一片灰尘,接着在十英尺外,那个黑人用汤姆生式冲锋枪打中了他的肚子,那一定是最后一发子弹,因为我看到他扔掉了那支枪,接着老伙计潘乔砰地坐下,身子向前倒去。他试着站起身来,手里仍然握着那把卢格尔牌手枪,可是他的头抬不起来,这时候,那个黑人拿起那把靠在驾驶员身旁那个车轮上的猎枪,把他半边脑袋打掉了。真是个好样的黑人。
我一看到有瓶开了瓶塞的酒,就拿起瓶,就着瓶口很快喝了一口;我甚至没法告诉你,那是什么酒。整个事情使我难受极了。我赶紧在酒吧柜后面溜出去,穿过后面的厨房,一路走去。我一直绕着广场的外围走,甚至没向正在朝那家餐馆前面很快走来的人群看一眼,就穿过码头大门,来到码头,登上船。
那个租船的人在船上等。我告诉他,刚才出了什么事。
“埃迪在哪儿?”那个租我们的船的人叫约翰逊,他问我。
“枪战开始后,我始终没有见过他。”
“你想,他中了枪子了吧?”
“别瞎扯,没有。我可以肯定地说,打进那家馆子的子弹只打中了那个陈列柜。那辆汽车跟在他们后面开来的时候,这事儿就发生了。那是在他们就在橱窗前面打死第一个人的时候。他们是从这样的角度——”
“听起来你对你说的经过的情形完全有把握,”他说。
“我亲眼目睹的,”我跟他说。
后来,我抬头看,看到埃迪顺着码头走来,看上去比任何时候更高、更邋遢。他走路的时候,关节扭动的方向都不对头。
“他来了。”
埃迪的脸色糟极了。他在大清早脸色决不会太好的;可是现在他的脸色糟极了。
“你刚才在哪儿?”我问他。
“蹲在地板上。”
“你看到那件事儿了吗?”约翰逊问他。
“别提了,约翰逊先生,”埃迪跟他说。“甚至想想那件事儿,都叫我恶心。”
“你还是喝一杯的好,”约翰逊跟他说。接着他跟我说,“咱们出海吗?”
“这由你决定。”
“今天的天气怎样?”
“跟昨天差不多。也许好一些。”
“那咱们出海。”
“好吧,等鱼饵一送到,就走。”
我们把这家伙送出海去,在湾流指墨西哥湾暖流,向东穿过美国佛罗里达州南端和古巴之间的佛罗里达海峡。暖流的温度比两旁的海水高10度至20度,它最阔处达50英里,呈深蓝色,景色雄伟,为鱼类群集的地方。里钓鱼,已经有三礼拜了;在我们清账以前,他只交给我过一百块钱,是用来付给领事和结关的,还买了一点儿吃的和给船加了汽油;除此以外,我还没有看到过他的一个子儿哩。我要提供一切钓具;他一天付三十五块租费。他睡在一家旅馆里,天天早晨上船。是埃迪给我弄到这笔租船买卖的,所以我不得不雇他做下手。我要给他四块钱一天。
“我得给船加汽油,”我跟约翰逊说。
“好啊。”
“我需要一些加油费。”
“要多少?”
“二十八分一加仑。至少我应该加四十加仑。这就要十一块两毛。”
他拿出十五块。
“其余的钱你要用来买啤酒和冰块吗?”我问他。
“那敢情好,”他说。“记笔账抵充我该你的钱。”
我一直在想,让他宕了近三个礼拜账,日子是挺长了,可是他要是付得起钱的话,那有什么不一样呢?他本来至少应该每个礼拜付一次钱的。可是我已经让顾客宕一个月账,然后收钱。这是我的过错,可是我一开始还喜欢宕账哩。只是到了最后几天,他才使我心里不踏实,可是我不愿说什么,因为我怕会惹他对我发火。他要是付得起钱的话,他租船的时间越长,岂不是越好嘛。
“来瓶啤酒?”他问我,打开冰箱。
“不,谢谢。”
就在这时候,那个我们差他去买鱼饵的黑人在码头上走来了;我吩咐埃迪去解缆。
那个黑人带着鱼饵一上船,我们就解缆,向海港外开去;那个黑人在装两条马鲛鱼,把钓钩穿过鱼嘴,从鱼鳃里拉出来,穿过一个侧面,然后把钓钩从另一个侧面拉出来,把鱼嘴闭住系在接钩绳上,把钓钩系得牢牢的,这样就不会滑落;这样,钓鱼的时候鱼饵会随着钓索平稳地移动,不至于旋转。
他是个真正的黑人,手脚灵巧,神情阴郁,衬衣领下面的脖子上戴着一串伏都教的蓝念珠,戴着一顶旧草帽。他在船上喜欢干的事情是睡觉和读报。可是他装得一手好鱼饵,他手脚麻利。
“你不能这么装鱼饵吗,船长?”约翰逊问我。
“能,先生。”
“你干吗要带一个黑人干这活儿呢?”
“大鱼纷纷快速游来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我跟他说。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黑人能比我干得快。”
“埃迪干不了这活儿吗?”
“干不了,先生。”
“在我看来,这好像是一笔不必要的支出。”他付给那个黑人一天一块,可是那个黑人每夜去跳伦巴舞。我看得出他已经瞌睡上来了。
“他是必不可少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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