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8122330
发现徐仲年:代序 1
章 1
第二章 28
第三章 69
第四章 118
作者附记 233
附 录
路:上海速写之一 239
上 海 248
正文
章
在法国,春秋美,而春季尤以娇嫩见胜!这种美,在大都会里不易觉得,在小城市里可就很显著了。所以,厌倦了都市生活的宗书城,决定乘此明媚春光,暂离久居的里昂,出外作一小小旅行:他毫无迟疑地选中了安纳西(Annecy)。
安纳西是高地上萨瓦省(Haute
Savoie)的省会,在巴黎东南六百二十二公里,居民两万余人。萨瓦(Savoie)原是一个大族:公元十一世纪,萨瓦市是伯爵采邑;一四一六年,晋为公爵采邑;今日意大利王便是该族的后代。一八六○年,萨瓦归属法国,分为两州:南半部建立萨瓦省,省会尚贝里(Chambery)全省人口二十三万五千余人;北部高地建立上萨瓦省,省会安纳西,全省人口二十五万二千余人。上萨瓦省北濒莱芒湖(Lac Leman)即日内瓦湖,东接瑞士;南与意大利为邻:瑞士、意大利、法兰西都是风景美丽的国家,萨瓦兼三国风景之长,而小小的安纳西更是萨瓦的明珠!安纳西在里昂之东,如果我们在里昂与安纳西之间划道直线,这道直线不过长一百公里,等于上海到苏州再过去一些,也等于重庆到涪陵再远些。从里昂到安纳西有直达火车,可是铁路不是笔直的:火车先到屈洛(Culoz),折西向南至艾克斯莱班温泉(Aix-les-Bains)——这个小小城市是休养胜地,穷奢极侈,生活水准很高——再南下至艾克斯莱班温泉与尚贝里之间,东折至安纳西。
火车驶出里昂车站,不久便投入大自然怀抱中。宗书城倚窗而望,只见无边际的原野,披上一件碧绿的大氅,红、黄、蓝、白各色草花点缀其上,有如刺绣。此处彼处,有绿叶扶疏的树,满戴鲜花,迎风俯仰,别饶韵致。偶尔树干逼近铁道,好奇的桠枝闯窗窥探,向旅客洒了一头的桃李花朵。宗书城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仿佛卸下一副重担,浑身轻快!这副重担并非别物,即是里昂的空气和里昂的生活。里昂以“灰色”驰名: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泥土,灰色的房屋,灰色的人生。不但外国人对里昂有此感想,就是法国人自己,尤其是巴黎人或法国南方人,也如此说。这个无往而不在的“灰色”自有来由的:里昂三面是山,东面虽则比较平坦,可也和其他的三面构成了盆地的边缘,里昂正处盆地,罗纳(Rhône)与索恩(Saône)两条大河灌注着它:所以里昂湿热多雾,天空不是终年蔚蓝的,泥土多半呈污秽的灰色。正因为雾季很长(四五个月),夏季郁热,不宜于体弱的人:里昂是法国肺痨中心之一。这几点,里昂颇与重庆相像。里昂人刻苦耐劳,不苟言笑,在个性上,也有些“灰色”:这是有历史背景的。里昂是古代里昂耐省(Lyonnais)的省会,而里昂耐省自一三一二年才归法国版图。五世纪,匈奴王阿提拉(Attila)大举侵欧,铁骑直捣里昂;此后日耳曼民族侵略法国中部,颇有留下在里昂耐省的,所以里昂人血脉中很可能流着日耳曼人的血,里昂人灰色的个性颇像日耳曼人的个性。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泥土,灰色的房屋,灰色的人生,与我们这位年方二十的宗书城格格不相称。适合于他的天应当是蔚蓝的——即使是狂风暴雨的天,也当富于刺激性,只不要铅铸一般的灰色,多么单调,多么乏趣!——适合于他的地应当是一片油绿,像今天所见的那样,要不然是一片朱砂:油绿是生命的表现,朱赤象征着烈火。宗书城自身正值似花之年,热情如火,焉能忍耐灰色的情调? 适合于他的房屋应当是五彩大理石砌成的宫殿,否则便是朴素无比的竹篱茅舍;这般灰色其表、灰色其中的房屋太像千年的古墓,所装载的只能是些行尸走肉,而不是活泼泼的少年!适合于他的人生应当是朝气蓬勃的人生,豪爽、明快、活跃,如荷叶承珠,晶莹透明,滚动不已,而不像拈斤论两,一字一句,一颦一笑,都须上过天平的里昂人!无奈宗书城所学的是丝织,里昂是蚕丝中心,有很好的纺织学校:虽则环境不相宜,他只得留在里昂了。
宗书城望着车窗之外,一片片的田,一片片的野,发狂似的向车后奔去。有时两三只大牛,有时一群山羊,在溪边,在树根,在花草丛中,或卧或立,或欢跃纵跳,或饮水,或反刍,安详自然,充满着生命。小林之畔,往往数屋为村,炊烟扶摇直上,映林成墨绿色。十数鹁鸽,绕屋飞翔,银翅翠叶,相得益彰。红色蜻蜓,小憩芦尖,火车过处,随风惊起,惟有如云蜜蜂辛勤采花,身外异动,置之不问。宗书城是富农子弟,来自田间——虽从祖父起,已不亲自下田——看了这幅生动的画图,安得不爱?更兼他国学程度相当高——富农的子弟大抵都读书识字的,为了“士”“农”“工”“商”,做“农”的人总愿自己的儿孙爬上儿去——而且嗜好诗词:这片风光恰富诗意,使他分外喜爱!
宗书城仔细欣赏这些景致,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俯首一想,不禁笑了出来:他的故乡江南的风景不也是这样的么?他几乎可以逐一比拟:某村像江南的何村,某溪像江南的何溪,一草一木,恍惚是从江南搬来的。他迷迷惘惘,一忽儿摇身变为执鞭的牧童——读过“洋书”的人偏有此嗜好!——一忽儿又幻作小小人儿,站在鸽子翼背,凌虚凭空,妄欲上天!
火车驮着他飞箭般向“未来”迈进,而他的思想,却背道而驰,追踪“既往”,童年、青年的生活,有如电影,一幕一幕,在他目前显现。他回忆起当他七岁的时候,如何在亭亭如盖的松树下突然昏厥过去。他回忆起十一岁时一场伤寒,几乎送命。他回忆起某年在爱国女校附小读书——那时该小学已是男女同座了,他暗暗爱上了一位同级女同学,他恰好坐在她身旁的一行单人椅上,他偷偷在用蜡光纸印的教科书某一页反面,以铅笔写了那么一句:“张瑛者,美人也!”他可不敢老实写:“我爱张瑛!”而且他之所以写在书面的反面,因为蜡光纸很薄,一面毛一面光,印书只印在正面(光的一面),把一张纸对折成双页,写字写在毛的一面,决无人发现他的秘密!又忆起十七岁情窦初开,他恋爱着一位邻人陶璨小姐;若非他在该年下半年去国离乡,若非陶老头子头脑顽固——也许他是一个守财奴——不肯让女儿跟他出洋:他们早已成了眷属,至少也订了婚。人事变幻有如白云苍狗,而今张瑛陶璨何在?张瑛可知道他爱她?陶璨可为他而守?或已“绿叶成荫子满枝”?而使他怀念的,乃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一位秀才的女儿。她和他的父亲的结缡当然出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两方的父母,此则慕“才”,彼则慕“财”,双方的媒妁也以此为游说论据:男家生活宽裕,只是社会地位差些;女家书香门第,只是衣食时虞不周:他们的婚姻大可满足双方的虚荣与实际需要。在这种“卖买”中,她被牺牲了!平心而论,她只牺牲了一半:她对她的丈夫,只嫌他不文而已;而丈夫自知是老粗,内心有愧,十分恭敬他的妻子,倒没有暴发户的恶习,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手拍自己的荷包,睥睨一切,有举世莫我汴京的气概!万一当年她配了一位门当户对的秀才先生,一则要提防他才子风流,二则更可能他一文不名!因此,就大体论,这对夫妻是和睦的。她既然对她的婚姻微觉美中不足,可不敢怨命——她是不懂得何谓“宿命论”的宿命论者——只把自己的爱,整个儿的爱,移至儿子身上:书城是她的宝贝,是她的明珠,是她的安慰,她的希望,她的心肝,她的灵魂!书城所受的教育直接间接地出诸母教:自启蒙直至出洋留学,或由她亲自教诲,或由她策划提调,他的父亲无不遵循。书城对父亲既无特殊的好感,也没有恶感,父子间仅存在一种血统上的关系;而他的母亲于他却是心灵的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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