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05738003
2、作者月关是起点中文网白金作家,历史类小说扛鼎作家,年度月票总榜记录拥有者、连续五个月蝉联起点月票榜首。
3、月关有8部作品被影视公司拍中,被称为超级IP制造者,作品*影视价值作家,其代表作《锦衣夜行》《回到明朝当王爷》《步步生莲》等都将搬上大银幕。必将再掀月关作品阅读狂潮。
4、由本书改编,张翰、朴敏英主演的热血历史大剧《锦衣夜行》,为乐视网2016年强档大剧的扛鼎之作.
5、作品主打典藏风,月关出道十年,十年陪伴,十年热血,买来收藏,见证青春和热血。
一路崛起抗争,上演惊天逆袭!
他原本只是一介布衣小民,机缘巧合下冒名顶替成为一名锦衣卫,
属于他的时代,就此开始!
南北榜案、削藩风云、夺嫡靖难、迁都北平、永乐修典、征蒙古、下西洋……
这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他时刻处在历史的风口浪尖上。
权力更替中能站对立场,国家危急时能挺身而出,
盛世辅国,危局平乱,扫边患,扬国威,使得大明四夷拜服,八方来朝。
他从一介布衣小民成长为决定天下走势的庙堂重臣,
谱写了一个小人物铸就大明永乐盛世的热血传奇。
第001章 暗夜惊变
第002章 人如草贱
第003章 瞒天过海
第004章 肖家有女初长成
第005章 猎人与陷阱
第006章 当家做主
第007章 嫌疑人
第008章 把鱼交给猫
第009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010章 风流债
第011章 齐王寿
第012章 剪不断,理还乱
第013章 谋划
第014章 夜救
第015章 夏浔探案
第016章 八仙过海
第017章 鱼儿上钩
第018章 群英会
第019章 马到阳谷
第020章 苦中作乐
第021章 杀人不用刀
第022章 风雨飘摇
第023章 往日恩怨
第024章 金蝉欲脱壳
第025章 赌局
第026章 绝不低头
第027章 决断
第028章 蜜意柔情
第029章 庚员外的计划
第030章 夏浔的计划
第031章 酒里乾坤大
第032章 梦中日月长
第033章 男儿担当
第034章 济南行
第035章 百年修得同车行
第036章 鲜花带刺
第037章 骤生枝节
第038章 情义无价
第039章 各怀鬼胎
第040章 冤家路窄
第041章 希日巴日的计划
第042章 身陷牢笼
正值盛夏,太阳像火炉般烘烤着山东青州府的大地。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豪雨,云河镇里的低洼处有很多积水,可是在烈日的肆虐下,雨水很快就被晒干了。
天气太热,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只有藏在树丛中的知了没完没了地聒噪,叫得人昏昏欲睡。
黄昏时候,燥热的感觉才渐渐散去。夕阳西下,余晖似雾,放眼望去一片胭红,云河镇照月湾一带此时显得尤其清凉一些,因为这里有弥河支流形成的一个水湾,有五六亩的面积,湾中遍植荷花,四下里尽是柳树和桑椹树,是个消暑纳凉的所在。
不过村里人可不敢到这儿来避暑纳凉,因为这儿是青州杨家的别业私产。水湾里荷花长得很旺盛,满湾的荷叶一片碧绿,远远的有一叶小舟正行于其间,小舟过处,荷叶迎之避开,一缕箫音清如梵唱,随着那分开的荷叶飘向四面八方。
一个暮归的老农负着双手佝偻着身子,手中牵一截绳头,慢吞吞地从远处田埂上走过。听到箫音,老汉向水湾这边张望了一眼。湖上碧荷丛丛,小船完全隐在荷花丛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位身着素白色轻袍、头戴平定四方巾的年轻公子坐在船头怡然吹箫,在他身旁还有一位撑着油纸伞的美人儿,一袭春衫,轻腰欲折,只可惜她是面朝那位公子站立的,无法看见她的模样,只见到一头青丝,绾了个慵懒的美人髻,乌黑的秀发上斜插一支步摇,衬得秀颈颀长,身段儿说不尽的风流,惹人无限遐思。
一看这副模样,老汉就晓得这是杨家主人携家眷从青州府到乡下避暑来了。老汉是个本分老实的农夫,见人家船上有女眷,再看未免失礼,这豪门大户可不是他这乡野村夫招惹得起的,老汉忙低下了头,加快脚步往前赶,不远处,镇子上空已飘起了一缕缕炊烟。
今天的确是杨家主人到乡下别庄避暑游玩来了。杨家的主人姓杨名旭,字文轩,今年刚及弱冠。
杨家在青州本来只算得一个中等殷实的人家。四年前杨家老主人杨鼎坤病逝的时候,把举步维艰的家当一股脑儿地交到了他年仅十六岁的独生子杨旭的手中。旁人都以为杨家就要从此败落了,杨旭接手家业的头一年确也没有显出什么本事来,不要说开拓,就是守成也嫌不足。
可谁知从第二年起,这杨旭便有如神助一般,不论是经商、种地、养马、开矿,简直是无往不利,家中迅速置办起了店铺、作坊、田地、马场……财富像滚雪团一般暴增,如今已跻身青州十大豪门之列了。
三年孝期刚过,杨旭公子又参加府学,一举考中了诸生(秀才),有了功名在身,又有一份偌大的家业,杨旭公子马上就成了青州府炙手可热的未婚青年,不知有多少缙绅人家眼巴巴地盯着他,想把这位杨公子招为自己的女婿,媒人蜂拥上门,把杨家的门槛都踏平了。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可惜了,杨府肖管事对媒人们说:“抱歉得很,我家少爷自幼便由老爷做主,在应天府老家那边订下了一门亲事,我家少爷早晚是要回乡成亲的,正所谓富不易妻,贵不易交,易号再娶的事,我家少爷是不做的,诸位一番好意,老肖代少爷谢过了,抱歉,抱歉……”
这位杨家少爷已至弱冠之年,又已功成名就,说起来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如今三年守孝之期已过,再无任何障碍,可是却从不见他张罗着回乡娶亲,甚至对应天府老家有些什么亲人都讳莫如深。除了打理自家生意,这位杨公子便与三五知己好友到处浪荡,游戏风尘,骑快马、喝烈酒,逛档的青楼,找漂亮的女人,一年工夫下来就博了个“寻花问柳”的坏名声。
杨文轩虽然在外面风流倜傥,却从来不往家里领女人,如今他携女子到自家别庄避暑,这还是头一回,显见这个女子是极讨他的欢心了。
小舟在距岸约一丈处停下,岸上斜生的一株老柳枝干探向湖面,将万千柳条轻垂于舟上,晚风渐起,柳枝婆娑,杨大少爷赤着双脚,盘膝坐在船头,手中提一杆钓竿,悠然自得,而那美人儿就在舱中忙碌起来,生起炭炉,做起晚饭。
星光开始闪烁的时候,喧嚣了一天的知了也累了,湖面上静谧下来。杨大少爷与那美人儿推杯换盏,自得其乐,时不时的那美人儿还轻舒玉臂,咯咯娇笑着环住杨大少爷的脖子,亲亲热热地与他来一个香艳的“皮杯儿”。
只可惜这是杨家的别业私产,外人不敢在这里游荡,家仆小厮们也早早识趣地避开了去,有幸见此一幕的唯有那瞪大双眼,伏在荷叶上使劲鼓着肚皮的几只蛤蟆。
当天边一轮弦月斜斜挑起的时候,小舟里觥筹交错、昵声笑语都消失了,倒是隐隐传出些“啾啾唧唧”的声音。
杨旭解衣宽袍,袒腹仰卧,左手钓竿垂在湖面,右手提着一只酒壶,望一眼满天星斗,饮一口自酿的美酒,怡然自乐。那美人轻伏在杨旭怀中,皓腕轻柔地环在杨旭腹间,似是有些倦意,更添柔媚风情。
这个名唤听香的美人儿当真不错,生就一副如花似玉的俏模样,做得一手赞不绝口的美味佳肴,服侍人的本领更是了得,若非如此,前几日往泰州府去时,杨公子也不会花了两百贯宝钞的高价把她买下。
鱼线突地绷得笔直,杨旭手上骤然受力,忙丢下酒壶,急提钓竿。恰在此时,“哗啦”一声,波分浪裂,小舟一侧的水中突然蹿出一道人影。那人一按船舷,带着一身水飞快地跃上船头,稳稳地踞蹲在船舷上,小船受重,向他那个方向猛的一沉,可他的双足紧紧地扣住船舷,竟是一动不动。
听香身子一歪,“哎呀”一声叫唤,就在这时,那人右手一扬,手中一道寒光一闪,恰如天边那轮弦月一般,一道清寒幽冷的光芒“噗”的一声便刺进了杨旭的心口。
“嗯……”杨旭闷哼一声,尚未惊叫出声,那人便推臂一送,双腿一弹,便立即倒纵入水,速度快如电光石火,从上船到入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自始至终都没让人看清他的模样。人不见了,唯有水纹剧烈地震荡着,摇碎了一湾月亮。
杨旭眸中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光芒,那光渐渐散去,本来紧握鱼竿的左手也无力地垂在船舷,五指一松,咬钩的肥鱼便拖着那钓竿急急地逃走了。
“啊……啊……救命啊!”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声刺破了宁静的夜空。
岸上不远处有一幢房屋,窗棂上还映着灯光,随着听香的惊叫,那灯光迅速移开,然后门扉“吱呀”一声响,有人举着灯盏快步走了出来,站在湾堤上扬声问道:“公子,公子?听香姑娘,出了什么事?”
“公……公子他……杀……杀人啦……”
听香满口牙齿捉对儿打架,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却说得颠三倒四,不清不楚。
岸边那人闻言一惊,急忙丢了灯盏,纵身一跃,隔着一丈多远的距离,他竟然“咚”的一声飞掠上船,准确地落在船梢,压得那小船一阵剧烈地摇晃。
那跃上船来的人青衣小帽打扮,正是杨旭的贴身伴当张十三,他急急俯身,就着满天的星光月色仔细一看,一颗心登时凉了。
“死了?杨旭竟然死了!三年苦心栽培,大计刚刚有点希望,他竟然死了?!”
张十三双手发抖,心乱如麻,胸中一股愤懑,恨不得仰天长啸,才能发泄出心头这股恶气。他忽地转向听香,狠狠地盯着她,杀气腾腾地问道:“凶手是谁,如何刺杀了公子的,快说!”
听香姑娘指着水面,颤声道:“不……不知道,那人……那人一下子从水里跳出来,就……就杀了公子,然后又……又跳进水里不见了,奴家……奴家连他是男是女都没看清……”
刚刚说到这儿,一阵风来吹得荷叶乱动,好像有人在底下轻轻摇动荷茎似的,听香姑娘一见,只当是那刺客去而复返,吓得再度尖叫起来:“啊!救命啊,他……他又来啦,救命……”
“住嘴!”
张十三怒极,反手一掌,一个清脆的耳光便扇在她的脸上,把听香的半边脸庞都打木了。听香是杨旭的女人,她可从来没想过他的跟班小厮敢掌掴自己,不禁又是害怕又是惊诧,一时呆在那里,尖叫便也停了。
“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张十三扼紧双腕,还没有拿定主意,就见远处有几盏灯笼晃动,原来是别庄中的下人隐约听到了呼喊声,只当是自家庄院里遇到了偷鸡摸狗的小贼,便打着灯笼,提着叉子、粪铲一类的农具,向这边寻了过来,一路上还大呼小叫的。
张十三牙根一咬,心中暗道:“杨文轩一死,我们数年的心血便化为乌有了,这个责任我一个人可担不起。我暂且隐瞒死讯,先行离开此地,寻来他们再共商对策吧。”
主意既定,眼见灯火越来越近,张十三便对听香低声说道:“公子离奇遇刺,船上却只有你一人,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少爷是被人所刺,谁会信你?这场官司打到官府里,你便休想脱身了。”
“是是是,奴家……奴家听你的,都听你的!”听香是个青楼里养大的姑娘,只懂得服侍人的把戏,哪曾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受张十三一吓,立即答应下来。
这时那几个庄中佃仆赶到岸边,向船上喊道:“公子爷,出了什么事,可是有贼闯进了咱家吗?”
“没什么事……”
张十三沉住了气,慢声说道:“公子爷吃醉了酒,险些跌落水中,所以惊得听香姑娘尖叫起来。”
那岸上的佃户家仆们都知道自家公子爷风流嗜酒的毛病,张十三又是少爷亲近之人,他说出来的话自然无人不信,当下便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道:“既然公子爷无事,我等便退下了。”
张十三目光微微一闪,说道:“且慢,我刚刚收到城里传来的消息,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急需公子爷赶回去处理,公子如今酩酊大醉,难以起身,你们来得正好,去把公子的马车赶到水边来,我和听香姑娘要扶公子马上回城。”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云河镇杨府别庄的大门洞开,张十三驾着马车疾驰而出,迅速投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青州府外南阳河畔,有一户酒家。这家店既卖酒,也卖茶。
酒家的店面极小,掌柜、厨子和店小二都是店主刘旭一人。平日里生意惨淡,这店主也无心经营,时常收了酒旗茶幡去寻些别的生计,过往船只和附近居民都习惯了,一见门前杆上没插酒旗茶幡,便也不再过来。
今天这家小酒家似乎已打烊了,门前那根细杆子上光秃秃的,可你要是走近了,就会发现酒旗茶幡虽然收了,门板却未全部安上,起码还留了两块门板的缝隙来通风换气。店里面静静地坐了几个人。
四个人围桌而坐,背门而坐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一身青衣,那服饰打扮,根本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厮家仆,此人生得眉清目秀,只是唇薄眼细,脸色阴沉得白中透青,看着有些怕人,正是青州府杨家大少爷杨旭的贴身伴当张十三。
在他左手边端坐的是一个魁梧的大汉,这人穿一袭圆领皂衣,年约三旬,颌下一副粗髯,根根粗如钢针,生的是浓眉阔口,颇具英武之气。他的神情很冷,既没有蹙额瞋目,也没有咆哮如雷,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股杀气便从他身上静静地散发出来。
张十三右手边却是一个胖子,这胖子四十多岁,大腹便便,圆脸肥腮,若是剃了头发,再换身僧衣,恐怕就会有我佛弟子把他当成“弥勒真弥勒,化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的布袋和尚了。
这胖子眉毛很淡,天生一双笑眼,那双笑眼的眼角此时正在不断地抽搐,额头鬓角也在不断地淌着汗,肥胖的手紧紧地抓着一块洁白的手帕,不时地擦擦额头腮边流下的汗水。
张十三对面坐着的就是这家小酒家的店主刘旭了,刘掌柜生就一副老实憨厚的相貌,穿一身青粗布的直掇,襟角掖在腰带里,两只袖子挽着,露出板板整整的一截里衬,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坐在他旁边的这三个人都是吃霸王餐的食客。
皂衣大汉是青州知府衙门的一个检校,名叫冯西辉。检校是官,虽说比九品官还低一些,只是个不入流没有品的小官,可那毕竟也是官,平民百姓见了他是要唱个肥喏,尊称一声“大人”的。
圆脸胖子姓安,名叫安立桐,是青州安氏绸缎庄的掌柜,经常在江南一带采买丝绸,再运到北方来贩卖,家境殷实,为一方富贾,腰缠万贯,在官场上他一个纯粹的商人固然屁都不是,可他家里有钱,平民百姓见了他,就得巴结着唤一声“员外老爷”。
天很热,店里的气氛却冷得可怕,四个人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压抑得令人窒息。过了许久,安员外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杨旭死了,咱们的差事算是办砸了,现在该怎么办?大家都这么闷着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呀,冯总旗,咱们这里边您的官儿,您得给大家伙儿拿个主意才成啊!”
冯检校的嘴唇动了动,咝咝地好像在冒凉气儿,好半天才幽幽地道:“拿主意?拿什么主意?四年前,你我四人奉命离开应天府,潜入这青州城,足足耗费了四年的时间,把佥事大人能够动用的全部财力、物力和人脉都用上了,这才把杨旭扶持起来。上个月,本官刚刚给佥事大人递了消息,说杨旭已成为齐王心腹,大人可以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了,谁曾想……谁曾想就他妈这么一转眼的工夫!”
冯检校狠狠地一捶桌子,茶杯一齐跳了起来,这才恨声道:“杨旭让人宰了,消息一旦传到佥事大人耳中,我们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几位,罗大人的手段你们是晓得的,若不想落得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那就自我了断,寻个痛快吧。”
想起京里面那位大人杀人不见血的厉害手段,几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刘掌柜喘了半天粗气,咬牙切齿地道:“真他娘的,到底是哪个乌龟王八蛋,杀谁不好,偏偏杀了杨文轩,杨文轩一个身世清白的诸生,又不是什么江湖人物,他能得罪了谁,竟然莫名其妙地就……啊!大人,你说会不会……是咱们的身份暴露了?”
张十三一声冷笑,对这位年长他近一倍的同僚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是人头猪脑吗!我们行事如此隐秘,怎么可能被人察觉?退一步说,就算我们真的暴露了身份,谁会对我们不利呢?唯有齐王,可若是齐王下的手,他需要用行刺的手段?他会只杀杨旭?
“就算我锦衣卫风光的时候,在王爷们眼里又有几斤分量?应天府五军营的那两位指挥大人是怎么死的你忘记了吗?他们就因为冲撞了一位进京朝觐的王爷的仪仗,就被王爷派人当街活活打死,结果怎么着了?这位王爷不过是被皇上训斥几句了事。
“除了造反,根本就没有能加诸于藩王身上的罪过,真就是有什么惹了众怒的罪行,那也是王爷犯错,长史代罪,除非是谋逆大罪,否则普天之下谁动得了皇子?如果杨旭之死真是齐王授意,齐王要杀我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用得着这般藏头匿尾?”
安员外搓着手,忧心忡忡地道:“眼下追究杨旭的死因有什么用处,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向罗大人交代啊……”
张十三冷冷地道:“杨文轩一死,我便抹去了船上的痕迹,用车子把他载来此地,消息此刻还未张扬开来,我连城都不进,而是把诸位约在此地相会,就是想要大家一起来商量对策,我……是没有办法可想的。”
安员外脸色苍白地转向冯检校,说道:“冯大人,你看……要不咱们把这里的情形向大人如实说明?杨旭之死完全是一个意外,罪不在你我,咱们是无辜的,眼下又正是大人用人之际,说不定……说不定大人会放过你我呢?”
张十三又是一声冷笑:“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罗大人几时这般心慈面软过了,应天那边现在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锦衣卫现在处境何等艰难,想要翻身,依赖的就是咱们了。四年前,大人还能给咱们提供一些帮助,帮咱们扶持一个杨文轩出来,现在,大人已不可能再给予我们任何帮助了,大人的全部希望都葬送在咱们手里,你还指望大人会饶恕你吗?”
安员外的汗流得更急了。
张十三在这四个人中地位有些特殊。四人中以冯检校为首,但要说到与应天府那位罗大人的关系,张十三才是罗大人的心腹,因此,除了面对冯检校时他还能保持几分尊敬,对其他两人却是呼来喝去,丝毫不假辞色。安员外和刘旭早已习惯了他的跋扈。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喊道:“店家,在下捕了几尾鲜鱼,不知店家这里收吗?在下的价钱很公道,比起鱼铺子里来可要便宜多了。”
刘掌柜正在心烦意乱之中,挥手便嚷:“去去去,老子今儿不开张,酒旗茶幡都收了,你看不见?!”
他一面骂一面抬头,待他看清店外那人的模样,整个身子顿时一震,就像遭了雷击似的僵在那儿不动了,冯检校三人察觉他的神情有异,立即扭头向门口望去,这一看,三个人也是大吃一惊。
杨旭!
那个昨夜死掉,现在正藏在后院马车中,因为天气太热尸体都已要发臭的杨旭,居然一副叫花子装扮,活生生地站在店门口,手里提着一串大小不一的鱼,用柳枝穿着鱼鳃,看起来都是刚捕的鲜鱼,鱼尾偶尔还会有气无力地摆动几下。
他的头发蓬乱松散,胡乱绾着一个髻,横插一截树枝作簪,身上披一条破破烂烂的短褐,下摆处残破得如丝如缕,下身则是一条变了颜色的灯笼裤,用草绳胡乱地系在腰间,小腿上打着绑腿,脚下是一双破草鞋,露着脏兮兮的脚趾头。
惊魂稍定,四人才发现这人与杨旭还是有着些许不同的。首先这人的举止气度与那风流倜傥、年少多金的杨公子相去甚远,不过这倒关系不大,就算是皇帝老子穿一身叫花子行头往街角一站,手里托着破碗,也绝不会再有那九五至尊的威风气派。但是此人比杨旭结实一些,肤色也要比杨旭黑得多。其次就是一些无法确切说出的因素,完全是一种感觉,一种陌生的感觉。
冯检校四个人用“找碴儿”一般挑剔的眼光仔细地审视着他,甄别着这个叫花子与杨旭的区别,发现二人的区别实在是微乎其微,如果不是他们已经见过了杨旭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真要以为这人根本就是杨旭稍作打扮,特意扮成了叫花子来戏弄他们。
今天没开店,窗都关着,只在店门口敞着两扇门,所以室内光线很暗,那人看不清店中人的神情,店中四人却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虽是一身寒酸,可是五官相貌却与杨旭一般无二,如果让他换去这一身乞丐行头,再好生打扮一下,可不就是那“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公子杨旭吗?
冯检校和张十三的目光相继亮了起来。
那人站在门外,看不清店中众人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们正在怪异地打量自己,他立即提高了警觉,打个哈哈道:“店家若是不买,我自离开便是,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打扰了。”说罢提了鱼就走。
安员外喘了口大气,惊叹道:“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人竟与杨旭长得一模一样,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要不是杨旭的尸体就在后面车子里,咱们几个刚刚还亲自验看过的,我真要以为是杨旭活过来了!唉,为什么这短命的乞丐不死,不该死的杨旭却死了呢?”
安员外长吁短叹着,冯检校和张十三已慢慢扭过头去,用一种看白痴似的目光看着他,安员外被他们看得有点发毛,他摸摸自己的鼻尖,讪讪地问道:“呃……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张十三揶揄道:“安立桐,我以前只觉得你蠢,却没想到你比猪还蠢。”
安员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我又怎么啦?”
冯检校对刘掌柜沉声吩咐道:“你跟上去,盯住他,看他何处落脚!”
刘掌柜点点头,先返回内间,片刻工夫竟提了把刀出来,冯检校皱眉道:“跟踪一个叫花子,还需要带刀?这把刀亮出来,一旦落入有心人眼中,岂不是一桩天大的祸事?放下!”刘掌柜讪讪地放下刀,闪身出了店门。
安员外这才反应过来,惊叫道:“啊!我明白了,大人,莫非……莫非你想用这乞丐鱼目混珠?”
张十三刻薄地道:“老安啊,我方才说错了,其实你比猪,还是要聪明那么一点点的。”
第002章人如草贱
安员外被张十三损得脸色涨红如猪血,却又发作不得,只得期期不语。
张十三思忖片刻,又担心地道:“大人,杨旭此人交游广阔,朋友众多;他是青州富绅,府中管事,下人也不少;齐王府里也有许多人认识他,就连齐王也和他见过面。若是让他做杨文轩的替身,在什么场合露上一面,说上几句话,那倒不难,可是若让一个叫花子顶替杨文轩这样的富家公子,时间长达半年、一年甚至更久,恐怕婢为夫人,终不似真。”
冯检校叹道:“你纵不提,我又岂会不知,只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吗?死马当作活马医,总得试一试吧。十三郎,若与大人论起亲疏远近,我不及你,如果大人追究起来,或许会对你网开一面,而我们……我们都有父母妻儿,但有一线生机,总是不想放过的,大家共事一场,还望十三郎念在你我兄弟情谊,慨施援手。”
张十三微显犹豫之色,冯检校贴近了他的耳朵,低声道:“真正的杨文轩已经死了,如果此人真能取而代之,便是你我手中的一个傀儡,到那时,杨家的万贯家财……”
张十三心中怦然一动,不由得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十三纵受上宠,事败怕也难逃惩罚,你我本该同舟共济,十三但凭大人吩咐就是。”
冯检校喜道:“如此就好,十三郎平日一直跟在杨旭身边,对他的脾气秉性、谈吐举止、喜好兴趣、来往交游再清楚不过,如何才能让此人摇身一变成为杨旭,这点石成金之人非十三郎莫属。”
说到这里,冯检校看了眼憨态可掬的那尊“佛”,眉头微微一皱,若非这几年他们的势力江河日下,人手严重匮乏,如此大事,怎么也不会派这么一个愚蠢如猪的家伙来,此人毫无用处,反倒成了累赘。冯检校放心不下地嘱咐道:“安立桐,此事关乎你我身家性命,十三郎若有所需时,你当全力配合,尤其是你的嘴巴要管严一点,万万不可对任何人泄露分毫,记得了吗?”
安员外点头如小鸡啄米:“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张十三目光一闪,低声说道:“大人,除了你我四人,还有一人是知道真相的。”
冯检校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默然片刻,淡淡地道:“那就让她去死吧!”
安员外听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又开始不停地擦汗……
叫花子回到他临时寄身的那座龙王庙,把捕来的鱼随手挂在阴凉处,颓然地坐倒在一蓬杂草上。阳光从庙顶上的破洞里照下来,照着他褴褛的衣裳。环顾四周,庙门半倒,神像斑驳,蛛网处处,这就是他今天的宿处了,轻轻叹息一声,他枕着手臂仰面躺了下去……
他叫夏浔,是个没有户籍的孤儿。出生的地方是湖州南浔小叶村,这是一个堕户村,也就是贱民村。大明人户以籍为定,分为军、民、匠、灶,而贱民位列四民之外。
其实贱民自古就有,商贾、皂隶、优伶、奴仆、娼妓、乞丐都是贱民,然而贱民也分三六九等,像商贾、皂隶、优伶虽位列贱民,其实和普通百姓相差不多,甚至地位、财富、社会关系比一些普通的良民百姓还要强得多,但是贱民中卑贱者,却是真正地挣扎在社会底层。
这样的贱民,大多是因为战争而被贬为贱民的人。夏浔所在的这个村子里的人,就是贱民中的贱民,他们都是元末义军领袖张士诚的部属。张士诚在元末群雄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好人,他不奸险,能容人,他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减免赋税,江浙一带的普通百姓、士子文人乃至豪门巨贾全都支持他。
正因为如此,张士诚与朱元璋交战失利后困守孤城,尽管城中粮尽,一只老鼠都能卖出百余文的高价,皮靴、马鞍等都被人煮食充饥了,可城中百姓仍愿与他同生共死。一座孤城,历时十月,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军民一心,全力死守,给朱元璋的军队造成了重大损失。是以朱元璋破城之后,愤而将城中军民皆贬成了贱民。
贱民不许读书识字,不许务农做工,自然也就不能出仕做官。更可怕的是,就算是改朝换代,贱民的身份也不会被改变,从古到今,每一位开国皇帝坐了天下,都不会赦免前朝遗留下来的贱民,因为他们已经脏了。
只有在这样的地方,在这个社会底层百姓的聚居群落当中,才没有人去追问夏浔的身份来历,没有人去计较他有没有路引户证。可他不想过如此低贱的生活,贱民们可以从事卑贱的工作,他连身份都没有,就算是做卑贱的工作都得偷偷摸摸。没有路引户证,他哪里都去不了,客栈不允许他入住、民居不向他借宿、商贾不收他做伙计、匠人不收他做学徒……的出路只有做乞丐或者做盗贼。
夏浔是被小叶村的胡大叔收留并抚育长大的。小叶村的百姓对自己的贱民身份大多都已麻木不仁了,但是也有人不甘于这种身份,救他一命的胡大叔就是其中一个。胡大叔名叫胡九六,曾经是张士诚麾下的一员将领,他无法忍受世世代代永远不变的卑贱身份,更无法接受自己乃至自己的子孙连做一个农夫都成为奢望,只能从事打鱼、捕蛙、卖汤、吹糖人等小手艺,妻女则只能做媒婆、奴婢甚至从事皮肉生意,所以他一生不娶,宁愿胡家绝后。
夏浔曾经尝试离开小叶村去城里闯荡,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他没有身份,在外寸步难行,好几次还因为行迹比较可疑,险些被巡检、捕快们当成流民、逃犯弄进大牢里去,无可奈何之下,他又回到了小叶村。
夏浔返回小叶村,帮着胡大叔打鱼捕蛙维持生计,一老一少相依为命。胡大叔没有亲人,把他当成亲儿子一般看待,从胡九六那里,夏浔不但学到了一身高明的水里功夫,还学到了胡九六当年纵横沙场的杀人功夫。夏浔并不甘心终老于此,时常给自己谋划着别的出路,为此他耐心地准备了很久,当他准备告别胡大叔,再次去闯一闯这个世界时,积病成痨的胡九六却病倒了。
胡大叔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这种时候夏浔无论如何也不能弃之而去,他留下了,照料着胡大叔的生活,直到半年后胡大叔溘然病故。夏浔以孝子身份,为胡大叔办了丧事。
曾经的胡大将军,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荒郊野外的一抔黄土,祭拜了胡大叔之后,夏浔连村子也没回,就直接踏上了征程。
他一路往北走,风餐露宿,历尽艰辛,打听着道路往北平府走,因为那里有一位燕王,名叫朱棣。
朱棣就藩燕京北平,镇守北方边关,有燕王雄师在,蒙人不能踏入边境一步,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声望地位。对敌人,朱棣像秋风扫落叶般冷酷无情,但是对自己的部下,他却优渥有加,恩宠不尽,对于那些战死的部属,他也会记着你的功劳,把封赏还报在你的家人、后代身上。
夏浔想的就是北上投军,进入燕王的部队,在边境上建功立业。这是夏浔想到的摆脱自己的贱民身份,并且活出滋味来的办法。虽然他是个黑户,按道理没法参军,但是倘若哪天边关战火燃起,大军过处,一切都陷入混乱,那时谁还会去查证他的身份来历?一旦有战乱,必然要补充大量的兵员,如果他能趁机投军入伍,自然也就漂白了身份,那时为自己杜撰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就不必担心会被人识破了。
如今燕王雄震北方,蒙人无力南侵,这样的机会甚是渺茫,有了这样的机会是不是一定能抓住,抓住了是否就真的能改变他的命运,他并没有把握。只是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出来的出路,别无他选,只好冒险搏上一搏了。
夏浔正心事重重地想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惊诧地睁开眼睛,马上就看到面前站了四个人,一个官、一个小厮、一个员外、一个小贩……
夏浔腹肌猛地收紧,想要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可他马上看到了四个人散开、包围的身法动作,除了那个胖胖的员外,其余三人身手灵活、脚下沉稳,都有一身好武功,夏浔立刻警觉地散去了力道,他的表情和身体做出的反应,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壮汉。
“姓名?”
“夏浔。”
“年龄?”
“22岁。”
“籍贯?”
“湖州南浔小叶村。”
“操持何业?”
“草民籍属贱民,随父捕蛙打鱼,偶尔也帮闲做工。”
冯西辉一身公服,又是四人之首,自然由他主审。此处虽是一家小酒家,冯检校往那儿一坐,倒也颇有大老爷坐堂问案的气派。
张十三忽然插嘴问道:“南浔镇?我听说那里土壤肥沃,水渠纵横,稻米生得甚好,当地人家都是种水稻的,是吗?”
夏浔老老实实地答道:“南浔的确宜种水稻,只是种桑养蚕,布匹丝绸,获利比种田高出十倍不止,所以我们那里家家户户都种桑养蚕,粮食嘛,其实种的不多。”
张十三又道:“我听说湖州的铁佛塔前些日子遭了雷击,焚毁大半,可有此事?”
夏浔有些疑惑地道:“草民只听说湖州有铁佛寺、飞英塔,没……没听说过什么铁佛塔呀,遭没遭雷击,草民更不晓得,虽说草民自幼就生长在湖州,却还从未进过湖州城呢。”
张十三与冯西辉碰了个眼色,抿起嘴不说话了。夏浔一面小心地应付着,心里也在暗暗地揣测着这四个人把自己带到这个小酒家来的目的:“这四个人的组合也未免太古怪了些。一个是衙门里的官、一个是富富态态的员外、一个是满面沧桑的掌柜,还有一个是青衣小帽的小厮,这样的四个人,不可能是强盗,而我如今身无分文,比叫花子还惨,他们抓我来做什么?事非寻常必有妖……”
冯检校见他有问必答,十分乖巧,不禁满意地笑了笑,他拿起安员外刚刚写就的一份状纸扔下去,说道:“夏浔,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夏浔并不接状纸,只是俯首道:“回大老爷的话,草民不识字。”
其实夏浔跟着胡大叔也学过一些粗浅的文字,这状纸上的文字夏浔大部分都认识,偶尔有几个不认识的字,联系上下文的意思他也能看下来,但是以他的身份是不应该识字的,所以他连片刻的犹豫或者接状纸的动作都没有。
冯检校本就不认为他应该认识字,遂嘿然一笑,说道:“这是一张状子,是这位小哥儿替他家主人鸣冤告状的。”
夏浔怯然道:“是,只是……不知大人把这状子给草民看,是……什么意思?”
冯检校淡淡地道:“你不清楚?或许等你见过了他家主人的尸首,你就会明白了。”
刘旭和张十三临时客串了衙役,把杨文轩的尸首抬了出来,夏浔见到杨文轩的时候,真的是大吃一惊。此人形貌竟然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更何况这与他形貌相同的人还是一具尸体,由不得他不吃惊!
冯检校沉声道:“这一位乃是我青州杨文轩杨公子,是一位有功名的诸生,你这刁民见他与你形貌一般,顿生歹意,意欲杀人冒充,以便诈取钱财,是以将他杀死,这位小哥儿就是苦主,那位安员外和刘掌柜就是目击证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冤枉!草民冤枉!”
夏浔又惊又怒,大声喊冤,冯检校却哈哈大笑:“夏浔,你纵然不认,此事也是铁证如山,一旦报官,你是有死无生!蝼蚁尚且贪生,本官料你不愿走这条死路,本官还为你安排了一条生路,你可想知道吗?”
夏浔悄悄抬起的膝盖又不着痕迹地落了回去,双臂却仍暗蓄着力道,懵然问道:“不知大老爷说的是……什么生路?”
冯检校沉声道:“关于此人的身份,本官并没有诳你,这个人的确是我青州府的富绅,名唤杨旭,字文轩,他意外被人刺死,而他对本官是有大用的,本官见你与他形貌一般无二,有意让你冒名顶替,替本官做事,你答应吗?”
张十三道:“这可是富贵天降啊,只要你一点头,不但没有杀身之祸,从此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之人,这样的好机会,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我……”
夏浔有些畏惧地看了眼那具尸体,冯检校笑道:“你不必担心,本官并非歹人,不会让你做些作奸犯科的事情,实话对你说吧,我们四人,包括这死去的杨文轩公子,其实都是钦命上差!”
夏浔愕然道:“钦命上差?”
冯检校道:“不错,刘旭,亮出你的官身和腰牌,叫他看个清楚!”
早已做好准备的刘旭称喏一声,立即宽去外袍随手弃于一边,里边露出的赫然是大红的官衣,盘蟒飞鱼、腰系鸾带,鸾带上又挂一块腰牌,他从怀里取出一顶乌纱,撑开了端端正正地往头上一戴,平庸、平凡、貌不惊人的小店掌柜,刹那间竟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夏浔茫然地道:“不知老爷这是……哪个衙门的差官?”
心底里他却是暗吃一惊:“锦衣卫?胡大叔不是说锦衣卫已经被洪武皇帝裁撤了吗?”
“草民……草民听爹爹说……”
夏浔结结巴巴地说出了疑问,冯检校嗤之以鼻:“那不过是无知小民以讹传讹罢了。”
冯检校哂然道:“朝会、巡幸、卤簿仪仗、侍从扈行,还有宫中宿卫的分番入直。朝日、夕月、耕藉、视牲时皇上身边的护卫,所有这一切,是由天武将军、校尉和力士来完成的,而天武将军、校尉和力士,皆隶属于锦衣卫,裁撤?难道皇上不需要卤簿仪仗、不需要侍卫当值了吗?”
夏浔讷讷地道:“是,是,草民……草民是听爹爹说的……”
冯检校道:“民间倒是有这种传言,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洪武二十年的时候,皇上当众焚毁了我锦衣卫的刑具,不许我锦衣卫再以酷法刑讯。洪武二十六年的时候,皇上又下诏,内外刑案不得入锦衣卫,大小咸经法司,我锦衣卫不再拥有诏狱之特权。表面上看,我锦衣卫原有的侍卫、缉捕、刑狱之职权,只剩下侍卫仪鸾这一项了,这么说起来,也可以说是名存而实亡了。其实嘛……嘿嘿!”
张十三接口道:“其实只是因为文武百官对我锦衣卫多有忌惮,为安百官之心,我们锦衣卫奉皇命化明为暗了。其实缉查反叛仍然是我锦衣卫的重要职责,我等奉命潜赴青州,是因为我们收到一些涉嫌谋反的消息,此事牵涉齐王府的一些人,皇上令我锦衣卫专司查办此案。杨旭就是我们安排接近齐王府的人,他三年前就已秘密加入了我锦衣卫。正因有我锦衣卫暗中相助,他的生意才做得风生水起,从而受到齐王的青睐,为齐王府打理生意。”
冯检校见夏浔一脸茫然,又解释道:“经商是贱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算是要经商也得先有田地,坐定了良民的身份,经商只能算是他捎带着的副业,否则就要划入贱籍了。而凤子龙孙、天皇贵胄,更是绝不能沾染这些行当。若是藩王经商,传扬出去岂不是丢尽了皇家的脸面?所以需要一个看起来和王府全不相干的人替王爷主持生意,王爷的店铺作坊都要挂靠到这个人的名下,以他的名义去经营。杨文轩有这个身份,就能掌握齐王府的许多机密,可惜……我们用了三年的心血,才让杨文轩顺利地成为齐王府的心腹,有机会接触到一些机密……”
张十三道:“明白了?若非杨文轩意外身亡,这天大的好处怎么会落在你的头上?冯总旗垂青于你,有意送你一份富贵前程,你还不痛快答应,啰唆些什么?!”
“他会相信吗?”刘掌柜和安员外对视了一眼,心中暗道:“纵然这说法有什么漏洞,也不是他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小子发现得了的吧?”
冯检校道:“你若答应,今后便是我锦衣卫的人了,不但可以做官,还可受用杨家的万贯家财。这两条路,一生一死、一贵一贱,你如何选择?”
昏暗的小店一时静谧下来,过了许久,夏浔才道:“是,草民答应,草民愿为大人效力。”
张十三微微一笑,俯身将那供状捡了起来:“既然答应,那就签字画押吧!”
夏浔大惊道:“草民已答应为大人效命,为何……为何还要签……签这个东西?”
张十三冷哼道:“等你办成了这件差事,冯总旗向上头为你叙功请奖,你才算是我锦衣卫的人,如果你首鼠两端、心怀异志,这张状纸就是你的追魂令了,明白了吗?”
夏浔听了不免有些迟疑,张十三阴恻恻地道:“怎么?莫非你要选死路!”
夏浔犹豫半晌,问道:“草民……草民若为大人效力,真的……可以脱去贱籍,加入锦衣卫吗?”
张十三又露出了面对听香姑娘时那温柔可亲、和煦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当然,总旗大人亲口答应了你的话,还会有假吗?”
夏浔把牙一咬,重重地一点头道:“好!我签!”
看着夏浔俯首画押,冯西辉与张十三脸上诡谲的笑容一闪即逝。
马车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颠簸着,车中只有夏浔和张十三两个人。
车是杨家车场自己造的一辆马轿车,很宽敞,松木的车厢,带着精致镂刻的壁板,车厢里有张很大很舒服的软榻,还有几张锦墩和一张小桌子,两侧的壁板下半截造有夹层,里边可以盛放沿途解闷用的乐器、棋牌,或者美酒、蜜饯,车子四壁悬挂着轻幔,车窗位置则使用了织得比较稀疏的竹帘。
车子前后有四个魁梧的大汉,俱都一身骑装,胯下配马。寻常的大户人家,纵然有钱,也没奢侈到连家仆、护院一类的人物也配马匹的,不过杨家有这个便利条件,自从朝廷允许民营马场之后,陆续有人开始尝试开办马场,杨家在益都就开了一家马场。
四个护院腰间都佩了狭锋单刀。对于刀具,朝廷是允许佩带的,毕竟朝廷也不希望路途不靖时,良民百姓受到伤害。不过佩把刀可以,弓箭、长矛一类的东西你好不要带在身上,就连当收藏品也不可以,除非你想给自己弄个试图造反的罪名。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卸石棚寨,那儿有杨家年初的时候刚设立的一个采石场。
张十三随着车子微微摇晃着身子,说道:“你若此时出现在青州城,不需半日工夫,就会原形毕露,所以,我们得找个借口先离开青州。卸石棚寨的采石场年初才刚刚成立,齐王要重建王府,所需的石料全部由这家采石场供应,你是采石场的东主,因为石材是供应给王府的,因而放心不下赶去主持大局,这个理由也还说得过去。”
“是!”
“采石场那边的几个管事都是雇用的当地人,对杨文轩这个东家并不熟悉,你要瞒过他们很容易。不过,采石场毕竟不是杨家经营的主要产业,不需要东家一直守在那儿,所以我们在那里只能住上十天半月的。这些天里,我会把杨文轩的癖好、性情、脾气、言谈、举止,包括他交往的朋友、府中亲近的管事下人,远远近近各方面的关系,全都告诉你,你要在短的时间内熟悉杨旭的一切,达到以假乱真之效。”
“是!”
“齐王身份尊贵,你能蒙他接见的机会不多,有什么事王爷自会让王府内司管事太监与你商量,如果管事太监和你商量生意上的事情,你尽可含糊下来,等回来以后再与我商议,就算王爷亲自见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你能瞒得过家人和朋友,要过齐王那一关是很容易的。”
夏浔吃惊地道:“什么?还要和王爷打交道?!”
夏浔的表情紧张起来:“咱们……咱们……这……谋反之事,不会……与齐王有关吧?”
见他畏怯的神情,张十三不禁暗暗担心:“这个小子到底是个没有见识的乡下人,平生见过的官儿想必也不过是里正、户长一类的人物,哪里见过贵人?我们告诉他是奉皇命而来,若见其他人物,足以壮其胆,可若让他知道我们要对付的人是一位王爷,恐怕这小子就像那十二岁就能杀人的勇士秦舞阳,一见齐王就要吓得面无人色,纵然他的言行扮得再像,岂不惹人生疑?没见过大世面的勇士,到了王侯面前也是很难淡定自若的。”
想到这里,便微笑安抚道:“荒唐,怎么会与齐王有关呢?齐王是当今皇上的儿子,皇子会造皇上的反吗?”
夏浔一脸不信地道:“若与齐王不相干,那……那大人们奉圣旨而来,只要说与王爷知道,一同缉拿叛贼也就是了,何必……何必还要如此隐秘,连王爷都蒙在鼓里?”
张十三被他气笑了,暗道:“这个刁民虽无什么大见识,人倒不傻,这也不错,若他蠢成安立桐那副模样,老子就算拿出十成的力气来教他,怕他也不堪造就。”
想到这里,张十三心中一动,忽地想到一个绝妙的理由,便道:“你要知道,这意图造反的人,可能是在教的人,也可能是王府属官。白莲教的人惯于隐匿身份,依附豪门,暗行不轨之事;而王府属官呢,王爷们有兵有钱,权柄极重。如果有些胆大妄为的王府属官想以从龙之功而求一世富贵,效仿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故事,因此图谋不轨,先行谋反之实,再迫藩王就范,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目前证据不足,这些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赴王府查案,后却查证不实,岂不伤了皇上与齐王之间的父子亲情?又或者我们消息有误,这蓄意谋反者与王府并无切实关系,我们这般冒冒失失地赴王府查办,岂不打草惊蛇?”
夏浔鼓起勇气道:“那么,让王爷为之保密,暗中协助,不就成了吗?县衙的差官老爷们到我们村子里来缉捕盗贼时,就是先通知户长,暗中协助的。”
张十三眉尖一挑,沉声道:“造反大案,与差官捕盗能相同吗?!你虽居于乡下,孤陋寡闻,也该听说过潭王自焚的事吧?造反一事,谁知道王爷宠信的人或他亲眷好友是否牵涉其中、牵连多深,事情没有查明之前若让齐王知晓,一旦王爷忧惧过甚,重蹈潭王旧辙,谁能承担责任?”
几年前,潭王朱梓的大舅哥宁夏指挥于琥被人告发是胡惟庸叛党,潭王朱梓为此惶恐不已,朱元璋听说后遣使慰问儿子,还特意召他回京觐见,谁知朱梓却以为父皇是想召他回京问罪,忧惧之下竟然自焚而死,因为朱梓无子,他的封国也就此撤销了。
这件事轰动天下,朝廷还为此特意发了邸报,将这件事情的详细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谕于天下,以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听张十三的说法,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在查办齐王府谋反案时才慎之又慎,担心处理不好会把齐王这个儿子也给“吓死”,因此锦衣卫们才格外小心。
好说歹说,总算把夏浔安抚下来,张十三长长地出了口气,举起斟满葡萄酒的银杯,微笑道:“要喝点吗?”
夏浔摇头道:“我不渴。”
张十三拿起夹子,从银盘中夹了几块晶莹剔透的冰块,放进自己的杯子,轻轻地摇了摇,听着那叮叮东东的悦耳响声,轻轻呷一口美酒,慢条斯理地道:“你应该喝一点的,杨旭爱喝的酒有两种,一种是冰镇的葡萄酒,一种是自家酿的老酒,这就是其中之一。”
“是!”
夏浔从善如流,忙也斟一杯酒,学着张十三的样子,放几块冰进去,轻轻摇晃着,看着那红的酒液、白的冰块在银杯中荡漾出迷人的色彩,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口。
张十三见他学的似模似样,不禁莞尔一笑,又道:“这杨文轩是应天府江宁人氏,在那边,杨家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不过那边的事情你知道一点就成了,不需要理会太多,这里是不会有人向你打听那边的事情的。而且,杨文轩的父亲之所以到青州来,就是因为当年和家族起了冲突,这才愤而离乡,他们父子二人都不喜欢听人谈起家乡的事情,所以即便真的有人向你问起故乡的事,你也大可做出不快的神情避而不谈,再说,杨文轩离开江宁时才六岁,本也记不住多少故乡的事情。”
张十三说着,拿起一柄小锤,轻轻地敲着银盘中盛的一块方冰。那冰是从软榻下面取出来的,软榻下面是一口箱子,里边码满了冰块,用厚厚的棉被隔温,一路上冰块既可降低车厢中的温度,又可以饮用,一举两得。豪门富绅是很会享受的,很多人家府上建有冰窖,冬季储藏,夏季取用,雪用以烹茶,冰用以镇酒,既有情调,又能彰显出豪门大户的奢华排场。
“杨文轩幼年时在家乡已经由父母做主定下了一门亲事,不过关于他这位未过门的娘子,详细情形我并不知道。杨文轩从不愿向人谈起故乡的任何事,包括他的这门亲事向来也是语焉不详,如果有人问起,你也可以含糊过去,无须理会。
杨文轩府上有位肖管事,是杨文轩信任的人,他是当年陪着杨家老爷从江南老家过来的仆人,对杨家一向忠心耿耿、不离不弃。杨文轩就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前两年杨文轩守孝期间,有些生意场上不方便抛头露面的事,也是由他经手的。
肖管事有一个女儿,年方十四,名叫肖荻,虽是仆佣的身份,杨文轩却一直待她情同兄妹,杨文轩在家的时候,都是由她照料起居饮食的。杨府里熟悉杨文轩的人,就是这对父女了。为了安全起见,等你回府之后,要尽快找个由头,把这对父女远远地贬离出去,以免被他们看出虚实。”
“是!”夏浔学着张十三的动作,优雅地呷了一口酒,慢慢品尝着,轻轻颔首答应。
“杨文轩的父亲是四年前病逝的,他的父亲叫杨鼎坤,享年五十有四,当时杨文轩年仅十六岁,守孝期满三年后,于去年考入府学,成为青州的一个生员……”
张十三说着,目光刚刚看向冰盘,夏浔马上识趣地拿起夹子,给他杯中填了几块碎冰。张十三轻轻地摇晃着杯中的美酒,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以前他是不可能有这种待遇的,杨旭是正式加入锦衣卫的军官,有告命官身,自从他去年考中诸生,得了功名,身价更是看涨,张十三和杨旭虽是同僚,但是不管公开的身份,还是秘密的身份,他在杨旭面前总要低人一头,而现在,“杨旭”却得乖乖地任他摆布,怎不令人扬眉吐气?
耳畔传来一阵湍急的流水声,张十三轻轻地挑起窗帘,向外边望了一眼。只见一条大河水流湍急,河水清澈,正浩浩荡荡地流向远方,阳光照在水面上,粼粼一片。
张十三扬声问道:“到固水河了吗?”
车把式在外面答应了一声,张十三便道:“过了河把车赶到树荫下去,公子要歇息一下。”
夏浔低声问道:“不是急着赶去卸石棚寨吗,怎么还要在这儿停下?”
张十三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车子过了桥,车把式便把车赶到河旁的树荫下,张十三走出车厢,对车把式和四个护院吩咐道:“你们去林中吃点干粮,歇息一下吧,天气炎热,公子和听香姑娘要在河边洗漱一番,消消暑气。”
几个人答应一声,便向远处走去,东家要在河边洗漱一番没关系,可是既然还有女眷,下人就得避开了。天气炎热,女子衣着薄透,不宜被别人看见。河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中很是凉快,五个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林荫中了。
见他们已经走远,张十三又回到车中,夏浔惊讶地道:“听香姑娘?这车上除了你我,哪里还有什么姑娘。”
张十三诡谲地一笑,说道:“你让开一些,很快就可以看到她了。”
张十三走过去,一把掀开铺在榻上的软垫和竹席,露出下面盛冰的箱子,再掀开箱盖,里面是厚厚的一层棉被,夏浔知道棉被下边就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冰块,在路上他已经享用过这冰镇葡萄美酒的滋味了。掀开棉被,下面果然是晶莹透亮的冰,尽管封得严实,此时也已有些融化了。
夏浔看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想起这一路上他喝下的冰镇葡萄美酒,他的喉头突然收紧,有种作呕的感觉。
张十三把棉被拿出来铺开,再把冰块一块块地摆上去,两层冰块搬下来,下边又是一层棉被,再掀开,赫然出现一个蜷曲着身子的少女。
箱中的少女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苍白,冰块融化后在她脸上凝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她的小嘴微微地张着,那双本该很妩媚的眼睛惊恐地张大,眼神直勾勾的,看得夏浔一阵毛骨悚然。
“这是杨文轩的女人,只是他买回来的一个女人,很漂亮吧?杨文轩性好美色,除了流连于花街柳巷,他在青州还另有女人,也许是一个、也许是几个,也许是未嫁的名门闺秀、也许是罗敷有夫的闺中少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只是这样隐秘的事,就连我也不知其详了……”
说到这儿,张十三忽然觉得有些反常,一个乡下人突然见到这样一具尸体,是不是表现得太冷静了些?他突然扭过头去……
张十三一回头,就见夏浔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双腿也在微微发抖,要不是他正扶着壁板,恐怕已经跌坐在地了。原来他不是不怕,只是在苦撑着,不由暗笑自己多疑,这才悠然说道:“死人无知无识,有什么好怕的?真正可怕的事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你知道热水一瓢瓢地浇到人身上是什么滋味吗?他会发出凄厉如恶鬼般的惨叫,就算过了三天三夜,你的耳边还会不断地回响着他那恐怖的声音,不管你是醒着还是睡了。沸水浇在身上,再用铁刷子把那烂肉一层层地刷下来,和着血水,直到他露出森森的白骨,那景象就像地狱一般。
还有勾肠,那是一种很有趣的刑罚呢,你需用一只铁钩,还需要懂得很高明的技巧,才能把人的肠子从下体钩出来,犯人被绑在那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会觉得肚子里渐渐地空了,肚皮一点点地瘪掉……
不过我并不喜欢这么复杂的刑罚,我十三岁袭父职入锦衣卫,效命于蒋瓛指挥使大人麾下,后来……其实越简单的刑罚使用起来才越爽快,我对犯人用刑时,只需要一根铁钎子,先插到炉中烧得通红,然后把犯人扒光绑在刑床上,什么花样都不需要,就只是把那根烧红的铁棍,往犯人身上多肉的地方狠狠一捅,铁钎子应声而入,他无法挣扎,但是他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在拼命地跳动,他会用尽全力,发出凄厉的惨叫,青烟在伤口处升腾而起,血水和着油脂从伤口里面汩汩流出,嘿嘿……”
张十三神经质地笑了两声:“我们锦衣卫分南镇和北镇,北镇对外,南镇对内,对犯了法的、不听话的那些锦衣卫人员,南镇抚司的刑法花样和北镇抚司一样的精彩……你不用怕,只要你乖乖听我吩咐,就是有功无过,不会有机会享受到锦衣卫的大刑的。”
夏浔的眼角突然抽搐了一下,但是迅即恢复了平静。
张十三把尸体抱出来,若无其事地道:“这个女人叫听香,是杨文轩花了两百贯宝钞从泰州府的翠烟楼买回来的,杨文轩遇刺时,她就在旁边,是目睹一切的人,所以我把她宰了。‘杨文轩’既然安然无恙,那么听香死了就得有个说得出去的理由,所以我把她带到了这里……”
尸体被两人抬到了波涛滚滚的固水河边,张十三不放心地睨了夏浔一眼,问道:“方才教你的,都记住了?”
夏浔重重地点了点头,张十三笑了:“很好,机灵一点,依计行事。”
他返身走出两步,忽又想起了什么,回首问道:“你懂得水性吧?”
江南人少有不识水性的,何况初次相见时,夏浔手中就提着一串徒手捉来的鱼,所以对这一点夏浔并不隐瞒,坦然答道:“懂,我的水性很好,可以徒手捉鱼。”
张十三微微摇头道:“可杨旭不懂水性,完全就是一个旱鸭子,这一点你千万要记住,落水后不要露出什么破绽,从今天起,在熟悉杨文轩的人面前,你都要注意,你不懂水性。”
“是!”
张十三忽又想起一事,问道:“你会骑马吗?”
夏浔摇了摇头,张十三苦笑道:“杨旭却懂得骑马,而且骑术非常好,看来到了卸石山之后,你又多了一项需要学习的东西。”
夏浔目送着张十三的身影远去,直到他完全消失在丛林里,才在听香的尸体旁蹲下来。
他轻轻扶起听香的头颅,女孩的颈子软软的,肌肤触处一片冰凉,即便已成为一具尸体,她那美丽的容颜和动人的身体仍然对男人有着相当大的吸引力,可以想见她活着的时候,该是一个何等迷人的尤物。
夏浔轻轻地叹了口气:“听香姑娘,投胎的时候好好看个清楚……下一世找个好人家吧……”
他轻轻抹了下听香姑娘的眼皮,可是那双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夏浔凝视着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半晌之后,才低声说道:“姑娘命苦,我也命苦,你我可谓是同病相怜,我知道姑娘死不瞑目,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请你保佑我。”
他的手又一次轻轻地抹下去,也不知是听香姑娘僵硬的肌肤已开始融化松弛,还是冥冥中她那不甘的灵魂真的听懂了夏浔的这句话,那双望而令人心悸的眼睛,终于合上了。
夏浔托起她的尸身轻轻推到河里,看着她浮浮沉沉地漂向远方,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这才宽去衣袍,只着一条犊鼻裤跳到水里,他把自己浸得全身湿透,抹一把脸上的水痕,突然放声大呼起来:“救命!救命啊……”
沿河下去两里处有一个林家庄,林家庄的地保叫林五斗。
在水里扑腾挣扎着的夏浔被闻讯赶来的张十三等人拖了上来,然后一行人迅速地赶到林家庄,在乡人的带领下找到了地保,向他说明自己带着女眷路经此地,河边乘凉时,侍妾不慎失足落水的经过,请地保携助搜救,并奉送五贯宝钞作为谢礼。
见夏浔出手如此阔绰,林老汉眉开眼笑,马上收了五贯宝钞,敲锣打鼓地唤出一村老少全体出动,沿河向下寻去。过了一个多时辰,村中百姓在水势较缓、河水较浅的一处河汊子口,找到了被一块嶙峋的怪石钩住了衣角的听香的尸体。
听香是夏浔花了两百贯宝钞从青楼买回来的侍妾,生死本就不会引起多少人的关注,再加上有地保和众多的村民证明她是溺水而亡,所以县衙里派来的公差只简单做了个记录,听香之死便顺理成章地定性为一桩很寻常的失足溺水案了。
民不举,官不究本就是自古相循的道理,更何况如果在自己辖区内出了案子,即便随后破获,也要落一个辖区不靖的考评,对县尊大人以后的升迁是很不利的,既然众口一词都说是失足落水溺毙,那自然就是溺水而亡了。
张十三买了口薄棺,盛敛了听香的尸体,又花钱请当地村民随意地把她埋在了左近的青山丛中,一行人便继续上路了,一条人命去的好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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