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10863752
★作者为国内知名瓶花艺术家,在插花界有影响力很大;
★作者常年从事瓶花教学,学生众多;
★内容通俗有趣,图片精美,是学习中国传统插花入门之作。
如何将传统的瓶花融进现实的生活环境,一直是徐先生关注的重点。他提出了“生活艺术化”的概念,其中的要素就是怎么把生活空间变得有艺术感,从艺术的角度出发去规划空间。插花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回归到我们的生活空间中来。或插繁花一簇,或投疏茎数枝,皆以不张扬为鹄的。瓶花是为空间服务的,一定要和环境协调,所以不能太跳,不能喧宾夺主,其作用只是为了更加彰显空间的主题和意境,而不是突出瓶花艺术本身。
本书结合历代典籍文献和绘画作品,深入解读唐宋以来的瓶花理论,还原中国瓶花艺术的本来面目。并通过研读经典,厘清中国传统瓶花的艺术旨归与审美标准,进而探索瓶花艺术在当代空间规划中的应用。
中国传统插花源远流长的历史,而“瓶花”是自宋以来中国插花艺术约定俗成的称谓。本书堪称中国传统插花初探之作,作者结合历代典籍文献和绘画、瓶花作品,从文化、历史、生活、工艺、艺术、设计、美学、鉴赏等角度,深入解读唐宋以来的瓶花理论,还原中国瓶花艺术的本来面目。并通过研读经典,厘清中国传统瓶花的艺术旨归与审美标准,进而探索瓶花艺术在当代空间规划中的应用。
概 说
花 目
花 器
宜 称
插 贮
滋 养
节 令
屏 俗
茶 寮
典 籍
题 记
现代诸事流行独创,
如果说现代的地基是过去,
那么只有先抓住旧有的美感,
才能看清新东西,
大家都忘了这个自明之理。
也许不是忘记,
而是害怕回顾。
但是,
不具备背负传统前行的勇气,
创造新事物的力量又从何谈起?
—— 白洲正子•信乐的陶器
为什么要插花?
常有朋友问起这个问题,我也常不知从何说起。问的人多了,每每讲一个小故事来搪塞。今天看完整本书稿,又想起这个话题。
我生在晋中南太行山中。山土贫瘠,土人耘田为生,靠天吃饭,居处少有花木,荒郊草卉多不知名。印象中闹热者是邻家墙外一株秋桃。阳春天气,花叶齐发,蜜蜂营逐,树下系犍牛一,粪土中春之气息久久留在记忆里。后来因缘际会,编辑美术杂志《画廊》、《新美域》多年,大量接触中国传统绘画,喜的依然是花叶齐发的桃花,常令我忆起乡间阳春情景。这大概是我和花贴近的因缘。
及长,求学在外,中年逐食他乡,哀乐清况无暇回味。后因董理赵朴老书迹,读朴老茶诗数百首,喜其早年“冷意初凝借茗浇”(《宁沪列车中作》)诗意,发愿整理其咏茶诗,稍稍涉猎于茶事,由是始知插花之事。
早得见插花图集乃日本永井宗圭先生之《茶席之花》,喜其隽永清雅,略师之;后渐知“日本花道”、“中华花艺”、“中国传统插花”诸名目。旅台数次,购得中华花艺图书甚多,更参加大陆插花培训班,奈何不得要领,遂罢;其后始见川濑敏郎先生之插花,觅得川濑氏前后著作十数册,按图索骥,稍窥其奥,是为我插花之源起。
后因诸多友人鼓励,创“瓶史研读”课程,因于插花蒙昧,乃与诸生逐字研读袁中郎《瓶史》一书,更旁及明时诸人之论述,上溯历代文献,渐悟瓶花之渊源,于中国传统插花略见脉络。掇之当代诸人之说,不乏乖缪;知瓶花之统已断难续,谬误丛杂,非一时可辨其流变。
瓶花乃历代文人惜春护花,清雅之首务,故与文人诗画颇多假借,其事涉及工具、花器、插贮、滋养、环境、玄赏诸多方面。深入探讨可知,瓶花之道实与历代文人艺术修养、审美时尚流变、生活方式擅递息息相关,故不能仅以插花之技待之。其间之深旨,非一言可尽,本书亦是略窥其一斑。读者诸君自此悟入,或可省去几分周折。
在近几年的研究过程中,得爱人李晶鼎力支持,是首先要感谢的。其他师友辨析论争,促我深入原典,探其实质;期间开设“瓶史研读”、“瓶花初级“、“瓶花初阶”、“瓶花之岁时节序”等课程,诸多学生耗时费力,躬自实践,惠我良多,教学相长,亦生亦友,以上均深怀感念,限于篇幅,不能一一罗列,尚祈谅之。
书中图片乃吴旭、柴英杰、刘涛、郑兰翔、彭大地等人所摄,一并感谢。
本书乃讲授《瓶花初阶》之讲稿,蒙于善伟小友督促并亲任整理,始有此书之成,感念。
是为记。
二零一七年季秋赴宁车上,为朴老诞辰一百一十周年布展途中。
概 说
独怪世之人,非必不爱花,而拘拘于规例。不知规例者,又耻以瓶花示客。惑矣!盖其弊出于插花师之驱人于范围中以求重其醑。
——细川润次郎
中国传统插花,在一千年的历史传承中,一直约定俗成总称为“瓶花”。
很多插花爱好者都或多或少接触过池坊、草月、小原等等日本花道,当然还有台湾地区的中华花艺,中国大陆的传统插花。在我个人学习过程中,我觉得好多人并没有接触到中国插花的实质,没有真正了解中国传统插花——“瓶花”。
“瓶花”这个概念在北宋时就有了。现在能找到关于瓶花早的资料,是北宋俞瑊的一首诗。
中山别墅
村居何所乐,我爱读书堂。
阶草侵窗润,瓶花落砚香。
凭栏看水活,出岫笑云忙。
野客时相过,联吟坐夕阳。
闲居村舍,快乐的事就是在读书堂读书。读书堂台阶上的草映得窗户绿油油的,堂内案头上的瓶花落下染香了砚台。可见他的案头是插着瓶花的,说明那时就有“瓶花”的叫法了。
在宋代史料中,能找到四十余首用瓶花称谓插花作品的诗词。如“多插瓶花在处安”、“无奈瓶花故故香”(故故就是屡屡,时时刻刻都在散发香味)、“重温卯酒整瓶花”,卯时,是早晨三点到五点,睡不着,早早醒了,重新温上喝剩的酒,然后来整理他的瓶花。“忽听海棠初卖”,天亮了,忽然听见窗户外面有人在卖海棠花。“买一支添却”,买一枝再插到瓶花里。
到了南宋的时候,关于瓶花的这段史料就更有意思了。南宋《西湖老人繁胜录》记载杭州的风俗:“(五月)初一日,城内外家家供养,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花之类。”在南宋的时候,五月端午,杭州这个地方,从初一开始家家户户就要插瓶花供养,插的是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花。
“虽小家无花瓶者,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盖乡土风俗如此。”“虽小家无花瓶者”这句话有丰富的意思,说明在南宋的时候,有专门的花瓶卖;另外,花瓶很贵,一般的小户人家买不起花瓶。“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买不起花瓶的小户人家哪怕用小坛子,也要插一瓶花供养。因为民风就是这样的。
“寻常无花供养,却不相笑,惟重午不可无花供养。”平时家里没有鲜花的话,没人笑你,端午节这天不能没有花。从这条史料可以了解到,用“坛子”插的花也叫“瓶花”。
到了明代,有三篇很重要的“瓶花”理论著作:高濂的《瓶花三说》、张谦德的《瓶花谱》、袁宏道的《瓶史》。这是关于中国“瓶花”经典的三篇著作。袁宏道的《瓶史》在清代的时候传到日本,日本人写了一本《瓶史国字解》,当时还有一个插花流派叫“宏道流”,他们认为袁宏道是代表中国文人插花的水平。对当时的日本人来说,《瓶史》代表世界文雅的瓶花概念。在这里,《瓶史》不是瓶子的历史,而是“瓶花”的历史。
到了清代,《红楼梦》里林黛玉次进贾府,去拜见王夫人:“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儒林外史》:“鲁编修见瓶花炉几,位置得宜,不觉怡悦。”炉几就是焚香的瓶炉三事。瓶花摆放得非常好。李渔在《闲情偶寄》里也说:“夫瓶花盆卉,文人案头所时有也。”文人案头须臾不可离开瓶花、盆景。沈复的《浮生六记》:“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由此看见,从北宋到清代中国传统插花一直被称作“瓶花”。
到了民国时期,1919年(民国八年),有个农校的教授叫潘昌恒,他写了一本书叫《实验瓶花保养法》。这里面没有插花,讲的是鲜切花的保养,但他也称之为“瓶花”。
1947年,上海程世抚先生和学生王璧写了一个小册子,叫《瓶花艺术》。程先生是我们国家个出国到美国哈佛大学、康奈尔大学学习东西方园林的人。回国后,国内很多城市的规划都是他做的。他曾执教于金陵大学,据我推测他在金陵大学开过插花课。他的嫡孙跟老先生住了三十年,从来不知道老爷子会插花,说家里一棵草都不养。这是他次看到爷爷写的关于插花的书。他回忆说,他十多岁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学生跟老先生聊天,说:“程先生,我原来还跟你学过插花呢!”
这是一本很薄的小册子。这本书是中国传统插花向当代插花转折的一个里程碑的著作。在这部作品里,所有关于瓶花的概念还是沿着唐、宋、元、明、清传下来的。到了六十年代,我们看到相关出版物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日式插花。
1976年,在广州有人编了一本油印的小册子,就叫《瓶花》。里面的分类很有趣:世界上的插花分为三种:一种是中国瓶花,一种是东洋瓶花,一种是西洋瓶花。所有的插花,他都套用瓶花的概念来说。我们现在要叫花艺、花道,好像不这样称呼就不够洋气似的。
我收到过一套明信片,是1962年印的。明信片里的插花是由费华和赵文洲两位老先生插的,跟我们现在看到的插花就一样了,已经变成了日式了。
关于日式插花对中国传统插花的影响自清末以来,应该就已经开始了。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后,传统的东西,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成了“四旧”、“封建的东西”,被破坏、打倒了。日本插花、欧式插花的样式很符合当时礼堂、会场的装饰需要,所以这种方式很快发展起来,就变成我们现在看到的插花了。蔡忠娟先生在2013年接受采访时谈到1959年为接待外国元首访华开始插花,她提到的学习对象就有老上海的插花艺术家费华先生。
后来开始恢复中国传统插花,大家不知道中国传统插花是什么了。就把当时流行于礼堂、宾馆和会议会场的插花当作中国插花,取代了中国传统插花一千多年的历史。现在问插花的人中国插花是什么,他们就会提出三大主枝、直立式、倾斜式等诸多的说辞,并且坚信这就是中国传统的插花。
我觉得有必要正本清源,我们的传统插花自宋代以后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都叫“瓶花”。包括日本的史料里面,好多也叫瓶花,而不叫花道。我们今天非要叫花艺、花道。就已经离我们传统的、老祖先的文化越来越远。
我觉得“瓶花”的概念比插花、花艺、花道涵盖的范围要广,要宽阔得多。“瓶花”的概念并不简简单单的是插花。中国人理解的“瓶花”范围,和中国其他艺术是一样的,它不仅仅讲简单的操作技法。
中国人谈学问,是把“技”放在次一等的位置。对中国人来说,尤其是中国文人,他关注技法的层面比较少。历代的器物基本都不是文人自己做的,杯子不是文人做的,紫砂壶不是文人做的,桌椅板凳更不可能由文人操持了。
工艺品这个层面,基本都不是文人在做。所以,文人对好多技法是隔膜的。不是没有技法,中国人心灵手巧,非常讲究技法,比如四大发明都是中国古人发明的。可是,后来的文化里为什么没有技法的体系传承?有懂技法的人,大多不识字,所以技法就无法用文字记录下来。而文人又不关注这一块,所以中国的插花不能像日本的花道流派,详细规范每一步具体步骤。
中国典籍中插花的技法非常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正因为没有技法,文化传承的反而更久远。文化关注的是一个更大、更高层面的东西,而不是仅仅停留在技法层面。一套技法成熟之后,好多人就会把它抛弃。文人一直在关注的是这门艺术或这门技艺背后的审美。我觉得这才是中国文化明的地方。他关注的是它的审美,是它的精神的投射,是人对它的感情的寄托,所以它才走得更远,才能超越时代。
举例来说吧,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看见梅花和宋代人看到梅花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共鸣。文人关注点不是梅花怎么养的,怎么嫁接的,怎么处理的,他不讲这些。也有人在讲,但是是很少一部分人。在留下的文化典籍中,只要你用心去读,诗词、文章对花草的描述,对梅花、菊花的欣赏与情怀,马上根植到我们心中。让人觉得“心有戚戚焉”,你会觉得,他谈的正是我想说却说不出来的东西。
“瓶花”的概念也是这样的,它不仅仅讲插花的技法。“瓶花”从唐代罗虬的《花九锡》开始,就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艺术赏鉴体系。“花九锡”前五锡指重顶帷、金错刀、甘泉、玉缸、雕文台座,这是讲插花各个方面的物质条件。要用错金的剪刀去剪花,用甘冽的泉水,用进贡给皇上的白瓷——玉缸那样精美的器物插置,花插好了要放在雕文台座上,然后再放进重顶帷里,给人欣赏。物质条件里讲的技法很少,关注的都是器具的讲求,玉缸是精美的花器,甘泉是好的水,金错刀是好的工具,雕文台座是精美的台座,重顶帷(在唐代是做佛事的时候,佛像或舍利放置的地方)是尊崇的地方。
前面是物质条件。后面四锡为画图、翻曲、美醑、新诗。放进重顶帷里之后,要请人给它画一张像(画图),要给它谱一首曲子(翻曲),喝着美酒去欣赏(美醑),还要写诗歌咏它(新诗)。这是中国古人对插花真正的理解,不仅仅是工具、环境、器物,怎么插,插完了更多的是人对它的欣赏,或者说它是对人的追求的一种再现。这是早唐代人对“瓶花”的理想。
明代高濂的《瓶花三说》、张谦德的《瓶花谱》、袁宏道的《瓶史》,其实都是把这个理念进一步深化了。从这里就可以看到,瓶花不是插花、不是花道、不是花艺,不是在表演技法,它是把所有东西糅合到一起呈现出来的这件作品和人的交流过程,是你的感情、情绪、审美等内在的外化。这和日本的花道是不一样的。日本花道讲求是“型”,教你怎么去模仿老师的“型”。正如日本“未生流笹冈”家元笹冈隆甫在《花道》一书中所说:“艺术感觉对插花来说并不是必要的。花道入门初学习的是‘型’,即前人总结的花艺设计图。按照设计图组合排列的话,任何人都能做出美丽的插花作品。花道,比起随心所欲的泼墨山水,更像严格按照设计图组合排列的塑胶模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笹冈隆甫《花道·前言》)这种老师在台上做,学生在下面模仿的形式,用到“瓶花”上是行不通的。
“瓶花”是每个人内心深处对植物,对花器,对环境的理解呈现出来的艺术。“瓶花”首先是美化我们的环境,我们不是在炫技,不是表演给别人看。中国的古琴、昆曲、书画、诗词,首先是你自己的感动,有没有人欣赏,能不能展览、出版无所谓,它首先是因为你自己有感而发。这就是中国文化的特质,是你自己内心感情的抒发。插瓶花也是这样,我拿到这个枝子,叶子都没有,它有没有感动你?是要找它和你当下的交流,器物、环境和你的互动。我们的瓶花就是这样的。技法、器物在里面占了很小一部分。我们关注更多的是情怀,是你的艺术修养的外化。
讲到这里,就要回答一个问题:中国插花插到什么样子才算是好的?
日本从生花开始讲天、地、人三大主枝,四个基本型,当然各流派有不同的说辞。中国台湾地区“中华花艺”认为中国的传统插花是有构型的,总结出主、客、使,直立式、倾斜式、下垂式、平出式的形态。大陆插花界也认为中国传统插花有三大主枝。把大家的观点综合起来一看,就是日本花道讲法的翻版罢了。
我认为,中国传统插花一直到民国时期,其实是没有如日本花道的固定造型的,没有人规定必须要插成这样。我提这观点,对当今中国插花界来说,可能有点惊世骇俗。
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相当于中国清末)的花道家有吉桂舟写了一本书叫《插花册子》,他将日本插花做了一个很简单的总结,教大家怎么去插花。这部作品,主要是面对西方读者,在当时非常流行。
书中谈到日本的盛花、立花、文人花。有吉桂舟在提到日本的文人插花时说:“所谓文人花者,即中国古代的插花。”他认为日本的文人花源于中国古代插花,也即中国明代袁宏道《瓶史》中所提出的插花。他认为日本茶人、无法归到池坊、小原等流派里面的插花都可以归到文人花。他说:“其中没有像日本插花的种种固定方式(没有像日本的盛花、立花种种的造型技法),而专注于趣和志。”日本的文人插花注重的是作者的“趣味”和“心之所之”。这就是有吉桂舟对中国传统插花的理解,没有技法,没有形式,没有样子,注重的是作者感情的外化。
还有一位日本作者叫细川润次郎,在明治时期用汉语写了一本《瓶花插法》。他谈了中国明代以来的插花,他对池坊是持贬斥态度的,他认为日本人要学中国的插花。要学中国传统的插花——瓶花。按照袁宏道的《瓶史》,吕初泰的《花政》这条线演绎他理解的中国传统插花。
书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插花师用眼板创于近日,或用小木片束花。按:支那法无之。只瓶口大者,内置锡管,亦名锡胆,取冬月瓶水冻不碎瓶,非束花之具。”我请教过好多研究日本插花的人,探讨“眼板”是什么,现在还不清楚。郑青老师认为可能是在一块板子上打一个洞,管束花枝,类似李渔说的“撒”,因为没有详细的论述,只能阙如。下面接着说:“或用小木片束花。(从这里看来这个技术在日本也是明治年间才有的,但是不见得准确。)按:支那法无之。”从他自己做的注释里可以看到,他认为用“眼板”和“小木片”来管束花枝的方法,是日本人创意,中国是没有的。
“瓶口大者,内置锡管。亦名锡胆,取冬月瓶水冻不碎瓶,非束花之具。”他认为,中国人插花用一个大口瓶子,里面做锡胆(套管),锡胆的主要作用是防止天冷把瓶子冻坏了,并不是用来管束花枝的。
从这儿可以看出来一点,当时的日本人,尤其是对中国有研究,与中国插花界很有联系的人,他们认为中国的插花是没有技法的、没有造型的。这是当时人的认识。
从他的文章里,我们可以了解到,他没有读到李渔的《闲情偶寄》。李渔在书中已经谈到了做撒,撒就是用小木块,外面是圆的,中间挖一个洞,或方,或圆,或菱形,以管束花枝。
另外,高濂在明代的时候就提出了,用内胆收口来管束花枝。清宫里面遗留下来非常多珐琅的、铜的套管,放在青铜器、玉器里盛水的,在套管的盖子上做着各种各样的花纹,一是装饰,二是管束花枝。
再往前说到五代时期,郭江洲就有一个占景盘,占景盘是一个盘子,这个盘子里面有数十个细管,插花的时候可以注水,把花插在细管里面,可以数十日不败。用盘子插花,在五代的时候,中国人就知道怎么管束花枝。比日本人早得多。到了清代中期,嘉庆年间沈复提出剑山的做法。只是中国文人不太重视记载技法,让人觉得中国没有技法,其实中国的技法一直在流传。我们现在只能草蛇灰线,慢慢梳理出来。
再看明代高濂的《瓶花三说》,这是明代篇完整的关于插花的著作。高濂在《瓶花三说》中谈到瓶花之宜、瓶花之忌、瓶花之法。
瓶花之法之后紧接着录了四时花纪:就是什么花可以用来插花。“四时花纪,俱堪入瓶,但以意巧取裁。”“意巧”指运用心意所得的善巧。“四时花纪”里的花都可以插到瓶子里,用“意”取“巧”,插成什么样子完全是你个人修养、个人感觉的体现。
“花性宜水宜汤。”花到底喜欢凉水还是热水,根据它的特性自己掌握。“幽人雅趣,虽野草闲花,无不采插几案,以供清玩。”有雅趣的文化人,野花闲草都可以拿过来插花。“但取自家生意,原无一定之规,不必拘泥。”插花取的是你自己的意态,你自己觉得怎么好看就怎么插。当然,你觉得好看,别人不觉得好看,说明你的修养不够;你觉得好看,别人也觉得好看,说明你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审美,已经契合了传统文化的审美。我们要找的就是传统审美里的“自家生意”,把“意态”变成你自己的艺术形式。
在明代的时候,高濂是亲自插花的,他明确地说,插花、挂画这样高雅的事不能交给仆人去做,一定自己做。从文章里提到的技法,也能看出来他自己是有实际插花经验的,不然不会提得这么好。正因为他对插花有研究也有实践,所以他认为中国插花“没有一定之规”,没有直立式、倾斜式,没有比例,“不必拘泥”。
张谦德在《瓶花谱》中说:“幽栖逸事,瓶花特难解。”所有的文人雅事中,如品茶、弹琴、写文章、作画,瓶花是难的。“解之者,亿不得一。”一亿人里面没有一个能够了解瓶花的,这说明瓶花对人的修养要求非常高。
在古代中国,传统的瓶花没有一定之规。现在人提到的一些技法,如比例、三大主枝,都是借鉴日本花道而来的。其实谈比例、三大主枝也不是现在开始的,早在民国时期就有人在谈了。程世抚写的《瓶花艺术》里面就谈到了日本插花,谈到了造型。在他对中国瓶花的讨论中,除了沈复《浮生六记》中对插花的具体提法以外,已经有对日本插花的借鉴。民国时期,留日学生较多,好多人都有可能接触到日本的插花,《瓶花艺术》中自然就体现出来了。而潘昌恒《实验瓶花保养法》可以说就是日本花道鲜切花的保养方法,不过好多的技法都经过了潘先生的亲自实验。
既然中国传统插花没有一定之规,那到底有没有标准呢?是不是随便插就可以呢?其实不是这样的。中国的瓶花有非常高的造型要求,并不是没有。但这是一个非常模糊的审美标准,而非具体型态的标准。
高濂在《瓶花三说·瓶花之宜》中说:“俯仰高下,疏密斜正,各具意态。”插花有俯有仰,有高有低,有疏有密,有斜有正,每一个枝子都要有各自的意态。“意态”就是它自己生长的姿态,都要像它活着的样子。好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才是好的呢?“得画家写生折枝之妙,方有天趣。”插花作品完成后,要像中国传统绘画里折枝花一样,这样才是瓶花的境界。这指的是堂花。
如果是书斋插花,就不能太繁,多一两种。如果插一枝的话,要“屈曲斜袅,枝柯奇古”,枝子要遒劲,弯弯曲曲、旁逸斜出,这样才美。如果插两枝的话,要“高下合插,一枝生两色方妙”,一个枝子上开出了两种花,要像活的一样。
比如我插的这件作品,一枝是野生的覆盆子(野生草莓),另一枝是山茶,我们插完了以后,要让人感觉到这是一种植物,山茶花就是覆盆子开的花。这就叫“虽由人造,宛自天成”。这就是“瓶花”的境界。
这是我们中国人对插花的审美要求,这个标准很高,空泛、抽象,是文学的、诗画的标准,达不到这个标准,就跟艺术无关。这是一个艺术审美的要求。
我总结中国瓶花有两个方面:一个是趣,一个是适。
趣首先是生趣,也就是说要把植物本身生长的趣味插出来,做到“各具意态”,这是起码的一步。“俯仰高下,疏密斜正”是构型的原则,每一个枝子,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要达到“各具意态”。“意态”就是它的“生趣”——植物怎么生长的,我们能不能表现出来。表现出来,会觉得非常美,表现不出来,花就是死的。植物自然生长的姿态,就是它同环境抗争的结果,是它生命的姿态,呈现出来的是活泼泼的美的姿态。
第二个是意趣。用巧意来取舍它,驾驭它。插的有没有意思,这就是修养。在生趣的基础上,要插出来属于个人的意趣,也就是个人对这一枝条的生命的感悟和取舍。
第三个是艺趣。大自然的花在枝条上盛开本来就很好,为什么还要折下来插花呢?因为大自然的花不是为了美而开,花开是为了繁衍。而我们插花,是把它美的一面表现出来,我们要用艺术的眼光驾驭它。在解决了生趣、意趣之后,将其提高到一个艺术的层面。
日本茶道大师千利休说:“插花要像在田野上一样。”“如花在野”不是说插的花像在田野上东一簇西一簇,而是说花要像在田野上活着一样。
首先是“生趣”,植物是这样生长的,它的姿态是活泼泼的,插出来感觉特别好。第二个,通过技法、修养,表现出来一些不同感觉,特别有意思。第三更高的境界——审美。我们不仅仅是把自然表现出来,我们要来源于大自然还要高于大自然。通过我们的修养、审美,把“生趣”和“意趣”提升到“艺趣”的高度。
这是“趣”。怎么才能达到“趣”呢?我提一个概念:“适”。
适,我觉得首先要“适其境”,插花先要回到环境里。插花是为了美化我们的环境的。首要出发点就是环境,没有环境其他都无从谈起。与环境不协调,插花就没有意义。
第二要“适其趣”。我们上面提到,“趣”很重要。我们通过合适的手段把趣味、修养体现出来。
第三,更高的境界是“适其道”。道即天道,大自然的法则。在绘画史上,南北朝时期,个谈绘画的人叫谢赫,他提出了著名的“六法”。法就叫“气韵生动”,画画不管是用毛笔画,还是用指头画的,还是用刷子画的,不管画的是动物,还是人,都不重要,首先要看画的对象让人感觉是活的,虽然是画在纸上的,要跟我在园子里碰到的一样。插花也是如此,能不能把两种花材,甚至五种、十种,插出来活的感觉,同时表现出趣味,将它的神韵描绘出来。
这是分开来讲。其实我们要把所有东西揉在一起,从环境,从趣味,从它的精神面貌,从它的更高的审美标准,一次完成,它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从绘画角度讲,某一段画再好,用笔再好,整个画面达不到“气韵生动”,就是死的。同理,插花上,某一段枝子插得好,没用。整件插花作品要气韵生动才行。这才是中国的“瓶花”所要追求的。
每一件作品都是如此,没有初学、高阶之分,每件作品都会遇到新的问题,每件作品终完成都是艺术品。
这就是我们谈到的中国“瓶花”,看似没有标准,是说没有俗的标准,没有一定框架框住你,实际它有很高的标准。
我们插的花要像画,要讲留白,讲意趣。这就是中国文人对世界的认识,是一个诗意的认识。通过一个诗性的情怀去看待这个世界。所以,评论一幅山水画,都会说,有没有诗意。平淡无奇,没有寄托,没有体现出来让人可游可居的感觉,就不能成为一幅好山水画。诗是有声的画,画是无声的诗。中国传统“瓶花”诞生之后,理论达到一定高度,自然就会借鉴诗、画的标准。它就是文人审美的一个延续。
袁宏道说:“插花不可太繁,不可太简。多不过二种三种,高低疏密,如画苑布置方妙。”要像画坛高手画一幅画那样经营一件瓶花作品,才是好的。在明代的时候,所有文人的观点都是这样的。中国瓶花的趣味,就是中国传统诗、画的趣味。有没有诗情画意,对古诗词理不理解,古诗词体现出来的审美的标准,都可以寄托到瓶花作品中。
同时,又有人提出来插花与绘画是有区别的。明代有一个叫范景文的人,有一首诗叫《瓶花影》:
与画难同看,曾无粉墨遮。
描时聊取似,插处却宜斜。
灯背深笼幕,蜂回懒报衙。
天机传灭没,绝胜镜中花。
瓶花的影子与绘画是不能等同看待的,因为它没有粉墨可以掩饰,不像绘画那样可以渲染。画枝条既可以向左边画,也可以向右边画。插花不可以,选取的枝条就是这样长的,有它天然本性,向左边长的不可能向右边插。画画的时候取其相似就可以了,插花却要疏密斜正、俯仰高下,以斜取势。
瓶花与传统诗画有紧密的联系,作为一门独立的艺术有其自己的特点。钱谦益写了一首诗说:“懒将没骨貌花丛,渲染繇来惜太工。”因为它没有人工的机巧,它和绘画是不一样的。传统瓶花从诗、画中得到很多审美的养分,那只是一个精神性的审美标准,它和绘画的区别在于,没法随意发挥,必须在枝材的现实的枷锁里面去发挥,去找出它的意态,找出它审美的状态,能表现出画的境界。它比绘画更难,它有特殊的要求,有现实的制约。枝材的要求,趣味的要求,审美的要求。功夫在诗外,插花的功夫也在插花之外。
凡高的麦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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