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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本: 大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5673800
蒋勋老师全新散文,台湾诚品、金石堂在榜畅销长达一年,继《孤独六讲》之后再讲人生,以金刚经和佛学智慧解读生命、自然、文学、艺术。不管是走到京都、清迈、巴黎、花莲,还是读到苏东坡的诗句,赏到邹复雷的梅花、杨维祯的书法,都让作者怀历史之思,慨生命之叹,感受自然之美,思考生命的无由因果与甚深缘份。
书中收录蒋勋老师书法、摄影、画作,超值赠送蒋勋念诵《金刚经》CD。《金刚经》是蒋勋老师为朋友祈福而读诵,也为父母手抄,深具祝福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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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印一组,一朱文,一白文。
当初这样设计,大概是因为有许多舍不得吧——许多东西舍不得,许多地方舍不得,许多时间舍不得,许多人舍不得。
有时候也厌烦自己这么多舍不得,过了中年,读一读佛经,知道一切难舍,终还是都要舍得;即使多么舍不得,还是留不住,也一定要舍得。
刻印的时候在大学任教,美术系大一开一门课教篆刻。篆刻有许多作业,学生临摹印谱,学习古篆字,学习刀法,也就会借此机会练习,替我刻一些闲章。询问我说:想刻什么样的印?
我对文人雅士模式化的老旧篆刻兴趣不大,要看宁可看上古秦汉肖形印,天真浑朴,有民间百姓的拙趣。
学生学篆刻,练基本功,把明、清、民国名家印谱上的字摹拓下来,画在印石上,照样下刀刻出形来。这样的印,大多没有创作成分在内,没有个性,也没有想法,只是练习作业吧,看的人也自然不会有太多感觉。
有一些初学的学生,不按印谱窠臼临摹,用自己的体会,排出字来,没有师承流派,却自有一种朴实稚拙,有自己的个性,很耐看,像这一对“舍得”“舍不得”,就是我极喜爱的作品。
刻印的学生姓董,同学叫他Nick(尼克),或昵称他的小名阿内。
替我刻这两方印时,阿内大一,师大附中美术班毕业,素描底子极好。他画随便一个小物件、自己的手、钥匙,蹲在校园,素描一朵花,可以专心安静,没有旁骛,像打坐修行一样。作品笔触也就传达出静定平和,没有一点浮躁。
在创作领域久了,知道人人都想表现自我,生怕不被看见。但是艺术创作,其实像修行,能够安静下来,专注在面前一个小物件,忘了别人,或连自己都忘了,大概才有修行艺术这一条路的缘分吧。
阿内当时十八岁,书法不是他专攻,偶然写泰山《金刚经》刻石,朴拙安静,不露锋芒,不沾火气,在那一年的系展里拿书法首奖。评审以为他勤练书法,我却知道,还是因为他专注安静,不计较门派书体,不夸张自我,横平竖直,规矩谦逊,因此能大方宽阔,清明而没有杂念。
艺术创作,还是在人的品质吧。没有人品,只计较技术表现,夸张喧哗,距离美也就还远。弘一大师说:“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也就是这意思吧。
阿内学篆刻,有他自己的趣味,像他凝视一朵花一样,专注在字里,一撇一捺,像花蕊宛转,刀锋游走于虚空,浑然忘我。
他篆刻有了一点心得,说要给我刻闲章,我刚好有两方一样大小的平常印石,也刚好在想舍得、舍不得的矛盾两难,觉得许多事都在舍得、舍不得之间,就说:好吧,刻两方印,一个“舍得”,阳朱文;一个“舍不得”,用阴文,白文。心里想,“舍得”如果是实,“舍不得”就存于虚空吧,虚实之间,还是有很多相互的牵连纠缠吧。
这两方印刻好了,有阿内作品一贯的安静知足和喜悦,他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以后书画引首,我常用“舍得”这一方印。“舍不得”,却没有用过一次。
有些朋友注意到了,就询问我:“怎么只有‘舍得’,没有用‘舍不得’?”
我回答不出来,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两方印,只用了“舍得”,没有用“舍不得”。
阿内后来专攻金属工艺,毕业制作做大型的铜雕地景,锤打锻敲过的铜片,组织成像蛹、像蚕茧,又像远古生物化石遗骸的造型,攀爬蛰伏在山丘旷野、草地石砾中,使人想起生之艰难,也想起死之艰难。
大学毕业,当完兵,阿内去俄勒冈专攻金属艺术,毕业以后在旧金山有工作室,专心创作,也定期在各画廊展览。
二○一二年,他忽然打电话告诉我,说他入选了美国国家画廊甄选的“40 under 40”——美国境内四十位年龄在四十岁以下的艺术家,要在华盛顿国家画廊展出作品。
阿内很开心,觉得默默做自己的事,不需要张扬,不需要填麻烦的表格申请,就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我听了有点感伤,不知道阿内这样不张扬的个性,如果留在台湾,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机会被发现。但我没有说出来,我只是感伤地问:阿内,你快四十了吗?
啊,我记得的还是那个十八岁蹲在校园树下素描一个蝉蛹的青年啊。
所以也许我们只能跟自己说“舍得”吧!
我们如此眷恋,放不了手;青春岁月,欢爱温暖,许许多多舍不得,原来,都必须舍得;舍不得,终究只是妄想而已。
无论甘心,或不甘心,无论多么舍不得,我们终都要学会舍得。
舍不得
一位朋友丧偶,伤痛不能自持,我抄经给她,希望有一点安慰。她看到引首“舍得”这一方印,摇着头,泪眼婆娑,万般无奈,哀痛叫道:“就是舍不得啊!”
我才知道自己对人的帮助其实这么小,每个人“舍不得”的时候,我究竟能做什么?
多年来,习惯早上起来件事就先盘坐读一遍《金刚经》。
有人问我:为什么是《金刚经》?
我其实不十分清楚,只是觉得读了心安吧,就读下去了。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使自己心安的办法。方法不同,能心安就好,未必一定是《金刚经》吧。
《金刚经》我读惯了,随手带在身边,没事的时候就读一段。一次一次读,觉得意思读懂了,但是一有事情发生,又觉得其实没有懂。
像经文里说的“不惊、不怖、不畏”,文字简单,初读很容易懂。不惊吓、不恐惧、不害怕,读了这几个字,懂了,觉得心安,好像就做到了。
但是,离开经文,回到生活,有一点风吹草动、东西遗失、亲人生病、病疫流行、飞机遇到乱流、狂暴风雨、打雷、闪电、地震……还是有这么多事让我害怕、恐惧、惊慌。
我因此知道:读懂经文很容易,能在生活里切实做到,原来这么困难。
我因此知道,原来要一次一次读,不是要读懂意思,是时时提醒自己。
像我丧偶的朋友一样,该舍得的时候舍不得,我也一样惊慌、害怕、伤痛。
“不惊、不怖、不畏”,她做不到,我也一样都做不到。
“不惊、不怖、不畏”,还有这么多惊吓慌张,还有这么多舍不得,害怕失去,害怕痛,害怕苦,害怕受辱,害怕得不到,害怕分离,害怕灾难,害怕无常。因为还有这么多害怕,这么多惊恐怖惧,每次读到同样一句“不惊、不怖、不畏”,每一次听到、看到一个人因为“舍不得”受苦,就热泪盈眶。
王玠
早读《金刚经》其实跟父亲有关。大学时候,他就送过我一卷影印的敦煌唐刻本的《金刚经》卷子,我当时没有太在意,也还没有读经的习惯。
父亲在加拿大病危,我接到电话,人在高雄讲课,匆匆赶回台北,临上机场前,心里慌,从书架上随手抓了那一卷一搁三十年的《金刚经》。十多个小时飞行,忐忑不安,就靠这一卷经安心。
忽然想到这一卷《金刚经》是大学时父亲送我的,却没有好好仔细看过。
原木盒子,盒盖上贴一红色签条,签条上是于右任的字,写着:影印敦煌莫高窟大唐初刻金刚经卷子。
三十年过去,我一直没有好好读这一卷经,打开过,前面有赵恒惕的诗堂引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几个隶书,隔水后就是著名的咸通九年佛陀法会木刻版画。这个卷子后来流传到欧洲,许多学者认为是世界古老的木版印刷,在印刷的历史上是重要文件。我大概知道这一卷唐代木版刊印佛经的重要性,但没有一字一字读下去,不知道卷末有发愿刊刻的人王玠的跋尾题记。
在飞机上读着读着,心如此忐忑不安,一次一次读到“不惊、不怖、不畏”,试图安心,“云何降伏其心”,原来如此难。
读到跋尾,有一行小字:
咸通九年四月十五日王玠为 二亲敬造普施
王玠为亡故父母发愿,刊刻了这一卷《金刚经》,也祈愿普施一切众生。王玠,好像因为自己的舍不得,懂了一切众生的舍不得。
飞机落地,带着这一卷经,赶去医院,在弥留的父亲床前读诵,一遍一遍,一字一字,“不惊、不怖、不畏”,一直到父亲往生。
因为父亲往生,因为王玠的发愿,因为这一卷《金刚经》,仿佛开始懂一点什么是“一切难舍”。许许多多舍不得,有《金刚经》的句子陪伴,一次一次,度过许多“难舍”的时刻。
或许因为王玠的发愿,我也开始学习抄经,用手一个字一个字抄写。抄写,比阅读慢,好像可以比阅读更多一点刻骨铭心的感觉吧。
我看过许多手抄《金刚经》,明代董其昌,清代金农,近代弘一大师,都工整严谨。我知道自己做不到那么好,无法做到那么恭谨,但很想开始试一试。
二〇一三年夏天去温哥华,过东京,在鸠居堂买纸,看到专为手卷制作的唐纸,两手指粗一卷,外面用红纸封着。价钱不低,我想数量应该不少,用来抄一卷《金刚经》或许够用。
到了温哥华,打开来看,发现一卷里只有两张,极古朴的纸,托墨而不喧哗。但是两张纸,抄写不到四分之一,纸已用完了。
我嘘一口气,觉得遗憾吧,没想到次发愿抄经,就阻隔在纸不够用,无法完成。
隔几天,读经读到“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哑然发笑,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执着挂碍。看到有类似的纸,不那么细致,但是本意原是为抄经,就不想许多,把纸裁成长卷,纸色不同,质地也不同,接在一起,好像也不称。但还是想为亡父母抄一次经,好像也不计较许多了。
每天抄一段,整卷经抄完,约八百厘米长。回到台湾,交给清水苏先生装裱,让他伤了脑筋,把纸色不一、质地不一的八张纸连接在一起,做成了一手卷。
舍得
卷《金刚经》抄写完,觉得很开心,我因此习惯了在旅途中抄经。
二〇一三年年底,从东南亚去巴黎、伦敦,再回曼谷,一路又抄了一卷《药师经》。因为要带在身上走,因此选择了可以在旅途中用的简便工具:一锭小墨,一片很薄的砚石,一支大阪制的小毛笔“五十余川”,都轻便不占空间。
多年前游黄山,在山脚下一青年工房看到一片歙砚,黑色,没有雕琢。
粗粗一块手掌心大的石片,稍经磨平,还留有石纹肌理,一端设一浅浅水盂。我喜欢这样没有雕饰的砚,仿佛随时回到溪涧,还是一块石头,等待溪水回荡。
制作的青年石工也喜欢,交给我时说:很轻,可以带在路上用。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真的带在路上用了。
通常,到一城市,进旅馆房间,习惯先烧一截艾草。焚香,坐下来,在砚石上滴水,磨墨,开始抄一段经。抄完经,会觉得原来陌生的房间不陌生了,原来无关的地方,空间、时间都有了缘分。像桌上那一方石砚,原来在溪涧里,却也随我去了天涯海角。
清迈屏河边有一小民宿,流水汤汤,一屋子都是婆娑树影,很宽大的露台。面对着河,大花紫薇和金急雨摇晃迷离,如天花乱坠,我就在花影中抄经。
无明
二〇一四年年初,因为画展,联络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我找她帮忙,不巧接到电话时,她刚从医院出来,刚被医师宣布眼疾,濒临失明,要动一个危险性极高的手术。电话另一端,她的声音喘息无助,旁边都是车子喇叭声。我知道此时无论怎么安慰,说多少次“不惊、不怖、不畏”,其实都无济于事。
那几天晨起诵经,心里就想,或许可以顺便录音,给这位有失去视觉恐惧的朋友听。如果失去视觉,我们还可以听吧。
我找云门郭远仙,他是弄大舞台的,替我在家里装设简便录音器材,我可以自己操作。如此就连着几天,录了五六个清晨的读诵,交给有鹿文化的朋友剪辑整理。
我当时担心我的声音不够清明安静,想到京都永观堂的钟声,曾经远远传来,让我在吵闹街头匆忙间忽然停下来,仿佛心里有声音呼唤,可以暂时放下身边许多“舍不得”的焦虑。也刚好悔之有日本友人热心,就帮忙录了永观堂钟声来,剪辑进去。听的时候,有一声声的钟声回荡,提醒我“舍得——”“舍得——”。
《金刚经》录好,原要把原声带交一份给为失明恐惧的朋友,她却说,手术意外成功,奇迹似的好了。我想,有这奇特因缘,心中有祈愿,也就发行,普施给需要的人吧。
《金刚经》抄写、读诵,都有我不知道的因缘。
有鹿文化的煜帏费心帮忙很多,他去法鼓山找师父查证,我读诵的《金刚经》是古高丽版本。
“啊,是吗?高丽版本?”
我才想起,是啊,那一册黑色封面古朴木刻刊印的《金刚经》,是多年前郝明义所赠,他与韩国是有渊源的。
我每次读到刊刻人的名字崔瑀,有上将军、上柱国的爵位,封晋阳侯,却没有细想,原来是相当中国南宋末、元初的高丽史上重要的权臣。
查了一下资料,崔瑀似乎杀人无数,在政治斗争里,他连手足亲人也不放过。然而刊刻《金刚经》发愿,他的愿望是“破诸有相,共识真空”。
我读《金刚经》,抄《金刚经》,漫漫长途,有多人护持,可知或不可知,都让我一路走来,时时省思因果。
含笑
一路校稿,仿佛又再一次去了清迈无梦寺,再一次去了秋天枫林迷离璀璨的永观堂。
然而这次是草津了,在一大片落羽杉林间徘徊,即将白露,树木梢头、草丛间,都一片银光迷蒙,细看是针尖大的露珠,连成一片,让我想到“白露为霜”的句子。但日出之后,处暑艳阳,白露也就一一消逝了。
许多诗句也都是季节的不舍吧,舍得,舍不得。
从草津回东京,只在上野停一晚,一清早到法隆寺宝物馆看思维菩萨,看金铜敲锻镂空的顶幡,看了多次,还是舍不得。
上野美术馆正举办台北“故宫”的国宝展,贴在大门口的海报,有汝窑温酒的莲花碗,有《寒食帖》。我相望一笑,想到四十年前跟庄严老师上课,可以一下午只看这一件书法,只看这一只碗,好奢侈;但也觉得:看过了,也都可以舍得。
走进东洋馆,展示柜里一卷《潇湘卧游图卷》,这是近代跟《寒食帖》一起流到日本的南宋名作,当时归菊池惺堂收藏。
一九二三年关东大地震,菊池在危难中从火场抢出两卷书画,一是《寒食帖》,另一件就是《潇湘卧游图卷》。
《寒食帖》后来回归台北“故宫”,《潇湘卧游图卷》留在日本,被定为国宝。
这是近代书画史上著名的传奇故事。这次《寒食帖》从台北去东京展出,被定为国宝的《潇湘卧游图卷》也因此展出,仿佛它们缘分未了,也是对惺堂先生舍命传奇的纪念吧。
整个展场没有太多人。我在《潇湘卧游图卷》前徘徊流连,想到《金刚经》的句子:“不可思议”。山水可以如此无碍,虚实牵连不断;墨色可以如此淡如烟岚,若有若无;留白可以如此洁净空明,不着痕迹。小如孑蚁的人,小如粟米的房舍,细如发丝的一线桥梁,我一一看过,也随看随忘,仿佛没有看过。还是《金刚经》说的:“斯陀含,名一往来,而实无往来。”
惺堂先生当年舍命抢救的一卷画作,就在面前了。次与这件名作相见,许多老师当年的叙述讲解都忘了,许多看过的资料考证都忘了,许多高画素的精细局部复制都忘了。原来《潇湘卧游》可以好到忘了一切琐碎,不可考证,不可复制,就只有一卷,是要这样素面相见。
没有舍得,没有舍不得。
走出美术馆,宽永寺的钟声响起,不忍池里夏末荷花摇曳,花瓣张开,露出巨硕莲蓬,一粒一粒莲子掉落池中,下一个春末还会生根抽芽吧。
高大银杏树丛里有寒蝉凄切的声音。高亢的嘶叫,到了尾音,总是哀婉如泣如诉,声音拖得长长的,那么多不舍,那么多舍不得。
回台北之后,已过中秋,还是炎热。
我走到知本,乐山旁有清觉寺,大殿楹联还是源自《金刚经》的句子:
清净即菩提,须知菩提本来净
觉心原无住,应从无住更生心
清晨礼佛毕,在庭院散步。中庭有几株高大含笑,都有近百年树龄。日出前后,含笑都还含苞,庙中老师父手持长竿,在浓密树丛间找花。她年岁太高,眼睛不好,我就指给她看,“这里——”“那里——”,她把含笑一一带枝叶钩下,用盘盛装,供在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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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如果不是从一点点小小的欢喜赞叹开始,大概后总要堕入什么都看不顺眼的无明痛苦之中吧。
时光
秋天赏枫的季节,好几次在京都。几星期,一个月,好像忘了时间。好像春天才刚来过,同样的山,同样的道路,同样的寺院,同样的水声,同样的废弃铁道,同样的水波上的浮沫,同样的一座一座走过的桥,桥栏上的青苔,回首看去,那桥栏,不是刚才还铺满落花吗?然而只是一回头,落花都已一无踪迹,已经是满山的红叶了。水渠清流里也都是重重叠叠的红枫落叶,随波光云影逝去。每一次回头因此都踟蹰犹疑,害怕一回头一切繁华都已逝去。
已经是秋深了吗?
一个地方去的次数多了,常常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再去。一去再去,像是解脱不开的一世一世的轮回转世吗?
“无明所系,爱缘不断,又复受身。”常常说给朋友听的源自《阿含经》的句子,或许是提醒自己于此肉身始终没有彻底了悟吧。
为什么还要有这一世的肉身?为什么肉身还要一次一次再重来这世间?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再与这么多好像已经认识过的肉身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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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这样坐着,把时光坐到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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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时没有特别想到永观堂是观赏枫叶的,这个季节去永观堂,会有多少游客挤在山门前,会有多少世界各地的观光客排长龙等待买票拜观。
我先去了高野山,在旧识的清静心院投宿两晚。下了山一到京都就直接去了永观堂。
永观堂前果然人山人海,长长一条排队买拜观券的游客队伍,找了很久,才找到尾巴。我一度想放弃了。真要在雨中排一两小时的队伍吗?刚一动念,随即发现自己许的愿,原来也如此轻率。只是雨,只是一两小时的等待,许的愿就可以轻易放弃,自己许愿的力量如此脆弱啊。想起《阿弥陀经》的句子:“舍利弗,若有人已发愿、今发愿、当发愿,欲生阿弥陀佛国者,是诸人等,皆得不退转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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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如果不是从一点点小小的欢喜赞叹开始,大概后总要堕入什么都看不顺眼的无明痛苦之中吧。什么都不对,什么都骂,结果世界并没有好转的机会,自己也没有好转的机会,只是一起向毁灭的深渊沉沦吧。
原以为这样挤在一堆游客间排队是苦差事,却意外看到很美的秋天:秋天的淅淅沥沥的雨,秋天雨中的枫叶,青绿、赭黄、金红,一片秋光,灿烂迷离如烟霞云雾。众人仰面赞美啧叹,初听嘈杂的声音,形成和声,高高低低,大大小小,远远近近,因为心中都是欢喜赞叹,便有了冥冥中的呼应吧,仿佛十万亿佛土的梵音。
因为下雨,进了禅林寺,在入口大玄关脱鞋,把鞋放进塑料袋中,撑着伞,弯腰解鞋带,都是艰难事。游客因此相互扶持遮雨,认识与不认识,都在玄关处进进出出,有了短暂擦肩而过的缘分。
禅林寺依山而建,早是日本文人藤原关雄的私人邸所。藤原去世,这一处雅致的庄院就由五十六代清和天皇敕赐为禅林寺。藤原是平安时代日本权力核心的世族,清和天皇的皇后藤原高子就出身于这一家族。清和天皇死后,阳成天皇即位,也由天皇的舅父藤原基经摄政。权倾天下的世家,豪门的富贵,加上关雄文人雅士的向往,为这一所宅院建立了优雅的基础。
清和天皇贞观五年(八六三年),敕赐禅林院题额,使这一所寺院成为镇护国家的重要道场,全名是“圣众来迎山无量寿院禅林寺”。
永观
这所历经天皇敕封的护国禅寺,一直到第七世住持永观律师,做了几件对大众有深远影响的事,才被世俗大众通称为永观堂,成为家喻户晓的著名寺院。
永观律师据说身体孱弱,自己长年病痛,因此特别能体会为疾病所苦的大众吧。他在一〇九七年于禅林寺中设立了药王院,以汤药济度众生。
或许因为如此,使一所由天皇赐额、原来很皇家贵族气派的寺院,转变成了贩夫走卒平民百姓都可以来此求药拜佛还愿的寺庙。禅林寺的名字逐渐被淡忘,大家都以永观师父的名字来称呼这所寺院了。
永观律师出名的传奇故事,是他在阿弥陀堂上念诵,或许一时心不专一,就看到阿弥陀佛显身,回头向他说:永观,你迟了。
这一流传久远的故事,使禅林寺因此创作了世间一尊回头的阿弥陀佛像,以为纪念。
这一尊像与一般阿弥陀佛像并无太大不同,右手手掌向上向外扬起,食指与大拇指圈成法轮形状,持无畏说法手印。左手手掌向下,持施与说法印。佛身褒衣广袖,赤袒胸腹。身后有头光背光,背光有火焰流云纹,火焰流云中有飞天供养。阿弥陀佛像特殊的是头部不做正面,而是向左肩身后转头探望。
以佛教教义而言,菩萨于世间有情,牵连挂念众生,因此常回世间。唐代敦煌帛画也常画引路菩萨,是丧礼中悬挂招亡者之魂的条幡,上画亡者肖像,前有菩萨引路,也是频频回首,仿佛担心挂念往生的漫漫长途上,跟随者步履艰难,跟不上进度。
佛与菩萨不同,已入涅槃,不受后有,因此应该是不会回头的了。
然而永观堂的阿弥陀佛意外回头了,成为传世一尊回头的佛像。
永观律师因为自己的身体疾病,同体大悲,创建了药王院,可以济度众生肉身之苦。永观律师修行中一时的分心,也让阿弥陀佛在永世的寂灭超然中动心动念,又回了一次头。
众生对永观律师的身体病苦之痛,对永观偶尔的分心涣散、不够精进,仿佛都没有嘲讽恶念;对他人的不幸,有许多感念原谅。我们是借着自己或他人的不完美,才给了自己更宽容的修行机会吧。
永观,你迟了。佛的声音如此督促鼓励。
在漫长的修行路上,或快或慢,或早或迟,其实都是修行,也都可以被包容顾念吧。
我挤在众多的游客间一殿一殿拜去,心里不急,也就不计较快慢迟早。
禅林寺在上千年间一直整建,建筑园林的布局空间依循自然山丘脉络走势,不像一般禅院那样规矩平板。走累了,可以停在水琴窟静坐一会儿,聆听若有若无的细细水声穿流过石窟孔洞。水流缓、急、快、慢,力度轻重变化,都在幽微石窟里构成仿佛琴音的水声。但当然是自己静下来了,才听得到这么幽静在有无之间的水声。台北“故宫”有南宋马麟的名作《静听松风》,风穿过松叶,静静震动松针,不是静到一清如水,是听不到这样细微的声音的。东方美学多不停留满足在人为的艺术层次上,人为的声响音乐,人为的色彩绚烂涂抹,终只是领悟大自然的过渡与媒介,像《指月录》里说手指指月亮,手指的重要性太被夸张,可能看不见手指指向的月光,也忘了真正要看的不是手指,而是皓月当空。
水琴窟在日本许多寺庙都有,比叡山延历寺释迦堂前也有极幽微动听的水琴窟,水声说法,来的人或听到或无闻无明,各自有各自领悟的因果。
十六世纪初禅林寺修建了卧龙廊,把前方的释迦堂、瑞紫殿、御影堂,和后方的多宝塔、开山堂、阿弥陀堂,用长廊连接起来。长廊复道,有时凌空飞起,没有阻挡,也是眺望俯瞰山景寺院全局的好景点。许多游客从此高处,看到整片飞红的秋枫,层林尽染,更是赞叹不止。
《阿弥陀经》说五浊恶世——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然而正是要在五浊中求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离此烦恼浊世,并没有修行,也没有真正的领悟。
永观律师的身体疾病,永观律师的分心,因此才如此为后来众生纪念吧。
我在出玄关前为朋友求了一张回头阿弥陀佛的像,在她大病初愈的案前,或许可以更让她安心吧。
永观堂钟声极出名,悠悠荡荡,东山一带,远近都可以听到。如果有缘,刚好遇到钟声回荡,许多路上行人都会回头张望,寻找钟声。永观堂钟楼虽远,其实后回头寻找的人也都发现:钟声就在耳边。
我最无赖 –
最近每天都在听蒋勋老师的音频,温和而从容的声音,是不是带一些妙语。听蒋勋老师的声音会感受到他的温柔与慈悲。真正的宽容,不苛求别人,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无论是历史中的还是现实中的,他好像都把它看作小孩子一样,愿意去包容和原谅。真的好感动,长者风范莫过于此了。
崔迎娜 –
我看了蒋勋三本书了:《吴哥之美》,《美的沉思》,还有这本《舍得舍不得》。总体感觉看蒋勋不如听蒋勋。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读着读着就不耐烦起来。可能自己境界不够吧。
biangbiang… –
看完来评论,陆陆续续看了蒋勋老师几本书,可以看得出老师对古典文化及艺术的喜爱,书中多次谈到苏轼,,莫奈等人物,深入浅出,对于喜欢散文,喜欢艺术的书友是不错的选择。全书无论从排版到印刷都无可挑剔,很喜欢博集天卷系列的书。
群魔乱舞 –
自古以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试问芸芸众生有几人可以明白并且看透其中的真谛呢?这个世上,正如作者蒋勋所言,青春岁月,欢爱温暖,许许多多舍不得,原来,都必须舍得;舍不得,终究只是妄想而已。无论甘心,还是不甘心,无论多么舍不得,我们最终都要学会舍得。这样的智慧,适用于感情,同样适用于生活。生活中的点滴,旅行中的风景,走走停停、跌宕起伏下,向往“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淡看天外云卷云舒”的心境,却往往适得其反,欢笑易得、平常心却难得。蒋勋的这本《舍得,舍不得》在纷杂烦躁的当下,在山水、诗词、油画里将经文唱诵,画一幅生活深处的… 展开评论
自古以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试问芸芸众生有几人可以明白并且看透其中的真谛呢?这个世上,正如作者蒋勋所言,青春岁月,欢爱温暖,许许多多舍不得,原来,都必须舍得;舍不得,终究只是妄想而已。无论甘心,还是不甘心,无论多么舍不得,我们最终都要学会舍得。这样的智慧,适用于感情,同样适用于生活。生活中的点滴,旅行中的风景,走走停停、跌宕起伏下,向往“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淡看天外云卷云舒”的心境,却往往适得其反,欢笑易得、平常心却难得。蒋勋的这本《舍得,舍不得》在纷杂烦躁的当下,在山水、诗词、油画里将经文唱诵,画一幅生活深处的宁静。一直很喜欢蒋勋老师的文字,对美、对孤独、对生活都有着深刻的感悟,在他的文字总能有收获。这本《舍得,舍不得》是蒋勋老师带着《金刚经》旅行的文字,一本《金刚经》陪伴了许多年,旅途中的山水、风景都是感悟,生活中得与失慢慢沉淀安宁,这些都是修行。每日清晨的吟诵让人的心境安宁平和,陌生的地方因为抄经让心静下来,也因为经文让陌生变得熟悉。这就是佛经的力量,平常心看待事物能更加包容平和。多年来走过看过的风景太多,回首细看才豁然开朗。就如张九龄《望月怀远》中诗句“灭烛怜光满”,一直留在作者的记忆里,直到突然有天没了灯光、烛光,只余满天月光时才突然明了诗人的感动。从生到幻灭,从有到无,虚空里的圆满让人收获满满。那些记忆中的诗词初读时有的也许仅仅只是喜欢,在生活的点滴、积累和沉淀下,会在某一天某一刻突然明了,这些感悟和共鸣只有在红尘的修行里慢慢体会。就像作者多年来一直带着这本《金刚经》,每字每句都明明白白,但有时仍看不破、做不到,放不下。我们用肉眼看到了红尘里的历史和风景,要经过多少修行才能从肉眼,得到天眼、慧眼和佛演。肉眼里的世界,山是山,水是水,山川河流、星河大海,光与影的转换,就如生和死的分明,身在其中永远不得其真。肉眼、天眼、慧眼和佛眼,都是境界,古往今来的诗人、画家能够留下的经典,都已经不仅仅是肉眼所看的山山水水,这需要跳出这红尘俗世,三界羁绊。作者写《莫奈的眼睛》,一生都在追寻光的画家,用一生的经历和画作诠释着这些境界。而作者多年来的修行,也正是追寻的旅途,等待着顿悟。虽说是带着《金刚经》旅行,但书中专注于某一地点的写作并不太多,旅行中看到的风景总能引起作者对诗词、画家、画作有更深入的理解。而每一处风景都对作者修行也有着极深刻的影响。无论是京都永观堂里的佛像、清迈无梦寺的僧人、还是吴哥的废墟,那些声音、画面、虔诚的人们都是对佛偈的注解,也是对生命的感动。蒋勋写“《金刚经》的偈语清楚明白,成、住、坏、空,都在时间里。”在这俗世我们都想追求“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却也只能在这漫漫红尘中潜心前行,不急不躁,不乱不欺,行走着、经历着、铭记着,感悟的,舍得与舍不得又如何,都是生活给我们的修行指引吧。
真石 –
很好 时间空闲时拿出来看看,大师作品就是不一样
亞熱帶choc… –
是蒋勋先生的忠实粉丝,正在拜读作品。非常好!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