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407535
编辑推荐
★政商小说里程碑之作!
★在中国做大生意,几千年来都是这套玩法。
★一个私盐贩子,如何在夹缝中翻云覆雨、扶摇直上,成为通吃政商两界的清朝首富?他的这套“玩法”,就是在中国传统政商关系下做生意的至高智慧和隐秘准则。
★作者赵之羽,祖上为清朝开国大将、满文创始人,多年潜心清史研究,堪称超懂清朝政商关系的小说家。
★历时5年磅礴著就,官场商界竞相热读,豆瓣高分好评如潮,著名作家邱静之、何小竹、魏风华、浪翻云等齐声力荐!
内容推荐
在商言商,本是生意人的本份,奈何几千年来,又有谁能真正做到?生意做得越大,受困于各方的擎肘和博弈也就越多,这套夹缝中的“玩法”,不是谁都会玩,也不是谁都玩得起。
一百五十余年前,帝国的政治时局正值风雨飘摇,商业却开始一步步走向繁盛,胡雪岩、乔致庸、盛宣怀、王炽、孟洛川……一批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大生意人纷纷登场。在这群夺目的商业精英间,颇具传奇色彩的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字:古平原。
这个后来被《明清商贾奇闻录》尊称为“商王”的年轻人,从贩卖一袋私盐做起,短短数十年里,借势谋局,翻云覆雨,周旋于商帮、政府、买办及三教九流之间,将生意越做越大,直至*后纵横各行各业,通吃政商两界,成为财倾天下的一代首富……其间,进与退,显与藏,顺境与逆袭,阴谋与阳谋,商业手腕与政治心术,人脉运营与处事智慧,一招一式,一言一行,无不将中国生意人几千年来的“玩法”趋于极致。
翻开《大生意人》,从他的这套“玩法”中,读懂在中国传统政商关系下做生意的至高智慧和隐秘准则。
目录
章 路是闯出来的,走投无路时,只能进不能退
第二章 生意场上一向是钱的事情简单,人情才是难还的
第三章 疯不可怕,可怕的是疯了却还能赢
第四章 贩私得利只是一时之利,洞烛机先方有一世之利
第五章 一封二十年前的信,让李家换了当家人
第六章 古平原想出了利国利商的法子,却将自己送上了法场
第七章 赶尽杀绝之前,必须先放了“四大恒”
第八章 怡和洋行要让大淸亡国灭种,主意却是李钦出的
第九章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第十章 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告陈
媒体评论
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商圣范蠡
我是天从人愿,赌博一生,看似风光无尽,实则如履薄冰。
——胡雪岩
无论你在哪里,政府是一样的,爱他们但不要和他们结婚。
——马云
大的环境改造不了,你就努力去改造小环境,小环境还改造不了,你就好好去适应环境,等待改造的机会。
——柳传志
我没有参与政治,但我关心政治,政治跟经济根本是手和脚的关系,假如两者背道而驰,就难以处理,希望政治和经济好,让人民富国家强。
——李嘉诚
我不能说我一直都很干净,我也有走钢丝的过程,但这应该只是一个阶段,对于企业家来说,完全在于自己把握。
——王石
没事别惹事,有事别怕事。
——潘石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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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方过,孟秋将至,石头城里已是凉风渐起,薄云不时将月轮遮得若隐若现。浅塘中荷影随风,清香过处,将花园四周衬得分外寂静,只有墙缝中那三两只秋虫不知恼地鸣叫着。
四盏硕大的白纱宫灯高高地挑在池塘边的凉亭四角,将三更天的后花园照得亮如白昼。老枝巧做的紫檀木圆桌上,盖碗茶凉了换,换了凉,始终漂浮着氤氲的香雾,却驱不散这亭中令人窒息的气氛。
圆桌两侧面对面坐着的一对中年男女,从黄昏落座至今,足足三个时辰了,一言不发且是一动不动,恍如路人。
女人始终将目光牢牢地盯着男人,眼神中就像带着一把雪亮的钩子,要将他的魂魄勾出来看个明白。男人仿佛也在看着她,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只是将目光投向深沉的夜色,但他的眸子却比夜色还要深。
随着更漏一响,三更已到,响声未歇之时,女人终于开口了。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金山寺这一面,你的三魂六魄都被那婆娘一家给勾走了吧。”
说话的当然是李太太。金山寺外,古家和李家当着世人的面儿闹了一场大乱子,夫妻俩各怀心事回来。李太太一路上越想越是气愤,二十多年了,想不到这个枕边人见了当年的“老相好”依旧是旧情难忘,看他的神情居然颇有“妾身未分明”的意味,这个在李府住了二十多年的“李半城”,搞不好还真是念念不忘“古”这个混账姓氏。
这让李太太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爹爹临终时屏退旁人,将自己留下来说的那番话。爹爹当时叫着自己的小名,气息微弱却是字字清晰。
“乖女啊,爹给你选的这个女婿只怕是把你害了。当初爹只是想找一个有商才有手腕的人来入赘咱家,承袭这一大爿家业。从这一面来说,他确实是不二之选。可是他永远不会忘记过去那个家,他的心也永远不会只在这儿。这一来,可就苦了你了。”
自己当时说什么来着,当着弥留之际的爹爹还能说什么呢,就是有千般苦楚也只好咽了,其实个发现他心念千里之外的徽州,偶尔有时怔怔地望着南方不语的,不正是自己吗?爹爹临死前留下的后一句话,至今还像把锥子一样扎在自己的心里。
“别人家的夫妻都可无话不谈,唯有你不行。对他,你只能说三分话,留半片心。要是他真的还想改回姓古,女儿,你一定要狠得下心来保住李家的这片基业。”
爹爹的葬礼上,透过缭绕的香烟,隐约看着对面丈夫那张悲喜难明的脸,她在心里发了毒誓。从今往后,自己这一生就只有一件事要做——看住他!
让她钦慰的是,这二十几年暗中留心,李万堂确实没有与徽州那一家子有过任何的书信往来,更无丝毫银钱馈赠。只是如今这一头撞上,事情便不可能善罢甘休了。丈夫只有一个,姓了李就不可能姓古,反过来也是一样,诚如爹爹当年所言,是该到了狠下心来的时候了。
“那古平原不是正当着咱家一半店铺的大掌柜吗?这一半店铺咱们不要了,让给他,让给古家。”李太太久久没有听到丈夫回话,冷冷一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果然看到李万堂微露愕然的表情。
“太太,你这是在赌气?”从李万堂的声音中却听不出半点异样,依然是那样的波澜不兴。
“赌气……姓古的那家人配么?别忘了,我们是京城李家,自打国朝龙兴以来,就是北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商号,古家几个穷酸人儿,也配让我跟他们生气。”
李太太的声音像是从腊月门缝里吹进来的风。“老实告诉你吧,我是拿这些店铺来给我的丈夫买个安心,不然,你从今往后只怕是睡不得安生觉。”
“这你不必担心,我当初发过誓……”
“不,我担心。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还有三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让我怎么能不担心。这些铺子是一大笔生意,可我不在乎,古家人拿了这些东西,从此与李家两清,就当是我们舍了这笔银子从古家买个人。至于你,我的老爷,你也要清清楚楚地说一声,从今往后,你只是‘李万堂’,古家,与你没有半点瓜葛。”
李万堂道:“这又何必,这些话,难道当年我在李家祠堂,当着李家祖宗牌位的面,说得还不够明白?”
“不够!‘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要是嘴上说的算数,做买卖何必又要立什么契约。我要是真放心得下,为什么好端端的京城李府不住,一定要跟你来南边?”
李万堂点点头:“是啊,这二十几年你从没对我放心过,就像今天在金山寺前说的,在你心里,我不过是替李家看家生财的一条狗罢了。”
李太太神色间没有丝毫动摇:“不管怎么说,你是先写了休书,后娶的我,我们是明媒正娶的两夫妻,就是到官府去打官司,他古家也得输,这总没错吧。
我给他们家一半的铺子,难道是为了李家?我是为了你,为了让你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当‘李半城’,这一点,老爷你可要弄明白啊。”
“我明白,全都明白。这是当年我自己选的路,绝不反悔。”李万堂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就好!”李太太不等他话音落地便截住,“与人为善的话我就说到这儿为止,倘若古家还是不依不饶,又或者老爷你发了疯迷,还当自己是古家人,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李太太说完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后园,只留下李万堂一个人静静地待在亭中。
过了许久,李万堂才用低低的声音说了句:“把灯灭了。”
立即有几个家人从角落中走过来听令,后花园里旋即变得一团漆黑。李安悄没声地走近问道:“老爷,可是要回房歇息了?”
没有回答,若不是李安清楚地知道亭中有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对着一团空气说话。
白天的事儿李安也都看在眼里,他想了想,轻轻迈步走上两级台阶,大着胆子道:“老爷,这毕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不值当太过烦心。更何况两江三省一半的盐铺子,那是天底下商人削尖了脑袋也要争到的利薮,太太这一次出手如此大方,对古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黑暗中的李万堂依旧是恍若未闻,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这位太太压根就没有什么与人为善的心思。这些铺子本就是官府借给李家生财之用,如今李家退回一半,也只能退给官府,不能转交给古家。但是按着古平原的性子和如今的心情,他一定会求见曾国藩,将这些铺子担下来,为的当然是和李家打擂台。
以古平原前些日子为两江买粮立下的大功,想必曾国藩也会答允此事,问题是古平原拿到这些铺子要做什么生意?他的本业是茶,可是茶本是饭后闲余之物,根本用不着开这么多家的店,江南如今百业凋敝,要想把这么多的铺子一起运转兴发,还是只有卖盐一条路。
可哪里去找盐呢?大清的盐都是引岸专销,换句话说,两江三省的盐铺子只能卖两淮盐场的盐,可两淮盐场的盐就是李家的盐,慢说李太太不答应,就是答应了,古平原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与李家做生意?
李太太给古家的哪里是什么金山银海,分明是个一脚踩下去就要没顶的吃人陷阱。说来说去,她这么做其实还是为了出一口心中的恶气,等到古平原拿了一半铺子却无力经营甚至破产的时候,那么另一半铺子的掌柜,也就是李太太的儿子李钦当然也就成了“兄弟相争”中那个理所当然的胜出者。
爹是一个爹,可是李家的儿子一定要压过古家的儿子。这就是李太太心中真正想看到的事情。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想到李钦每每提到古平原便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神情,李万堂打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却依旧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吩咐道:“明天你随我到总督衙门递一张禀帖,申明情由,将眼下由古平原掌管的那一半铺子退回官府。然后多派人手,把这个消息在酒肆茶楼散布出去。”
李安愣了一下,如果要让古平原接手这些铺子,只要将消息透露给古家即可,却又要在市井中散播,分明是希望能另有他人来争这些铺子。还没等他想明白,李万堂却又改了口:“算了,以曾总督的手笔,断然不会将这些铺子零敲碎打地分散出去,而敢于不顾一切地全盘接手的就只有古平原,其他人是不敢来蹚这趟浑水的。”
李万堂料得一点不差,消息一出,先就惊动了两江总督曾国藩。
薛师爷将禀帖递上,曾国藩仔仔细细看完,不由得面沉似水:“这个李东家的花样可真是多,费尽心机拿了这么多的铺子,却又要退回一半,这又是为了什么?”
薛师爷便是曾国藩在总督衙门之外的耳目,两江各处上到军政司道,下到市井茶寮,各处传闻他都能一一掌握,每每在闲谈中择取曾国藩感兴趣的事情以不经意的口气说出,至于曾氏如何利用这些“情报”,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自从接了李万堂这张退回一半商铺的禀帖,薛师爷就知道总督大人必定要详细询问,所以之前便下了好一番功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同时也有了自己的推断。
“依卑职看,李万堂这么做,大概是为了给古平原让路。”
“让给古平原?我记得你上次提过,这李家与古平原在山陕、京城、徽州等处连番较量,是商场上的劲敌,怎么会将偌大一笔巨利就这么拱手让出呢?”
“大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古平原原来是李万堂的亲生儿子。”薛师爷将当日发生在金山寺前的那一幕娓娓道来,末了来了一句,“李万堂此举只怕是心中有愧,要用这一半的铺子来补偿他原先那个家。卑职想,当初大人让古平原也到两淮盐场的生意中插一脚,为的是与李家相互制衡,免得李万堂一家独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二人却成了父子,就算闹得不可开交,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等将来和解了,以他二人之才,恐怕不好控制吧。”
“寻常人只怕都会这么想吧。这样的父子,倒也少见。”曾国藩一边听着一边沉思,忽然似笑非笑地插了一句。
薛师爷睁大了眼睛望向这位总督,曾国藩也不说破,只是淡淡道:“就允了这张禀帖吧。‘给猴一棵树,给虎一座山’,既然是父子,那就让他们搭台唱出好戏吧。余下的事儿,可拭目以待。”
薛师爷本来以为自己是明白了,可是曾国藩这么一说,他登时又如坠迷雾中。他深知这位总督大人对人情世故看得极透,难道说他看出了什么蹊跷?薛师爷琢磨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师爷房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他去做,也由不得他在这上面多用心思,只好先拿着禀帖找到户房的书办,将曾国藩的吩咐交待了下去。
他这边动作的同时,李安也按照主人的安排,在各处酒楼茶店将李家退回一半店铺,如今空置无人的消息散播了出去,不到半天便已经是街知巷闻,传得沸沸扬扬。人们一是不知京城李家为什么要将这么大的利拱手让出,二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耐接下这一百多个铺面,再加上金山寺前父子相认不相容的新鲜事做引子,更是让人们产生了无限的遐想和无数的猜测。
不仅是酒楼、饭庄、茶店这些地方,就连靠近江宁的各乡各镇甚至村口井边,人们只要一开口,议论的必然是这件事。很快,事情便如同四月的风,挡都挡不住地传到了苏紫轩主仆的耳朵里。
四喜听得是张口结舌:“天爷,这、这简直是唱大戏里才有的事儿嘛。这李万堂原来是个陈世美啊。还有那个古平原,想不到他居然和李钦是亲兄弟,这两人自打见面就水火不容,哪有什么骨肉亲情。”
苏紫轩仿佛一时失去了反应,坐在那里足有一刻钟不言不语,只是眸子里闪着光,证明她其实是在心中默默盘算着。
“这是孽缘,带来的只有戾气。这真是老天爷帮忙啊,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上天只怕也会厌弃我呢。”她喃喃自语道。
四喜正在发怔,苏紫轩已经吩咐道:“四喜,打今儿起,你牢牢看住古平原,把他的一举一动告予我知。特别是那一百多间铺子,我料古平原一定要拿,现在的关键是他拿了这些铺子要做什么,如何去做。”
“那还用说?我要是他,非和李家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这口气凭谁也忍不下去。”四喜脱口而出。
苏紫轩点点头:“确实如此,古平原再怎么坚忍大度,也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这样的仇恨哪怕是拼个两败俱伤,也要做个了断。这里面可做的事情太多了,我除掉了僧王这头拦路虎不假,可是要驱狼入京,还要把它喂饱,让它后顾无忧才行。几十万大军一天的军资用度就是几万两银子,至少要先准备半年的粮饷才行,这笔巨款原打算从李家想办法,可是以李万堂的老谋深算,让他为曾氏弟兄起兵谋反提供粮饷资金,太难了,就算下足了金饵,也不见得能钓上这条大鱼。我这些日子愁的就是这件事。眼下出了这么一桩奇闻,真是天助我也,我要借机把古平原收为己用,先帮着他攻倒李家,两家生意合一来为我谋利。要是能利用古平原来说服徽商,让这天下大商帮成为不绝的财源,曾国藩就再也不会有一丝犹豫了。”
“那咱们下一步……”四喜试探地问。
“先等着,古家和李家必定有一方会先下手,先看看他们如何过招再说。”
“小姐,你说的莫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四喜恍然。
苏紫轩微微一笑:“如今两江地面上的螳螂都以为自己是黄雀,到底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够狠的未必能赢,沉得住气的也不见得能笑到后。话说回来,咱们的本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看准了才好重重下一注。”说着,她向四喜手中那从不离身的书箱瞥了一眼。
李钦还没睁开眼,鼻端先就闻到一股艳香,紧接着觉得头疼欲裂,刚想伸手去扶额头,就觉得身边有个光溜溜的胴体正紧挨着自己,他一惊侧头,就见一个女子未着寸缕躺在身边。
“你……”李钦坐起来才发现自己也是赤身裸体,他赶紧四下张望,却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李少爷,我来伺候你洗脸穿衣。”那圆脸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起了身,只穿着一件粉色肚兜,却毫无羞涩之意,笑吟吟道。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话说到半截,李钦就想起来了。他自从知道了自己与古平原的关系,心头狂震不已,特别是想到常玉儿的身份,想到自己对她做的事,一时间天理人伦、因果报应这些事就像一把烧红的炭火塞到了他的脑子里,白天醒着时见人都觉得是对自己冷笑,晚上睡着了,夜夜都被噩梦惊醒,醒来大汗淋漓,心跳如擂鼓,再不敢合眼直到天明。这样几天下来,李钦只觉得自己已经支撑不住了,傍晚时跌跌撞撞离开家,走到一个无名酒庄,要了一壶酒,也不吃菜,只管往嘴里猛灌,吃酒时听旁边的酒客说起李万堂自愿让出一半的铺子,只是不知便宜了谁。李钦听完,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索性喝尽一壶再要一壶,喝了一碗再来一碗,往后的事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钦少爷,你醒了。真是好睡,一觉直到日上三竿。到底是年轻人,吃得好睡得饱,羡煞我这老头子。”
李钦刚穿好衣服,还待开口细问,门外有个人挑帘进来,笑呵呵地看着他。
“王天贵?”李钦一见此人便咬牙,“原来是你搞鬼,你把我绑到这儿来做什么?”
“哎哟,钦少爷,天地良心啊。你好好想想,昨晚上是你自己把自己灌醉了,谁也没来劝你的酒啊。我好心帮你结了酒钱,又带你来这销金窟,找了这么漂亮的姐儿陪你,这钱也是我掏的,你反倒要来怪我。”王天贵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能有什么好心?无非是又想利用我罢了。”李钦没好气道,“花了你多少,明天叫人到李府拿银子,少陪了。”说完他就往外走。
“李府还有你钦少爷的银子吗?”王天贵不动声色,冷冷地跟了一句。
李钦慢慢停下脚步,回身狠狠盯着王天贵,半晌一声冷笑:“我说你另有所图吧,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我,是李家的大少爷,李家的银子都是我的,要多少有多少。”
“不见得吧。”王天贵自从在山西认识李钦,别的不敢说,这位少东家心里的那份自高自傲,还有他瞧不起古平原却偏偏奈何不得人家,反倒屡屡败于人手的经过,王天贵一五一十都看在眼里。金山寺前这份认亲成仇的事情一出来,王天贵就知道自己久等的机会已经到了。遇见李钦并非偶然,而是王天贵派手下人在李宅门口日日守候,一见李钦出来,立时飞马回报。
“上次老夫见你时,你说自己是李家大少爷,万贯家财归你独享,这半点没错。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吧?”王天贵迎着李钦刀子一般的眼神,眯缝着眼睛,字字清晰地说,“要说分家产,你只不过是二少爷而已,哦,不对不对,听说那古平原还有个弟弟,年纪也在你之上,那你不过是排行老三罢了,这家产应该是分三份,古家兄弟拿大头,剩下的才是你的,你说对不对呢?”
说完,王天贵惬意地在墙边的圈椅上坐下,早有人过来给递烟枪,打烟泡,伺候着他吞云吐雾。王天贵则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的李钦,注视着他脸上哪怕是一丁点的变化。
出乎意料的是,李钦听了这一番话,并没有勃然大怒,反倒是静了下来,冲着王天贵嘿嘿一笑。
“王大掌柜,我劝你还是少操点心吧。你这个人一肚子的诡计,到头来怎么样?在山西斗古平原,把自己的老铺都弄没了。在两江斗咱们李家,把两淮盐场也拱手让人。我知道,你就是不服气栽在李家手上,所以又打算到我这儿来挑拨,想着让我和古平原斗起来,你好在边上伺机捡便宜。你呀,聪明反被聪明误,可不要到头来送了卿卿性命。”
王天贵先是被这尖锐的词锋弄得一愣,像不认识地看了看李钦,忽然大笑起来,轻轻鼓着掌:“好,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你也不是当年能被人三言两语就撺掇上阵的那位少不更事的大少爷了。”
李钦听了只轻蔑地一哼,并没言声。
“不过你方才说的,并不全对。不错,以前老夫是利用过你,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嘛。或许你也知道了,李老爷让了一半的铺子出来,说是退回官府,可是官府食髓知味,能让这些铺子闲下去吗,必定又要找人来做。那古平原在金山寺外一场大闹,已经是把李家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些铺子他非要不可,这个擂台他非打不可。所以说是将铺子还给官府,其实是交到了古平原手上。”
王天贵顿了一下,留给李钦思索的时间,见他脸色阴晴不定,这才接着道:“方才我说的分家产并非空口无凭吧。现如今你掌管着那另一半的铺子,应该心知肚明,那是聚宝盆、是摇钱树啊,是李家今后称霸大清商界的根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到古平原手上,李老爷心里在想什么,难道你还猜不到吗?”
“就算是把这些铺子给了古家,也不过是可怜他们罢了,跟施舍给叫花子没什么区别。话说回来,这是我李家的事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李钦咬着牙说。
“怎么没关系?”王天贵忽然换上一副戚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是半截黄土埋身子了,就像你说的,一败于古平原,二败于李老爷,不敢怨天尤人,只怪自己技不如人,一句话,我认了!好在李老爷大发慈悲,还让我留着两淮盐场的股,还能吃红分利颐养天年,我是感激不尽哪。不过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谁知道今后还会有什么变化,万一两淮盐场后都归了古平原,以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只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我能不着急吗!”
“两淮盐场全归古平原?你还没睡醒吧,才说出这种话来。我可告诉你,前几次三番给我下套的事儿我可以既往不咎,从今往后你老老实实等着盐场分红,再敢动什么歪心思,可别说我李家赶尽杀绝。”
“啧啧,我一点都没猜错,钦少爷果然是还没想到,要是想到了,就不会说这番话。”王天贵带着一点怜悯的眼神看着李钦。
“想到什么?”
“如果说过去你与古平原之间是富家少爷与乡下穷小子的争斗,你输了,别人不过说你一声纨绔罢了,也没什么了不得。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你和他成了一个爹生出来的种,又各自掌管两江三省一半的盐铺子。要是你再输一次,嘿嘿,李家后人输给了古家后人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儿,往深里说,是京商输给了徽商,往深处想,那不就是你娘输给了古平原的娘……”
“住口!”李钦终于被激怒了,一声大吼,太阳穴上的青筋绽起,神情可怕之极。
“钦少爷,兄弟阖墙自古常见,李世民杀了建成元吉,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代英主。远的不说,近看本朝,雍正爷登基之后,不也是立即除掉了对他有威胁的八弟九弟吗?所以说成王败寇,你要是败了,世人就只知道有个古平原,李钦这个名字会永远掩盖在这个流犯的声光之下,你能甘心过这样的日子?”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李钦心中已然明白王天贵的用意,却不敢再往深里想,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除掉他,一了百了!”王天贵紧盯着李钦的眼睛。
“不、不行,他、他毕竟是……”李钦退了一步,他再想到常玉儿,只觉得心乱如麻。
王天贵虽然不知道常玉儿的事儿,但李钦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看看是时候了,便准备抛出后一记撒手锏。
“钦少爷,我问问你,李家的家产是不是有七成都投在了两淮盐场,另外三成的生意留在北五省?”
“是又怎样?”李钦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哈哈哈!”王天贵忽然仰头大笑,“你真是当局者迷,李万堂把三分之一的家产留在北方,另外三分之二带到南方……”
他走近了李钦,嘴唇里轻轻说出那句如毒蛇吐信般的话:“而他的儿子有一个在京城李家,另外两个却在徽州古家!”
这句话就像一声巨雷,直震得李钦耳边嗡嗡响。等他缓过神来,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半拉半拽坐在椅中,只听得王天贵缓缓说道:“钦少爷,不必着慌,事情还远未到推车撞壁之时,一切都还能挽回……”
就在几天之内,古平原这个名字像风一样传遍了两江地界。上到督抚司县,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想知道,作为这出戏的主角,他究竟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有人说,虽然李万堂休妻再娶,可是如今人家有财有势,古平原要是识时务,就应该尽弃前嫌,重归李万堂膝下,凭他的商才再加上李家的财势,要做到富可敌国,那是指日可待。也有人不以为然,说古平原背靠着徽商这棵大树,要是改换门庭投入京商,那必然会被徽商除名,万一李家再来个拒而不纳,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即便是要分李万堂的家财,也只能暗通款曲,万万不可明着来。
还有些人与古平原打过交道,对他的为人略知一二,当即反驳,认为古平原从商以来自立自重,昔日与京城李家本就有隙,爹爹又是休妻之后入赘李家,以古平原的性格绝不会拿李家一分一毫,今后恐怕是避而远之,这个爹爹只当他二十年前已死了便是。
“你们统统都是胡说八道!”镇江郊外一处酒肆中,几桌客人议论纷纷,谈的都是前几天发生在不远处金山寺的那桩奇闻,说来说去就说到古平原今后如何面对李家,有人说人与财无仇,一时气愤在所难免,过后当然要认回这个爹,其余人跟着也七嘴八舌。正说到热闹处,忽然有人重重地一拍桌子,声音像城门擂鼓,震得店里客人险些跳了起来。
众人无不失色,仔细看过去,就见角落里坐着个半截铁塔似的黑大个儿,面前摆着七八个空酒碗,大概喝了两斤多的竹叶青,眼睛睁得铜铃般大小,怒冲冲地瞪着众人。他的眼神扫到谁,谁就立时身子一矮,再看看那醋钵一样大的拳头,差点躲到桌子底下。
好在这黑大个只是说话,并不起身打人。就听他瓮声瓮气地道:“你们听好喽,古大哥一不会去讨好李家,二不会就这么算了。那个李万堂,我妹子绝不会认他当公爹,我妹夫也绝不会认这个老子。”
他大着舌头,一会儿“大哥”一会儿“妹夫”的,把周围人都听懵了,全当他在撒酒疯,胆小的就结了酒钱走人,不多时酒客散了一大半。
刘黑塔本就是借酒浇愁,见人们纷纷避开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打了个酒嗝,指着酒馆四周划了个半圆,口中骂骂咧咧:“统统是一群混账王八蛋!”
“刘大哥!你让我好找。”身边忽然传来女子声音。
刘黑塔晃晃脑袋,侧头看去,酒登时就醒了大半,面现尴尬之色。
“哦、哦,是你啊,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古雨婷本是一张圆圆的笑脸,眼下却沉静了许多,抿着嘴道:“你不在客栈里,那就一定是出来喝酒了,我知道,你心里很烦,喝酒能解忧嘛。”
“古姑娘,你倒是挺知道我的。”刘黑塔闷声回道。他确实是心里烦得如同点了一把日夜不熄的火。常玉儿一年之内连着挨了两记耳光,还都是当着自己的面,做大哥的当然不能不替妹子出头,可是没想到,个打人的是妹子的亲婆婆,第二个论起身份居然是“续婆婆”,这真是从何说起,弄得刘黑塔空有一身武艺使不出来,终日郁闷之极。
“别说我了。古姑娘,这是你的家事,你只怕更是烦恼吧。那天从金山寺回来,我听你在房中哭了整整一夜呢。”
“你……”古雨婷冷不防听到刘黑塔酒后吐真言,这一句说走了嘴,把他对自己的关心展露无遗,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伤悲,感激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哭又有何用,能把一个姓李的人哭成姓古的吗?再说这世上的事儿啊,有喜就有忧,可是有忧呢也许跟着就有喜。”
“喜?”刘黑塔苦笑一声,“都弄到这地步了,喜从何来?”
古雨婷竟是微微一笑:“你没听我说‘有喜’吗?方才来给嫂子瞧病的郎中把过脉后,也是这么说的。”
“郎中说有喜……有喜?啊!”刘黑塔呆呆地念了两遍,忽然明白过来,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古雨婷。
“我大哥已经知道了,我呢,一听到信儿就来找你,这是咱们两家的大喜事,你也应该早点知道。”
“哈哈……”刘黑塔双掌一拍,猛地一蹦三尺高,咧着大嘴纵声大笑,见酒店墙边摆着一溜酒坛子,抄起一个向空中一丢,不等酒坛落地,便又抛一个,如此接二连三,就听稀里哗啦一阵碎裂声,满街都是扑鼻的酒香。
“哎呀,这个酒疯子!快,快报官。”这都是店掌柜自己用江心中冷泉制出的上好佳酿,没料到今日遇了大劫,惊怒交加连声呼喝伙计。
“报什么官,老子今天心情好,这些酒全买下了。”刘黑塔一掏兜,发觉钱没带够,顿时一怔。
古雨婷好气又好笑,放了张整二十两的银票在柜上,冲着掌柜说声抱歉,拉起刘黑塔直奔镇上的同庆栈。
古家人在这家客栈里包了一处小院,此时被众人津津乐道的古平原也身在客栈中。他本来已经回了江宁的顺德茶庄,安排茶庄伙计分赴各地,将所有自己经营掌管的盐铺掌柜都叫到江宁,打算与李家来个鱼死网破。彭掌柜知道此事不妥,一向深谋远虑的古平原只怕此番也动了意气,面对李家如果轻举妄动,那无异于自蹈深渊,又见他气红了眼,干脆表面上应承,使了一招缓兵之计,暗地里派人将此事告知了郝师爷。
郝师爷闻讯也是大惊失色,立即禀告了乔鹤年,二人一同来到茶庄。见了古平原的面,两个人这才发现,此事不单是公理王法,而且还连着人家的隐私下情,实在是劝无可劝,但又非劝不可。
郝师爷只是一心为好友着想,劝他三思而后行,即便是要与李家决一雌雄,也不能操之过急。
乔鹤年这边想得更多。自己当上两淮盐运使之后为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把古平原与李万堂两个人劝和,在曾国藩面前刚表过功,可万万没料到,这还没到半个月,居然会出了这么一件离奇得仿佛戏文般的事情。这不像是真的,倒像是编出来的故事。这两人竟是亲父子,又眼瞧着是解不开的对头,乔鹤年不免也觉得技穷智拙。
但从职守来说,古、李两家要是彻底撕破脸,这个两淮盐运使非跟着倒大霉不可。盐是民生大事,要是真闹到两江三省吃不上盐的地步,御史参上一本,摘顶子是小事,恐怕要丢官罢职吃牢饭。因此乔鹤年反复譬解,说的都是孔孟之道中浅显的道理,像什么“子不言父母之过。”、“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等等,讲得他口干舌燥。
古平原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伸手入怀,摸摸怀中那柄小刀,那是准备用来杀李钦的,可是如今还能下手吗,那是自己的亲弟弟,亲弟弟居然把自己的妻子……
“老天爷,你可真会安排、真能捉弄人。”古平原心中激愤得真想一把火把这天、这地、这人间烧个干干净净。
“古老弟,我和乔大人说了半天,道理都说尽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想头,不妨也说来让我们听听,是否可行,老哥哥也帮着你参详参详。”郝师爷见他始终沉默不语,怕他还是一门心思往险处想,忍不住逼问了一句。
古平原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如同深山中的一潭水:“没什么,你们说得对,我就算把这些外庄的掌柜都叫来又能怎样,徒手搏狮虎,那是匹夫之勇,只会连累了旁人。你们放心,我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郝师爷吁了口气,又大感意外,想不到古平原竟然全盘接受了他们的劝告,面上冷静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他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扯一扯乔鹤年的衣袖,二人告辞出了顺德茶庄。
“还好,还好。”郝师爷这才发觉自己贴身的衣衫都湿透了,“只要他别一时冲动,剩下来就是水磨功夫了,古老弟心智过人,等他冷静下来,一定不会再钻牛角尖。乔大人,你在想什么?”他一瞥间发觉乔鹤年紧锁眉头,面皮也绷得紧紧的。
“我在想,自己只怕是走了霉运,管着两淮盐场,居然会遇到这样千古奇谭,今后只怕要多事了。”
“大人,您怕是多虑了吧。虽说李万堂抛妻弃子,可他们毕竟是亲父子,乍闻之下可能一时龃龉,过后只会骨肉相认,彼此相亲,何来多事呢?”
乔鹤年背着手仰面向天多时,缓缓道:“你就算没听清他话里的意思,也该看到他的眼神了,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双眼睛,背后藏着的恨与怒,我看着都禁不住心尖发颤。”
郝师爷自知是个雀蒙眼,方才真没看见古平原的眼神,听完不禁回过头望着茶庄黑洞洞的大门,半晌咽了口唾沫,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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