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霸主——欧亚草原早期游牧民族的兴衰史

1715年，沙皇宫廷正在为彼得大帝新诞生的王子举行庆典，乌拉尔地区矿主向彼得大帝呈上了一份独特的贺礼。这是一批装饰着雪豹、鹿、狮等动物纹的金器，它们做工精湛、造型生动、充满张力。因此，欧亚草原上掀起探险热潮，沉睡千年的游牧王者的坟冢被渐渐打开。琳琅满目、精美绝伦的随葬品展示着草原霸主昔日的辉煌。古典史家笔下神秘尚武的斯基泰人在东西方文化传播与交流中竟扮演着非同一般的角色。

　　马健，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获博士学位。2007-2008年获国家留学基金委员会资助，赴德国慕尼黑大学汉学系访学。研究生期间先后师从晁华山教授、林梅村教授、贺东劢（Thomas O. Hllmann）教授，从事中西亚考古、佛教考古、游牧民族考古等方向研究。2009年7月起任教于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

第一章
游牧王族的真实身份
一 亚洲之王的陨落
二 排山倒海的辛梅里安人
三 起源：赫拉克勒斯之子
第二章
斯基泰人的生活习俗
一 远古的时尚装束
二 狩猎与战争
三 黄金打造的今生来世
四 爱桑拿浴的斯基泰人
第三章
斯基泰人的葬仪、宗教与艺术
一 木乃伊与殉人
二 金饰牌上的神祗
三 草原民族的动物艺术
第四章
黑海北岸的斯基泰人
一 古坟冢里的黄金宝藏
二 鸟、老鼠、青蛙与箭
三 放下武器，拿起皮鞭
四 北高加索的斯基泰人
第五章
乌拉尔山的萨尔马提亚人
一 娶妻阿马松女战士
二 尚武的萨夫罗玛泰人
三 杀死男人的人
第六章
中亚的萨迦人
一 崇拜豪麻的萨迦人
二 王陵：伊塞克金人
第七章
南西伯利亚的游牧人
一 巴泽雷克冻土墓
二 国王谷，黄金冢
三 金字塔巨冢与直立人偶
四 席卷欧亚，沟通东西

杀死男人的人

希腊传说中，萨尔马提亚人是斯基泰男子和阿马松部族女子结合的后代。而阿马松这个部族是怎样的一个民族，她们是否存在过？长期以来一直是学者们无法解开的一个谜。

阿马松是古希腊传说中一个骁勇善战的神秘部族，大概活动于今天土耳其北部泰尔梅河附近。被誉为“悲剧之父”的古希腊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称她们是“男人的憎恨者”。希罗多德《历史》中，斯基泰人称她们为“欧约尔帕塔”（Oiorpata），“欧约尔”是男人的意思，而“帕塔”指“杀死”，也就是“杀死男人的人”。

据说她们的部族全部是由女性组成，没有一个男子。任何男人都不允许进入她们的领地，否则会被杀死。为了保证部族的繁衍，她们每年都要造访高加索的戈尔加利安斯（Gargereans）民族，与那里的男性短暂结合。还有一种说法称她们俘虏、囚禁男性为奴，砍断他们的手脚，在完成“播种”的任务后就被处死。阿马松女性生下的婴儿如果是男孩，就被杀死，或送还给他们的父亲，或弃之荒野，任其自生自灭；如果是女孩就会把她们培养成女战士，从小她们就要学习射箭、骑马、投掷标枪等各种战斗技能，为了不妨碍投掷标枪和射箭，她们要将右侧的乳房烧掉。她们从生下来就注定了戎马一生，不是去战争就是为了战争准备的军事训练。她们使用的武器有矛、弓箭、战斧和新月形的盾牌。她们崇奉战神阿瑞斯，认为自己是他的后裔。同时她们也崇奉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她们不放牧，也不种植庄稼，而是以劫掠为生，经常入侵邻国。曾与希腊、斯基泰等许多民族发生过战争。

在希腊神话中，阿马松部族曾与赫拉克勒斯、忒修斯（Theseus）、阿喀琉斯都发生过战争。她们最著名的两个女王是希波吕忒（Hippolyta）和彭忒西勒亚（Penthesilea）。希腊艺术品常把她们描绘得美丽、典雅、丰满。传说赫拉克勒斯要完成的十二项任务中，第九项任务是要拿到阿马松女王的腰带。这条腰带据说是当初战神阿瑞斯送给女王的。当赫拉克勒斯来到阿马松人的领地的时候，阿马松女王希波吕忒立刻被这个半人半神的英俊男子吸引了，甘愿交出腰带。但是万神之母赫拉因为憎恨赫拉克勒斯，便变身为阿马松人到她们部族中散布谣言，说赫拉克勒斯要夺走她们的女王。于是愤怒的阿马松人立刻集结起来，要与赫拉克勒斯决一死战。后来赫拉克勒斯逐一击败了阿马松部族的九名女战士，得到了希波吕忒的腰带。智慧而勇敢的忒修斯，在揭开米诺斯迷宫之谜，杀死怪兽米诺陶之后，继承了雅典王位。随后又远征阿马松，忒修斯一行上岸后，受到女王安提奥佩（Antiope）的盛情款待。好色的忒修斯后来拐走了安提奥佩，在雅典与她成亲。愤怒的阿马松女战士集结军队、围攻雅典城。在战争中，安提奥佩被误伤射死，而阿马松大军也带着悲伤撤回本国。雅典人后来还为她树立了一座高大的纪念碑。

希腊诗歌对阿马松描绘最精彩的莫过于特洛伊城下彭忒西勒亚与阿喀琉斯的战斗。公元4世纪，希腊诗人昆图斯（QuintusSmyrnaeus）模仿荷马的风格，创作了《特洛伊的陷落》，其中记述了希腊英雄阿喀琉斯在杀死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Hector）之后，特洛伊招来阿马松女王彭忒西勒亚率领的十二名女战士前来助阵。彭忒西勒亚曾因为误伤了自己的妹妹希波吕忒而犯下罪孽，遭到复仇女神的追杀，她希望此役能够平息复仇女神的怒火。来到特洛伊城下，彭忒西勒亚身着战神阿瑞斯赐予她的金盔金甲和长矛，手握厄利斯女神给她的战斧，骑着风神艾奥罗斯（Aeolus）的快马，威风凛凛，所向披靡，将希腊人杀得溃不成军。正在这时，阿喀琉斯及时赶到，在战斗中将彭忒西勒亚刺死。当阿喀琉斯摘下彭忒西勒亚头盔的时候，深深地被她的美貌所打动，惋惜不已。他甚至在那一瞬间爱上了已死的彭忒西勒亚。此役过后，彭忒西勒亚连同十二名女战士的遗体被厚葬在特洛伊国王的陵墓中。

希腊神话和诗歌对于阿马松人的这许多描绘均已无法证实，但在乌拉尔，在那些可能是阿马松人后裔的萨尔马提亚部族中却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考古学家们早已注意到早期铁器时代的欧亚草原上，萨尔马提亚部族中女性的地位比较高，许多女性与男性一样随葬武器、马具，完全是一副战士的装扮。

1994年，美国考古学家戴维斯金博（JeannineDavis-Kimball）与俄罗斯科学院考古所亚布朗斯基（LeonidT.Yablonsky）合作，发掘了乌拉尔山南麓伊列克河（IlekRiver）左岸博克罗夫卡（Pokrovka）遗址的13个坟冢。这13个坟冢属于三个墓地，时代从萨夫罗玛泰一直延续到萨尔马提亚晚期。其中2号墓地和10号墓地集中发现了一批萨尔马提亚女战士的墓葬，她们墓葬中普遍随葬着箭镞、铁剑等武器。其中，2号墓地中的8号坟冢最为独特，坟冢下共有七个墓坑，其中六个排成一列呈弧形分布，里面没有任何物品，这是为了迷惑盗墓者而专门设计的空坑。而剩下的编号4号墓地的墓坑分布在一侧，里面埋葬着一位公元前4世纪尊贵的武士打扮的女祭司。这位30岁左右年轻女性的衣服上缀满了华丽的黄金饰片和小金珠，希腊式船型金耳环，头右侧放着一柄青铜镜、一个银碗，右肩放着一个从埃及进口的雪花石膏制作的杯子。这种杯子被认为是祭司用来装豪麻的汁液。她身下的箭箙上还插着110余枚铁箭镞。她仰身直肢躺在木椁中，左膝微微抬起。这种姿势并不寻常，一般只在那些最高等级的萨尔马提亚男性墓葬中才能看到。这些迹象都表明，这位身份尊贵的女性不仅是一名武士，而且还是部落中的精神领袖，甚至可能是部落中的女王。从她的身上，我们或许能够看到阿马松女战士的影子。

无独有偶，1998年，俄罗斯考古学家在北高加索的伊帕托沃（Ipatovo）3号墓地2号坟冢下也发掘出一座萨尔马提亚女祭司的墓葬。这座坟冢高7米，是墓地中最大的墓葬之一。这座公元前3世纪的萨尔马提亚墓葬修筑在一座公元前4000年的麦考普文化（Maykopculture）墓葬的上面。这名萨尔马提亚女性左膝微微抬起，她的脖子上套着六个螺旋状的金项圈，两只手臂上分别带着一只金手镯，指头上戴着两枚用希腊钱币制作的金戒指，腰带上包着金饰牌，挂着一柄包金铁短剑。另外，她身旁还随葬着一个包金的木杯、一个包金的木制化妆盒。同样，这位女性穿着华贵，有着王者的姿势和武士的装备，可能也是当地部落的女王。

随着考古发现逐渐增多，阿马松神秘的历史正被慢慢揭开。希腊史诗对她们生活习俗的描述可能存在艺术的夸张，但我们却知道，萨尔马提亚部族中一些女性的确也是战场上的武士，其中一些女性身份尊贵，甚至可能扮演着部落首领和祭祀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