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精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0288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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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书是莱辛亲笔自传,是深入了解这位伟大作家社会生活、心路历程和创作思想的重要读本。
◎部分生活照片首度公开,可以深入了解这一伟大作家的生活。
作者以直率坦白的语言,犀利机智的思想,描述了自己波澜壮阔的生命经历,通过对复杂情感、情绪的描绘,非常容易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
登比路W11
肯辛顿的丘奇街
沃里克路SW5
朗廷路W1
巨轮上,我高高地站在船舷边,抱起小儿子:“看!那就是伦敦。”码头在前面:混浊的水道和沟渠,暗灰色的朽烂的木墙和房梁,吊车、拖船、大大小小的轮船。我的孩子也许在想:这些轮船、吊车和海水还是开普敦的样子,只是现在大家管它们叫“伦敦”。对我来说,真正的伦敦还在前面。我真正的生活将在那里开始。要不是战争阻断了通往伦敦的道路,那种生活早在几年前就应该开始了。洁净的白板,崭新的一页,一切都将要重新书写。
我满怀信心和乐观的憧憬,尽管我的财产少得不能再少,只有几乎不到150英镑的现金和我部长篇小说《野草在歌唱》以及几份短篇小说的手稿。《野草在歌唱》的手稿已经被约翰内斯堡 的一位出版商买下了,他明确告诉我,这本小说的内容极具颠覆性,因此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出版。我随身带着几箱书(我离不开它们),一些衣服,还有些不值钱的首饰。我母亲要给我一些钱,那些钱少得可怜,我没有要,因为她自己也一贫如洗。况且我整个远行的意义就在于远离她,远离家,远离南罗得西亚 —那个可怕、狭隘的国家。在那里,人与人之间即便有什么严肃的谈话,话题也总离不开种族界限,离不开“黑人是如何如何无能”。现在我自由了,我终于完全成为我自己。我感到我是由我自己创造出来的,我是自足的独立个体。我描写的是一位青少年的感受吗?不,我当时已经接近30岁了,经历过两次婚姻,但我觉得我还没有真正结过婚。
我同时又感到精疲力竭,因为带着孩子。在一个月的旅途中,我那两岁半的孩子每天早晨五点就会醒过来,为新的一天欢呼雀跃,晚上到了十点还不肯入睡。从早晨醒来到晚上睡下,他一刻也不安静,除非我给他讲故事,或者唱着催眠曲哄他入睡。我每天要花四五个小时在这上面,而他一路过得很开心。
我像每个来自南非的人一样,一看到是白人在码头上卸货,心中就会闪过些许不安的念头,或者说感受,因为在南非,这些重体力活都是黑人干的。看到白人像黑人一样工作,很多白人会觉得不自在,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但在我身上,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就是他们了,工人,工人阶级。当时,我相信历史的逻辑不可阻挡,工人们将接管整个地球。他们—那些肌肉结实、吃苦耐劳的硬汉—当然还有像我这样的人,都是工人阶级的卫士。我没有故意把那时的想法写得很滑稽,如果我这样做了,就不够实事求是了。当时,即便没有几亿人,至少也有几百万人在那样想,使用着那样的语言。
我手上有太多材料可以写进这部自传,但没有什么比一部上百万字的自传更让人望而生畏了。我写过一本题为《找寻英国人》的小书,那时离我初来伦敦的日子隔得还不算太远,它能为我在伦敦初几个月的生活添加一些纵深的视角和细节。问题马上来了,不折不扣的问题。那本小书里写的内容是真实的,出于对名誉的考虑,其中有两三个人用了化名,现在也仍然要保持化名。但毫无疑问,那本小书尽管“真实”,但仍然不如我要在这里写得这么真实。它们之间的区别在于语调,而语调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那本小书更像一部小说,具备小说的形态和节奏。相对于生活而言它似乎过于齐整了,但它至少对一件事情的描写是精确的:初到伦敦的我回到了儿童观看和感知事物的方式。每一个人、每一栋建筑、每辆巴士、每条街道都在冲击着我的感官,而我以儿童般单纯的思维承受着它们的震撼。一切都被放大了,变得格外明亮、格外黑暗、刺鼻和喧闹。现在的我不再像当时那样感受伦敦了。那时的伦敦拥有一种狄更斯式的夸张。并不是说,我在透过狄更斯编织的帘幕看伦敦;我的意思是,我看到的伦敦跟狄更斯眼中的伦敦一样—一幅诡异的景象,处在超现实的边缘。
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的伦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很难相信它曾经存在过:墙壁没有粉刷,建筑物污迹斑斑,到处都有裂缝,沉闷而晦暗。一座被战争摧毁的城市,有些区域完全成了废墟,废墟下面的洞里积满污水,那是以前的地下室。整座城市有时会被突如其来的黑雾吞噬,那就是《净化空气法案》实施之前的伦敦。一个人如果只知道现在的伦敦—矜持、整洁的建筑,热闹的咖啡馆和餐厅,美食和咖啡,年轻人穿梭往来、寻欢作乐、午夜过后才肯散去的街道—那么他根本无法相信当时的景象。没有咖啡馆,也没有好的餐馆。人们的着装保持着战争时期的“艰苦朴素”,黯淡而且难看。到了晚上10点,家家关门闭户,大街上空无一人。享受政府战时补贴的食堂往往是整个街区仅有的可以吃饭的地方,那里有不错的荤菜、难吃的素菜,还有给小孩吃的布丁。里昂餐馆对普通人来说是的餐馆,我还记得那里的炸鱼配薯条和土司配煎蛋的味道。当时也有一些供有钱人去的精致餐馆,出于尴尬,这些人总是避免让人看见,因为战争期间的配给对他们来说没有那么严苛。你在整个英伦三岛都别指望喝上一杯像样的咖啡。仅有的文明场所是酒馆,但酒馆晚上11点就打烊,而且你必须具备和酒馆相配的气质才能进入。而这几十年来,酒馆变得太多了,它不再让外来人觉得像是进了一家俱乐部,它有自己的会员或“常客”,外来人在这里只会觉得自己是被勉强容忍。配给制仍然在施行。战争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它不仅徘徊在炸弹袭击过的地方,还萦绕在人们的头脑和灵魂中。人们聊着聊着,话题就会转向战争,就如同受伤的动物舔着酸胀的伤口。人们既警觉又疲惫。
1950年元旦前夜,出版圈的一个美国人打来电话,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狂欢。6点钟,我穿上我好的裙子来到莱斯特广场跟他会合。我们以为会看到兴高采烈的人群,但街上空无一人。我们在一家酒馆待了一个多小时,觉得和那里格格不入,于是开始找餐馆。那儿有些昂贵的餐馆,但我们吃不起,而中国餐馆、印度餐馆、意大利餐馆等各个国家的风味餐馆—这些我们现在习以为常的餐馆在当时一个也没有。所有的宾馆都订满了,所以我们不得不在苏荷区和皮卡迪利一带来回走着。所有的东西都如此阴沉、乏味。后来他说,管他呢,我们自己找乐子去。出租车司机把我们送到梅菲尔的一家俱乐部,我们在那里看到了“灿烂年轻人” 的后继者们喝得酩酊大醉,互相扔面包。
到了五十年代末,伦敦就有了咖啡馆和好吃的冰激凌(多亏了意大利人),有了物美价廉的印度餐馆。人们的衣服色调明快,价格便宜,不再像当年那么一本正经了。整个伦敦被粉刷一新,充满欢快的气氛。大部分炸毁的废墟都不见了。重要的是新一代人成长起来了,他们没有经历过战争的阴影。他们不谈论战争,也不去想它。
我一开始住的地方在贝斯沃特,那一带肮脏、破败,很难把它与昔日的辉煌联系起来。每到傍晚,妓女们就会在大街上聚集。按照原来的安排,我要跟一个从南非来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合住一套公寓。我在《找寻英国人》中描写了这段有些不快的经历。我们住的公寓很大,家具齐全。其中有两间房租给了妓女。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打扮得漂漂亮亮、跟男人一起上下楼的姑娘们是做什么的。但我发现后马上去找那个南非女人理论,因为我觉得这样对两个小孩儿不好,可是她却突然哭了起来,说我不够友善。
我整整花了六个星期才找到一个愿意让小孩住进去的地方。热浪悄然来袭,这让我十分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抱怨英国天气阴冷。我走在滚烫的人行道上,双脚投降了,斗志也要垮了。就在这时,一家意大利人欢迎我的孩子和我搬进去,解决了我的主要问题。那栋房子在登比路,而彼得进了附近一家市政托儿所。要知道,从他一生下来,他的环境就教给他要合群,所以他喜欢去托儿所。他每天从托儿所一回来就钻进地下室,那里住着一个跟他同龄的小女孩。那座房子阴冷、肮脏,而且被战争毁了,这让我十分泄气,但它却是彼得的乐园。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新生活,然而是在一个不折不扣的阁子间里。阁子间小到我没法把打字机摆出来。我从《作家与艺术家年鉴》上随便选了柯提斯•布朗经纪公司,寄了几篇短篇小说给他们。朱丽叶•奥希给我回了信(我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封内容固定的格式信),信上说:“不错,但你有没有长篇小说,或者有没有想写长篇?”我回复她,我确实写了一个长篇,但已经卖给了约翰内斯堡的一个出版商。她说想看看我的合同,而在看到合同后,她大吃一惊并且非常生气,因为为了补偿出版商出版这本“危险的书”所承担的风险,他们要拿走我所得收入的一半。她给他们发了电报,告诉他们如果不解除跟我的合同,她就揭发他们欺诈。周末一过,她就把书卖给了迈克尔•约瑟夫。
帕米拉•汉斯福德•约翰逊是迈克尔•约瑟夫的读稿人 ,她写了篇热情洋溢的报告,同时建议对这本书作一些修改。我已经在这本书上花了几年时间,不断地写、重写,所以再也不想改了,尤其当时我的肩膀还受了伤。怎么会受伤?这完全是由一起严重的心理事件引起的。当时,我在莱斯特广场跟一个小伙子看电影《天堂的孩子》。他在罗得西亚的英国皇家空军服役时,我们坠入了浪漫的恋情。但我们的生活却走上了戏剧化的截然不同的道路:他将去英国工业联盟 供职,而我,用一个也许会让人不安的词来说,仍然是赤色分子,虽然我不是共产党员。我从电影院出来,径直踩进街上铺的滑滑的沥青里滑倒了。铺路工人说,我应该看路。哥特弗莱德 已经到了伦敦(他提议的居住地),他跟从索尔兹伯里 来的多萝西•施瓦茨一起住在靠近贝尔塞斯公园地铁站的一套大公寓里。在我的肩膀康复期间,他把彼得接过去住了六个星期。
过来人的感觉赋予我的回忆一种轻快的语调,因为即便当时有困难,我也都一一应付过去了。但下面这小小的一幕却描绘出一幅不同的景象:我站在女王道地铁站站台上,左胳膊挂着绷带,黄色羊毛衫的纽扣扣在胳膊外面。一个纽扣开了,一阵风把毛衣吹得从我左肩上滑了下去,我站在那里,文胸露了出来。在伦敦,即便你赤身裸体地走在牛津大街 上也几乎没有人瞥你一眼,所以我感觉到的尴尬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我挣扎着想将衣服穿回来,可一切都是徒劳。一个女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让我面朝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别针,把我的毛衣别在绷带上。她站在那里端详着我的脸:“骨折了,是吗?嗯,骨折要四十二天才会好,也就是六个星期。这还是短的。”我说不出话来,“开心点,糟糕的事儿也许永远不会发生。”
“这已经是糟糕的事儿了。”我好不容易说了一句。她大笑,笑得无所顾忌,那声音嘶哑、粗糙,好像是在说“你还能指望什么”。那种笑声至今还可以在经历过闪电战的人那里听到。
“是吗?如果这就是你的极限了,那么……”她鼓励地拍拍我,轻轻地把我推向车门,让我站进去,“你就应该美美地喝上一杯茶,让自己高兴起来。”当车门吱呀呀地关上时,我听到她这样对我说。
我把迈克尔•约瑟夫寄回给我的《野草在歌唱》原封不动地又寄了过去。他们回信祝贺我做出了重要修改。我一直没把真相告诉他们。
不久,纽约的艾尔弗雷德•诺普夫出版公司告诉我,如果我能“按照那个国家的文化习俗”对书稿作一些修改,写明的确有强奸发生,那么他们愿意出版这本书。说这番话的是艾尔弗雷德的妻子布兰奇•诺普夫,而诺普夫家族在当时可谓是出版界的龙头。我怒不可遏。她知道多少南非的“文化习俗”?这简直是一种粗陋无知的观点。《野草在歌唱》整本书的关键恰恰在于白人行为中那套无言的、曲折隐晦的密码—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能心领神会。我那样描写白种女人玛丽•透纳和黑种男人摩西之间的关系,正是为了让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之所以采用这种处理方式,我的文学直觉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实际上,我一直不能决定玛丽跟摩西是否发生了性关系。我有时觉得事情应该这样发展,有时又觉得事情应该朝另一方向演进。白人男人和黑人女人之间发生性关系是司空见惯的,不断扩大的有色群体就是证明,但白种女人和她的黑人仆人发生性关系的事情却是凤毛麟角。对这类事情的惩罚是把男人绞死。事实上,这是很严格的禁忌。如果玛丽跟摩西发生了性关系,那么这个可怜女人战战兢兢守住的“我是白种夫人”的信念就会彻底崩溃。是的,她的确崩溃了,她疯了,但她发的也可能是另一种疯—当我这样说时,那些词句似乎就在描写另一种不同的疯狂。不,从整体上考虑,我认为她没有跟摩西发生关系。当我写那本书时,我确定她没有。这个故事来源于这样一段插曲:我不经意听到一段轻蔑的、不自在的谈话,他们在阳台上说起附近一个农场主的妻子,说她“让自家的厨子帮她扣衣服背后的纽扣,还让他给她梳头”。我应该没记错,当时是我父亲在描述这件事情,语气中带着对那个黑人的轻蔑:就像贵族可以放任自己在仆人面前做各种私密、猥亵的事情,因为在他们看来仆人根本算不上真正的人。
我认为诺普夫的要求是伪善的,他们真实的想法是:明确强奸情节会带来耸人听闻的效果(在当时的确会引起这样的效果)。我的回复是,我不会做那样的修改。朱丽叶•奥希一直全力支持我。她说,当然我永远也不应该违心地改动任何一个字,但他们的话还是值得听一听的。“毕竟,亲爱的,他们有时是对的。”不过,她认为这次的确是他们错了。“别担心,如果他们不愿意买,我可以帮你找其他的出版商。”可终版权还是被诺普夫买下了。
我手里的钱所剩无几。迈克尔•约瑟夫预付的150镑顷刻间就被房租和托儿所的费用吞噬一空。我在一家新成立的机械公司担任了几个星期的秘书。那家公司的几个合伙人都很年轻,没什么经验,我在那里几乎无事可做。在这之前,我让彼得退出了市政托儿所,送他去了一家昂贵的私人托儿所。我怎么才能付得起这笔费用呢?我的态度一向是:先决定做一件事情,然后想办法满足这笔开销。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干蠢事—我应该去当作家,而出版商们也总是很和善地问我在写什么。但我没有精力写作。我总是大清早5点钟跟孩子一起醒过来—他有好几年都是五点钟醒的,我就这么一直陪着他醒。我给他读东西,讲故事,做早饭,带着他乘巴士去托儿所,然后才去上班。我坐在办公室,没有多少事情可做,有时偷偷写短篇小说。我趁午饭的时间出去买东西,下午五点去托儿所接孩子,乘巴士回家。接下来通常是属于彼得的喧闹的夜晚,他在楼下玩,我收拾屋子。他要到十点多才睡觉,而那时,我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力气写东西了。
我放弃了秘书工作。这期间,出版社两次打来电话,说他们打算加印,那是在发行之前。我说:“噢,不错。”我以为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每位作者身上,我在这方面完全没有概念。然而他们把我的态度理解为:我把自己的成功视为理所当然。
迈克尔•约瑟夫邀请我去卡普里斯共进午餐。卡普里斯是当时漂亮的、讲究排场的餐馆。那时我已经从阁子间搬到楼下,换了一个大房间。那个房间曾经很漂亮,将来也会再度焕发光彩,但在当时却很脏,而且漏风,靠一个火力不足的壁炉取暖。那栋房子曾遭到轰炸,所以到处都在开裂、漏水。彼得睡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与此相反,卡普里斯餐厅的桌面上铺着粉色的桌布,摆着银器、玻璃杯,桌旁端坐着衣冠楚楚的客人,一切都熠熠生辉。迈克尔•约瑟夫是个英俊的男人,精通时务,轻松自在地坐在卡普里斯餐厅里。他提到拉里和维维安 ,说他们今天不能来一起吃午饭真遗憾。迈克尔•约瑟夫似乎不适合上战场。他在战争期间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当时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反对他的决定,因为他资本不多。但他很快获得了成功,主要是因为他在柯提斯•布朗公司当过经纪人,他的好友朱丽叶•奥希确保他能得到一些新书的版权。他享受着自己的成功。他有一两匹赛马,经常出现在伦敦的体面场所。用餐的时候,他不断地跟其他桌上的人打招呼:“让我来介绍一下我们的新作家—她来自非洲。”
约瑟夫安排这顿午餐,并不只是为了让作者觉得备受瞩目,也是为了让作者知道,不要指望他为书打广告。他给我讲了一些典型先例,比如保罗•加利科的小书《雪雁》,战争期间出版的,但在正式出版之前,靠着不胫而走的口碑就加印了好几次。“广告对一本书的命运毫无影响。”每个出版商都会这样讲。
有些军事学校设计了这样一个命题:把自己想象成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将军,现在有三支部队,一支勉强能守住阵地,一支正被敌人追赶,一支正在击退敌人;你手中资源有限,那么你会优先增援哪支部队?正确答案是增援获胜的那一支,其余的让他们听天由命。似乎很少有人给出正确的回答,因为大家总是在同情心的误导下选择增援处于劣势的部队。出版商的思路跟这种考题的策略如出一辙。已经获得成功的作家能够得到广告支持,而那些还在苦苦奋斗的作家,要么沉底,要么自己游上岸。当公众在地铁里看到一部小说的广告时,他们其实正在看着战争补给向着战场上获胜的分队输送,看着一本已经走俏的小说变身成畅销的书。
在卡普里斯餐馆气氛的感染下,我告诉迈克尔•约瑟夫,如果让我说我现在想要什么,那就是巧克力棒糕。我刚回到我的贫民窟,一辆长长的黑色轿车就轰隆隆地开到门前。司机递给我一个漂亮的粉色盒子,里面装着一打巧克力棒糕。我把它们摆到楼下的饭桌上,为已经很丰盛的家庭晚餐锦上添花。
我在那户人家的经历与我原先的想象大相径庭。我本来以为要靠紧张的配给度日,极度节省,甚至处在半饥饿状态。而在南罗得西亚时,我曾经还往英国寄过救济食品。那座房子的女主人是意大利人,是世界一流的厨师。我猜她一本烹饪书也没看过。她带着六个供应本去韦斯特本园林路(当时那还是一条贫民窟街)的商店买东西,但她带回来的黄油、鸡蛋、烟肉、烹饪油和干酪总是比配给量多两三倍。她是怎么弄到的?我问她,她得意地说:“你也是时候摸清门道了。”原来有两三个吃贿赂的警察总在那一带巡视,她用黄油和鸡蛋贿赂他们,他们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是不是也参与了这种不法行为?是的,我参与了—我把我和彼得的供应本交给她打理。在那种氛围中,摆出小小的道德姿态不仅很可笑,也会让那些善于钻空子的好心人觉得不可理喻。而且当时的报纸正在大肆鼓吹结束配给制,说已经没有必要实行配给了。我从来没吃得那么好过。房租里不包括伙食费,但房东太太就像很多好厨师一样,忍不住要把每一个愿意在她的餐桌边坐下的人都喂饱。我每周只在楼下吃两三次饭,而彼得大多数时候都在楼下吃晚饭。当房东太太没钱买东西了,她就向大家收钱。她把我和那栋房子里的其他房客都吸进她那套借入、贷出的复杂的财政体系中,其中夹带着她喜欢的香烟、衣服和鞋子。
我跟中产阶级的朋友说起那些黄油、鸡蛋、干酪和受贿的警察,他们都冷着脸,很生气。“我们的警察是不会腐败的。”他们说。他们看我逗留在陌生的海岸(跟工人阶级生活在一起),认为我不过是为了艺术创作而突发奇想去体验生活。他们指望从我这里听到跟工人阶级有关的漫画式的趣闻轶事,就像高高在上的《庞奇》杂志登的那种取笑仆人的卡通画。
从那时起的几十年间,在这个问题上,几乎每个人都对我抱着不友好和不耐烦,直到后来政府自己承认警察确实问题很多。其实他们那种充满敌意的不耐烦,我很早之前就领教过了。当我说“南非是黑人和有色人的地狱”时,他们就是这种态度。即便有新出版的阿兰•帕顿小说《哭吧,亲爱的祖国》(比《野草在歌唱》稍早一些)摆在那里,他们仍然不肯承认我说的是真的。而当我坚持说“南罗得西亚跟南非一样糟,有些黑人认为比南非还要糟”时,我遭到的冷眼就更多了,因为只有赤色分子和不知足的人才会说这种话。
登比路的这户人家对南非不感兴趣,事实上,凡是这片街区以外的东西他们都不感兴趣。他们说起去西区—离这里不过一英里多点—就像说起一次重要的远行。
那栋房子里气氛欢快,衣食充足,但那并不是普遍现象。当时的英国缺乏活力,人们疲惫不堪,过着斯多葛式的 清苦生活。那是战争的后遗症。战争的恐怖和苦难像黑洞一样,以看不见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吸噬着整个国家的能量。但同时又有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在平衡着这种萎靡。那段时期,让我吃惊的就是反差:一方面,人们精神不振,像病人一样戳在那里;另一方面,他们对未来又非常乐观(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时的乐观几乎是一种普遍的愚蠢),坚信新的时代就要来临。产生这种乐观情绪的关键就是社会主义。从世界各地归来的军队获得了一切承诺,例如当时受人讥讽的《大西洋宪章》 完全是乌托邦式希望的总和,人们已经让工党恢复了执政,以确保那些希望的实现。国家医疗服务体系是工党政府引以为豪的成果。战争爆发之前的三十年代,一场疾病或一起事故会把整个家庭拖垮。那时的贫困太可怕,人们心有余悸。但这一切就要结束了,不必再害怕疾病、失业和衰老。这仅仅是开始,事情会逐步改善。似乎每个人都在这种情绪里。很多医生开始按照这种新的社会医疗制度工作,他们把自己视为新时代的建造者。他们可能是共产主义者、工党成员或者自由主义者。总之,他们都是理想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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